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使遗落人间

非洲的刺眼阳光，似乎将一切都灼成了灰烬。我本以为，一场短暂的差事，不过是过眼云烟，谁知一场席卷一切的军阀动乱，将我拖入了绝望的深渊。当我从鬼门关被拉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在最不经意间悄然转动。不知何时起，病房里的空气似乎被一种温暖的调和，我们这些被病魔折磨的灵魂，与一个名叫安安的小女孩，竟渐渐融入了一个奇异的大家庭。她初来乍到时，拘谨的神情，眉眼间挥之不去的胆怯，如同笼罩在她身上的薄雾，尽管她总是努力地保持着礼貌。但渐渐地，薄雾散去，她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生机勃勃。化疗的痛苦，打针的刺痛，似乎都无法阻挡她内心的活力。她常常来找我，病房里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心的，除了我，还有谁呢？

“叔叔，我可以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吗？”这成了她每天的固定节目。看着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小小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动，偶尔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能将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也冲淡几分。她甚至还会时不时地给我们“表演节目”，不是朗诵一首稚嫩的诗歌，就是唱起不成调的小曲。

最让我欣慰的是，安安的出现，像一缕阳光，穿透了我父亲病痛的阴霾。父亲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枯槁，曾经那个精神矍铄的父亲，如今却脸色苍白，但每当安安出现在病床前，他的眼中便会闪烁起久违的光彩。他会勉强着露出笑容，看着安安那张稚嫩而充满活力的脸庞，整个人似乎都焕发了生机。这个小小的生命，真是个坠落凡间的天使，她的存在，驱散了医院这个冰冷场所带来的压抑与恐惧，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能短暂地遗忘病痛的折磨。

当然，生命的长河并非总是风平浪静。就在这温馨的时光里，一则不幸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我的心头。我的肾源配对，竟然与父亲未能成功。这个结果，无疑给我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添了一层阴霾。绝望之下，我甚至开始动起一些“歪门邪道”的念头。

在回国之前，我通过周老板，认识了一个似乎有些“背景”的人物——方八指。虽然算不上真正认识，但我们有过几面之缘，他给我的印象，绝非善类。据说，这位方八指在缅北一带曾经是个呼风唤雨的狠角色，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我隐约猜到，他所涉足的生意，恐怕与那些令人发指的电信诈骗，甚至“噶腰子”的罪恶勾当脱不了干系。

一股念头在我脑海中盘旋：或许，我可以联系周老板，请他搭线，找到方八指。毕竟，他在这方面“业务熟练”，即便国内没有公开的“经销处”，但“一行有一行”的圈子，总能找到人脉，或许，就能解决父亲换肾的燃眉之急。然而，理智最终压制住了冲动。我深知，与这种人牵扯不清，一旦触碰，便如同引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会带来怎样的麻烦，根本无法预料。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流淌，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如同手中握着的细沙，越想抓住，流失得越快。

这一天，安安像往常一样，又来找我，小脸上带着一丝期待，想借我的手机看动画片。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大约半小时后，安安红着小脸，将手机递还给我。

“怎么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看完了？”我随口问道。平日里，她看动画片总要一个小时左右，这孩子虽然年幼，却颇有自律性，今天的反常，不禁让我多了一丝好奇。

安安却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叔叔，你有复活卷轴吗？如果有，可以给我一张吗？”

她的话，如同一记惊雷，瞬间将我和病房里的其他人镇住了。片刻之后，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童言无忌，总是能说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没有就算了。”安安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失落。

我笑着安慰道：“安安，叔叔真的没有复活卷轴，不光叔叔没有，我想，这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人能拥有那样的东西。”我好奇地追问，“你要那个做什么呢？”

“我……我可能要死了。”

安安这句话，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病房里的空气。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病房，气氛骤然变得压抑，大家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变得沉重。

对于我们这些成年人而言，“死亡”这个词，本就与孩童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们习惯了用“童言无忌”来掩饰孩子无心之语的失言，父母总是会立刻制止，呸呸呸三声，严厉告诫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这孩子没教养，不知轻重。生死，是如此沉重，如此伤感，又如此令人忌讳的话题。可此刻，这个话题，却毫无预兆地，从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口中脱口而出。

我们都清楚她的状况，一个我们不忍心提及，却又无法回避的残酷事实。

“安安，别多想，怎么会呢？你不会死的！”我强压下心头的酸楚，笨拙地安慰着她，“将来安安还要考清华北大呢！”我知道，这些话，苍白无力，如同杯水车薪，但此刻，我又能做什么呢？

“叔叔，你说的对！将来，我还要考清华北大呢。我也会像灰太狼一样，再回来的。”安安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往日的纯真与灿烂，仿佛刚才那句沉重的话，不过是梦呓。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震。之前，我曾问过她，为何如此钟爱《喜羊羊与灰太狼》，她总是神秘兮兮地只说“是秘密”。此刻，我似乎明白了。她渴望自己能成为灰太狼，那个无论遭遇多少挫折，总能一次又一次“再回来”的乐观角色。

“妈妈！”安安突然轻声唤道。

循声望去，正是安安的母亲，那位朴素的大姐，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她一进来，便连声向我们一家道谢，感谢这段时间对安安的照顾。

“大姐，您这话说的，我们还得感谢您呢。安安这孩子乖巧懂事，有她陪着我爸妈，我爸的精神头可比以前好多了。”我诚恳地说道，这并非虚言。我还记得初回国时，父亲那张如同白纸般苍白的脸，而如今，他的脸色已渐渐红润起来。都说，心情好，疾病便能消退几分。

尽管我称呼她为“大姐”，但她实际的年龄，或许并不比我大多少。只是，农村生活的艰辛，过早地夺走了她青春的光彩，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几分。然而，我除了这么称呼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