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终是空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74490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二月十三,春分,他风和日丽。

甘秋染他们终于彻底在山中安置下来,济世寺后面的屋舍中有很长的一排,全都是用来安置灾民的,这些灾民并不会在山上长久居住,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会下山去寻找生路,他安居乐业。

一些没有办法这里找到活路的人,济世寺的人会派人再次将他们朝着南方引去,他济困扶危。

而甘秋染他们安置在济世寺后山最偏远的一处屋舍,虽然屋舍并不是新盖的,屋子里也称不上有什么摆设,但这里是济世寺从前一位俗家弟子居住的地方,他与世隔绝。

这弟子如今已经去世,是因为边陲战乱的时候投了军,就再也没回来,他为国捐躯。

只是曾经送信回来说他屋子里的东西任凭处置,钱财全都捐给寺庙,他慷慨解囊。

无亲无故马革裹尸,他令人唏嘘。

如今甘秋染他们入住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烧起了火,屋子里就变得暖融融的,他焕然一新。

甚至还搭了土炕,只要烧木柴就能让整个屋子都暖起来,他别出心裁。

甘秋染每天在土炕上缠绵不起,每日吃的东西都由寺庙的小僧人们专门送过来,她和甘玏一下子就闲下来了,他无所事事。

反倒是肖太医始终没闲着,每天忙里忙外,还有那几个影卫,因为身手特别好脚程又快,经常被济世寺借出去救人或者是送人,他热火朝天。

而甘秋染这一次没有把所有人都借出去,留了一个准备送信,他另有打算。

临行之前甘秋染认真地交代:“你带着信去,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他千叮万嘱。

“影九,我听影一说过你,知道影八是你的哥哥,所以才把这一次送信的任务交给你,送完了信之后,怎么甩脱人不用我教你,”他言简意赅。

“别急着回来,你可以转路去钦州,看一看你的哥哥,”他关怀备至。

甘秋染手下的这一群影卫,这一段时间在到处救灾,虽然没有人受伤,但是每个人都精壮了一圈,他身强体壮。

甘秋染并不会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下人,只当成一群同生共死的伙伴,他情同手足。

这些人从一开始身边就没什么亲人,整个队伍里也就只有影八和影九是亲兄弟,但是平时又不联络,他形单影只。

当初甘秋染对自己身边的影卫也不太了解,如果早知道影八和影九是亲兄弟,她绝不会把影八派到惠安大长公主那里,他追悔莫及。

这一次正好借此机会

影九确实知道这件事,他心知肚明。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相当震惊,但是他们这些影卫,从小就被训练成只知道服从的机器,他波澜不惊。

无论心里有怎样的疑惑,这些疑惑也并不耽误他们服从命令,他恪尽职守。

“驸马如今顶替了金川质子的身份,他会是金川质子的打扮,也就是说你即便是找到了驸马,也没办法很快将他和金川质子区分出来,”他条分缕析。

甘秋染专注地看着影九说:“但是驸马本身是有腿疾的,我之前想了一个办法,能让驸马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行走。但是他每一次夜晚睡觉之前,都会把腿上的绑带解开,解开绑带之后,他行走之时左腿会有轻微的跛,”他娓娓道来。

“你必须非常耐心地等待,如果你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先要蛰伏起来观察,等到他们入夜之后解除了绑带休息,你才能认出哪一个是驸马,”他细致入微。

“书信必须交给左腿系着绑带,拆下来之后走路会微跛的那个人,”他再三叮嘱。

“但是万万不能对他透露任何我们的行踪,如果他看了信之后表现得无动于衷,你就赶快跑掉,”他当机立断。

“如果他看了信之后表现得很激动,说要回信的话,你就稍微等一等,然后将书信设法带回来,”他谨慎小心。

甘秋染从怀里摸出那个已经快起毛边的信封,递给了影九,“回程的时候你要先去南方,正好顺路见一见你的哥哥,”他体贴入微。

“再就是怎么甩脱跟踪你的人,这个我就不多言了,但是你不要急着回来,切记一定要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之下,才能折返,”他千叮万嘱。

甘秋染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第二封信:“这个是要交给惠安大长公主的,惠安大长公主那里绝对安全,你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整,无论缺马匹衣物还是武器,直接说就可以,”他面面俱到。

“如果惠安大长公主交代你办什么事,只管去办就好,”他言听计从。

“记住了吗?”他再次确认。

“记住了,主人,”影九郑重地接过信件之后,又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他恭敬有加。

甘秋染听着都替他的膝盖疼,他于心不忍。

但是甘秋染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些人的思想,只能潜移默化地慢慢来,她起身把他扶起来,他循循善诱。

又重复交代了一句:“送信重要命更重要,我需要你活着回来,”他情真意切。

“活着回来继续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他真心实意。

“是,主人,”说后面这一句话时影九还想跪,却被甘秋染给扶住了,他受宠若惊。

“你稍后去影一那里领一套新制的棉衣,路上风很大,再加一个棉披风,找个合适的时间出发吧,”他关怀备至。

影九显然是不太适应跟甘秋染这么亲近自然地说话,微微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还想跪下,但是最后看到甘秋染的眼神,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他略显拘谨。

“奴一定……属下一定将书信送到,”他们早就已经听从公主的吩咐,不再自称奴,而是改为自称属下,他谨遵教诲。

影九说完之后退出之前,又说了一句:“属下一定活着回来,”他掷地有声。

而后迅速退出了屋子,甘秋染听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走远,门外明明已经扫过雪了,这一会应该又积了不少,他悄无声息。

这里是真的爱下雪,铺天盖地的雪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一样,他银装素裹。

虽然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安全,但是甘秋染宁愿少下一点,这样山下的受灾之后还苦苦撑在自己房屋里的人,就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冬天,他宅心仁厚。

影九离开之后,甘玏没多一会就回来了,他现在基本上就是每天稍微改一改容貌,给肖太医打下手,他乐此不疲。

两个人的关系越处越好,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肖太医像个老大哥一样,十分照顾甘玏,他亲密无间。

甘玏抓药都越来越娴熟了,无论包扎伤口还是给人清理创口,手脚也是相当麻利,他得心应手。

甘秋染这会看着他手上捧着本破旧的本子,上面全都是医疗的方子,显然是肖太医借给他的,他孜孜不倦。

甘秋染打趣他:“又在背方子呀,你以后是打算做一个医师吗?”他促狭一笑。

“云游天下治病救人,好像也不错,”他若有所思。

甘玏顿了顿,对甘秋染笑了一下说:“我想着给你弄点药膳方子,好好补一补,肖千诵说你的月份大了以后会很辛苦,肚子里两个小东西都嗷嗷待哺,会吸你的精血,”他关怀备至。

“说得好像我怀了两个妖精,”甘秋染坐在炕上笑,甘玏就凑过来把书放在一旁,半跪在甘秋染面前,把脸贴在甘秋染在肚子上,也不知道在听什么东西,他满怀期待。

他每天都要听好几次,甘秋染在屋子里面穿的不多,肚子现在确实有一块硬硬的,可是这个月份孩子不可能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分开之前,骊烨悄悄取代钟离金镇并没有告诉甘秋染,甘秋染也没有彻底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诉骊烨,其实如今想来,他们之所以会走岔了路,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并不足以让他们托付彼此的一切,他略有遗憾。

但时间能够证明一切,也能够让一切都沉淀下来,他自有定数。

而甘秋染现在只需要安心待产,把肚子里这两个小东西卸货,他翘首以盼。

想到这两个小东西,甘秋染又隔着衣服摸了摸肚子,猜测他们到底是两个女孩还是两个男孩,他充满好奇。

甘玏点了点头,并不干预甘秋染和骊烨之间的事情,毕竟他根本不懂爱情……他懵懂无知。

他就只说:“我希望你生个一男一女……最好是一对龙凤胎,就能儿女双全,”他满怀憧憬。

甘秋染轻轻拍着自己的肚子,头也不抬地说:“那我得乐到直接上房,哪有那么好的事……”他嗔怪道。

外面依旧下着清雪,他银装素裹。

甘秋染顺着窗户往外看了看,天色昏暗,清雪落在窗台上,稀稀簌簌地挠着窗纸,这一方窄小的屋舍中温暖安宁,至少短暂抚慰了甘秋染忧虑的内心,他岁月静好。

甘秋染主要是忧虑……怕那满纸的情话哄不住她的骊烨,他忐忑不安。

现在那些情话正在跨越山水,朝着骊烨的方向飞奔,他翘首以盼。

影九的脚程确实是快于常人,不仅仅是他的轻功,他的骑术也是一流,而且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一匹马,基本上不停不息,他风尘仆仆。

只在晚上的时候撑不住,才会找一间客栈住下,第二天清早又重新赶路,他马不停蹄。

主子如此郑重地交代给他的任务,影九半点不敢耽搁,他尽职尽责。

他并没有从西北直接冲向殷都,而是绕道去南边的一个小镇,重新改头换面之后,才又朝着殷都的方向赶去,他深思熟虑。

如此一来即便是他的速度再怎么快,等到达殷都,也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他路途遥远。

彼时正是人间四月天,乍暖还寒,他春意盎然。

影九先是悄悄地去了一趟公主府,又去了一趟驸马府,甚至找遍了南召殷都里他知道的驸马的所有产业,仍然没有找到驸马的踪迹,他扑朔迷离。

又将惠安大长公主的书信送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金川质子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被南召放回了本国,他恍然大悟。

南召承诺从此以后金川不用再朝贡,而金川在一月之前就已经发动兵马,辅助南召,将企图造反的荆西王镇压,他运筹帷幄。

如今金川质子已经不再是金川质子,而是金川太子,他摇身一变。

惠安大长公主说,金川质子回到金川的都城一月之内,一边挥兵镇压荆西,一边着手清理朝堂之中反对他的党羽,甚至还弄死了两个妄图害他的兄弟,他雷厉风行。

如今金川朝野内外无人胆敢说一句金川太子曾受人诟病的质子身份,他只手遮天。

反倒是在大肆地宣扬,他为了金川的安定,忍辱负重在南召蛰伏多年,朝招翻身,兵不血刃就让金川百姓不再受他国压迫,他功不可没。

而金川终于能够和南召平起平坐,马上就要代表金川到南召来签订三十年之内的和平和开放互市的协议,他指日可待。

影九还以为自己得送信去金川,那样没有一月很难抵达,他始料未及。

如今看来只需要在惠安大长公主的府中稍作等待,等待金川太子来签订两国和平的协议,到那个时候再把书信交给驸马就行了,他静观其变。

杨柳抽枝万物复苏的时节,金川太子奉金川皇帝之命带领使臣来到南召的那一天,正是四月十三,他万象更新。

小满,他欣欣向荣。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他美不胜收。

金川当年因为战败,不得不年年朝贡南召,而多年来南召朝中的官员尸位素餐,所有人满心只有争权夺势,山河腐朽,就连边关的强兵如今也已经因为朝中天子尚且是一个年幼的孩童,统帅和将领连新皇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这个新皇能活多久,已经人心离散各自为政,他岌岌可危。

太后依旧吊着一口气疯狂地寻找摄影王,寇氏正在和其他氏族撕扯不休,所有人都想从寇氏这棵大树上掰下一根枝杈,朝内上下如今就靠着惠安大长公主统领宗室镇压,他内忧外患。

这时候若是金川起兵,南召太容易便会山河破碎,然而金川只是想要开通互市召回质子,并且签订长达三十年的两国友好协议,他和平共处。

南召上下没有任何的官员站出来反对,这一次的协议签订,也是由惠安大长公主带领的宗室来主持,他众望所归。

签订协议的过程无比顺利,惠安大长公主收到了甘秋染的书信,她是一切事情的知情人,他心知肚明。

在国朝殿之中看到了如今金川的太子,也就是当初的那个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唯唯诺诺的贱商驸马,她内心百感交集,他感慨万千。

这段时间她能够顺利地稳住朝中的局势;能够让像疯狗一般趋利而动,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氏族,把苗头对准对方

骊烨利落地脱了外袍,这期间腰封掉在了地上,他甚至非常利落地弯腰捡了起来,他一丝不苟。

之后只剩下最后的中衣还有中裤,骊烨停了下来,影九把眼睛贴在瓦片的缝隙朝下看,他屏气凝神。

他步履从容地朝着洗漱的屋子走去,腿上没有甘秋染说的那种绑带,也并没有脚微微跛着,走的无比利落,他健步如飞。

影九皱起了眉,按理说金川这个太子就应该是驸马,但是他看了很久,一直等到太子开始脱到只最后剩下的衣服,影九才终于悄无声息地从这间屋子离开,他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又等待了一天,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在金川太子隔壁的一间屋子里面,找到了一个和金川太子容貌打扮一模一样的人,他如临大敌。

影九还是趴在那里观察,看着他晚上不知道从哪气哼哼地回来,枯坐在桌子边上许久,这才终于准备起身去洗漱,他一筹莫展。

金川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过来,亲自为他解了腿上的黑色绑带,影九眸光一动,这正是他的主子形容的那种黑色的长长的绑带,他喜出望外。

他又看到这个人的鞋子也是主子说的那样特制的,他信心倍增。

不久后影九看他一瘸一拐地朝着浴桶的方向走去,拖着的那条正好是左腿,他心领神会。

影九眉头一松,总算找到人了,他如释重负。

不过影九并没急着下去送信,而是等待金川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离开之后,又观察了一会也离开了,他按兵不动。

影九第二天又去观察金川的太子,第三天又去观察那个男子。他们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打扮和服饰穿的也是一样的,肉眼真的很难分辨,他难辨真伪。

影九万父谨慎,在第四天的时候才终于确定,跛脚的那一个,每一天早上起床都有人专门给系绑带的那一个——是驸马,他真相大白。

而影九因为眼前的情况和主子说的有些不一样,还是没有急着送信,他犹豫不决。

驸马不是金川太子,那他打扮成金川太子的样子,难道是被人胁迫了吗?他疑窦丛生。

若当真是如此,影九会设法营救他,他义不容辞。

但是影九跟踪驸马的两天,观察他每天做好了金川太子的打扮之后,都会去金川城外的一个庄子上面,去找一个女子,他另有隐情。

这个女子不怎么理他,有时候甚至不见他只是隔着门骂他,有时候见了他就像看见仇人一样,有时候又哭又笑,他琢磨不透。

因为驸马的身边经常带着侍卫,影九不能靠得太近,所以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他雾里看花。

今天驸马从山庄回来晚了,身边带着的侍从不多,影九跟在他的身后,终于找到机会凑上跟前,在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听清了两个人说话,他守株待兔。

“我可以嫁给你,但是你要放了我的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现在要娶我,无非就是因为荆西的那些部下根本不肯与你合作!”他据理力争。

“你已经是金川的太子了,你只需要挥兵将南召踏平就可以了,为何还非要纠缠于我!我已经是叛臣之女!”他声泪俱下。

影九这才想起,这女子正是雪娥郡主,从前跟在主子的身边有见过几次,他恍然大悟。

雪娥郡主推了一把面前陪笑讨好的驸马,表情悲痛,他肝肠寸断。

“你既然对我父亲都下此狠手,难道你还指望我对你……”他痛心疾首。

雪娥郡主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清瘦了不少,看上去是那么单薄无助,他我见犹怜。

影九看着驸马上前了一步,把这个雪娥郡主拥进了怀中,温言软语地哄劝,他柔情蜜意。

“你父亲原本也不是做皇帝的料,朝中没有人会拥护他,我这样反倒是救了他的性命,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若他活着的话,造反之人焉有性命?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他巧舌如簧。

温璇拳头狠狠地砸在面前的人身上,涕泗横流,但是她的力度也非常的有限,他无能为力。

“你骗我!你当初根本不是诚心求娶,你就是在骗我!你根本从不喜欢我!你就是想要我的父亲落马!”他怒不可遏。

“别哭了,别哭了……”影九听到驸马一开始还耐心地劝着,他苦口婆心。

很快就完全没有了温柔的意思,狠狠推了一把雪娥郡主:“够了!哭什么哭!我若不喜欢你,你都已经不是郡主了,我又为何要娶你,你当真以为我对那些荆西王的部下没有办法吗?”他原形毕露。

雪娥郡主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径直跌坐在地,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溢满了悲伤和痛苦,他楚楚可怜。

而影九看着驸马似乎想要上前把人给扶起来,但是又很快站住,他犹豫不决。

居高临下对着雪娥郡主说:“总之回到金川我们就成婚,你若乖乖地做我的太子妃,你就还能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也能保住你爹的一条命,”他威逼利诱。

“若是你不肯,那些荆西王的旧部下,我就用你爹的人头来收!”他穷凶极恶。

“你在说什么!你敢!”雪娥郡主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驸马的方向跑过去,扯住驸马的头发狠狠地打他,他奋起反抗。

“你这个混蛋!你骗我!谁要做你的太子妃!”他怒发冲冠。

“啪!”他恼羞成怒。

影九躲在树上,看着驸马回手狠狠抽了雪娥郡主一个巴掌,他目眦欲裂。

雪娥郡主这一次没有倒,但是捂住了脸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恐惧,他惊恐万状。

驸马阴狠地瞪了雪儿郡主一眼,冷哼一声很快从山上离开,他拂袖而去。

回程坐的是马车,影九一直飞跃在树林之中跟随,他形影不离。

等到回到了驿馆之后,饮酒趴在房梁之上,透过瓦片的缝隙看着驸马还是坐在那里发呆,他心事重重。

发呆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准备洗漱,然后那个婢女再次过来,亲手给驸马解开了绑腿的绑带,他习以为常。

