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基层浮沉录

“我初来乍到时，跟你一样，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张海峰微微沉吟，语气中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眼前这个年轻的身影上。“那时候，我总是冲在最前面，恨不得把天涯海角的事都揽在身上。结果呢？得到的却是周围人疏远的目光，仿佛我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被孤立，被排挤。”

他继续诉说着，那份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苦闷，如同被压抑的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乎，我身边所有的同事，都对我的主动表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只要我想推动任何事情，总会有人从暗处伸出手来，给我使绊子。我拼命想把这架车往前拉，身后却总有无形的力量在死命拽着，不仅阻碍我前行，更等着看我出糗，看我摔个狗吃屎。”

“一开始，我真的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张海峰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自嘲，“后来，我才渐渐捋顺了其中的脉络。”

杨飞挑了挑眉，了然地等待着下文。他隐隐感觉到，张海峰接下来的话，将揭示出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潜规则。

“他们之所以如此，”张海峰缓缓道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洞穿世事的了然，“是因为他们觉得，安水乡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安于现状。如果因为你的到来，因为你的努力，导致了任何一点改变，那不就显得他们过去的无能，现在的懈怠了吗？所以，你越是想要做事，就越是做不成。就算偶然做成了什么，也绝不会让你占到丝毫功劳，就像你之前拉来的海蓝集团的订单一样。”

“设想一下，如果因为你的努力，安水乡变得越来越好，那对于那些尸位素餐的领导们而言，岂不是一种巨大的讽刺，一种无声的指责？所以，我后来……选择了‘躺平’。”他苦涩地笑了笑，将“躺平”二字加重了语气，“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融入他们，显得稍微‘合群’一些。”

张海峰望着天花板，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转眼间，快十年了，我才勉强混了个副科的职位。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躺平’，而是继续硬扛，现在的我，要么还在原地踏步，重复着科员的生涯，要么……早已心灰意冷，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所以，李建平之所以极力阻止我们将这件事情牵扯进去，或者说，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也是这个道理。”张海峰一语道破了问题的核心，“安水乡多少年来，不就是这样一步步沉沦下去的吗？就算你杨飞来了，想要带来改变，但如果没有真正触及到根本，一切都将是徒劳。即使你促成了一些事情，最终的成果也只会与你无关。”

“说句实在话，”张海峰的目光再次落在杨飞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特别想给你一些忠告，提醒你小心一些，却又担心我的话会过早地打击你的锐气和积极性。”

“当然，”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我也确实被你的那股子冲劲感染了。毕竟，谁不想看到安水乡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呢？我也一样，内心深处，真的渴望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做些实事。”

杨飞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张海峰的顾虑，也认同他所说的困境。“我倒是不太在乎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或者说，最后功劳归于谁。”他坦言道，“只要最终能够真正地为老百姓办成一些实事，那便足够了。”

“唉……”张海峰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吧。我，是那个真正会感到不甘心的人。”

“不过，”他话锋一转，将话题拉回到眼前的棘手局面，“你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太了解李建平这个人了。如果真的让他来负责这次的迁坟事宜，恐怕真的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他的行事风格，一向是雷厉风行，手段也颇为强硬。我非常担心，三爻村和岗北村的村民们，会因为他的强硬手段而吃大亏，甚至……被推到风口浪尖。”

杨飞的眉头也随之紧锁，他比张海峰更加忧虑。“村民们吃亏，固然令人心痛，但这并非我最担心的问题。”他凝重地说道，“我最害怕的是，李建平那种不计后果的强硬手段，可能会彻底激怒那些村民。毕竟，他们长期以来所承受的压抑，已经积蓄了太久。一旦矛盾爆发，真的演变成肢体冲突，甚至发生流血事件，那安水乡可就真的要‘臭名远扬’了。”

张海峰陷入了沉默，眉头紧锁，显然在苦苦思索着对策，但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任何有效的办法。

杨飞同样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运转着。他盘算着，明天或许应该再去一趟村子，尝试着与那些村民们好好沟通，看看能不能将他们说服，将事情平息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无法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波，恐怕真的会在安水乡的上空酝酿、爆发。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各自低头，在各自的思绪中，艰难地搜寻着破局之道。

……

与此同时，在恒创新材料的厂区内，一派繁忙的景象。工人们正严格按照两班倒的制度，日夜不停地辛勤劳作着。厂房的规模着实不小，而在厂房的后方，还有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原材料。然而，此时此刻，仓库里剩余的材料，也已所剩无几。

厂房外部，黄启发正夹着一支烟，悠闲地吞云吐雾。没过多久，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您尽管放心，老舅，一切都安排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谄媚的笑声，“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嘿嘿……”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黄启发语气严厉地呵斥道，“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务必做到万无一失！这次，一定要让那个小子栽个大跟头，让他知道厉害！”

“您就放心吧，老舅！”那人继续说道，“我已经交代清楚了，只烧仓库，仓库里又没人，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更何况，这次那个姓高的，可要大赚一笔了！他仓库里积压的那些材料，早就全部搬到厂房里堆放着呢，嘿嘿……”

“哼……”黄启发发出一声冷笑。

挂断电话，李建平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一条腿翘着，另一条腿则随意地搭在桌沿。坐在他对面的，是侯正德。他们今天下班后并未离去，而是在这里静候着。他们明白，只要电话一响，他们便会立刻赶往现场，并且要装出一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样子。届时，再拍几张照片，找人发布出去，营造出一副尽职尽责的假象。

“还是做生意的人脑子就是好使，既能把事情办了，又能顺带把钱给赚了，这可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侯正德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说道。

李建平笑了笑，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抽着手中的香烟，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另一边，杨飞和张海峰依旧坐在那个简陋的小饭馆里，继续讨论着接下来的对策。他们正商量着，明天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与那两个村子的村民们进行沟通。

“今天我跟李建平提起了扶贫办的事情。”杨飞继续说道，“我本来的想法是，能不能让他先把扶贫办的相关事宜落实下去。三爻村和岗北村的贫困户数量非常多，如果能让他们顺利拿到应有的贫困补助，这本身就是一项能够直接惠及村民的实事，我们也能借此机会，证明我们是真的在为村民们办实事。”

“可结果呢？李建平直接把我给怼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

说起扶贫办这件事，张海峰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你觉得，他会真的去办吗？”

杨飞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应该会吧。毕竟，这件事纪委的人已经介入调查，并且核实过了。张波不是已经被处理了吗？”

“张波充其量只是个替罪羊。”张海峰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真正从中捣鬼、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是李建平和侯正德。其实，我对这件事早就心知肚明了。之前我也曾试图向上级部门反映过情况，但每次处理的都只是扶贫办的主任，而扶贫办的主任，在我们乡里，也是更换得最频繁的一个职位。”

“这么说来，李建平和侯正德，简直就是我们乡里的‘毒瘤’了？”杨飞的眉头再次紧锁，语带不满地问道，“他们难道就不怕我再次举报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