第6章 疑窦丛生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4292更新时间:25/09/14 02:06:37

“你说的是被信阳侯扔到庄子的白少爷。”刚刚围过来的脚夫好奇地问道。“是他,别打岔!”坎肩男呵斥道。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竟有了一种万人中央、高高在上的错觉。“就是白少爷,看了一眼赵东明的尸体,就揪出了隐藏在最后的凶手。”

白裕被释放后,身体的本能驱使他去见一面赵东明,这位昔日的酒肉朋友。于是向孙小北提出了请求。对方答应得很痛快,并亲自带他去见。因为赵员外不服白大只被流放的判决,一时不能定案,所以尸体还要在衙门里存放。衙门里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地下室,在夏天温度较低,多存放一两天没有问题。

出于职业本能,白裕在给赵东明敬了酒肉之后,才去看他的尸体。这一看不要紧,一眼便看出了问题。尸体的伤口,与白大的供述不符。“孙捕头,你记不记得白大说他捅了赵东明几刀?”白裕看着赵东明的尸体说道。孙小北被他问得一愣,他并没有记住白大具体说了什么,衙门里有录事,他们有问题习惯性地去问录事。“我记得是三刀。但是赵东明身上有四刀。”白裕说着,看向孙小北,手指指向面前的尸体。孙小北看着他那张绝美的脸,紧紧地看着自己,忽然紧张起来,握着刀柄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孙捕头,孙捕头。”白裕声音拔高几度,一脸纳闷地看着孙小北。“呃……”孙小北眼神飘忽,一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手指一会儿揉揉鼻子,一会儿挠挠耳朵,咧着嘴走到尸体旁边。看了看尸体,确实是四刀,腹部三刀,胸口一刀。“或许是白大记错了,人在杀人时,精神紧张,很容易混乱。”

白裕却不以为然,但他没有说出来,仔细回想白大说的话。白大曾说,自己在路上走着,不小心冲撞了赵东明,两人打了起来,但赵东明身体比自己强壮,自己在被他按在地上殴打时,眼看就要被打死,不得已拿出刀子捅了他三下,之后见人流血,就扔下刀子跑了。不,他说捅了对方以后,赵东明起身捂着肚子,还踢了他几脚。如果是捅了胸口,他还能起身踢他几脚吗?白裕蹙起眉头,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煤油灯,对着赵东明的尸体仔仔细细地看起来。“白少爷?”孙小北见他目光凝重,有些不明所以。这不学无术的少爷难道会看尸体?好像是的,他之前说死者死于亥时,仵作来检查之后,还真是死于亥时。想到这里,孙小北好奇地看向白裕,看到他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扑扇扑扇地眨着,眼神里带着极度的认真。他好像不一样了。以前的他花天酒地,不是醉着就是睡着,天天浑浑噩噩,色眯眯的,从没发现他的眼睛竟然这么好看。好像就是别人口中说的桃花眼。

白裕看完一遍尸体以后,拿起旁边的纸与笔记录了下来。“赵东明的身上的东西在哪里?”“在那边的柜子里。”说着,孙小北引着白裕走到柜子面前,并打开了柜门。柜门一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孙小北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鼻子上。然而白裕却好似没有闻到一般,面色不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东西。看得孙小北都有点不好意思,放下了手臂和他一起看,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那个?”白裕习惯性地低头寻找手套,才想起这是古代,不怎么关注指纹这件事,于是他直接伸手去拨弄这些衣服。“你要什么?”“没有,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翻完这些衣服,白裕脸色深沉下来,神色却异常坚定。此刻,他更加笃定了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孙小北一脸问号。“赵东明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孙小北才恍然大悟。“对啊,赵东明家可是富甲一方,出趟门不可能这么寒酸,什么都不带。别的不说,我记得他有一个双鱼和田玉玉佩,价值连城,非常喜欢,时常挂在腰间,而这里面没有。”孙小北看看白裕,又看看这柜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白大说谎。”

“有可能。”白裕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是谋财害命,不是路遇打架误杀了赵东明?”“有可能。”白裕没有十足地肯定,只觉得还有什么没想通。“这白大,看着老实,竟然这么奸诈。这两种情况截然不同,且影响县令的审判结果,第一种直接斩首示众,第二个的话,眼下只是流放,留他一命。”孙小北牙齿咬得咯咯响,亏得自己刚刚在大堂里替他求情。该杀!