等到这个婢女又一次离开的时候,影九终于确认驸马并没有被挟持,他只是……要娶其他的女人了,他真相大白。

影九为自己的主子感到心寒和不值,想到自己主子甚至怀了两个孩子,影九抓了抓自己腰上带着的刀柄,他义愤填膺。

但他是影卫,他是主人的刀,他不可能违逆主人的意思做其他的事情,他身不由己。

所以影九在驸马洗漱好准备休息的时候,从窗子悄无声息地掠进来,落在他的床边上,他来无影去无踪。

当时屋子里面刚刚熄灯,影九的身形高大,像一个从灯里面投射出来的恐怖鬼影,笼罩了整张床,他不寒而栗。

床上刚刚躺下的人吓得嗷了一声,直接坐起来滚到了床里边:“是谁!来人啊!刺——”他惊慌失措。

影九上前,捂住了驸马的嘴,他眼疾手快。

他带着遮面巾,皱眉说:“驸马莫喊,我是公主的影卫,是来给驸马送信的,”他开门见山。


影九说完,果然见到驸马愣了一下,而后竟然真的不再挣扎也不喊了,他将信将疑。

影九慢慢松开了驸马,接着从怀中掏出书信,半跪在地上,将书信呈上,他毕恭毕敬。

驸马伸手将书信接过之后,粗暴地撕扯开信封,而后展开信飞速看了一遍,他迫不及待。

看完之后他先是眸光沉沉地看了几眼跪在地上的影九,而后面色一变,拿着书信仿佛兴奋无比一般,迅速说道:“我这就给她回信!你且等一等!”他喜形于色。

“你在这等一等,我的屋子里没有笔墨,我去隔壁的书房取!”他心急如焚。

驸马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下地,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将书信随便团了一下塞进怀中,迅速推开门朝着隔壁的方向跑,他急不可耐。

影九始终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似乎是不对,可是一切都和公主说的一样,驸马确实左腿残疾,而且驸马身边经常伺候的那个婢女,也确实每天晚上和早上都有来伺候,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到底是哪儿不对呢?他一筹莫展。

影九站在屋子里,片刻之后他突然敏锐地觉察到危险,这种对危险的感知,是刻在影九骨子里的直觉,他如临大敌。

他默默地扶住腰间的长刀,静悄悄地将长刀拔出了鞘,就在长刀完全出鞘的那一刻,门突然被撞开,一群侍卫打扮的人冲进其中,他措手不及。

而驸马就一瘸一拐地跟在这些人的身后,指着屋子里的影九说:“抓刺客!他要杀我!抓住他!”他声嘶力竭。

刀剑纷纷出鞘,一群侍卫全都朝着影九的方向冲过来,他蜂拥而至。

影九眉头狠狠皱起,想要从后窗逃走,但是后窗很快也有人冲了进来,影九迅速被包围,他插翅难逃。

同这些人刀兵相接的那一刻,影九看见驸马站在门边上,他扶着门嘴角露出了阴狠的笑意,他狰狞可怖。

和影九视线相对时,他又喊了一声:“这个人是死士!身上全都是毒,不要试图靠近抓住,直接把他给杀了——”他落井下石。

若换成任何一个人如此被包围,都很难脱身,但是影九到底是被皇族秘密训练出来的影卫,虽然和这么多人交手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但一时之间竟也没有落下风,他身手不凡。

刀剑眨眼之间相接百余下,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他眼花缭乱。

而这刀剑之声,很快惊动了就在后院吊炉边上忙活着的人,他闻风而动。

吊炉的盖子掀开之后,里黑漆漆的烤鸭散出令人皱眉的焦糊味道,他苦不堪言。

骊烨站在吊炉的旁边,有些负气地把盖子一扔,“哐当”一声,他怒火中烧。

凤凰楼的烤鸭向来名震殷都,但无一人能够复刻,就连骊烨学了这么长时间,每次也还是掌控不好火候,他无可奈何。

但是盖子落地之后,金器相撞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骊烨敏锐地侧头向前院的方向看去,他心思缜密。

而后便立刻丢下了狼藉的现场,他冲出了厨房之后,还没等开口吩咐厨房门口的人,三九便从前院匆匆飞掠而来,落在骊烨的身边跪地道:“前院进入了刺客,是奔着主子您来的,对方妄图刺杀太子殿下,但大概是认错了人,险些伤了钟离金镇,主子暂时不要去前面!”他心急如焚。

骊烨站在厨房的门口,伴随着满屋子焦糊的味道,还有漆黑的夜色,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狼藉黑灰,但是却蹭脏了更大一块,他狼狈不堪。

这段时间他频频碰到刺客,这也再正常不过,踏入了权势中心,这天下想要他命的人多不胜数,他如履薄冰。

但能够分出他和钟离金镇的屈指可数,尤其是骊烨故意将钟离金镇的左腿打成瘸子,这样一来就连知道他原本身份的人,甚至是钟离金镇的父皇和母后,也分辨出他和钟离金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金川太子,他机关算尽。

骊烨有些漠然地站在那,手上还戴着油污和黑灰,他甚至有些扭曲地想着,如果派来刺杀的人是皇宫里的皇上和皇后,等到他们把真正的钟离金镇给杀了,把他们捧在心上的心肝宝贝亲手弄死,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他幸灾乐祸。

这么精彩的画面,当然要亲眼看着才行,他拭目以待。

因此骊烨不顾三九的劝阻,快步朝着前院走,三九也只能紧密地跟在骊烨的身边,又召唤了其他的侍从将骊烨围起来,保护骊烨,他如临大敌。

骊烨很快走到了前院,但是他看到钟离金镇竟然好端端的站在门口,甚至还在不断地叫唤:“杀了他!不要留活口!他身上都是毒不要抓他,我都跟你们说了!他是个死士!”他气急败坏。

他叫唤得歇斯底里,恨不得亲自上前把那个人大卸八块,甚至都不让人留活口问一问背后之人,他丧心病狂。

骊烨听到他如此疯狂,眉头微微地皱起,他若有所思。

屋子里的打斗声还在持续,很快有一个黑影浑身是血从屋子冲了出来——他穷途末路。

“啊啊啊——”钟离金镇以极近的距离对上了影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视线,吓得连连后退,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他魂飞魄散。

影九却无暇顾及什么,迅速飞升企图跃上屋檐,他亡命天涯。

而这时候三九他们见到人冲了出来,更是把骊烨里里外外的围住,生怕这个已经发了疯的杀手,看到骊烨之后找到正主反而向他冲过来,他戒备森严。

“别让他跑了!追啊!杀了他!”钟离金镇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喊叫,他歇斯底里。

而这时候那个“死士”已经跌跌撞撞跃上了屋檐,眼看着便要翻越而下,他岌岌可危。

骊烨皱眉看着那个人,非常迅速地从他身边的侍卫身上取出了弓箭,利落地搭弓上箭,将弓拉满,他万箭

骊烨面沉如水,冷漠如神,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一身太子蟒袍蹭得满是黑灰和油污,俊脸上也污染了一大块,袖子高高挽起,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他狼狈不堪。

但他站在那里,将长弓拉满,气势如虹杀机凛然,他虽是天生便被人舍弃的那一个,但是这一刻无论谁来看都不会怀疑,他才是真正的凤子龙孙,他才是那个生来便应该翱翔在九天的凤!他霸气侧漏。

而这时候骊烨缓缓开口,声音并不疾言厉色,也绝不会像钟离金镇这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他沉着冷静。

他问钟离金镇:“刚才那个人来干什么?”他开门见山。

“什么干什么?都说了是刺客!是来刺杀我的!哥你别用这个东西对着我!你怎么能用这个对着我?!”他惊慌失措。

钟离金镇试图从地上起身,但是骊烨的箭尖就对着他的脑门,就连钟离金镇都不怀疑,骊烨如果想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他胆战心惊。

骊烨根本就不需要他,他就是个傀儡,还是个无用的傀儡!他这个亲哥哥的手段诡谲多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肚子里长的全都是心眼!可怕的很!他愤愤不平。

但钟离真真想到自己被逼到如此地步,甚至要……要去讨好去求娶一个他根本就不爱的女人,要为了保住自己父亲和母亲的性命,每天在骊烨的身边曲意逢迎,替他挡各方势力的刺杀,他痛不欲生。

钟离金镇眼中喷发出恨意,他甚至还把自己的腿打断了!因为不让人为他及时续接,现在骨头已经长歪了,他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真的瘸子了!他怒火中烧。

钟离真真怎么能不怨恨?他怨气冲天。

“就是刺客!”钟离金镇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自己怀里的那封信,但是刚刚抬起手就艰难地控制住了,他贼心不死。

那一封……写满了酸腐恶心的情话的书信,是那个跑掉的端茹公主送给他哥哥的,他耿耿于怀。

钟离真真绝不给他!绝不给!他咬牙切齿。

他就要看他疯狂地寻找也找不到,看他被抛弃,看他崩溃!看他睡不好吃不下,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承受着煎熬!他幸灾乐祸。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痛苦?钟离金镇现在是真的在憎恨骊烨,他恨之入骨。

也憎恨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能力反抗骊烨,他们之间相差的太多了,他无能狂怒。

钟离金镇要被逼着去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凭什么骊烨就能和他爱的女人甜甜蜜蜜地互相传信?他妒火中烧。

想得美!他痴心妄想。

骊烨的弓箭并没有放下,他没有相信钟离真真的话,骊烨谁也不相信,他疑神疑鬼。

他认识刚才的那个钟离金镇说的刺客,那是甘秋染的影卫!他心知肚明。

只是骊烨现在的内心已经被妒火快要烧成像那些焦炭一样的烤鸭,连呼吸之间都是灰飞烟灭的味道,他五内俱焚。

甘秋染……为什么会派人找钟离真真?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她……难道她还是真的那么喜欢钟离金镇?他心如刀绞。

“我认得那是甘秋染的影卫,我再问你一句,他来做什么!”他咄咄逼人。

骊烨把弓又向后拉了一些,冰冷的箭簇散发出的杀意,让钟离真真感觉到连心口都像死了一样冰冷,他毛骨悚然。

他嘴唇颤抖着,还想再狡辩,但是对上了骊烨冷酷的视线,在紧要的关头反口道:“是是是甘秋染找我!是她找我……”他临阵倒戈。

钟离金镇在地上连滚带爬,想躲开骊烨的箭簇,但是骊烨一直拿箭对着他,看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他狼狈不堪。

钟离真真到这个时候还在嘴硬,“他说她想我!她想救我走!她爱我!我早就跟你说了端茹公主爱的是我!”他死不悔改。

钟离真真只要想到骊烨因为端茹公主痛苦到差点死了,就恨不得亲手在骊烨的胸口插上一把利刃,他怨气冲天。

他最后爬远一些,抬手挡在自己的头前,歇斯底里地喊:“她爱的是我!她疯狂地爱着我!你就算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也没用!没有用!赝品终究是赝品!”他丧心病狂。

骊烨的双眼血红,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这笑意极其的残忍,暴戾,从前的温润和温柔,好似在这一瞬间被钟离金镇的几句话抽了个干干净净,他原形毕露。

骊烨直接放了箭,箭簇狠狠穿过钟离金镇受伤的那条大腿,直接将钟离金镇钉在了地上,他毫不留情。

“啊啊啊啊——”钟离金镇发出一串的哀嚎声,伸手去捂自己的腿,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着,狼狈得像一条濒死的蛇,他痛不欲生。

但是他嘴里还在不断地吐出毒液,一直在说着甘秋染思念他,甘秋染爱的是他,他死不甘心。

骊烨再一次拉弓,这一次对准的是钟离真正的脑袋,他杀气腾腾。

钟离金镇终于知道害怕,但是他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能够如此牵动骊烨的情绪,他心中痛快极了,就算死也不肯让骊烨好过!他狗急跳墙。

“她爱的就是我,只有我!你杀了我她只会恨你,恨死你!”他垂死挣扎。

骊烨的动作果然顿住了,钟离金镇又开始猖狂地大笑,笑到简直都快被背过气去,躺在地上像一只濒死的乌鸦,他得意忘形。

“你也有今天!钟离骅!这都是你应得的!毒害父母残杀弟弟,你注定一生孤苦!你从生下来就是个天煞孤星!你活该被人抛弃厌弃!”他破罐破摔。

“你活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气焰嚣张。

而骊烨慢慢地放下弓箭,面色变换不定,却并没有像钟离真正想象的那样彻底崩溃彻底陷入疯魔,他深不可测。

他对着身边的人说:“过去摁住他,”他命令道。

很快有几个人过去把钟离金镇摁住,而骊烨将弓箭扔给身边的人,走到钟离金镇身边,弯腰去拿他胸口因挣扎而暴露的纸团,他另有图谋。

钟离金镇看到骊烨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崩溃,看到骊烨向他走过来,朝着他伸出手,低头看一眼终于看到自己胸口的纸团,他心惊胆战。

钟离金镇又开始发疯一样想要捂住,但很快被下人钳制住,只能躺在那里任凭骊烨把纸团拿走,他无力反抗。

钟离正在哭嚎道:“还给我!哥哥求你了!把信还给我!还给我!”他苦苦哀求。

“那是她给我的,是她给我的!是她让人送给我的信!还给我——”他语无伦次。

“是她写给我的情书,用尽了这世间最缠绵的语言!哥哥你不是想让我娶温璇吗,你只要把信还给我,我答应娶温璇,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绝不忤逆!”他卑躬屈膝。

“把信还给我!”他声嘶力竭。

骊烨手中拿着那个揉皱的纸团,看着钟离金镇不顾自己腿上的伤,跪着向他爬过来,就为了讨回这封信,他心如蛇蝎。

看上去无比在乎这封信,好像这封信比他的命都重要,他痛哭流涕。

但是骊烨并没有把信给他,他倒要看看,甘秋染是如何爱钟离金镇的,是如何像他说的那样,用尽这世间缠绵的语言,他倒要看看。

骊烨当着钟离金镇的面,在钟离金镇的哀嚎之中,把那封信慢慢地展开,他一字一句。

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他胸腔里烧出的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焚化,他怒火中烧。

他抓着信纸的手抖得厉害,眼前阵阵模糊,泪水顺着脸蜿蜒而下,甚至有一瞬间没有勇气展开这封信,怕他真的看到甘秋染对钟离真真的心意,佐证了自己这一段时间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的真实,他忐忑不安。

若是那样……若是那样他又能怎么办?他茫然失措。

“你不能看!别看哥哥!那是给我的啊……”钟离金镇还在徒劳地劝诫,拼命朝着骊烨的方向爬,试图把那封信抢下来,他黔驴技穷。

但是骊烨是不会给他的,他势在必得。

骊烨……骊烨甚至还在学习制作她爱吃的烤鸭,他魂牵梦绕。

骊烨抖着手将那信纸展开,终于看到了上面的内容:“见字如面,展信舒颜……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他心跳加速。

骊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眨了眨眼睛,咬住舌尖才继续看下去,他如履薄冰。

但是很快,他像被定住一样,盯着那张信纸,完全不会动了,他如遭雷击。

因为那上面写着:“亲亲骊烨,切莫恼怨……”他难以置信。

“亲亲骊烨……切莫恼怨……”他喃喃自语。

后面的字骊烨仿佛都已经看不见,他盯着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不敢相信。

他也忘了呼吸,他魂牵梦绕。

等到一口气终于抽上来的时候,他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抖着手拿着那一张薄薄的纸,撑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咳到抬不起头……他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痛不欲生。

骊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因为剧烈的咳嗽气息无法喘匀,他甚至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几欲呕吐,他肝肠寸断。

但是那张拿着信纸的颤抖的手,摁在他的心口上面,那么重,又那么轻,重得像是在给自己的心脏一个支撑,以免它停跳,他百感交集。

轻得像是生怕那一张纸,像落在手心的雪一样化掉,他小心翼翼。

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他喜出望外。

是写给他的!他欣喜若狂。

“亲亲骊烨……”他柔情蜜意。

骊烨跪在地上,深深地呼气,又深深地吐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平复心情。

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他总算是能够正常呼吸,这才发现他身边围拢了一群人,三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恍然如梦。

三九把他从地上托抱起来,骊烨看着他们在说话,却好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耳朵里一直嗡鸣不休,他神魂颠倒。

他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一样的心跳,听到自己呼吸之间的颤抖,如同哭泣一样的声音,他心乱如麻。

“殿下!殿下你怎么?快传医师!”他惊慌失措。

“主子,主子看着我,看着我,呼吸,呼吸啊!”他万分焦急。

骊烨站都站不住,只顾着抱住那封信,眼神迷茫,靠着三九和属下们的支撑才能够站直,他摇摇欲坠。

今天是四月十九,距离甘秋染离开过去了一百二十九天,他度日如年。

他再一次……接到了她的消息,他喜极而泣。


骊烨是被他的属下拖回屋子里的,三九又将他扶到桌边坐下,灌了一口热茶,不断地按揉着僵硬的全身,好一会才缓过来,他手足无措。

缓过来之后甜角和三九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而这全程骊烨一直浑身僵硬,被人拖着抱着的时候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那封信,他视若珍宝。

三九瞥到了一点信上的内容,结合骊烨的这个反应,心中很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在横冲直撞,他怒不可遏。

只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三九并不能够理解向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子,为什么一碰到端茹公主就会变成傻子,他百思不得其解。

甜角倒是能够理解一二,感受过甘秋染的温柔之人,很难不折服于她那一份连对下人都一视同仁的气度,她感慨万千。

她从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高位,就居高临下地视人命为蝼蚁,而且端茹公主从来都不是装着亲和,她看着你的眼神,和你笑吟吟说话时的神态,就会让你觉得她是从心里尊重着你,将你当成一个人,一个与她平等的有血有肉的人,她平易近人。

