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罪恶的低语

“漏洞百出”，一个多么讽刺的形容词，但对于我而言，这并非无谓的辩解，而是深知的必然。方寒与杜涵之间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早已注定了我无论如何行事，后者都不会有过多的言语。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们的默认，只会成为我施展报复的温床。

试想一下，我曾以我那曾用生命作为要挟的旧日伴侣曹裕的性命，迫使袁永超亲手了结了那个与他毫无瓜葛的胡明杰，并且在活生生的时候，冷酷地摘取了他的肺脏。我曾以为袁永超不过是个随波逐流、毫无主见的无辜之人。然而，为了保全曹裕的性命，为了将那桩掩盖得滴水不漏的医疗事故真相永远地埋葬，他做出了令我瞠目结舌的举动。他竟然协助我，将一个无辜的女子迷晕，然后悄悄地调换，藏匿于一个冰冷的人体模特之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胡明杰才在那无边的悔恨中意识到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又或许，我将那个叫孙麻子的男人引入了江鱼镇那荒凉的后山。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方寒已经独自前往江鱼镇，去向杜涵的家人忏悔。仅仅这句话，便足以让孙麻子坐立不安，他迫不及待地动身，只为阻止方寒。类似这样的暗中推动，我可谓不胜枚举。

那么，请许法医，你告诉我，我做了这么多，我是否有罪？即便是罪，也绝不可能被定性为杀人罪，更不可能被判处极刑。可若不是极刑，又该如何向那些逝去的无辜灵魂交代？如果我没有步步为营，没有精心策划，没有暗中推波助澜，或许他们本不至于走到生命的尽头。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他们都死了，而且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从本质上来说，我从未亲手沾染过一滴鲜血。那么，究竟是我，还是那些挥舞屠刀之人，罪孽更为深重？许法医，你能够给我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吗？

……

现在，让我们转向最后一个关键问题。许法医，我敢肯定，你心中已然洞悉，苏沐从未被那些所谓的涉案人员转移过。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她确实被转移过两次。一次是杨培将她交到了我的手中，另一次则是，我将她送往了遥远的公主岭。

你一直深陷在这起扑朔迷离的连环案中，苦苦追寻着那隐藏在幕后的真凶，想必从未想过，在整个案件发生的轨迹中，我竟然也仅仅是匆匆一瞥，短暂地踏足了香城。更令你难以置信的是，在案件发生的初期，我便已带着苏沐悄然离开了，仅仅是从她身上取走了少许血液，便足以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深陷迷雾。

许法医，坦白地说，无论是为了，还是为了我颠沛流离的人生，抑或是为了如今公主岭所发生的一切，我对你，始终怀揣着深深的恨意。对苏沐，亦是如此。然而，我不会选择将你们置于死地，因为我自诩是个明事理之人。你们只不过是做了你们职责之内该做的事，尽了你们应尽的责任，许多事情，并非你们能够左右。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会就此收手，更不代表我会放过那些罪恶之人。他们每个人，都罪该万死，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审判。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你们警方。我们都是人，同样都在参与着这场罪恶的博弈，为何警方就不能做到一视同仁？有些人，蒙受了不白之冤，被囚禁多年，无数次翻案无果；而另一些人，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依然能够逍遥法外，毫无顾忌。这，公平吗？你告诉我，这到底公平吗？

……

许法医，与你玩这场惊心动魄的游戏，实在令我身心俱疲。因为随着游戏的层层深入，我内心的绝望感也如同潮水般愈发汹涌。我不敢想象，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令人发指的罪恶，也不敢揣测，究竟有多少原本黑白分明的是非被肆意扭曲，更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究竟是否还存在一丝一毫的公道可言？

我设定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能否成功将苏沐从这险境中拯救出来，一切都将取决于你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此刻，我即将去完成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其一，我将亲自送上路。

其二，我要去祭奠那位我深爱的。

而后，我将回到这里，为自己这充满罪孽的一生，画上句点。

……

这与其说是一封诀别书，不如说是“穆羊人”在生命终结前，对自己罪恶一生的一次近乎疯狂的自白。读完这字字泣血的篇章，我已然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瘫软在地，如同烂泥一般，再也无法支撑起破碎的身体。我想，这辈子，我大概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第二遍了。