白裕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坐下来看着自己写的记录。白大出门带了匕首,若是蓄谋杀人的话,不会把匕首扔在现场,更不会留下刻着自己名字的匕首,这不符合预谋犯罪的行为。但若是有人诬陷他,他为什么还要承认呢?还有一点,赵东明的脖子上有一圈掐痕,是左手手掌掐着脖子的痕迹。看来他死前,曾有人正面掐住他的脖子,且是一只手。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掐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只是控制住他,却不会致他死亡。这是……逼问他什么事情?但白大明明说,杀了人因为害怕就跑了。这不符合尸体的表现。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胸口那刀,无论是力道还是握刀方式,都和前三刀不一样。前三刀,力道不大,且伤害性很小,符合白大的说辞,慌乱中胡乱捅的。第四刀,凶狠决绝,力道之大,刀柄都在皮肤上印下了凹痕。这是奔着杀人去的。

白裕揉揉脑袋,在纸上画了几条线,线与线之间纵横交错,最后都汇向一个空白处——第三人。现场除了白大和赵东明,还有一个人。“孙捕头,再审白大,他说了谎。”孙小北看着白裕那笃定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特别信任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的话。他点点头,转身去请示捕头与县令,将白裕的话传达了出去。

……合意楼

凝神屏气,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眼。“你们猜怎么着?”坎肩男讲得绘声绘色,竟将围观的众人个个都听得愣住了。“怎么着,凶手不是白大吗?”小眼睛迫不及待地说,一听这气氛、这语气,一定是白少爷猜对了。坎肩男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他?”小眼睛急得身体直哆嗦。“不行,我得去撒个尿,你先别讲。”一个脚夫听得入了神,憋了好大一泡尿,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往后院跑去。

“白大只是参与者,凶手另有他人。”九王说话淡然,但眼睛里的光却骗不了人。他的眼睛放着能灼死人的亮光。白裕……他真有点能力。“唉,对,这位贵人说得对,这凶手啊,你们万万想不到是谁。”坎肩男对着九王竖起大拇指,满脸酒气地说。“谁啊?你快说。”“别急,听我慢慢说。你们知道君华县除了赵员外家,曾经还有两家大富人家吗?”“记得,记得,一个徐家,一个冯家。”“对,徐家一个公子,叫徐宝,冯家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叫做冯小兰。”坎肩男突然话锋一转,讲起了别人的故事。“是是,那冯小兰可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听说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赵员外的儿子多次带着贵重聘礼去她家登门求亲,她理都不理,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说是要非京城里的贵人不嫁。”小眼睛对女人的那点事摸得门清。“对对,就是她。”坎肩男连连点头。“唉,你说,她是不是喜欢这个白少爷啊!这么些年不是在等着他吧……你看,京城……”小眼睛突然调侃起白裕来了,可话没说完,只觉得后背一凉。往后一看,正看到九王那仿佛要冒出刀子的眼神。小眼睛一惊,吓得回过头去,不敢再说话。“你说他两家干什么?难道和赵东明的死有什么关系?”山羊胡纳闷地询问。“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别打岔,打岔的话,我就讲不好了。”坎肩男叉腰噘嘴训斥众人。见众人听话地点头,才得意一笑,继续讲起来。

……

孙小北连夜把白裕的说法告诉了县令。县令本不想节外生枝,明年就该京察了,这案子已经圆满,凶手也承认,死者家人也认为他是凶手。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审出来他不是凶手,再成了悬案,就麻烦了。于是将再审白大的事情给退回去了。谁知白裕又去了小竹林,之后又去了白大的家,拿准了凶手不是白大以后,直接怂恿白大母亲去衙门里击鼓喊冤,自己去做她的状师。县令一听是这个“活祖宗”,嘴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还是重新开堂审理此案。

大堂之上,白大被带上来,本来二十岁大好年华的小伙子,几日之内竟好像老了许多岁,满眼死气,精神坍塌。白大的母亲被白裕带进来,一上堂看见儿子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心疼地大哭起来。一身死气的白大,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活人的光彩。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就是白裕想要的,他在包庇,他在隐瞒,他在慷慨赴死。这傻子,只要坚持说自己是凶手,县令就不会改判。但,他有责任尚在人世,就凭这一点,还能救他。