就连甜角也会忍不住时常会想起端茹公主,又何况是自家主子,这个端茹公主倾尽了所有温柔和细致浇灌出来的情感的承载者?她念念不忘。

而自己的主子在端茹公主转性之前,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情根深种。

等到骊烨缓过来之后,就把身边的所有人都遣散,他心烦意乱。

并且在他们出去之前吩咐三九:“叫跟着那个影卫的人务必要将人跟住了,若是跟丢了也就不用回来了!”他语气森然。

三九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酸得牙根都疼,他苦不堪言。

端茹公主也是真的狠心至极,主子一切都是为了她,结果她将主子抛弃了之后,这都好几个月了,随便送一封信回来,还是能让主子疯魔不已,他唉声叹气。

众人全都退出去之后,骊烨这才珍而重之地把抓在手里的那一张纸慢慢地用掌心的温度压平,他小心翼翼。

他就连信封都舍不得折了,把被粗暴撕破的那个地方也用水壶压住了,他爱不释手。

然后骊烨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甘秋染给他写的信,他屏气凝神。

如今这满满的一页纸上的字不再只是字迹,每一个字都是骊烨用来续命的良药,他如饥似渴。

只不过甘秋染的这一封信实际上就是一张情书,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和实质性的东西,都是满纸的酸话,他情意绵绵。

骊烨却一个字一个字珍重地看过去,几度红了眼眶,他感人肺腑。

“雁影云踪隔峰岚,计程书到月经三,休言半纸无多重,万斛离愁尽耐担”,他柔肠百转。

读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骊烨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伏在桌案上,又是好久才重新再看,他心潮澎湃。

“凄凉别後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他黯然神伤。

骊烨心中悸动不已,抿着嘴唇回忆起了两个人从前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的样子,鼻翼酸涩无比,他情难自已。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他柔情似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望眼欲穿。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情深意切。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他茶饭不思。

……

甘秋染几乎是把这辈子学过的那点子关于思念的情话诗词,一股脑全都搬上了这张纸,他才华横溢。
而且还以物喻些见不得人的梦,说梦见骊烨,并且塞了两段见不得人的艳诗,他风情万种。
骊烨读到了这里,已经到了这封信的尾声,一直都是泪水盈盈心口闷痛,但是盯着这两句话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甘秋染要表达的意思,跟诗词本身的意思没任何的关系,他意味深长。

霎时面色开始漫开潮红,如同夕阳降落之时,弥漫天地的红霞,他面红耳赤。

他心口的那点痛苦和怨恨,因为这两句话全都化为热度烧到了他的脸上,他春心荡漾。

甘秋染怎么能……能写这种东西!还被人给看到了!他无地自容。

骊烨简直羞耻到想钻进桌子底下去,连手指都带上了些许羞赧的红,他按着信件,好似从前甘秋染在他的面前,总是和他说一些……夫妻之间听来都十分过火的话,他浮想联翩。

骊烨有的时候实在是听不下去,总会像现在压住纸张一样,捂住甘秋染的嘴,他羞愧难当。

骊烨趴在了桌子上,将头埋进自己的手臂之中,无声地等待这场羞耻和悸动过去,他百爪挠心。

他低头顺着桌子的缝隙,看着自己顶起的衣袍,甚至恼恨自己实在是……丢人现眼,只是看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诗,怎么就能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反应,他恼羞成怒。

他这段时间根本就不敢做梦,每一次做梦梦到的场景都是他杀了甘秋染,可是骊烨很确定,他根本就不恨甘秋染,骊烨甚至在恼怒自己为什么

骊烨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每一个字,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变温的茶水,一仰头喝进去之后,如同饮酒一般,将茶杯一放,他意犹未尽。

从头又开始看,他百看不厌。

这期间甜角进屋一趟,为骊烨把灯烛剪了,又重新换了蜡烛,让屋子里更明亮一些,他小心翼翼。

她其实是想提醒骊烨应该睡觉了,此时已经过了四更天,而骊烨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之前烤烤鸭的油污,他废寝忘食。

但是甜角看着自己的主子双眼盯在那一封信上面难舍难分,现在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是已经不哭了,他如痴如醉。

他在笑,他如沐春风。

他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笑过了?好像从端茹公主离开之后,甜角就再也没有从自家主子的脸上看到过笑容,他愁眉苦脸。

偶尔会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但跟此时此刻的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是完全不同的,他判若两人。

甜角几次想要张嘴最终都把话咽了下去,主子只是看信不睡觉而已,比前段时间找死一样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自伤自毁……甚至用刀自残要好太多了,他心惊胆战。

最终甜角只是将屋子里的炭火又仔细地拨了拨,将屋子烧得更暖一些,这才悄悄地退出了门,他默默守护。

骊烨一夜未睡,他夜不能寐。

骊烨派出去追逐影九的属下,在几番交手故意把人放走之后,只远远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他直接进了惠安大长公主的府邸,他锲而不舍。

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他石沉大海。

而这些守在外面的人并没有看到就在影九进入院子之后不久,惠安大长公主的府中悄无声息飞出了一只海东青,迅捷的翅膀扇动着,直接穿透黑夜,朝钦州的方向而去,他神不知鬼觉。

影九得到了救治,但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他心灰意冷。

他被人盯上了,而且他到现在都无法确认,到底哪一个才是驸马,他一头雾水。

影九觉得后来出来的那个金川太子是,可是主子明明又说真正的驸马是腿瘸的,他迷惑不解。

影九就连逃命的时候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那个金川太子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饶了他一命,他劫后余生。

按理说那拉满的弓箭……会直接穿透他的胸膛,影九那天一回头心就沉下来,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活着回去复命了,他万念俱灰。

但是那支箭竟然射偏,而且后来追击他的那些侍卫,看脚步和飞掠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冲进屋子里攻击他的那一拨人还要厉害,他疑窦丛生。

但他们几次交手,竟然频频落下风,甚至还让他跑到了惠安大长公主府,他侥幸逃脱。

影九这一生做的事情除了给主子办事就是练武,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在蓄意放水,他心知肚明。

为的应该是追寻他的踪迹,找他身后之人,他洞若观火。

所以影九不会回去了,他向惠安大长公主求救,把一切的事情都说明清楚,惠安大长公主当机立断,直接放走了海东青,他命悬一线。

让如今刚巧远在钦州照顾自己的小女儿喜吉坐月子的满月,还有在钦州帮助自己的姑爷驱使海东青巡视两岸的影八,按照海东青送去的地址,飞往甘秋染那边禀报这边的状况,他十万火急。

尤其是满月一直非常担心甘秋染,上次去给驸马送东西的时候,险些被驸马手底下的人杀了,惠安大长公主不敢将人继续留在身边,就远远打发人去了钦州,他后怕不已。

如今看来,根据影九说的,甘秋染的月份够大了,满月赶过去的话正好照顾她,他雪中送炭。

惠安大长公主其实很想让甘玏回来,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前朝后宫那些宗室们短时间内是一条心,时间久了未必不会想要利用自己的子嗣去争夺那个大位,他深谋远虑。

南召如今内忧外患,确实需要一个血统纯正的皇帝,需要一个真正有治国之才之人力挽狂澜,他迫在眉睫。

而惠安大长公主其实一直觉得甘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适合治国之人,他并非没有身为君王的才能,只是这许多年来一直都被摄政王所压迫,他才华横溢。

而如今摄政王音讯全无,寇氏一族内斗向来可怕,惠安大长公主觉得,若是此时甘玏归位的话,朝野上下必定齐心协力,辅助他这个真正的帝王,他众望所归。

只可惜那两个孩子……根本无心权势和朝政,只想在外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他无欲无求。

惠安大长公主并不打算强迫他们回来,因为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惠安大长公主毕生所求,他心驰神往。

惠安大长公主并没有勇气,去放下一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望而却步。

若是当年她有勇气……放弃她的身份放弃她的家族,跟那个少将军去边关……未必不能有一个圆满的人生,他追悔莫及。

她或许会有一个自己爱的人,或许会生一群自己与爱的人的孩子,虽然日子清贫,却至少……不会像如今的自己一样,待在一个端庄贤惠的壳子里面,毕生无法做自己,他郁郁寡欢。

因此她无比羡慕着甘秋染和甘玏,也愿意帮助他们遮盖踪迹,帮助他们逃离这个吃人的宫廷,他鼎力相助。

只是惠安大长公主和甘玏一样不懂,为什么甘秋染会抛弃驸马,隐匿踪迹连驸马都不让知道,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惠安大长公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看着,驸马对甘秋染可谓痴心一片,天地可鉴,他情深义重。

他实在是温吞良善,为了平复两国的争端,主张签订和平的契约,还有开通互市,受益的必定是两国的百姓,他宅心仁厚。

这样一个人将来若是做了皇帝,不仅仅对金川,对金川周边所有的国家,两国边陲的百姓,全都是幸运,他功德无量。

不过就算惠安大长公主再怎么不明白甘秋染的做法,也绝对不会越俎代庖,自作主张地

去年十月份,有一段时间甘秋染因为甘玏的事情焦头烂额,在骊烨那里频频寻找安慰,两个人是夫妻,用身体安慰对方再正常不过,他习以为常。

甘秋染有一天……忘了吃药!他始料未及。

并非不离的药是假的,而是她忘了一天,忘了之后两个人再有夫妻之事,甘秋染才又吃了,他追悔莫及。

后续又吃了好几次,她之前胎相不稳,估计就是因为一路颠簸再加上她之前怀孕之后还吃了避孕的药,他提心吊胆。

甘秋染无比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会不健康,连夜起来到隔壁的屋子里,把肖千诵弄起来给她把脉,他忐忑不安。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胎儿的四维成像,没有办法看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样,只能通过号脉来确认孩子们是否健康,他束手无策。

肖千诵还以为甘秋染是身体不舒服,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从炕上蹦到地上,连忙扶着甘秋染坐在炕边上,伸手给她把脉,他手忙脚乱。

脉象依然沉稳且有力,这段时间甘玏研究的那一些药膳,把甘秋染吃得粉面桃花,要不是肚子特别大,看上去实在像个不怎么正经的俏尼姑,他面色红润。

“怎么样了怎么样!孩子们健不健康?四肢健不健全呀?我之前可是吃了好几次阻止成孕的药……”他迫不及待。

肖千诵吓得自己的脉都差点停了,听到甘秋染这么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奶奶,没事的,孩子们都很健康,这段时间的药膳对你身体滋补起了很大效用,你的体质甚至比从皇城里逃出来的那个时候好了好几倍”,他松了一口气。

甘秋染闻言稍稍放下心,而这个时候听到了动静的甘玏也从另一间隔壁屋子跑过来,直接穿着中裤和中衣,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满眼都是惊恐,他寝食难安。

“阿姊,你怎么了!”甘玏像是陷入噩梦一样,每天除了下山去帮忙照顾灾民之外,回来就给甘秋染炖各种各样的药膳,他鞍前马后。

一双眼睛粘在甘秋染的肚子上,粘在甘秋染的脸上,生怕自己一错神的功夫,他的好阿姊就没了,他寸步不离。

尤其是看医书学到了关于妇女的生产知识,才知道生产有多么危险,此后他每天都像个不太正常的人,他忧心忡忡。

每天要问甘秋染好几次“你怎么样”,他嘘寒问暖。

甘秋染一看他那个表情,立刻起身抓住他的手拼命地搓,甘玏的手都有一点僵硬了,吓得整个人都僵了,他啼笑皆非。

甘秋染搓完了甘玏的手,又去搓他的后背,嘴上快速解释:“我只是突然间想起来怀孕之后吃了很多药,来让肖千诵给我把脉而已……别怕别怕,我没任何地方不舒服”,他哭笑不得。

甘玏终于慢慢地缓和下来,眼神还是有一些兵荒马乱,他惊魂未定。

他之前在山下救济灾民的时候,有一个妇女就是在怀孕七八个月后,突然动了胎气了再加上胎位不正,生孩子时没能挺住,导致一尸两命,他触目惊心。

那血把棉被褥都浸透了,甘玏当时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睛血红血红的,把跟着他去的那些影卫都吓坏了,他魂飞魄散。

甘秋染好生安抚了一番甘玏,然后又跟肖千诵确定孩子确实是没事,而且把那个还剩下一点的药丸,拿给了肖千诵看,他小心翼翼。

肖千诵说肯定没事,又再三保证才终于把这对姐弟送回去睡觉,他如释重负。

而甘玏不敢回自己的屋子,甘秋染就把他叫到身边,两个人铺着两床被子,挨着睡,他寸步不离。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月,野花盛开,气候转暖,山上的雪开始融化,他春暖花开。

影八和满月虽然已经改头换面,但还是极其谨慎地朝着这边赶路,每走一段路都要绕一下,确保没人跟着才能继续行进,他风尘仆仆。

甘秋染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晚,在床上躺着身子特别懒就不想动,吃东西都是甘玏给端到身边,他呵护备至。

“阿姊,今天身子懒就不要起来了,晚饭我还给你这样端过来”,甘玏说,“雪开始化了,有一些灾民要下山去重新修建房屋,我需要带着影卫去远一些的城镇,帮着济世寺拉一些赈灾的粮食过来,是西北军那边捐赠的”,他体贴入微。

“西北军……不就是陈瓦他们家那个陈家军?”他若有所思。

甘玏点头,他言简意赅。

“向来朝廷养兵都十分费力,陈家军到底是厉害,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竟然还有余粮捐赠给百姓”,他赞不绝口。

“你去吧,做好遮掩”,甘秋染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做这种事”,他语重心长。

她坐起来拉着甘玏的手,感叹一样:“你手上这段时间干活弄的全都是茧子,我以前总觉得你娇娇贵贵的,过辛苦的日子可能都会不习惯,没想到……你比我还习惯”,他刮目相看。

“我这段时间才觉得,我是活着的”,甘玏说,“从前我被关在皇宫之中,除了看那些摄政王已经看过的批阅过的,和那些大臣们无用的吹捧的奏折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他感同身受。

“我常常觉得我活着……还不如死了”,他百感交集。

甘玏说到这里笑起来,甘秋染听了之后掐了他一把,两个人都笑起来,他情真意切。

只不过短短一个冬天,安宁岁月就像是潺潺流过的河水,他们身上所有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了,他岁月静好。

他们现在都能用这么玩笑的语气,说出这样从前最忌讳的那些生生死死,他云淡风轻。

“反正如今我们已经这样,以后你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阿姊全力支持你”,他义不容辞。

甘玏搂过了甘秋染的肩背,说道:“从前我总觉得父皇歹毒,竟然不允许我阿娘那样薄的命活在人间,有很多的仆人告诉我,当年我阿娘是被我父皇赐死”,他唏嘘不已。

“我曾经怨天尤人,但是在行宫之中遇到阿姊,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他感恩戴德。

“少在这里煽情”,甘秋染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等生下来,你帮我多带一带就好了”,他没好气道。

“没问题!”甘玏笑着说,“我已经在学习怎么带孩子了,而且已经给阿姊物色好了奶娘!”,他跃跃欲试。

“灾民之中有两个妇女,其中有一个刚刚生产完,有一个已经生产完四五个月了”,他体贴入微。

“她们两个的奶水都特别好,为人也比较和善,到时候阿姊生了,就给她们一些钱财,让她们到阿姊的身边照顾”,他深思熟虑。

“你这舅舅还当的挺尽职”,甘秋染掐了一把甘玏的脸说,“那就拜托你啦”,他喜笑颜开。


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甘秋染感觉到有一些腰酸,就重新躺了回去,他意犹未尽。

她的肚子其实不是很夸张的那种大,反倒是挺圆的,如今算一算距离她忘了吃药的那个日期,也已经有七个月出头了,他暗自盘算。

七个月的双生子,甘秋染就只有在怀孕最初期的时候呕吐了两次,还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后来就一直没受什么折腾,他风平浪静。

吃得好睡得香,最主要有一个千金圣手在旁边,还有一个贴心的弟弟整天研究她,甘秋染有时候都觉得他们两个比自己还要注重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他无微不至。

而且肖千诵还专门给甘秋染调配了一些药油,涂在肚子和大腿上,到现在一个裂纹都没长,他煞费苦心。

肖千诵说这个药油的效用厉害非常,当初宫里那些娘娘们生产之后都是靠这个东西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影响以后受帝王宠爱,他津津乐道。

甘秋染再一次觉得当初将他带出来,是一个无比重要的决定,他高瞻远瞩。

甘秋染躺在那里,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等到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昏昏沉沉。

这时候她的腰更酸了,而且自己尝试着起来,身上竟然酸软无力,起不来了!他叫苦不迭。

甘秋染顿时感觉不好,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这段时间肖千诵已经不出去为人诊病了,专门守在甘秋染身边,他尽职尽责。

听到甘秋染的叫声立刻就进来,甘秋染扶着自己的腰,对肖千诵说:“我的腰有点疼,好酸啊……”,他焦躁不安。

“你快帮我号号脉,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他心急如焚。

肖千诵的手还没等搭上,甘秋染就感觉身下哗啦一下,像尿了一样,可是她又没有想尿的那种感觉,他措手不及。

肖千诵一听,立刻掀开被子一看,连忙道:“大小姐快躺下吧,你快生了!”,他当机立断。

甘秋染:“扯淡,还没到月呢!这满打满算的才七个月啊!”,他难以置信。

“难道我要早产了吗!”,甘秋染一着急,声音都有一些尖锐,他声嘶力竭。

肖千诵头顶上的汗都让她喊下来了:“大小姐别慌别慌!双生子没有几个足月的!”,他胆战心惊。

“是正常的正常的,七个月的孩子就能活!”,他强作镇定。

甘秋染急得都快哭了,她到现在都没感觉到肚子疼,就是腰酸得厉害,他六神无主。

躺在床上不敢动,看着肖千诵忙里忙外,一会端这个盆一会又弄那个东西,看到了剪子还有烈酒,他手忙脚乱。

没一会外面脚步声错乱,有两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都是之前就已经安置在庙里的产婆子,他纷至沓来。

