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宫墙泪

谢姚心头涌上一阵酸楚，这宫廷的岁月，除了那几位皇子，竟无人再踏足这清冷殿堂探望晏清昼。他自己尚有江木飞，更有灵特组那群吵闹却温暖的伙伴，而眼前这位，除了这满室的寂寥，又能有谁相伴？

带着淡淡酒香的怀抱突然靠近，谢姚并未闪躲。他轻轻回抱住这颗被孤独浸染的灵魂：“罢了，横竖是他们送我来的……就多陪你些时日吧。”

自那一日起，谢姚像是变了个人，总爱拉着晏清昼东问西答，即便只是些无谓的闲聊，晏清昼也总是温和地笑着回应。时光悄然流逝，又是一年深秋。

当晏清昼携着谢姚踏入宫门时，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素白的灯笼在寒风中凄凉地摇晃。谢姚心头骤然一紧，脱口而出：“这是……？”

“十殿下殁了。”

此言如惊雷炸响，将谢姚劈得外焦里嫩。那个总爱缠着晏清昼要糖糕的稚嫩孩童，那个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少年将军，竟然……就这么去了？

他们在偏殿寻到九皇子时，那人正冷峻地擦拭着手中的长枪。谢姚倒吸一口凉气，九皇子眼底那股仿佛生死皆是陌路人的寒意，让他不寒而栗。“九殿下，十殿下他……”

“敌军埋伏。”九皇子头也不抬，冰冷的兵刃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必再问。”

晏清昼望向那随风飘动的白色绫罗，幽幽一叹：“明延那孩子……想必是心甘情愿的。可你……”

从那天起，晏清昼再未主动提起过两位皇子的任何事。

谢姚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份隐隐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你不觉得，十皇子死得有些蹊跷吗？”

“我知道。”晏清昼的神色异常平静。

“你知道？”谢姚瞬间炸毛，情绪激动地在屋内踱步，靴底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的那份善心，竟养出了一匹白眼狼！”

晏清昼伸手拽住他凌乱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别再转了，头都晕了。”

“现在就辞官！我陪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一辈子都行！”谢姚猛地甩开他的手，语气决绝。

晏清昼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谢姚，换作是你……又是否会为了自保，而弃苍生于不顾呢？”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更深的无奈，“在我成为国师之前，这大雍，是用活人祭祀的。”

谢姚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情绪，一把将晏清昼紧紧搂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有没有看到萧明承看你的眼神？我怕，我真的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啊！”

晏清昼轻拍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声音低沉：“我明白……明明，我曾说过，要在死前，做完所有该做的事情……”

谢姚的泪水如同被撕开的堤坝，汹涌而下，他已分不清，此刻流下的泪，究竟是为晏清昼，还是为他自己。为何生生世世，都逃不脱这宿命的纠缠？难道，善良真的就注定得不到善终吗？

“别哭了。”晏清昼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再哭下去，我都要跟着落泪了。”

谢姚用力抹了抹脸，目光在触及晏清昼脸庞的那一刻，却瞬间呆住——那张与自己何其相似的面容上，竟然也带着同样的倔强神情。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时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快进键。谢姚渐渐地，很少再见到晏清昼，直到那个飘雪的寒夜，他才惊觉，事情已然不对劲。

当晏清昼推门而入时，他身上沾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谢姚心急如焚，伸手去扯他的衣襟：“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晏清昼疲惫地挡开他的手，声音沙哑，“是……九殿下的。”

“怎么回事？”谢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陛下以谋逆之罪……”晏清昼话未说完，身子猛地一晃，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太子在殿外跪了很久，可九殿下他……”

清冷的月光照在晏清昼颤抖的指尖上，谢姚第一次在这位一向从容不迫的人身上，看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感。

谢姚死死拽住晏清昼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离开这静室半步。他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如同毒蛇般，越缠越紧。

直到那日，太子殿下亲临。

“朕即将登基。”萧曜栋的面容，在谢姚眼中渐渐与现实中的某个人重叠，“明承会成为大雍唯一的男后。”

晏清昼微微躬身行礼：“恭贺殿下。”

“多亏了国师相助。”萧曜栋的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许久未曾见到明承了吧？可愿随朕一同去看看？”

静室之内，谢姚看着晏清昼沉默地点头，心中焦急万分，他试图去推那扇门，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踏出半步。

“晏清昼！别去！”他声嘶力竭地拍打着那无形的屏障，指甲在门框上刮出深深的血痕，绝望地哀求，“回来！求求你，回头看看我！”

然而，那道在风雪中格外醒目的红色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再未回头。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谢姚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泪水无声地砸落，在暗色的地砖上晕染开一朵朵凄凉的花。

直到晨光熹微，晏清昼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回来。谢姚猛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还活着……太好了……”

“怎么了？”晏清昼揉了揉他杂乱的发顶，语气带着一丝不解。

“我们走吧！”谢姚拽着他衣袖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现在新帝登基，萧明承不敢再动你了！”

晏清昼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昨夜……我放他走了。”

谢姚浑身一僵，脑中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他死死抓住晏清昼的肩膀，声音带着急切：“你还答应了他什么？快说啊！”

“我应他……”晏清昼垂下眼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逆天改命。”

这句话，犹如惊雷般在谢姚的头顶炸开，他几乎崩溃地大喊：“你疯了吗！这是要遭天谴的！你知不知道！”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疼得他几乎麻木，“值得吗……为了那样的人……”

晏清昼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想要送谢姚离开，却始终无法冲破这片早已被命运锁定的天地。

静室内的岁月，仿佛凝固成了一条漫长而无尽的时间线。直到某一个黄昏，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谢姚抬起头，看见一个满头霜雪的晏清昼，静静地立在门前。那张容颜依旧如画，只是眼角，已添了几道细细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