“白大,你如果流放了,你母亲怎么办?”白裕蹲到白大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白大认识这个男人,小兰多次提起过他,并且一直想要嫁给他。只是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小兰。也许,没有他,小兰走不到这一步。“关你何事?”白大的声音拔高,满眼愤恨地冲着白裕撞了过去。白裕没有想到白大是这个态度,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一下,往后倒去。幸亏孙小北眼疾手快,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的身体。“妈的,哥可是擒拿高手。”白裕可不是白受气的,挣开孙小北,站起身子就要给白大一脚。可他那一脚还没抬起来,就被后面的孙小北拽到了身后。而孙小北则挡在他身前,一拳打在白大的脸上。那一拳力道不小,白大的鼻子立刻见了血,脸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白大母亲心疼地抱住他的头,挡在孙小北两人中间,不住地替他求情。“你俩看好!”孙小北怒目看着押送白大的两个衙役,随后瞪向白大,“你小心点,再敢放肆,我挑了你的手筋脚筋。”白大吓得一哆嗦,乖乖低下了头。

白裕看着,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还是捕快有魄力。不过,他见了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是原来的白裕得罪过白大?白裕脑子里回忆着和白大之间的交集,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出什么来。

“白少爷,您说这白大杀人案,还存在疑点,究竟还有什么疑点,请尽快说出来。”县令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耐烦,但态度还是尽可能地谦和。毕竟落魄了的凤凰,也比鸡大一些,万一他又翻身了呢。白裕反应过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送白大一个大大的微笑,尽可能消除他与自己之间的抵触。“县令大人,我能问白大几个问题吗?”“准。”“谢谢县令大人。”白裕礼貌地对县令点点头。他的谦和,弄得县令愣了一下,以前他都是称呼自己“老头”的,这回怎么客气上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大,你母亲年纪大了,你好好想一想,家里没了你,你的母亲怎么办?”白裕的话提醒了白大,他半边渐渐看不清眼睛的脸,痛苦地看向母亲,眼泪在那肿了的眼皮下,欲落不落。似乎……有点滑稽。他的母亲泪眼婆娑地捧着他的脸,“儿子,白少爷这次是帮助咱们的,你要相信白少爷,信他总不能比现在的情况还差。你要是真被砍了,被流放了,母亲也活不了了。”白大看着母亲慈祥的脸,满是皱纹,眼眶深陷,眼睛也变得浑浊,到了晚上根本看不清东西。她这么大年纪,没了我,怎么办?她一辈子善良、勤恳,从不与人起争端,老了却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县衙里奔波。自己真是该死!想到这里,白大心里那堵墙,碎下了一些粉末。

“好,现在我问你一件事,你在赵东明身上捅了几刀,想好,如实回答。”白裕看见他眼神里的松动,知道时机成熟,直接开门见山,发问关键问题。“三刀,我捅了他三刀。”“你确定吗?”白裕蹲下身体,用重重地力道按住白大的肩膀,眼神严肃地盯着白大的眼睛。白大蹙着眉,一条缝里的眼珠似乎往右上移动,显然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片刻后,他确定的说,“是三刀。”“记得捅在了什么位置吗?”“不记得,当时我太害怕了,天很黑,他一直把我按在地上打,我害怕他把我打死,就掏出刀子捅了几下,我没想过杀死他,真的,真的,我真没想到他能死,我觉得我捅得不深。”白大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不住地颤抖。“你捅了他以后又发生了什么?赵东明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刀子扔在了哪里?事无巨细地说出来。”“我捅了他之后,他不再打我,捂着肚子站起来,还说回去喊人弄死我,说完踢了我好几脚。”“之后呢?”“我当时吓傻了,见他踢了我几脚以后,就往路上走,以为去喊人。我就赶紧起身扔出刀子就跑了。”“刀子扔在哪里?”“随手一扔,不知道扔哪里了?”“你没有抢他身上的钱和银子吗?”“没有,我都吓死了,只想赶紧离开那里,哪里还有胆量去抢他的银子。”白大说的恳切,也符合白裕对现场情况的猜想。

白裕再一次站起身,缓缓地在堂上走着,边走边回头看一眼白大,并问道:“好,我信你,那我现在问你一个关键性问题,你想好了回答?”白大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吐了口气,点点头。“我记得你在县里的张记米铺工作,家在白井村,下了工回家时,根本不会路过小竹林。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和赵东明遇见?为什么带着刀子?说!”白裕最后一个“说”字,声音很大,直接吓了白大一个哆嗦。他知道了?不!不能说!白大偷眼看向白裕,看见的是他好似洞察了一切的眼神,突然,一股剧烈的恐惧感,由心底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