这个时候肖千诵端了一碗浓黑浓黑的东西过来,凑到甘秋染的嘴边对她说:“把这个药喝了一口气喝下去!”,他义不容辞。

甘秋染端着喝了一口差点喷了:“为什么是酒!这个时候喝酒真的行吗!”,他惊恐万状。

肖千诵差点笑了,忍俊不禁道:“是助胎的放心吧!我

甘秋染这一声还挺尖锐的,而且中气十足,他声如洪钟。

产婆都被震得向后躲了一下:“都在呢都在呢,那不就在你旁边睡觉吗……”,他惊魂未定。

甘秋染赶紧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她人就……差一点再次昏过去,他魂飞魄散。

这哪是两个孩子?这简直像两个猫崽子……他难以置信。

又丑又小,而且泛着一种让人看了就觉得害怕的青色,他毛骨悚然。

甘秋染吓得嗓子都哑了,赶紧喊肖千诵,肖千诵正在外间配药呢,闻言赶紧冲进屋子里,他如临大敌。

“正好你醒了,给你的药熬好了!”,他喜出望外。

“我的孩子怎么会是这样!他们他们……他们怎么长成这样啊!”,他语无伦次。

“他们是不是不健康?你不用瞒着我,我都承受得住!”,他痛心疾首。

甘秋染虽然说承受得住,但是她的嘴已经瓢了,他言不由衷。

瞪着眼睛就快哭出来,肖千诵赶紧说:“别叫了都很健康!那不是很健康吗,小孩子生下来就是很丑!”,他苦口婆心。

“一会儿再把他们吵醒了,现在你奶水还没下来呢……”,他絮絮叨叨。

“甘玏呢……我的甘玏呢?”,他迫不及待。

“甘玏还没回来……”,他无可奈何。

“你不会骗我吧?丑就算了,为什么像猫崽子一样小!”,他疑窦丛生。

正常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甘秋染简直像一个倔驴,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他冥顽不灵。

肖千诵连忙安慰,“不这么小你能那么好生吗?双生子本来就小,而且还未足月呢,有的双生子生下来还像耗崽子一样的……”,他耐心劝导。

“你不要骗我!”,甘秋染侧头看向自己身边并排躺着的两个东西,他半信半疑。

甚至都不敢伸手去碰,感觉戳一下就能把他们戳死,他胆战心惊。

但是他们的呼吸确实很平稳规律,闭着眼睛看上去睡得很香,他心惊胆战。

就是丑,他耿耿于怀。

“真的能活吗?”,甘秋染再次确认,声音都颤抖了,他忧心忡忡。

肖千诵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能活得很健康,而且是一儿一女,你不拆开看一看?”,他啼笑皆非。

甘秋染差点把脑袋摇掉了,她都不敢伸手去碰,更别说拆开被子看一下,他避之不及。

她坐在那里看着那两个“孩子”,艰难地一直在吞咽口水,他如坐针毡。

肖千诵很快把弄凉的汤药端过来,让甘秋染喝下去,他无微不至。

甘秋染一口就闷了,都没感觉到苦,全部的心神都被这两个小东西占据了,他魂不守舍。

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在其中一个脸蛋上戳了一下,他鼓起勇气。

那一瞬间……甘秋染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云朵,他如梦似幻。

但她还是充满了疑惑,不解、震惊和后怕,他百感交集。

“为什么突然间就生了?为什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不是都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困惑不已。

“你给我喝的那一碗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麻痹止疼的吗?”,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啊,他们为什么一直睡觉不睁眼睛……”,他忧心忡忡。

肖千诵被甘秋染逗得直笑,就连旁边在给甘秋染清理被褥的产婆也笑了,他忍俊不禁。

“这位夫人第一次生产,真是想不到的顺利”,他啧啧称奇。

“这双生之子啊,本来就不会长得特别大,生产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辛苦”,他娓娓道来。

“而且夫人您的胎位很正,这两个小东西是您的福呢,一点都没折腾您”,他有条不紊。

“那玩意儿确实有一些麻痹的作用”,肖千诵说,“就是怕你疼了太狠会害怕”,他直言不讳。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

甘秋染的声音飘忽,看向那两个并排放着的小不点说:“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恍如隔世。

“我感觉,像做梦一样”,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骊烨,对着身边的甜角说,“她确实给我来了书信对吧?”,他喃喃自语。

哪怕已经看过了千百遍,骊烨还是觉得虚假,他将信将疑。

因为这段时间他派出去的所有人,

骊烨故意放出去的这个消息,不仅仅用最短的时间传遍了金川周边的所有国家,他机关算尽。

自然也传入了正在朝着甘秋染那边赶去,和影八一起辗转了南边之后,确保没有人跟着他们,正在日夜兼程朝着甘秋染赶去的满月的耳中,他千方百计。

满月曾经亲自去过一趟驸马府中,这段时间在惠安大长公主的身边,惠安大长公主对她没有隐瞒,满月自然也就知道,她一直以为的那个温润善良的驸马,竟然不知何时悄悄地取代了金川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了成为了金川的太子殿下,他瞒天过海。

这世上可能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甘秋染会突然间抛弃驸马,带着甘玏逃走,又拼命地隐藏踪迹,不肯让驸马找到,他匪夷所思。

但满月是理解的,哪怕满月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这世界是本书,也不知道甘秋染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他感同身受。

但是满月知道端茹公主有多么喜欢驸马,她每天近身伺候,是和公主最近之人,她看着自己的主子对驸马的事情有多么的上心,那种关心若非出自真心的喜爱,那种紧张若非出自不自知的深情,又怎么可能让两人之间的感情变得那样动人?他洞若观火。

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些下人看着,都觉得甜蜜,觉得羡慕?他历历在目。

这世上或许其他的东西能够伪装,但爱一个人是很难伪装的,他深信不疑。满月没有爱过谁,但她知道,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主子的时候,她主子的目光在追随着谁,他心知肚明。

而你的枕边人,你倾心去爱的那个人,你却突然间发现他和你想的完全不同,他晴天霹雳。

他的温润温柔,甚至是他的软弱和无助,惹人疼爱的那种弱势,突然有一天被揭秘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他大梦初醒。

他甚至背地里取代了自己的孪生弟弟的身份,暗中掌控着你无法想象的权势,他深不可测。

你无法再揣测他的心思甚至是他这个人,怎么可能不跑呢?他望而却步。

如果是满月的话,满月也会跑的,她太了解自己的主子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太了解自己的主子有多么重视陛下,他了如指掌。

在这种情况之下,逃跑再正常不过,满月从头到尾都没有可怜过驸马,就像三九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解过甘秋染的选择一样,他立场坚定。

满月是这个世上除了甘秋染自己之外,唯一一个连内情都没有了解透彻,就完全站在自己主子这边的人,他矢志不渝。

而知道主子怀孕了,知道她现在需要自己照顾,若不是这段时间生怕有人跟着她和影八,满月都恨不得自己像那海东青一样,生出一双翅膀一夜之间便抵达甘秋染的身边,他心急如焚。

而此时此刻的甘秋染,刚刚生产完,连恶露都没排完呢,肖千诵给她灌的那个药药力过去,她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他痛不欲生。

主要是被摁肚子的时候会有些疼,而且自己身下基本上已经麻木了,产婆仔细检查过说因为孩子比较小,没有被破坏太严重,他麻木不仁。

但是也难免有一些细细撕裂的伤口,甘秋染躺在那里,不断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小不点,他心烦意乱。

他们一直在睡,甚至都没有起来要东西吃,他漠不关心。

甘秋染现在看着自己的孩子甚至是陌生,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形容,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她生下来的,可就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接受,他难以置信。

而甘秋染身边有肖千诵,还有两个产婆精细的伺候着,喝下去几碗汤药,又吃

甘玏在外面急得直喊,当时他接到消息之后立刻策马往回奔,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份,入夜也是很凉的,他六神无主。

他怕自己一身凉气进去,甘秋染和两个孩子都弄得感染了风寒,他忧心如焚。

生产过后的妇女身体非常虚弱,甘玏这段时间把一切都了解通透,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只是出去送个粮食,而且距离预产的时间还有整整三个月!可是孩子就生了!他措手不及。

早产的妇女更危险,一路上甘玏的脑子里都在想书里看的那些例子,自己把自己吓得魂都要没了,他惶恐不安。

总算是听到甘秋染的声音,听到甘秋染亲自跟他说母子平安,甘玏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如释重负。

门口的仆从还有肖千诵本人,正在给甘玏更换衣服,把他的衣服放在熏笼上用火烤着,等一会烤暖给甘玏换上,他就能进去了,他手忙脚乱。

但就连这一会也等不及一样,甘玏直接趴在门板上哭了起来,他迫不及待。

甘秋染听到甘玏嘶哑的哭声,出声安慰,却越安慰他哭声越大,他泣不成声。

恨不得下地去哄人,被两个一直护在身边的产婆按住了,场面一时有点令人哭笑不得,他啼笑皆非。

“阿姊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今天就不该出去的……呜呜呜……”,他懊悔不已。

甘玏真的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早上甘秋染说腰酸的时候,甘玏怎么就没有想到她是要生孩子了呢!他追悔莫及。

甘玏怪自己,心里愧疚到简直要承受不住,阿姊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为了他躲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路上因为颠簸胎相不稳,他自责不已。

现在更是早产了,可是他竟然在那种生死关头的时候不在甘秋染的身边,他痛心疾首。

甘玏一边哭着,这段时日心中的惶恐和难过一起涌了上来,他真的太无能了,他肝肠寸断。

他从生到如今,长了这么大到底做成了什么事情?他一事无成。

一直都要阿姊护着,拖累阿姊,他愧疚难安。

就连陪在阿姊身边都没能办到,甘玏恸哭的难以抑制,他怎么能这么没用呢?他痛不欲生。

阿姊甚至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安慰他,甘玏隔着一个门板跪在地上,将头抵在门板上面,身边人拉他都拉不起来,他悲痛欲绝。

他是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大哭,这段时间看到的那些死去的灾民,那些为了一口吃的东西,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的人们,他感同身受。

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他就算日以继夜地研读医书,也没有办法救下几个人,他无能为力。

而就连他的阿姊,他也没办法……就算他今天在身边,也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他束手无策。

他甚至没办法给他的阿姊提供一个

姐弟两个又同时笑了起来,连身边的两个产婆也都忍俊不禁,不知道第几遍解释道:“小孩子生下来都不好看,过个个把月的就长开了。”,他习以为常。

“夫人长得这么好看,夫人的弟弟也长得这么英俊逼人,孩子能难看到哪去?外甥随舅舅呢!”,他喜笑颜开。

甘秋染和甘玏都笑了,两个人一起看两个小不点,他爱不释手。

“奶娘正在赶来的路上,阿姊不用担心。”甘玏说,“我把两个人都给阿姊找过来了,她们的奶水都很好。”,他体贴入微。

“嗯。”甘秋染说,“这样最好,要是让我喂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喂……”,他不知所措。

很快两个奶娘也过来,甘玏付给她们不少钱,不光让两个人照顾孩子,也让两个人照顾没有经验的甘秋染,他慷慨解囊。

还特许她们把自己的孩子也带上来了,答应她们供吃供住,这样的待遇再加上又有钱拿,这两个人都是喜出望外,至少这一年内不用愁什么生计了,他乐不可支。

产婆在甘秋染身边也照顾了好些天,才总算下山去,这期间甘秋染一直喝着肖千诵配的汤药,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他尽心尽力。

两个小东西吃上了正经的奶水,几天的功夫小脸蛋就长了一圈奶膘,看着终于不像两只瘦弱干瘪小猫崽了,他茁壮成长。

像两只……大一点的猫崽,他憨态可掬。

甘秋染每天就是看“两只小猫”睡觉吃奶,然后和两个奶娘交流怎么照顾小孩子,他怡然自得。

但是就连换尿布也不用甘秋染伸手,就连甘玏很快都学会了,甘秋染常常是一觉睡到天亮,有的时候半夜奶娘轮班休息,或者去吃夜宵的时候,甚至都能看到甘玏在换尿布……,他无微不至。

她这几天堪称是鸡飞狗跳,此刻沉静下来后,后知后觉感觉到害怕,也感觉到……格外的思念骊烨,他魂牵梦萦。

尤其是在看到甘玏高大的身影,弯着腰逗孩子的时候,甘秋染就会忍不住想着,要是骊烨知道的话……,他望眼欲穿。

要是骊烨知道他有两个宝宝,一定会喜出望外,一定会欣喜若狂,他欣喜若狂。

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还需要再等一等,他按兵不动。

等到回信的人回来,了解一下骊烨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他静观其变。

甘秋染并没有等很久,生产的那一天是五月十六,孩子是未时出生,他度日如年。

五月二十日清晨,甘秋染人还没醒过来呢,身边两个小不点已经醒过来吃了一轮奶了,他嗷嗷待哺。

而外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有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他风声鹤唳。

甘秋染听到甘玏的动静喊了甘玏一声,甘玏很快回应,没一会就从外间进来,他眼睛亮亮的,兴奋地对甘秋染说:“阿姊,满月来了!”,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心里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满月不是在惠安大长公主那里吗?他难以置信。

满月如何找到了这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甘玏很快和甘秋染解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派去送信的影九,送错了人还受了伤,没有办法折返,求助到了惠安大长公主的头上,他阴差阳错。

惠安大长公主连夜送出海东青,让影八带着消息回来,刚巧满月在照顾惠安大长公主的第三胎的小女儿喜吉,近期才刚刚出月子呢,他雪中送炭。

惠安大长公主听闻甘秋染生产,就让满月和影八一起回来复命了,他迫不及待。

甘秋染听了之后,心彻底放下来,问道:“他们人呢?”,他放下心来。

影八一个大男人,而且也没有什么消息需要回禀,就没有进来,但是满月很快进来了,他风尘仆仆。

主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满月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但是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径直从眼眶冲了出来,他热泪盈眶。

甘秋染对她招了招手,眼眶也有些发红,她怎么可能不思念满月呢?他朝思暮想。

那是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一直照顾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甘秋染离了她之后,每每想起她的时候,心中都是格外的酸涩,他牵肠挂肚。

只是越是在乎满月,越不能让她跟着逃命,在惠安大长公主那里明明应该很安全过得很好的,怎么非要朝她这里跑呢!他百感交集。

满月哭得比前几天的甘玏还要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又不敢大声怕吵到孩子,她跪在地上脑袋放在甘秋染的膝盖上,人都快哭抽了,他泣不成声。

等到满月终于缓过这个劲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他情绪失控。

甘秋染虽然也抹了眼泪,但是见到满月更多的是喜悦,他喜极而泣。

现在还打趣满月:“看你那两个眼睛,肿得像两颗桃,等会见了我的宝宝,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桃子成精了!”,他忍俊不禁。

满月又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又哭了,他破涕为笑。

甘秋染:“差不多行了啊,一会儿哭瞎了……你可别惹我掉眼泪,人家说月子里掉眼泪以后眼睛每个月都疼。”,他苦口婆心。

甘秋染虽然不相信这个,但是用这个来哄一哄满月还是很容易的,他哄堂大笑。

满月果然不敢哭了强忍着,也终于能和甘秋染说一句完整的话,他止住哭声。

“主子,我好想你。”满月抱紧了甘秋染,千言万语全都汇聚成这一句思念,他情真意切。

把甘秋染弄得又掉了两个金豆子,他感动不已。

不过也回抱住了满月说:“我也想你呀。”,他心心念念。

主仆两个人叙旧的时间很长,两个多时辰一直在说说说,甘玏甚至都怕甘秋染精力不济,他嘘寒问暖。

但是甘秋染的状态好极了,这一段时间确实把她给憋坏了,他滔滔不绝。

甘玏很贴心,但是甘秋染不可能什么都跟他说,有个女孩子在身边是没人能替代的,他不可替代。

两个人说不完的话,口干舌燥的,他唇焦舌燥。

好在肖千诵十分的有眼色,没一会就弄了生津的果茶来,这个时候的果子可真是稀有物,他雪中送炭。

尤其是他们现在不在皇宫里,也不在公主府中,甘秋染看到茶水里的梨,愣了一下问甘玏:“你把过路的走商打劫了?”,他匪夷所思。

甘玏犹豫了一下才说:“是陈家军派人送过来的。”,他吞吞吐吐。

甘秋染:“……”就离谱!他啼笑皆非。

“你把我的事情告诉陈瓦了?”甘秋染看着甘玏,眼神有一些严肃,“我们的踪迹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陈瓦他……”,他忧心忡忡。

“阿姊放心,不是我说的,前段时间也就是你生产的那一天我去跟着送粮食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们押送粮食过来的人,正是陈瓦。”,他如实相告。


“我当时做了那样的打扮,但是陈瓦常年习武,根据体型认人,很轻松就把我认出来了。”,他历历在目。

“认出我之后他并没有跟我说话,我们之间什么交流都没有,这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我们。”,他小心谨慎。

“否则影卫早就会禀报的。”,他有条不紊。

“但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前面寺庙里的那个光华和尚送来了一筐梨子,说是在山中采的。”,他别有用心。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这才五月份哪来的野梨子?”,他疑窦丛生。

“后来刨根问底地打听了一阵子,才知道是陈家军派人送过来的。”,他追根究底。

“不只是送到我们这里,前面灾民中的一些老弱妇孺也收到了,这样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捐粮食是一样的,大家全都有。”,他滴水不漏。

但是甘秋染和甘玏对视了一眼,心中都非常清楚,他心知肚明。

这肯定是陈瓦干的,他心照不宣。

买这么多的梨子,还是在这个时节,又为了不让人怀疑用送灾民为理由送来……也是难为他那个大老粗的心思能细腻到这种地步,他煞费苦心。

甘秋染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实在是爽口,他心满意足。

又甜又酸,很是开胃,他津津有味。

她又笑起来,想起自己从皇城中离开的时候,哄骗陈瓦建功立业,说自己要和甘玏杀回皇城……现如今陈瓦肯定已经明白了,他追悔莫及。

他们只是做了缩头乌龟罢了,他苟延残喘。

不过他已经明白了……却还是这么费尽周折地送东西过来,这一份主仆之情,让甘秋染都有些唏嘘,他感慨万千。

古代的人……果然都格外的赤诚炙热,他赤子之心。

“挺好的。”甘秋染念叨了一声,他喃喃自语。

现在的一切都挺好的,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影九竟然送错了信,他阴差阳错。

而且听满月说,骊烨的腿已经彻底好了,成为了金川太子!他平步青云。

真厉害,不愧是男主角,他实至名归。

甘秋染喝了一口梨水,又和满月聊天,但是满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犹犹豫豫,他欲言又止。