此刻，我脑海中唯一萦绕的，只有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否存在着纯粹的善与恶？当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艰难抉择时，我们又该如何取舍？我不知道，或许就连我的师傅，也无法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身上这身警服，我，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穿着下去？

……

抵达省城医院的第三天，苏图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许风，你是怎么想到‘穆羊人’的？”他虚弱地问道，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依据你的提醒，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那么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剩下的，必然就是真相。”我平静地回答。

苏图曾经告诉我，这起连环杀人案背后所隐藏的犯罪动机，绝非单一。它同时蕴含着映射现实以及进行审判的双重寓意。如果我们暂时抛开宏观的全局，仅就个案进行审视，就会发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凶，必须同时满足以下五个严苛的条件：

首先，他对我和苏沐，都应该是极为熟悉之人。

其次，他对执法机关，乃至整个社会，都抱有深刻的不满。

再次，他自幼成长的生活环境极为恶劣，人生经历必然充满了挫折与困苦。

第四，他的年龄不会太大，但心智却已达到极为成熟的程度。

最后，他曾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甚至掌握了“借尸还魂”这等高明的手段。

当时，我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度回忆，将所有我能想到的潜在犯罪嫌疑人挨个进行梳理与比对，最终，只有“穆羊人”这个人，具备了这所有可能。而我之所以能锁定他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我亲眼见证了他自焚后坠落山崖的全过程，却也从未看到他坠崖后的确切遗体；二是我未能对“穆羊人”坠崖后的残骸进行细致的检查。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负责收敛遗体的正是。当我从山崖上下去询问“穆羊人”的情况时，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连同焚烧和摔打，他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脑浆都溅出去了好远。”

当然，即便我推测出了这一切，也依然无法百分之百确定，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凶就是“穆羊人”。或者说，我内心深处，是不敢相信的。但是，既然只有“穆羊人”存在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么，我就必须去彻底地调查清楚。事实也最终证明，当年他所谓的“自焚跳崖”，果然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你是怎么找到公主岭的？”我接着问道，目光紧锁着苏图。

“我的方法非常简单，也很直接。我利用权限，调取了你近两年来接触过的所有案件，以及所有相关的嫌疑人。通过一种严谨的排检法，最终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穆羊人’的身上。”

“这个东西，你看看吧。”我将那封充满罪恶气息的遗书递给了他。

“许风，苏沐醒了吗？”苏图挣扎着坐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还没有。”我失落地摇了摇头，“不过医生说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应该很快就会醒了吧？”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一趟达格县。”说着，我将目光投向了远方，仿佛那里有着我必须去追寻的答案，“既然我已经捅破了那层遮蔽真相的窗户纸，就有责任和义务，还那里一片久违的安宁。”

“什么意思？”苏图显然没能完全理解。

“等你仔细看完那几张纸，你就会明白了。”

“早点回来，苏沐还在等你。”

“即便我回不来，她也一定会理解的。”说完，我便朝着门外走去。当我的脚刚刚踏出门槛，我却又猛地回过了身。“苏图，如果我未能及时赶回来，而苏沐醒了，请你务必帮我带一句话给她。”

“什么？”

“如果无法去影响更多的人，那就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回头望了一眼苏沐所在的病房。在原地停留了许久之后，我才缓缓挥了挥手，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毅然离去。夕阳的光辉，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也仿佛将我纷乱的思绪，一同拉得很远很远。

……

罪恶，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它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骨髓之中。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背负着罪，或许是伦理上的罪过，或许是道德上的亏欠，又或许是触犯法律的刑事罪责。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保持绝对的洁净。罪恶的种子，就在那名为欲望的贫瘠土壤里，顽强地生根、发芽、绽放，最终结出苦涩的果实。这，与其说是一个生命走向死亡的过程，不如说是一种早已注定、并且可循迹可寻的轮回。

我叫许风，是一名法医。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许多人，在这世间沉浮一生的缩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