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太子妃的悲悯与猫奴的哀愁

“什么？”茉儿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沙哑，措辞古怪，竟是兰国特有的腔调。

贺芸微垂着身子，目光落在少年那张略显稚嫩、仿佛含着几分怯意的脸庞上。他生得一副惹人怜惜的容貌，神情呆滞，显得格外无助。

“小关子或是小桃子，他们没有叮嘱过你，不该对本宫提及此事吗？”太子妃贺氏的声音平静如水，眼神深处却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悲悯与深深的倦意。茉儿费力地组织着语言，才能准确地形容她——宛如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泥菩萨，浑身散发着一种无力回天的善良。

“桃姑姑在属下呈上木匣子之前说过，关公公在属下呈上木匣子之后，又重复了一遍。”茉儿低声嗫嚅着回应。

他心中略感失望，贺氏的反应太过平淡，但又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双浓重而黯淡的眼眸深深吸引。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像是背负了无尽的重担。

“嗯。”贺芸对此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告诉本宫呢？难道不怕死吗？”

茉儿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和与柔腻，这只手，也曾带着刀刃刺入他的胸膛。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华丽繁复的宫装之上。“奴婢不想隐瞒太子妃，奴婢是太子妃的奴婢，而非太子殿下的属下。”

他的话语诚恳至极，贺芸浅浅地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至于她究竟信了几分，却无人知晓。

她重新拿起手中的绣棚，另一只手则比对着绣图，嗓音透着几分漠然：“茉儿，你要学会装作聋子，还要学会假扮哑巴，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东宫保住性命。忠心耿耿地做本宫的奴婢，又能有什么好呢？这东宫，终究是太子殿下的地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妃本身，也如同被安置在东宫一角的物件，同样属于太子。

贺芸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连绣图都看不真切。小梨子……她死了，如此年轻，若是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孩子。她未曾料到，宁㳐临竟然会下令要了小梨子的命。

仇恨如同藤蔓般缠绕，滋生出种种罪孽。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刽子手，这沉重的业障，她恐怕要承担大半。

此时，小桃子端着一团崭新的绣线返回，她恭敬地跪在贺芸的另一侧，将绣线小心地放入绣篮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喜悦：“太子妃，恰巧库房里还有这个颜色，便不必再去麻烦管事太监了，真是省了不少事。”

“本宫绣得有些累了，将东西都收起来吧。”贺芸的视线依旧模糊，脑袋里嗡嗡作响，她索性放下手中的绣棚，不再强迫自己。

“是，太子妃。”小桃子没有任何犹豫，熟练地将散落的物件一一收拾进绣篮。

她向来比吕嬷嬷更为恭顺，比小梨子更加谨小慎微。也正是因为如此，曾经的管事嬷嬷和两位大宫女，最终都已消失不见，唯有她，得以安稳地留在碧院，成为唯一的大宫女，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宫女比她更为体面。

“吱……”花窗被轻轻推开，贺芸倚在窗边，凛冽的夜风让她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她伸出手臂探出窗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她宽大的衣袖被沾湿。

她开始想念李家村了，想念那个欠了她银两的方大娘，想念村口赶着牛车的李二叔，甚至连曾经的李小淑，她都想得紧。她不想再绣花了，她只想卖胭脂，做一个真正世俗的商人。

贺芸从来没有远大的志向，她做不了，也做不好这太子妃贺氏。

“小梨子年纪尚小，本宫当初将她送回内务府，如今颇感悔意。小桃子，你明日代本宫去探望探望她。”贺芸背对着小桃子，语气轻柔地说道。

不远处，那只猫儿又开始闹腾起来，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却被茉儿死死地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这蠢猫，就连老虎它都不放在眼里。

小桃子手中的动作依旧流畅，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她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关公公知晓太子妃您素来疼爱小梨子，早已打过招呼，替她寻了个极好的去处，已分配给了宫外的张太妃，张太妃为人一等一的慈和。”

贺芸缓缓阖上双眼，将头靠在窗棂上，语气温和地说道：“有个好去处就好。”

小桃子脸上带着浅笑，安慰道：“太子妃莫要担忧。”

跪在角落里，轻轻抚摸着那只猫儿的茉儿，此刻却觉得太子妃贺氏是那样地可怜，令人心生怜悯。她不禁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装作聋子，假扮哑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深宫中度过。难道，她就不会感到憋闷和怅然若失吗？

幽静雅致的暖阁内，沉水香的香缕袅袅升腾，勾勒出丝丝缕缕的烟柱。

茉儿怀抱着那只猫儿，静静地跪在地上，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他并未察觉到，小桃子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暖阁。

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蓦然抬头，只见矮榻前赫然多了一个高大而孤雅的身影。那人身着玄黑绣纹的锦袍，即便只是一个再简约不过的身形，却足以让旁人感受到那股掌控生杀予夺的凛冽威严，以及身居万人之上、卓尔不群的雍容气度。

大云朝的太子，显然已经沐浴更衣，想必是为了驱散身上的血腥味。然而，茉儿依旧能够笃定，在短短半天之内，他的手上必定沾染了无数条性命，否则这股气息怎会如此经久不散。

贺芸倚靠在花窗边，尚未睁开双眼。她那张皎洁如春月般的脸庞，轻轻压在自己柔软的胳膊上，鬓边的流苏随之微微晃动，折射出孱弱的光影。

“玥玥。”宁㳐临的声音轻柔而绵长，他见她并未应答，便俯下身子，将她圈抱在怀中，用手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背脊，下巴则搁在她的右肩处。两人皆是出尘绝俗的容貌，此刻相拥，宛若两只孤寒的飞鹤，正缱绻地交颈。

茉儿僵硬地抱着怀里的小猫起身，心中盘算着悄悄溜出去。小桃子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竟然连一句善意的提醒都懒得施舍！他向来对大云朝的太子心怀忌惮，主要是因为他心思深沉，手段狠绝。

兰国在大云朝面前犹如蝼蚁，不堪一击，选择附庸。而他在大云朝太子面前，也同样如同纸糊一般，一触即溃，只得选择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