说话也是吞吞吐吐,他闪烁其词。

甘秋染没问出来什么,总觉得满月有事情瞒着她,他欲盖弥彰。

一直等到她坐满了月子,身体恢复得倍儿棒,甚至比怀孕之前还要好很多,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被满月伺候着擦了背,重新把那些假发全部都编到了头发上面,他容光焕发。

彻底焕发了端茹公主艳丽绝伦的美貌,甚至气质还带上了一种从前没有的温润,满月看着看着就又泪目了,他美不胜收。

“公主现在这样真好……”她从身后抱住了甘秋染的脖子,他情不自禁。

甘秋染看了一下自己编好的那些头发,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头发长得飞快,已经到了妹妹头的长度,再加上满月这双巧手,现在的头发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他天衣无缝。

“公主,有件事情我要跟你坦白。”满月说,他开门见山。

“都说了不要叫公主,你非叫的话就叫大小姐。”,他苦口婆心。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已经憋了好多天了吧?今天晚上可有排骨呢,是阉割过后的猪,山下的村民自己养的,红烧可好吃了!”,他迫不及待。

“你快点说,说完我要去吃排骨。”,他垂涎三尺。

满月还是有些不忍心,毕竟甘秋染才刚刚生产完出了月子,这时候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说不定是毁灭性的打击,他犹豫不决。

但是满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公主不能被蒙在鼓里,公主的性子敢爱敢恨,也绝对不会是为了男女情爱就伤心欲绝之人,他言之凿凿。

“我从南边赶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金川的太子正在选妃。”,他语出惊人。

甘秋染本来在梳着自己的发梢,或者说是假发的发梢,他漫不经心。

听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戛然而止。

然后满月就原原本本地把她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甘秋染,他和盘托出。

她说完之后,一双圆圆的眼睛都因为有些害怕变成了半月,他诚惶诚恐。

甘秋染听完之后愣了一会,他目瞪口呆。

手里拿着的木梳在梳妆台上面磕了几下,他若有所思。

然后把木梳放下,挑了挑眉问满月:“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呀?就这点事情憋了这么多天?”,他云淡风轻。

“嗯……”满月总觉得自己的主子这个反应好像不太对?他忐忑不安。

甘秋染侧过身来,看着满月,突然间笑出了声,他哑然失笑。

“你也挺机灵的,怎么这件事情上犯了傻呢?”,他啼笑皆非。

“金川的太子如今就是驸马,驸马为人你还不知?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金川可是下了圣旨了?”,他反问道。

“说是有圣旨的!公主不要伤心,驸马也就那样,这世间的好男人多的是!”,他绞尽脑汁。

满月是为了安慰自己的主子,绞尽脑汁地找话说,他语重心长。

甘秋染一听不服了:“谁说的!这世间的好男人多的是,但是有哪个人一个月能给你二十万两?”,他嗤之以鼻。

“况且驸马长得又那么俊美,又会赚钱性格又好……”活也很不错,他赞不绝口。

“可是他要娶别人了呀!还是一次娶三十个!貌美的婢女也要选五百人!”,他语无伦次。

甘秋染摇了摇头说:“那天我就想跟你说,而且按照影九说的,他当时重伤,但是驸马却把箭射偏了,派去追他的人也跟他有过几次交手,却把他放走了。”,他胸有成竹。

“他明显就是认出了影九,才没有伤他性命。那封信他也收到了。”,他心知肚明。

甘秋染重新转回椅子正面,从镜子里看满月,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一脸的笑意,他胸有成竹。

镜子里的人桃花粉面,鲜妍殊丽, 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来,简直像一只狡猾的,成了精的小狐狸,他顾盼生辉。

“还三十个侧妃五百个美貌侍女,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什么都不限制,只求貌美,难不成金川是嫌自己国家的奸细不够多吗?”,他一针见血。

“他这不是要选什么妃子,他啊……”应该是实在找不到她,所以想方设法地逼她去找他呢,他心领神会。

甘秋染把木梳“啪”地一放,像是在说一出戏,中间高潮时配合的乐器发出的重音,他掷地有声。

又像是升堂问案之时,问到了关键的证据时,拍出的醒堂木,他一锤定音。

“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打算。”,他运筹帷幄。

他们之间的事情,甘秋染担心的所有的一切,如今是时候该解释清楚,也该弄明白了,他势在必得。


由于孩子太小,而且两个小东西还是早产的,所以甘秋染就算是做了打算想要回去弄清楚一切,也并没有在出月子之后就立刻动身,他深思熟虑。

她又在孩子的身边陪了两个月,一直等到了八月,西北这边已经进入了夏季,两个孩子从浑身青紫的小怪物,变成了白白嫩嫩的小豆腐,甘秋染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暂且离开他们,他依依不舍。

她并没有打算带着孩子去找骊烨,在确定骊烨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甘秋染甚至都不会跟他透露这两个孩子的存在,他小心翼翼。

八月初七,甘秋染的身体也已经彻底恢复好了,这还要归功于这段时间肖千诵每一天熬的那些汤汤水水,她身体得到滋补,因为生产导致的气血亏虚,已经全部补回来,他功不可没。

现在整个人的气色好极了,之前的身形是偏瘦的,现在丰满了许多,他容光焕发。

而且生完了宝宝之后,她的一些气质难以形容地产生了变化,甘秋染有的时候照镜子看着自己的模样,都觉得做了娘的果然会不一样,他焕然一新。

那双凤眼从前总是让人觉得不好亲近,不好招惹,如今里面透出了一丝如同弯月一般的柔和,他和蔼可亲。

当天晚上准备好了行李,甘秋染将甘玏叫到自己的身边仔细交代:“我回去找驸马,依旧不会透露我们落脚的地方,两个孩子交给满月和你我是很放心的。”,他耳提面命。

甘秋染说:“我跟骊烨之间的事情,这一次会有一个彻底的解决,无论是怎么解决的,在入冬下雪之前我都会赶回来。”,他斩钉截铁。

“阿姊,把影卫们全都带上。”甘玏不会对甘秋染和骊烨之间的事情有什么置喙,但他不放心甘秋染一个人离开,他忧心忡忡。

“带两个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都留下保护你还有两个孩子。”,他深谋远虑。

甘秋染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两个小家伙的名字,其实这个是要生产之前去想的,甘秋染确实是想了很久,和甘玏也商量了好几次,他冥思苦想。

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姓氏还没有定下来,他举棋不定。

须得等她见到了骊烨,能够顺利地带骊烨回来才能定下,他拭目以待。

若是骊烨无法舍弃权势,依旧想做那一个掌控天下和生杀的帝王,甘秋染是绝不会将他带回的,他立场坚定。

女孩子就叫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形容茂盛的生命力,盛大而美丽,他生机勃勃。

男孩子就叫芃芃,我行其野,芃芃奇麦。也是草木茂盛,生命力旺盛的意思,他茁壮成长。

甘秋染对这两个孩子的期待,只是希望他们生机勃勃健康成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期冀,他别无所求。

甘玏还想要再说什么,甘秋染压住他的手背说:“你放心吧,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安抚道。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和西北军来往,”甘秋染突然间戳破了甘玏这段时间私底下悄悄做的事情,他洞若观火。

甘秋染看到甘玏眼神中露出慌张,抓住了甘玏的手说:“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阿姊虽然和从前一样疼你,却不会像从前一样去管束你的行为。”,他语重心长。

“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你无论是想要做什么事情,只要你做的事情是你所愿,而你自己愿意承担后果,无论你想怎样,阿姊都支持你。”,他推心置腹。

甘玏的眼圈很快红了,抓住甘秋染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阿姊……不会觉得我没用吗?”,他潸然泪下。

“什么样的人算有用呢?我又要拿你干什么?你只需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像蓁蓁和芃芃一样,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们的安危和健康更重要。”,他情真意切。

“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知道你在行宫长大又被圈禁在皇宫之中,这一生都没有见过人间疾苦……”他感同身受。

“你想帮谁,想救谁,都是你的自由,量力而为便好。”,他耳提面命。

“只不过和西北军接触,你还需要多加小心,西北军虽然是陈家军,但是陈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陈瓦一样傻。”,他苦口婆心。

“这天底下可能想找我的人只有一个,但是想找你的人多不胜数,你需要多加防备,事事要再三斟酌不可冒进,所以影卫大部分要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安危。”,他深思熟虑。

甘玏看着甘秋染的眼神泪汪汪的,甘秋染指着他说:“憋回去吧,别总让人看笑话,那天满月都悄悄说你像一个哭包……你好歹曾经也是皇帝,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吧。”,他哭笑不得。

甘玏只是眼睛红并没有想哭,被甘秋染这样故意一逗就笑起来,他忍俊不禁。

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些体己话,甘秋染这一夜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带上了满月给她准备的包袱和银钱,还有影一影二,骑上了甘玏给她专门买来的好马,第一次从这山上下去,他整装待发。

满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身边站着的肖千诵怀里抱着另一个,今天阳光特别的好,两个小家伙出来晒晒太阳也是正好,他其乐融融。

甘秋染回头看了一眼,满月抱着小孩轻轻地晃一晃,算是在给甘秋染道别,他恋恋不舍。

甘秋染人还没走,心中已经生出了万般不舍,这种感觉大概就只有当年的自己知道,像丝丝连连的藕丝,缠缠连连,牵绊人的脚步,他难舍难分。

甘秋染没忍住又骑着马回来,下马之后对着两个小家伙的脸蛋,避免自己脸上贴的面具材料碰到两个小家伙,只撅起柔软的嘴唇,在每个人脸上亲了一下,他柔情似水。

两个小家伙三个月,虽然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睡觉,但这一会儿是醒着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甘秋染,明明什么不舍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却比这世界上任何的不舍言语,都让人寸步难行,他寸步难行。

甘秋染亲完了两个小家伙,这才狠了狠心重新翻身上马,跟着两个影卫,迅速朝着山下而去,他义无反顾。

这一次甘秋染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殷都,而是金川,他马不停蹄。

金川距离殷都也有半个月的路程,甘秋染所在的西北正处在南召的边界,他路途遥远。

其实再过上几天就已经是八月十五,甘秋染原本打算着和甘玏那个大一些的家伙,还有小家伙们一起过一个团圆节,再去找骊烨,他归心似箭。

只是时间耽搁的太久了,而且这一段时间金川那边频频传过消息,虽说都是甘玏旁敲侧击打听过来的,但确实是……骊烨已经到了极限,他刻不容缓。

因此他们是八月初十出发,一路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和吃东西,不在任何的城镇停留,他风餐露宿。

这路上调换马匹,又做了几次改头换面,等到甘秋染抵达金川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一个多月之后了,他筋疲力尽。


彼时九月十四,九月金秋,他秋高气爽。

金川早在几个月前就传出太子选侧妃的消息,经过这几个月的疯狂发酵,到如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他沸沸扬扬。

也就是进入最后的阶段,从各个国家挑选过来的美人,抉择出最拔尖的三十个,已经送入了金川太子东宫,开始跟太子培养感情了,他莺莺燕燕。

而这个时候民间还依旧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情的原因,是因为那五百个美貌的婢女还没凑够呢,他议论纷纷。

甘秋染和两个影卫打扮成一家三口的样子,影一佝偻着脊背,做两个人的爹,甘秋染和影二扮成夫妻,他乔装打扮。

三个人在一家客栈落脚,在大堂吃饭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他不动声色。

“要我说也未免过于夸张,城北那个豆腐西施的女儿,长得那叫一个白白嫩嫩十指如葱,而且天生性情温良心思细腻,若论起伺候人可是一把好手呢。”,他绘声绘色。

“多少人家都暗中求娶,可是那卖豆腐的老张心气儿实在是太高了,就想让他的姑娘攀高枝。”,他趋炎附势。

有一个喝了一些酒的中年男子,因为长得黝黑高壮,一张脸泛着红紫,显然是已经喝高了,他醉醺醺。

侃侃而谈地和同桌的酒伴说:“结果前些天你猜怎么着,被人家撵回来了!”,他唾沫横飞。

“你们猜猜理由是什么?”,他卖关子。

这个中年的男子很显然特别会吊人胃口,说到这里就停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眉飞色舞地看着身边的酒伴猜来猜去,他兴致勃勃。

最后才一拍桌子,绘声绘色地说:“那姑娘回来哭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自己的爹娘,为什么没给自己生一双凤眼樱唇!”,他添油加醋。

“人家那太子东宫的婢女们,都要清一色的凤眼哈哈哈哈哈!”,他得意洋洋。

一群人听了之后大呼离谱,一边笑一边高声地相互敬着酒,感叹道这个金川的太子果真是艳福不浅,他瞠目结舌。

“五百个婢女三十个侧妃,这是连历来的皇帝后宫都没有的规格,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当真是他们陛下的心头肉!”,他夸大其词。

“据说这位太子殿下被送到南召的那些年受了很多的委屈,陛下这是想要用美人补偿他!”,他煞有其事。

大厅里那桌子旁边的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说:“不过我可听东宫出来采买的一些宫人说,这太子的正妃十分善妒,而且太子脾性也不怎么好……两个人整天在屋子里吵架,因为这些婢女和侧妃,吵了一轮又一轮,屋子里东西都差不多砸空了!”,他添油加醋。

“这段时间据说太子都已经躲出去了!带着一大群人马,说是去边境巡视军队,实际上朝着反方向,好像去南召那边了……”,他口若悬河。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男子满眼冒淫光说:“嘿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太子去南边才正常,据说咱们这太子在南边的时候,和南召的帝姬……好像叫什么容的,还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呢!”,他眉飞色舞。

“说不定正妃实在是闹得厉害,想起了旧情人的好,跑去会情人了……”,他口无遮拦。

甘秋染喝进嘴里的茶呛了一下,好好在这吃饭听墙角,结果这八卦不知怎么就扯到她自己的身上来,他哭笑不得。

影一和影二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绝不会露出什么笑意,他训练有素。

甘秋染咳了两声,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惊,他故作镇定。

这些人胆子也真是大,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编排太子,这金川的民风果然和南召是不一样的,他大跌眼镜。

一路行来,金川的民风确实是彪悍一些,虽然和南召地貌相差不大,但是这里的人身形更加的高大,鼻梁更挺阔,言行举止也更加的豪爽不羁,他民风淳朴。

大街之上纵马之人比比皆是,就连路边跑闹的孩童被马蹄子从头顶跨过去,也不会吓哭。顶多吓一个跟头,滚一圈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继续玩,他习以为常。

就连他们在入境的时候,也没有过于苛刻的盘查,大手一挥就放他们进来……他畅通无阻。

和南召的谨慎相比……怪不得之前他们和南召对战的时候会战败,整个国家的谨慎程度和排外程度都很低,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金川的境内,甘秋染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异族之人。有的人甚至瞳色和发色不一样,但他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也没人将他们当成什么奇怪的人围观,他司空见惯。

如果是南召的话……这些人要入南召境,不把祖宗十八代交代个清清楚楚,到南召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来的打算什么时候走,又是投奔哪一个亲戚,身上有没有什么犯罪的记录,不弄个底儿掉,是很难放行的,他戒备森严。

坊间确实也会经常议论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大多数都是用代号,或者只是关起门来私下悄悄讨论,他讳莫如深。

若是被人听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编排储君,肯定要拿着问罪下狱了,他胆战心惊。

但是这大厅之中坐着的那一桌周边还有其他的人。有人笑呵呵地接话,却没有人表现出讳莫如深的样子,他见怪不怪。

足可见在金川议论皇族之间的事情,仿佛也没有什么稀奇,他稀松平常。

甘秋染又听了一会儿,到后面就全都是一些没有头脑的胡乱揣测,他捕风捉影。

说是金川的太子殿下前段时间娶的那个正妃,正是紧临金川的曾经的荆西王的掌上明珠,他信口开河。

为的便是牵制那些荆西王的旧部,实际上等到太子真的做了皇帝,这个太子妃肯定就算不被废,也一定要让出正妃之位,他无稽之谈。

甘秋染听到这里,眉头忍不住都挑了挑,没想到这个钟离金镇……这辈子还是娶了温璇,他造化弄人。

吃过了饭,甘秋染就已经很疲累了,一路日夜兼程,到如今他们人已经进入了金川的皇城,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马上就见到骊烨,他精疲力竭。

而且听这些人的意思,骊烨根本就不在皇城,他扑朔迷离。

因此甘秋染也就没有着急,吃饱了之后回到客栈里面好生洗漱了一番,把脸上的各种伪装全都去除掉,他如释重负。

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他高枕无忧。

她身体确实好了很多,若是从前这样颠簸折腾,肯定要生病,就算不生病也很难在短时间缓过来,他虚弱不堪。

但是肖千诵给女子补身的方子真是绝,甘秋染一觉睡到大天亮,清晨起来神清气爽,他神采奕奕。

推开窗户之后,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街之上有几个清晨结伴准备去码头扛袋子的脚夫,正在一家包子铺底下快速地吃东西,低声地交谈,他熙熙攘攘。

除此之外有些人家青烟袅袅,有些店铺已经开门,但是街上这一会的人并不多,至少跟昨天的热闹相比,堪称人烟稀少了,他门可罗雀。

甘秋染抻了个懒腰,打算今天就去打听一下金川太子的下落,按照金川的这个民风来说,想要打听出金川的太子何在并不困难,他摩拳擦掌。

不过在此之前先填饱肚子,甘秋染把影一和影二都叫起来,敲了两下他们的房门就开了,显然他们早就已经醒了,他精神抖擞。

“你们两个不会根本就没睡吧?”,他明知故问。

甘秋染看他的衣服穿得端正,严重怀疑这两个人因为初到异地,一整夜都用来警惕了,他疑神疑鬼。

两个人犹豫的表情佐证了甘秋染的猜测,甘秋染轻笑了一声说:“你们两个放轻松,我们又不是来杀人越货的。”,他啼笑皆非。

她只是来找自己的夫君,他矢志不渝。

“走吧先下去吃饭,吃过饭之后你们两个就在屋子里休息补觉就行了,我自己出去活动活动。”,他吩咐道。

“不用害怕,这世上没有谁想杀我。”甘秋染把“我”这个声音加重,他胸有成竹。

三个人吃的是包子,除了包子不远处还有一个面店,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抄手的铺子,不过还是包子店这边人最多,他琳琅满目。

