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两千年的守候

杂货铺内，回荡着一声悠长的叹息，空旷而凄凉。陈十三平日里坐卧的摇椅上，一缕魂魄正悄然凝聚，化为萧曜栋模糊的身影。他的指尖，修长而虚幻，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瓶，目光锁定其中沉睡的另一缕魂魄，炽热而专注。

斜阳透过窗棂，为他飘渺的身躯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两千年前那场庄严而血腥的祭典。

年幼的萧明承，衣衫单薄，蜷缩在角落，偷偷啃食祭品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帘，更攫住了他的心神。那份初见的悸动，即使历经千年的风霜侵蚀，亦未曾有丝毫消减。

纵然，那人曾将长枪指向他的胸膛；纵然，那人亲手摧毁了他的命盘，阻断了他轮回的路；纵然，他被抛入万人坑底，饱受两千年怨气的蚀骨之痛……

萧曜栋修长的指尖轻轻穿过冰冷的瓶身，温柔地触碰着那缕沉睡的灵魂，嘴角勾起一抹极致的温柔弧度：“我等你……再等两千年，也无妨……”

没有人想到，当年被推入万人坑的萧曜栋，其魂魄竟能与深埋地底的大雍龙脉产生某种奇特的共鸣。

借助龙脉的牵引，他窥见了登基之后，大权在握的萧明承。那个曾经会悄悄地给弟弟喂食糕点的少年将军，如今高坐龙椅，一念之间，便能掀起滔天的杀戮，血流成河。

或许，他早该有所察觉……

从萧明承第一次带着笑容拧断战俘脖颈的那一刻；从他在庆功宴上，漫不经心地踩碎谏臣手指的那一瞬；从他再也不愿亲昵地唤出“大哥”的那声开始……

父皇当年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一个出身冷宫的皇子，一旦手握兵权，又怎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然而，萧曜栋对此并不在意。若当年萧明承愿意对他说一句：“哥，我想要这江山。”他定会含笑摘下冠冕，亲手为他加冕。

对萧曜栋而言，这世间万千风光，都不及他的明承展颜一笑来得重要。

可是，他的明承，却偏偏选择了那条最为决绝的道路。

大雍王朝，在一片血与火的洗礼中轰然崩塌，这个传承了三百年的王朝，最终未能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史册印记。萧曜栋亲眼看着宫墙在烈焰中化为齑粉，看着龙脉断绝，却唯独无法忘怀未央宫最后那一幕——

他的明承，身着染血的龙袍，颓然倒在那座曾囚禁过他的华美金丝笼前。锋利的剑刃划破咽喉的刹那，萧曜栋已然感觉自己随之死去，然而，心口却依旧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一直以为，那人对自己定是恨之入骨。

直到他看见萧明承临终前，最后一眼望向那笼中残留的一方绣帕——那是当年萧曜栋为他包扎伤口时，不慎遗落的。当他染血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方绢帕的刹那，萧曜栋才豁然明白，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仇恨。

带着近乎癫狂的狂喜，他追寻着一缕残魂，踏遍三界。然而，每一次重逢，似乎都逃不脱宿命的轮回。他的明承，总会以那双手，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送往黄泉。

直到三百年前——具体是哪个朝代，萧曜栋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万人坑中的怨气如翻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那些嘶吼的冤魂钻入他的七窍，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明承……明承……”他拼命挣扎着，试图从那无底深渊中爬出，枯骨般的手指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道道猩红的血痕。然而，每向上攀爬一步，便有更多的怨灵如同嗜血的鲨鱼，疯狂地将他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那个时刻，青溪的天空被浓重的黑雪笼罩，遮天蔽日。怨气凝聚而成的黑色巨龙在城市上空盘旋，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野。萧曜栋在仅存的清醒之中，瞥见了自己龙爪上沾染着的残肢，耳畔是百姓绝望的哭嚎——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这具被无尽怨气所支配的庞大身躯。

直到一袭白衣，踏着皑皑白雪，款款而来。那时的江木飞，尚未成就仙身，只是修真界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修士。可他手中的冰剑，却能与那条巨大的黑龙战得旗鼓相当。

“原来，症结在此……”江木飞抹去唇边的殷红血迹，目光锐利地锁定在坑底那面泛着幽光的古老镜子上。没有丝毫迟疑，他纵身跃入那翻涌的怨气之中。

萧曜栋眼睁睁地看着万千冤魂，如同闻到血腥味的恶狼，疯狂地扑向那道渺小的白色身影。他庞大的龙躯也同样不受控制地俯冲而下，在坠入无尽深渊的最后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江木飞那清冽的声音，响彻天地：

“以吾道骨为契，散尽百年修为——封！”

那面灵镜被高高抛向空中，镜面折射出刺目的银色光芒。萧曜栋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渙散，恍惚间，他看见那袭白衣，在那狂暴的怨气之中，寸寸冰封。

这一觉，便是沧海桑田，足足三百年。

当萧曜栋再次醒来时，他指尖触碰到的，已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他踉跄着从地下爬出来，龙鳞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怨气。眼前的世界，让他感到一阵恍惚——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如银河般倾泻而下的车流，霓虹灯将夜空染成了诡谲的紫红色。

这里确实是青溪，但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青溪。

空气中弥漫着比当年更为浓重的阴气。萧曜栋仰头望去，高楼缝隙间的月亮，竟然泛着一股不祥的血色。街角阴影里，已有模糊的黑影在蠢蠢欲动。

百鬼夜行，只怕已为时不远了……

在这现代世界游荡的日子里，萧曜栋遇见了形形色色的鬼魂。从它们破碎零散的记忆片段中，他渐渐拼凑出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然而，这些鬼魂见到他，不是瑟瑟发抖，便是跪地叩拜，直到他遇见了那个总爱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小鬼。

那圆圆的脸蛋，那双杏眼，活脱脱就是明延儿时的翻版。萧曜栋随手给了它一缕阴气，没想到这小鬼竟像认亲的雏鸟一般，寸步不离地黏上了他。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汇聚而来，甚至有老鬼自愿将自己的魂核奉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