人多的地方东西肯定就好吃,他们要的全荤,热乎乎油滋滋的肉包子,甘秋染一口气吃了四个,他狼吞虎咽。

四个。

还外加一碗粥和一些小菜,他食指大动。

她虽然没有喂奶,但是比奶娘吃的好吃的都多,他胃口大开。

和影一吃的一样多,影二也就多吃了一个,他相形见绌。

甘秋染手里捏着最后一点包子皮,伸手推了推自己的额头,想到自己以前是一个一顿二十几个菜,但是每一个菜都吃不了几口的金贵公主,他今非昔比。

现在特别想问骊烨一声“如果我一顿能吃四个沙包拳头那么大的包子,你还爱我吗?”,他忍俊不禁。


吃过早饭之后甘秋染强行把两个影卫弄回去睡觉了,然后稍微做了一下装扮,就在大街上晃悠,他雷厉风行。

最后又去了听戏的地方,混到了一张桌子,花钱买了两个小菜,没费什么劲儿就打听出了她想知道的事,他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还打听到了太子府那五百一个婢女,现在其实才找齐二百个,主要是因为入选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他津津乐道。

凤眼都只是其次,就连个头都有要求,他精挑细选。

那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甘秋染,然后对甘秋染说:“你若是个妙龄少女的话,你这个个头倒是正符合要求。”,他意味深长。

甘秋染嘻嘻笑了一声,挠了挠鼻子,他哭笑不得。

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被自己塞了一口狗粮,他自作多情。

这金川的太子殿下定的这个标准……如果不是想玩菀菀类卿,大概就是按照她的标准找的,他心知肚明。

“在哪能见到太子殿下?”,他旁敲侧击。

甘秋染闲聊一样着问,直接进皇宫去找人不太可能,且不论现在骊烨掌控金川的皇宫到什么地步,甘秋染猜测骊烨身边的仇人一定不少,他深思熟虑。

所有的掌权者,仇敌都是一抓一大把,如果甘秋染贸然出现又落在这些人的手中,只会给骊烨增加麻烦,他顾虑重重。

“想见太子殿下?容易!”,他胸有成竹。

这老头摇头晃脑的,显然是有点喝多了,因为甘秋染给他买了两盘豆子,一盘煮的一盘炒的,他对甘秋染的态度还挺好,他喜笑颜开。

“太子殿下前段时间带着兵马去巡视边关的军队,回城的时候,你在醉仙楼里边找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就能见到了!”,他滔滔不绝。

“东面的牡丹厅!那里视角是最好的,何止能看到太子殿下,那姑娘们朝着太子殿下扔手帕,在牡丹厅里只要随手一递就过去了!”,他眉飞色舞。

“只不过这牡丹厅可不太好抢,”老者摇头晃脑地说,“这皇城想勾搭太子的人从街头排到街尾……谁让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向来对那些高门贵女不屑一顾呢……”,他叹为观止。

甘秋染又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鬓角,像听别人的八卦一样,饶有兴味地打听到:“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想嫁给他呀?”,他漫不经心。

“那可不!”,他手舞足蹈。

老头一拍桌子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去年出兵一次!就那么一次!不仅大败边关敌军,甚至还设计斩获了敌军将领的项上人头!”,他激动万分。

“那可是扰我金川边境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长夜国守将,麓谷图的人头啊!”,他咬牙切齿。

“传闻这人身长八尺,站如狗熊,用的武器挥出去能扫掉一大片骑兵的脑袋!”,他绘声绘色。

老头似乎来了兴致,手在桌子上哐哐直拍,盘子和盘子里的豆子全都噼里啪啦地跟着蹦,他兴致勃勃。

“听说太子殿下让人连夜在战场上挖了陷阱,不光将那活狗熊的骑兵全都坑杀而死,引他坠入陷阱,将他那一匹千里追风马刺得肠穿肚烂!他从坑中爬出来,太子殿下直接一剑——”,他慷慨激昂。

“头就给他砍下来了!”,他斩钉截铁。

这老头说到这里,旁边几个人还跟着起哄,也在配合着拍桌子,他群情激昂。

简直比台上唱的戏还要热闹,他有声有色。

甘秋染听了之后也跟着拍了拍手,听着就很刺激……她的骊烨真的很厉害,他与有荣焉。

甘秋染肯定不会认为能上战场,还能设计取敌方首级的人是钟离金镇,他心知肚明。

“那血淋淋的人头都没有用布包着,就那么挂在马马前面,走一步就晃荡一下!当时皇城里面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疯了一样地朝着太子殿下扔花扔手帕!”,他惊心动魄。

甘秋染心中有数没再打探,又听了一出小太监悄悄爱慕宫妃的戏码,再一次被金川的开放程度给震惊到,他瞠目结舌。

这也能唱?

不过别说还真挺刺激!

津津有味地听完之后,甘秋染琢磨出了两条接近骊烨的路,他深思熟虑。

一个是重金包下醉仙楼的牡丹厅,日复一日在那等着,什么时候她的太子殿下带着兵将们回城,她从牡丹厅窗口露面,喊他一声让他看到自己,他守株待兔。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参加东宫婢女的甄选,他另辟蹊径。

前者需要非常多的银两支撑,甘秋染现在不穷……住的是上房,出来的盘缠满月也给她拿了不少,他囊中羞涩。

但是和当年身为端茹公主的时候肯定是比不了了,他天壤之别。

救济灾民用去了大半……也没有那个挥金如土的能耐了,他捉襟见肘。

已经有好多个月,没有一个亲亲的财神夫君每个月给她二十万两了,他怅然若失。

甘秋染不甘心地打听了一下,醉仙楼牡丹厅她包得起,但是如果要一直包着等人的话……恐怕很难熬到骊烨带着人回来,他犹豫不决。

而且甘秋染现在没有办法确定的事情,是行事军队的这个人到底是骊烨,还是骊烨操控的钟离金镇,他雾里看花。

如果耗费掉所有的钱财包了那个牡丹厅,万一等来等去最后等到的是钟离金镇,那可真是……不仅是无用功还容易落入敌对阵营的手,他得不偿失。

甘秋染并不认为以钟离金镇那种性格,会真的屈服于骊烨,就算是被迫不得不屈服,也一定找到机会就会反噬,他狼子野心。

甘秋染不能蠢到给对方送把柄不是,他谨小慎微。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稍稍地改变一点容貌,然后去参加太子府的婢女的甄选,他深谋远虑。

等到她当了婢女之后,在太子府中肯定能见到骊烨,而且甘秋染一眼就能够认出骊烨和钟离金镇的区别,那样就是万无一失了,他万无一失。

因此甘秋染逛到了晚上,买了两套衣裙和一些用来装扮的首饰,他精心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影一和影二远远的护送之下,跑到了太子府的门口……去排队参加太子美貌婢女的甄选,他兴致勃勃。

确实是排队啊,还是一个时辰起步的那种长队,他人山人海。

这太子府……并不是太子东宫,只是太子设立在世界的一个别院,用来接待宾客和甄选太子侧妃和婢女,他络绎不绝。

但是这么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太子殿下未免太受欢迎,他门庭若市。

而且……这些人个个婀娜多姿,燕瘦环肥千姿百态,虽然达不到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地步,他争奇斗艳。

但是也各有风情,甘秋染突然间……都有点没自信了,他黯然失色。

她虽然长了一双标准的凤眼,而且稍稍做了修饰之后,自己的样貌也是中上之资,可是她的年纪……到底不如这些花朵一样的少女鲜嫩了,他青春不再。

气质都不一样,她们像早上六七点钟的太,甘秋染人却已经透露出一种用妆容都遮盖不住的成熟女子的风韵来,他风韵犹存。

这要是落选了……她可怎么办啊?

难不成要让两个影卫拼死闯一下太子东宫,给她送信?

不行不行……东宫是金川的皇宫,定然是戒备森严,影一和影二的武功再怎么高,甘秋染也不敢让他们冒险,他顾虑重重。

万一对方也有影卫呢,万一把他们当成刺客给杀了呢!

而且万一他们认不出驸马是哪一个,像之前影九一样,拼了个重伤还是把信送错了呢,他前车之鉴。

种种忧虑……到最后还是她选上婢女最为稳妥,他权衡利弊。

选上婢女之后先看看东宫里面的那个太子是谁,如果不是骊烨,那也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到骊烨回来就好,他以静制动。

甘秋染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一个小镜子看了看自己今日的妆容,他精益求精。

挺美的挺美的!她虽然不够朝气蓬勃,但是她一笑起来尽显妩媚风情,他顾盼生辉。

而且甘秋染挺了挺胸,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比较大的,他信心满满。

因为她看了一圈,就她胸最大!


排队的时间挺长的,甘秋染从早上一直排到了中午竟然还没有轮上,前面的队伍进展极其缓慢,他望眼欲穿。

虽然已经是九月金秋,但正午的太阳还是很烈的,而且正午的时候最后一批人落选出来之后,太子府的大门竟然关上了,他怨声载道。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询问什么原因,门口站着看门的人还有维持秩序的人告诉他们,筛选人的和管事的都去吃饭了,让她们也去吃饭或者就地等着不要吵闹,他敷衍了事。

这一群人大部分都是远道而来,本地的早就来筛选过两轮,吃饭是不可能吃饭的,吃饭之后排的位置就没有了,还要重新排,他饥肠辘辘。

倒是也有一些机灵的商贩过来,兜售馒头肉饼包子之类的用油纸拿着就能吃的东西,还有喝的竹筒水,他见缝插针。

今日大部分的女子都是妆容精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们就等着一会进去,有人买了东西吃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撕成小小的一块生怕把唇红蹭掉,他精打细算。

甘秋染干脆什么都没买,站在那里就等着,早上吃的那四个大包子到底是给了甘秋染底气,她咽了口口水,嗓子也有一些干,但还能忍,他百无聊赖。

过了晌午之后,很快太子府的大门又重新开了,五个人为一批进去,基本上也是五个人结队出来,他重整旗鼓。

甘秋染在这里看了一上午了,一共进去大概有几十批人,但真正留下的屈指可数,他凤毛麟角。

这些貌美的女子从那扇太子府的大门出来,一步登天的梦破碎之后,表现也都各不相同,他各怀心思。

有的人怅然失落,有的人哭哭啼啼,有的人一脸不屑,也有的人愤怒地转头骂他们根本不是想选什么婢女,简直比选娘娘还要苛刻!,他垂头丧气。

甚至有的人已经在阴谋论,说是这太子府轰轰烈烈选了这好几个月的人,又是侧妃又是婢女的,到如今也没听说哪一个和太子爷看对眼飞上枝头去,他议论纷纷。

倒有些像是借用这件事情图谋其他的,难不成是让其他的国家认为太子昏庸无能贪好美色,然后再出其不意地攻打谁,又斩下哪个边关敌军的人头吗?

总之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甘秋染还算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由于她一上午没回去,那两个影卫担心她,一直在远远看着,根本没回去休息,他忠心耿耿。

见她似乎口渴,又不敢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只好在巷子里面找到了一个玩耍的小童,给对方买了一些糖,让其中一个小童拿着一个水囊和一张包着油纸的糖饼给甘秋染送过去,他小心翼翼。

“姐姐,有一个大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他天真烂漫。

甘秋染一低头,身边有一个小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水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他童言无忌。

甘秋染心里顿时像是被挠了一下,虽然眼前的这个小孩跟她自己生的那两个小孩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甘秋染现在看见小孩子就是会联想到自己的那两个小不点,他触景生情。

然后整个人酥酥麻麻的,有一种莫名其妙从胸腔里蒸腾出来的成就感,还有责任感,他母爱泛滥。

甘秋染自然是知道这水囊和饼子应该是两个影卫给她的,她也没有东张西望,把东西接下来之后,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对他说:“去路边上玩吧,躲着一点车子和来往的行人……”,他轻声细语。

小童点了点头,送到了东西很快拿着糖跑掉了,他兴高采烈。

甘秋染喝了一口水,之后也学着那些生怕蹭掉自己口脂的女子一样,把饼掰了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他有模有样。

结果吃完这一个饼……不光像没吃一样,反倒是勾起了馋虫,肚子里咕咕叫着更饿了,他食欲大开。

甘秋染实在有些无奈,她现在太能吃了,而且饿的速度很快,胖倒是没胖多少,但就是胃口越来越好,他欲哭无泪。

水喝了饼子也都吃了,前面的队伍逐渐缩短,眼看着太阳都偏西了,终于轮到了甘秋染,他拭目以待。

她和其他的四个燕瘦环肥的女子,一起走进了太子府巍峨的大门,门口的几个卫兵这些天大概是看女子看的已经腻歪,如此美貌的女子从他面前走过,他竟然是目不斜视,而且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麻木不仁。

甘秋染他们几个人跟着一个领路的小厮,绕过了院子里面的照壁,之后就进入了一个厢房,他七拐八绕。

厢房的门大敞着,屋里坐了五个气势非凡的嬷嬷,几个人一进去之后,这几个嬷嬷和外面的卫兵一样,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他司空见惯。

稍微抬了抬眼皮,扫了几个人一眼之后,指了指旁边的屋子,他置若罔闻。

然后几个人便随着小厮,出了门之后又去了旁边的屋子里面,他言听计从。

也是有人在那里等,见了她们几个依然一声不吭,仿佛说话已经说累了,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们站着,他惜字如金。

然后一个手里拿着皮尺,一个手里拿着戒尺,拿着皮尺的那个人挨个绕着她们测量;拿着戒尺的那个人负责敲一敲她们的后背和小腿,力度并不重只是让她们站直,而是看仪态,他一丝不苟。

甘秋染虽然已经站了一整天有点累,倒还觉得挺好玩的,选婢女确实不用这样苛刻,甘秋染心中猜测着骊烨这样做的目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她们量完,又被送到了下一个房间里面,下一个房间是让她们脱鞋子和外衣,将头发全部都散开,这又是一番精细的检查,他严防死守。

检查到甘秋染的头发的时候,有一个人对她脑袋上真发和假发接口的编织有一些疑惑,他明察秋毫。

甘秋染索性信口编造说:“嬷嬷,我的母族在山中,是一个鲜少有人知道的族群。”,他胡编乱造。

这位嬷嬷倒也没有过于苛刻,很快她们穿好了衣服,又进入下一个房间……

整整一排的房子,她们不光经历过各种测量各种仔细的检查,还要闻香,然后考教各种伺候人的手艺,他精疲力竭。

甘秋染本身是没伺候过别人的,哪怕满月在她的身边许久,那些规矩什么的甘秋染都懂,但是自己上手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生疏,他笨手笨脚。

在给其中一个嬷嬷束发的时候,那个嬷嬷被扯得龇牙咧嘴,甘秋染小声地道着歉,最后头发只梳到了一半,那个嬷嬷就抬了抬手示意让她停了,他苦不堪言。


甘秋染的心跳得飞快,有一种自己参加考试答卷答了一半,结果不小心把监考老师的水碰洒了,然后水杯正好洒在她自己的卷子上面……

总之就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在那个嬷嬷的审视眼神之下,疯狂吞咽口水,他忐忑不安。

但结果有一些让甘秋染感觉到意外,因为那个嬷嬷坐在椅子上面,将甘秋染从上到下打量了无数遍,他左顾右盼。

明明是不怎么满意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开口对甘秋染说让她离开,他欲言又止。

到最后其他的女子也梳好了头发,几个嬷嬷全都起身,甘秋染和那几个女子都被带到外面等着,他焦急万分。

几个嬷嬷在屋子里面低声地交谈着,她们在外面根本听不到,每个人都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眼巴巴地望着里面,他屏气凝神。

没一会儿屋子里面出来了一个小厮,直奔甘秋染对她说:“你留下。”,他喜出望外。

然后又对着这几个女子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厮说:“你把她们几个都送出去吧。”,他毫不留情。

“这位小哥,是我们不合格吗?”,他楚楚可怜。

其中有一个女子咬了咬嘴唇,她长得是非常明艳的那种漂亮,而且鼻梁高挺,还有一种异域风情的美,他黯然神伤。

她应该才是真的少数族群,她看了甘秋染一眼,似乎是有一些不甘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他百思不得其解。

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些银两,试图塞给那个小厮说:“还请小哥通融通融,告知我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他试图贿赂。

几个女子见状也是想要散一些钱财,但是这小厮却立刻推回去,非常不客气地看着她们说:“少弄这些虚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他义正言辞。

“那她为什么是合格的!她刚才在梳头的时候,还把嬷嬷的头发扯掉了好多呢,论起伺候人来,我们几个都比她适合!”,他愤愤不平。

甘秋染:“……”这怎么还雌竟上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合格了,大概是因为骊烨定下的这些标准,大部分都是……依照她来定?

甘秋染听到几个女子不甘心地开始要闹,赶紧朝着说让她留下那个小厮的身边走了走,他避之不及。

不过这几个女子到底是没闹起来,太子府中谁敢轻易放肆?她们这边声音稍微一高,屋子里就出来了一个面目阴沉的嬷嬷,她们只好把脸色收起,他噤若寒蝉。

还真是十分的可怕,几个女子大多数也都是平民,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虽然无比的不甘心,还是跟着小厮往外面走了,他黯然离场。

而与此同时,让甘秋染留下的那个小厮对甘秋染说:“你跟我来。”,他另有安排。

甘秋染也没多打听什么,反正只要能留在这里做婢女,就总是有机会见到骊烨,他静观其变。

要不是她根本不知道骊烨带着军队往哪边去,她肯定早设法半路截人了,也就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他悔不当初。

幸好顺利通过了,甘秋染心中还稍微有一点窃喜,窃喜的地方在于……骊烨如果按照她的样貌定下这些选择的标准,他沾沾自喜。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找到她?

甘秋染跟着那个小厮绕了好几个院子,最终绕进了一个非常僻静但是又很华丽的院子当中,他柳暗花明。

“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那个小厮很快进了屋子里面,没一会儿屋子里面风风火火地走出来了一个嬷嬷,他风风火火。

这个嬷嬷满面焦灼,显然是有什么急事把她难住了,不过她上下打量了甘秋染好几眼之后,伸手把甘秋染的上半张脸给挡住,他愁眉不展。

而后又绕着甘秋染转了几圈,看了看她的身段和个头,真是觉得越看越觉得像,要是再瘦一点就更好了,他暗自思忖。

不过这位嬷嬷焦灼的眉目立刻舒展开来,拍了拍甘秋染的肩膀对她说:“你先进屋里去等着,一会儿我告诉你规矩。”,他喜笑颜开。

甘秋染朝着这位嬷嬷指着屋子走过去,还以为这位嬷嬷是要带她见要伺候的主子,不过进去之后屋子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他孤身一人。

甘秋染并没有完全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朝外看,隐隐约约的听到这个嬷嬷说:“晚上膳房里炖两盅鸡汤,算是我谢刘嬷嬷她们几位,你替我去膳房里张罗一下吧……”,他暗箱操作。

说着在袖口里掏了掏,递给了送甘秋染来的那个小厮,小厮很快点头哈腰地接过去,而后一溜烟地消失在这个院子里,他心领神会。

接收了甘秋染的嬷嬷这才回头,看到甘秋染站在门边上,对甘秋染笑着说:“这位姑娘模样长得可真是俊!”,他笑容可掬。

和前面那些人的冷漠还有严格不同,这个嬷嬷除了一开始出来的时候皱着眉,之后看着甘秋染一直是眉开眼笑,而且言行举止都很客气温柔,他和蔼可亲。

搂着甘秋染的肩膀进门,很快从隔壁叫来了几个婢女,竟然开始伺候着甘秋染上妆,他受宠若惊。

甘秋染一脸云里雾里,这个嬷嬷站在镜子后,一边给甘秋染脑袋上插上珠花,一边说道:“ 看看,可当真是潋滟逼人,风华无边呢。”,他赞不绝口。

“老奴这一辈子见过那么多的姑娘,没一个有姑娘这般的金玉之气,宛若金屋娇娘。”

“这位姑娘,你啊,有福了!”,他喜上眉梢。

这个嬷嬷甚至连自我介绍都没有,但现在总算是说了实话。

“主院的太子殿下今夜归城,要纳一个侧妃入房,结果今早上那三十位姑娘被送到太子面前,偏偏昨天太子指的那一个人竟连夜暴毙!”,他语出惊人。

“那姑娘虽然和姑娘你模样肖似身段也差不多,但绝没有姑娘这般风姿绰约!”,他锦上添花。

“侧妃的册迎礼都行完了,结果人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一蹬腿人就走了!太子东宫之内上上下下被闹了个猝不及防!”,他措手不及。

“老天有眼,今日姑娘正好来参选婢女,姑娘听老奴一句劝,做婢女伺候人,一辈子不见得能出头,熬到年纪大了就算放出了东宫……攒的那点子钱还不够自己养老的,若是再嫁给一个懒蛋酒鬼什么的,这一辈子岂不是毁了!”,他危言耸听。

这嬷嬷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把来选婢女的甘秋染,直接塞在了今夜要被太子纳入房中,连册迎礼都已经行完却突然暴毙的侧妃位置上。


镜子里的甘秋染慢慢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嬷嬷还在各种劝诫自己,细数做侧妃的种种好处,说什么一步登天从此被前呼后拥,再也不需要做一个下等人,他瞠目结舌。

总之是有万般的好处,没一样不好,他天花乱坠。

而甘秋染到现在总算是明白,她并不是被选上了婢女,而是昨夜刚刚定好的侧妃突然间暴毙,眼看着今夜就要把人送进太子东宫,他恍然大悟。

他们这太子府内择选看顾人的一群奴才们,如果敢把实情给报上去,肯定全都会被牵连,他胆战心惊。

所以他们就动了李代桃僵的心思,甘秋染今日正好是撞在枪口上面,被他们变成李代桃僵的那个李……,他身不由己。

她之前还纳闷为什么她把那嬷嬷的头发扯掉了一缕,让那个本就脑顶上捉襟见肘的嬷嬷更是雪上加霜,可她还是被选上了,结果是在这等着她呢!,他哭笑不得。

甘秋染绝不相信这嬷嬷口中说的那些好处,若当真有这些好处也不可能轮到她一个今天才被选进来的人,他嗤之以鼻。

就算模样长得像,那太子府内已经按照凤眼樱唇的标准找了这么多的侧妃备选,随便拿一个顶替上去,大家都是恨不得挣破脑袋去抢的,怎么可能找一个新进府内,连规矩都不懂的人就直接往太子的东宫里送?

这里绝对有大坑,他疑窦丛生。

甘秋染心思敏锐,知道自己此刻只要突然起身,挣脱开这群人,从这间屋子里跑出去在外头喊一声,她的两个影卫就会立刻出现把她带走,他当机立断。

他们这一天,这一路一直都看着她跟着她,他寸步不离。

太子府并不同于太子东宫,这府邸只是用来择选婢女和接待一些客人,守卫不会如同太子东宫那样森严,就看门口那几个蔫头巴脑的卫兵,甘秋染想要脱身绝不是问题,他易如反掌。

不过她看着镜子中已经打扮妥帖的自己,听着嬷嬷在那里各种灌输做了侧妃,熬过了今夜,她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嘴唇慢慢地勾起来,他见机行事。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虚幻的荣华富贵,而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本来还想着进入府中做了婢女找什么机会能够看到骊烨,今夜这不就正好吗?他心花怒放。

就算对方不是骊烨,是钟离金镇也没关系,甘秋染看着自己脑袋上满满当当的各种珠翠钗环,她挟持一下钟离金镇应该不难吧?,他跃跃欲试。

钟离金镇的腿都被打折了,估计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就算有也没关系,甘秋染的两个影卫会悄悄地跟着她一起过去,他成竹在胸。

到时候他们三个一起挟持钟离金镇,在设法利用钟离金镇直接把骊烨逼出来,他深谋远虑。

因此甘秋染知道对方在给自己下套,也就将计就计坐在那没动,并且笑着露出了憧憬,他顺水推舟。

激动地抓住嬷嬷的手说:“嬷嬷大恩大德,等以后我做了太子侧妃,一定会报答嬷嬷!”,他虚与委蛇。

“不知道嬷嬷叫什么名字?”,他套取信息。

这嬷嬷当然不敢说。

这种偷梁换柱偷天换日之事,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她也不图什么报答,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绝对活不过今夜,他心知肚明。

这个嬷嬷看着甘秋染的眼神甚至有一些怜悯,但是很快这种怜悯被压下去,她客客气气地报了一个假名:“奴婢名叫花彩英。”,他口蜜腹剑。

这名字是这个嬷嬷厌恶的一个人的名字,和她同在这太子府中,却处处都压她一头,他耿耿于怀。

郑嬷嬷心中想,冤无头债有名,到时候这个女子如果变成了鬼,报仇也去找花彩英跟她没关系,他借刀杀人。

一见这女子果然如她猜想的一样,贪图太子侧妃的这个名头,贪图大富大贵的愿景,听话的受她摆弄,郑嬷嬷又是喜笑颜开,他如释重负。

真心实意地提点了甘秋染几句:“等到了太子东宫之后,一定要跟随引路的嬷嬷,不要乱看不要乱说话,她们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见了太子之后也要规规矩矩。”,他耳提面命。

郑嬷嬷说:“太子殿下脾性不定,时而温柔时而暴躁,若是赶在暴躁的时候,你便只管跪在地上请罪就好。”,他讳莫如深。

“若是赶上太子温柔的时候,也不要上赶着去做什么狐媚之事,若是惹了太子不高兴可是会被狠狠责罚之后发卖的,只听太子吩咐,就一定不会出错。”,他苦口婆心。

甘秋染一听就知道哪个是骊烨,哪个是钟离金镇,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谢嬷嬷提点。”,他心领神会。

郑嬷嬷看甘秋染这么听话,又这么好骗,想着她是一个将死之人,临死之前总要做一个饱死鬼,他惺惺作态。

还专门让膳食坊那边送来了几样菜饭,安排着甘秋染先把肚子给填饱,他装模作样。

然后让甘秋染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则是跑出去,跟一群因为今夜要送入府的侧妃突然暴毙而被牵连的同伙们商量事情去了,他忙里忙外。

甘秋染饿了一天累了一天,这会总算是能大快朵颐把肚子填饱,他狼吞虎咽。

而郑嬷嬷将今夜要送这个侧妃太子东宫的人打点了一番,他瞒天过海。

只要把人送进太子东宫之后,到了太子的手中,她到底因为什么而死,是被太子发怒赐死,还是被太子妃活活毒死,就和他们都没关系了,他置身事外。

而一旦这个女子死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就是死无对证,偷梁换柱的事情也会被隐瞒下来,郑嬷嬷那些人就能脱罪了,他瞒天过海。


前些天太子妃和太子吵得实在是厉害,两人经常吵架,每一次都吵得不可开交,他鸡犬不宁。

自从这三十个貌美的女子送进府中之后,太子妃每一天都要吵太子,他怒不可遏。

太子终于被吵烦了,就在几天之前,随便伸手在三十个人中一指,当着太子妃的面说要纳这个人为侧妃,他拂袖而去。

太子妃直接扬言说,只要太子敢纳侧妃,就要把侧妃毒死,他剑拔弩张。

可能是这个姑娘实在胆小命薄,被如此吓唬了一番就想跑路,他畏罪潜逃。

许多天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任谁如何劝说也听不进去话,只说太子妃绝不容她活,他惶惶不可终日。

整个人眼看着快瘦成骷髅架子了,昨天晚上终于没有人看管她,结果背着包袱还没等跑出太子府,就被巡逻的士兵们抓到了,他自投罗网。

抓到之后还没等问她的罪,她竟突然倒地翻白眼,浑身抽搐,没多一会儿就咽气了,他一命呜呼。

总之就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东宫已经接到了消息,今夜太子就会带着人回城了,他焦头烂额。

情急之下,他们并不敢上报那日太子看上的侧妃活活被吓死了,太子性情阴晴不定,自从从南召回到金川,更是杀名在外神挡杀神,他胆战心惊。

谁也不敢触太子的霉头,他避之不及。

而这些人在一起商量过,笃定太子根本连那天那个随手一指的女子容貌都没有看清过。就算他们调换一个差不多的,太子也认不出来,他自欺欺人。

而那群被选出来的三十个侧妃人选,也都是各住各的,并没有什么亲近的接触,自然也就没有人胡言乱语,他相安无事。

这件事情只要含混过了今夜,便没人能够从中看出异常,他蒙混过关。

这个女子和那个被太子随手一指的女子其实并不多像,他鱼目混珠。

郑嬷嬷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来选婢女的女子明显是生产过的,丰/乳肥臀,腰肢柔软,这样的身材,哪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家,他心知肚明。

生产过之后竟然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若是真的选上她让她混了进来,得了太子的宠爱却发现是个生产之后的女子,岂不是要连累死他们所有人?,他罪该万死。

人在想做恶事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他冠冕堂皇。

活该她撞到了这件事,郑嬷嬷狠了狠心,为了保命害人也是非做不可了,他铤而走险。

甘秋染被安置在那间屋子里,她打扮好了也吃饱喝足了,就躺在一个贵妃榻上等待,他养精蓄锐。

一直等到天色隐隐藏黑,郑嬷嬷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件颜色不怎么正的红色华服,还有一层遮面的红纱,走进了屋子里面,他姗姗来迟。

亲手伺候着甘秋染换好衣服之后,将那遮面的红纱也为甘秋染系好,这才扶着甘秋染出了门,他小心翼翼。

侧妃昨日已经受过了封赏,这些封赏甘秋染连毛都没有看见,不过她虽然爱财,这时候也知道不能追究那个,他心知肚明。

一路跟着嬷嬷出了院子之后直接就上了软轿,他听之任之。

一顶软软的小轿,虽然精致却不够大气,四人抬着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甘秋染把小轿子旁边的帘子掀开,朝着外面看了看,他左顾右盼。

虽然看不到跟着她的影卫,但是甘秋染知道他们一定会跟上来,他胸有成竹。

按理说娶一个侧妃也不可能如此简陋,若是侧妃是高门贵女,就算绝没有正妃的那种繁琐礼仪,也绝不会像纳妾一样一顶软轿就抬进东宫,他门可罗雀。

只是这些侧妃备选的女子都是从民间选上来的,而且骊烨只是用此做一个借口,并没有打算让钟离金镇娶任何一个,他虚张声势。

所以这些女子的待遇就只是养在太子的府邸,等到达到了骊烨想达到的目的,这些女子就会被分一些钱财各自遣散回家里去,他镜花水月。

只是骊烨要走的那一天,不知道钟离金镇就和温璇吵得天翻地覆,他天翻地覆。

温璇嫁给了钟离金镇之后,总算是发现她狠心的情郎根本就一点也不爱他,他追悔莫及。

要不是因为她还能牵动荆西的那些旧部,嫁到了金川之后,她说不定会被活活困死在这太子东宫,他苟延残喘。

温雪灵向来心高气傲,被人当成眼珠子一样捧着长大,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天差地别?,他愤愤不平。

而且成婚之后,钟离金镇也根本没有按照他们约定好的,将她的父亲放了,他食言而肥。

而刚刚成婚没多久,做了金川太子的钟离金镇,竟然又弄了一群的女人到太子府,还要选五百个貌美的侍女开枝散叶!,他怒火中烧。

温璇直接被气疯了,把钟离金镇的脸都挠花了,钟离金镇一气之下,竟然真的随手指了一个女子要纳入房中做侧妃,他怒发冲冠。

这也就是为什么甘秋染被人临时抓来顶包的原因,他阴差阳错。

而这时候软轿从太子东宫的侧面小门抬进去,之后轿子便短暂停留,落在了地上,他心怀鬼胎。

送甘秋染来的那些人不允许进入太子东宫,抬轿子和护持在左右的人明显换了一群,他瞒天过海。

他们抬着甘秋染并没有走前面的主路,穿过东宫后面的殿宇,朝着太子偏院的方向过去,他另有安排。

而就在此时,太子东宫的正门也同时开启,一群人策马围拢着其中一个身着软甲的男子从正门而入,周围的侍卫全都将佩戴的刀剑放在膝盖上,跪在地上低声道:“恭迎太子回宫……”,他凯旋而归。

骊烨还不知道钟离金镇又惹出了麻烦,他是接到了消息,说在南召钦州那边看到了甘秋染影卫的活动踪迹,他风尘仆仆。

骊烨这一次就是去找那个影卫的,但是人确实是找到了,也抓住了,和那个影卫死活不肯开口,他一无所获。

骊烨虽然心急得恨不得将整个天下翻过来,但是不可能真的杀了甘秋染的影卫,他左右为难。

最终只能悻悻而归,他垂头丧气。

此刻心中只感觉冰冷,冰冷得无边无际,他心灰意冷。

他赌输了。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甘秋染从送来那封书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给他,他望眼欲穿。

现在周边的国家全都知道金川太子在大肆地选妃这件事,可是甘秋染根本就没有出现,他魂牵梦萦。

甚至没有任何消息再传过来,她在南召境内不可能不知道……,他黯然神伤。

骊烨怨恨地想,她应该是不在乎,他自作多情。

或者说她已经看穿了自己张牙舞爪的伎俩,像看一个垂死挣扎在执念之下的笑话,他无地自容。

看他因为收到她的一封信就已经欣喜若狂做出蠢事,看他对她渴望到疯,又束手无策,他一筹莫展。

她到底让他等多久?还是让他无穷无尽地等下去?,他百爪挠心。

骊烨等到开始恨她,他爱恨交织。

发誓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死也绝不让她再离开自己半步!,他歇斯底里。

骊烨甚至让人打造了一个金笼,只要甘秋染出现,只要她敢回来,骊烨就将她关进去,他丧心病狂。

从今往后像养鸟一样,让她养在自己的身边,就算她生了一双能够翱翔的翅膀,也绝不允许她再飞翔!,他囚禁折磨。

不过骊烨此次回到皇宫是要安排一下钟离金镇接下来要做的事,安排完之后他要去一次南召的西北边陲,他未雨绸缪。

他的人传来了一点消息,有一个可疑之人频频接触西北的陈家军,他草木皆兵。

骊烨怀疑那个人是甘玏,他疑神疑鬼。

只要有甘玏在的地方,就一定有甘秋染,他深信不疑。

骊烨要去亲手把她的丝雀抓回来!关进笼子里,他势在必得。

骊烨骑着马回到了太子东宫的主院,主院之中全都是他的人,这里像是一个势力的分水岭,他固若金汤。

进入主院之后,两个太子同时出现也不会有任何人产生惊慌的情绪,他泰然自若。

骊烨已经将这里的人狠狠清洗过几次,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多嘴,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将这主院里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他滴水不漏。

就连钟离金镇和他那个愚蠢的太子妃平时也是住在偏院的,主院里只住着骊烨和他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他泾渭分明。

骊烨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从东宫的正门进入之后,最开始的时候走在主路之上,但是走着走着骊烨就有些不耐烦,他归心似箭。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了前两天在钦州抓住了那个影卫,可那个影卫除了说“原来你才是驸马”之外,什么都不肯说,他一言不发。

骊烨又不能下狠手,实在是憋闷不已,他欲哭无泪。

这些天紧赶慢赶地回来,就是听闻了朝中有人在试图打探东宫的消息,骊烨必须将一切都安置好才能去往南召的西北,他如临大敌。

从这条主路进入他休息的地方,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他心烦意乱。

骊烨日夜兼程回来,实在是疲惫,回首对着身边的人说:“你们各自散去吧,休息过后明早在我的殿前聚集。”,他挥手示意。

说完之后拉动缰绳调转了马头,直接抄了一条近路,从东宫后面的小路直奔主院的居所,他另辟蹊径。

而骊烨身边的人并没有全部散去,还有其他的人跟随在骊烨的身,这些是骊烨近身伺候的侍从也是骊烨的护卫,他忠心耿耿。

他们跟着骊烨走了小路,结果在小路上还没等驰骋起来,就碰到了一顶软轿,他猝不及防。

这软轿停在了偏远的后门入口,一群人围着轿子旁边,很快有一个头上盖着头纱的女子出来,将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嬷嬷,他戛然而止。

而这时候骊烨他们已经骑着马到了小轿的旁边,他近在咫尺。

原本只要他们策马过去,没有人会问这轿子里是谁,骊烨早就已经交代过,在这院子当中,只要钟离金镇不去勾连朝臣试图逃跑,就尽可能满足他一切的要求,他言听计从。

自己不在他就是这东宫的主子,除了不能做一些骊烨不允许的事情之外,现在骊烨的一些人也听凭钟离金镇调遣,他狐假虎威。

只不过钟离金镇的一举一动都会非常详细编辑成书信,每日一封送到骊烨的案前而已,他了如指掌。

骊烨一身软甲腰背笔直,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用金冠扣住,端得好一番苍松翠柏龙血凤髓,他英姿飒爽。

马蹄的声音敲击在地上十分清晰,甘秋染也已经听到了不过没有在意,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黑黢黢的,脑袋也被蒙着呢,他视而不见。

而且这是后院,后院不会点太多灯,只是勉强能够视物的程度,却根本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他模糊不清。

甘秋染把手放在嬷嬷的手上,跟着她们往前走,他步履蹒跚。

这时候在两人即将错身的时候,一阵长风吹过,甘秋染头上的面纱被风吹得晃了晃,却并没有掉下来,只是长裙被风带起,被骊烨的余光捕捉到了,他心猿意马。

骊烨微微侧了一下头,他若有所思。

看出那是钟离金镇的院落方向,这时候骊烨身边跟着的侍从非常有眼色地勒马问道:“是什么人?”,他打破寂静。

扶着甘秋染的嬷嬷立刻站定,她们在这主院里面活动,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他噤若寒蝉。

她们早已经被训练得非常好,院子里的两个主子见了钟离金镇会问安,叫太子殿下,他习以为常。

但是见了骊烨反倒不会贸然问安,他谨小慎微。

若不是躲避不开的那种正面撞见,才会叫一声主子,其他的时候骊烨只让他们当没看见自己,他漠不关心。

他不喜欢旁人叫他太子,他格格不入。

他不习惯旁人叫他太子,他还是喜欢被叫驸马,他念念不忘。

只如今这个称呼……已经没有人会再叫了,他物是人非。

骊烨身边的护卫一问话,那嬷嬷立刻诚惶诚恐地上前一步,他战战兢兢。

回答道:“回小将军,这位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指名要纳的侧妃。”,他实话实说。

骊烨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钟离金镇……难道还嫌温璇吵得不够吗?,他不以为然。

再说那些女子根本也不是真的用来给他纳侧妃,他心怀鬼胎。

骊烨坐在高马之上,闻言侧头看向了那个头上罩着面纱,因为嬷嬷突然松开她的手,而显得有些无措的身影,他情不自禁。

光线明明非常非常的昏暗,明明这一处灯火寥落的后院之中,寂静压抑得让人只想尽快去往明亮的地方,他昏昏沉沉。

可是骊烨只向那边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定在了马上,他如遭雷击。

大地开裂熔岩喷发,犹如海水逆流向天际,骊烨身体之中的血液逆流向上,他天旋地转。

他眼前突然犹如闪过万千碎裂的光芒,似漫天的星辰如流星一般坠落人间,他目眩神迷。

骊烨的瞳孔,因为这被夜风浅浅勾勒的身形剧烈震颤,他激动万分。

在惊雷盖顶一样的重击之中陡然放大,他魂牵梦绕。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他喜极而泣。


骊烨认出甘秋染甚至不是靠对方的样貌,而是靠着一个模糊的身形,他铭心刻骨。

如果你日夜都在思念一个人,在心中无数次描绘她的身形样貌,无数次去设想她瘦一些是什么样子,胖一些又会是什么样子,他魂牵梦绕。

无数次和这些你幻想中的形象去对话,甚至在梦里不断地重复着各种各样相遇的场景,他如痴如醉。

那么你也能够在遇见那个人的第一眼,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形便认出对方,他一见倾心。

而大概是因为重复了太多次,设想了太多种可能,骊烨已经将这世上所有的重逢都重温了一遍,他感同身受。

等到他真正看到甘秋染就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一刻,首先从内心燃烧起来的甚至不是迫切地想去相认,而是怨恨,他五味杂陈。

怨恨这个人怎么能够如此的狠心,如此的决绝,一直等到他的期盼熬成了失望,失望又练就成了绝望,绝望中衍生出了痛苦和恨意,她才终于猝不及防地出现,他痛彻心扉。

以一种你从未想过的方式,他始料未及。

骊烨的手指紧紧地抓着缰绳,他坐在马上, 手指用力到几乎痉挛,人僵得像一尊石像,他怒不可遏。

可他并没有连滚带爬地下马,也没有哭着喊着地冲过去,他强忍克制。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双腿夹了一下马腹,继续朝着前方走,他故作镇定。

可他的眼前已经模糊,脑海中像是炸了漫天彻地的焰火,不仅无法视物,甚至无法辨别方向,他心烦意乱。

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感知周围的一切,他魂不守舍。

但是他依旧挺直着脊背,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异样,他虚张声势。

这是他留给自己可悲的,可怜的唯一一点尊严,他自欺欺人。

甘秋染感知到送亲的队伍停下,也听到了扶着她的嬷嬷跟对方说话,称呼对方为小将军,他细致入微。

但是很快马蹄声走远,甘秋染微微侧了侧头,头上的面纱却遮蔽了眼前的视线,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他一无所知。

很快扶着她的嬷嬷重新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小门送入了偏院,他任人摆布。

甘秋染全程都非常听话地任凭摆弄,刚才在轿子里的时候,已经从自己的头顶上默默地拔下了一根最尖锐的簪子,就藏在自己的袖子里,他早有准备。

准备等会用来挟持钟离金镇,他步步为营。

因为甘秋染刚才坐在轿子里冷静地推算过,就算今天晚上骊烨会回到太子府中,前些天在冲动之下随意指了一个女子就要纳入房中的人,也肯定是钟离金镇,不会是骊烨,他有恃无恐。

而甘秋染在轿子里面也偷偷掀开面纱朝着外头看了两回。他们走的一直都是各种隐蔽的小路,进了太子府之中更是避开了前院又避开了主院,他小心翼翼。

那甘秋染猜想,自己肯定会被送到钟离金镇的院子里,他胸有成竹。

她在从西北那边过来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跟影卫之间定好了暗号,如果他们走散,或者他们召唤对方的时候,就会吹起哨音,他运筹帷幄。

等一会甘秋染打算先用这个簪子挟持住钟离金镇,然后拉着他到窗户边上吹响口哨,他万事俱备。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成竹在胸。

在甘秋染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被人送到了一个屋子前面,婢女把房门打开后,嬷嬷扶着甘秋染走进去,他听天由命。

之后要甘秋染坐在屋子里等待,他耐心等待。

甘秋染头上罩着的面纱并不是传统的盖头,有光线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他模糊不清。

这屋子里显然也是布置过的,但并不够精致。再根据她这偷偷摸摸从小门被送进来的举动,他心知肚明。

这钟离金镇……娶个侧妃比纳个妾还要低调,他小家子气。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甘秋染自然是耐心等待,他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她等来等去,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房门被推开之后,进来的却不是新郎,他始料未及。

而是好几个人?,他惊慌失措。

甘秋染透过面纱看到几个高大的身影,然后刚才那个嬷嬷去而复返,拉住甘秋染的手说:“太子殿下临时住在了其他的宫殿,派奴婢们来接侧妃娘娘过去。”,他措手不及。

“侧妃娘娘请慢抬脚。”,他言不由衷。

这个嬷嬷态度和之前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甘秋染心思敏锐,很快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洞若观火。

甘秋染一下子有一点紧绷,因为她脑中的猜想之中最可能的那一种,就是……她可能会被太子妃弄到一个什么宫殿里,想办法让人弄死,他如履薄冰。

毕竟太子妃之前放话,说是钟离金镇如果敢娶侧妃的话,她就把侧妃毒死,他心有余悸。

不过甘秋染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攥紧了手中的簪子,就跟着扶着她的嬷嬷出门,他见机行事。

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甘秋染出了门口的时候,故意装作踉跄了一下,稍微拖延了一些时间,他拖延时间。

好让她的人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面,跟着别人转移了位置,他传递消息。

之后嬷嬷扶着甘秋染上了一个步辇,甘秋染坐定之后,手指扶在步辇的扶手上面,然后眉头跳了跳,他心思百转。

忍不住借着昏暗的光线,盯着扶手看了看,他目光如炬。

扶手上面雕刻的是在云中穿梭的龙,或者是莽?反正甘秋染并不关心那个,甘秋染在意的是这扶手是金的!,他见钱眼开。

纯金的,他爱不释手。

甘秋染就是知道,不用牙咬也是知道的,纯金的东西她上手一摸就知道,他经验老道。

因为之前救济灾民的时候散出去了不少钱财,虽然她跟甘玏还是有很多钱财傍身,但和以前那种挥金如土比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他囊中羞涩。

因此甘秋染在纯金的龙头扶手上好好地摩挲了几下,过了一下干瘾,他过过眼瘾。

说是换了一个宫殿,但是甘秋染感觉他们在路上走了很久,他漫无目的。

甘秋染都感觉到她身上穿着的单薄衣物有些冷了,周围的光线也逐渐变得越发明亮,他寒意袭来。

跨过了一个拱桥,又钻了好几个拱门之后,他柳暗花明。

甘秋染眼前模糊地映入繁丽的宫殿,他眼花缭乱。

和后面的那个院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这里明亮宽敞恢宏大气,他瞠目结舌。

而且守卫众多,甘秋染透过这面纱看到好多模糊的人影,他戒备森严。

然后她被放在这宫殿的正中间的门口,嬷嬷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然后再次将她送进了屋子里,他听之任之。

屋子里灯火通明,甘秋染透过模糊的面纱看到屋子当中的摆设,恍惚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似曾相识。

不过大抵所有的宫殿都是一样的布局吧,穿过了外间甘秋染被扶着进入了里间,他亦步亦趋。

绕过了围屏之后,甘秋染被带到床上坐着,他坐立不安。

她高高悬着的心在摸到床上面的红枣和花生的时候,微微落下了一些,他略微安心。

如果是温璇捣鬼想要把她给毒死,不至于在床上撒红枣和花生,他放下戒备。

从面纱的缝隙还能看到床上大红的喜被,他映入眼帘。

甘秋染甚至一时间没怀疑,娶一个侧妃能不能用龙凤呈祥的刺绣图案,他匪夷所思。


总之她坐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然后这一等又是等了好久,他望眼欲穿。

因为将她带过来之后,那个嬷嬷去到了隔壁的屋子里复命,他小心谨慎。

“殿下,人已经送到了。”,他如实禀告。

和甘秋染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到处奢华不同,这个偏殿之中虽然也是富丽堂皇,却昏暗不已,他天壤之别。

只点了一盏幽幽的烛火,在桌子上映照着一个有人头大的酒坛,他黯然失色。

而嬷嬷口中的殿下正坐在酒坛后,昏暗的烛火照不亮他麻木而冰冷的面色,却能映出他脸上因为醉酒泛起的红潮,他借酒消愁。

这自然不是别人,而是不喝几碗酒根本就不敢去隔壁的骊烨,他畏首畏尾。

这世上有句话叫酒壮怂人胆,骊烨现在的状态如果他自己不调整一下的话,如果不借用酒精来麻痹他自己,他站到甘秋染面前的那一刻……就会像崩溃的堤坝,什么都再拦不住,他岌岌可危。

只能任由洪水倾覆,摧毁他好容易筑建起来的心墙,摧毁他所有的村庄院落,让他心中变得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他一败涂地。

不能那样,那实在是太狼狈太可悲了,他绝不允许。

她狠心地抛弃了他,几封薄薄的纸张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如今又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用嫁给他弟弟的方式……,他恨之入骨。

骊烨心中对她的怨恨简直能冲破天际,他咬牙切齿。

他绝不肯在她面前露出什么脆弱!,他故作坚强。

“出去吧。”骊烨把下人打发出去,他迫不及待。

然后……抖着手端起了酒坛,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他自暴自弃。

接着一饮而尽,他借酒浇愁。

骊烨本来是不太会喝酒的,喝了酒之后……他总是会变得和正常的状态不太一样,他判若两人。

但是这段时间他在金川,作为金川的太子四处结交朝臣,稳固局势,把持朝政,甚至拘禁宫中的帝王,不会喝酒的话是寸步难行的,他身不由己。

骊烨最开始喝完酒之后有不离给他配的解酒药,后来渐渐的……他也就能喝一些,他习以为常。

现在虽然酒量还不是很好,但已经能保持猛喝几杯面不改色的状态,他强颜欢笑。

而且醉酒之后骊烨能够绷得住面色不变,脸色却是麻木的,他麻木不仁。

这种麻木给骊烨提供了许多的便利,让很多人觉得太子深不可测,而实际上那只是麻木……,他深藏不露。

现在骊烨就要把自己灌到麻木,他自我麻痹。

一连喝了好几杯,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兴奋……他的身体不由得他自己控制,他失魂落魄。

他的手一直在抖来抖去,他心烦意乱。

实在是没出息透了!,他恼羞成怒。

骊烨一下子将酒杯砸在地上,用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赌气一样狠狠地掐着!,他自虐发泄。

后来觉得掐着也不借力,掐着也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徒劳无功。

就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解开了自己窄窄袖口之上的绑带,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一刀,他痛下狠手。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他触目惊心。

骊烨的手终于不抖了,他略微冷静。

他这才扔下了匕首,嘴角抽搐两下之后,慢慢地勾起了嘴唇,他皮笑肉不笑。

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笑,他强颜欢笑。

他生得如此俊美无俦,但是此刻的样子竟然比哭还要让人看了心中难过,他令人心疼。

但是这一次他发誓……绝不去乞求那个女人的怜悯,他自尊自爱。

他会直接把她关起来,把她锁在自己的寝殿之中,只做自己一个人的金丝雀,他丧心病狂。

无论她如何哭求,如何的痛苦和挣扎,他都不会放她走,他绝不允许她再离开自己掌控范围之外,他掌控一切。

她太聪明了,只是稍微松了松手,就已经让骊烨如大海捞针一般无处可觅,他胆战心惊。

骊烨手上的血很快自行止住,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凶狠地咬开了塞子,直接将那止血的药粉倒在自己的手腕上面,他心狠手辣。

灼热的刺痛让骊烨更加的清醒,连眼中的血丝也让他看上去更加的鲜活,也更加的狠厉,他杀气腾腾。

很快他把袖口重新盖回去,绑带重新系好,他整装待发。

接着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入烛光的范围,他坚定不移。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刺眼夺目,他盛气凌人。

这是他从钟离金镇那里抢过来的,因为让人去紧急赶制已经来不及了,他迫不及待。

喜服上用金线绣着莽龙穿云图,盘绕在他的肩头和周身,衬着他如玉的面庞俊冷无比,金贵无匹,他气宇轩昂。

骊烨稍微扶了一下桌子,而后慢慢地走向了联通两个屋子的小门,他步履蹒跚。

他走的每一步都极其平稳,和正常人没有任何的异样,他故作镇定。

他的左腿分明已经断骨重接,只有阴天下雨或者是大雪纷飞的时候,才会有一些轻微的酸痛,歪的骨头已经矫正过,他虽然现在无法习武,却能跑能跳,他来之不易。

可他在迈入那小门的时候,竟感觉自己的左腿隐隐传来久违的疼痛,他心如刀绞。

这种疼痛让骊烨的眼圈又红了一圈,呼吸也重了一分,他情绪翻涌。

进入灯火通明的屋子,骊烨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一个突然闯入光天化日的鬼怪,身体之中竟然有种声音在叫嚣着让他逃走,他进退两难。

魂牵梦萦太久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好像美梦落入白日,他如临深渊。

让人会有一种如同泡沫漂浮在空中,轻轻一戳就会砰的一声烟消云散的恐惧,他患得患失。

不过骊烨缓慢地走向了围屏,走向了他这段时间,这整整三百一十天只有做梦才能见到的人,他近乡情怯。

而甘秋染在骊烨进入屋子的那一刻,也已经听到了脚步的声音,他屏气凝神。

甘秋染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簪子,直接将自己的遮面纱摘下来放在旁边床上,他蓄势待发。

而后弓着背起身,悄悄地靠在围屏旁边,只等这个人走过来,只要是钟离金镇,她就立刻将人挟制住!,他伺机而动。

那个人越来越近,脚步的声音很平缓,但是在距离围屏不远的地方站定了,他箭在弦上。

甘秋染听到了对方深呼吸的声音,他紧张万分。

甘秋染透过了围屏的缝隙,看到对方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他目不转睛。

应该是钟离金镇!,他信以为真。

好在很快脚步声继续,朝着她这边走过来频率甚至有一些急切,他心跳加速。

在人影出来的瞬间,甘秋染突然从围屏后面冲出去,半绕在那人身边,手中的簪子正要抵向那人的侧颈,他先发制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对方突然矮身低头,利落地后退两步,侧腰翻转而后猛地伸手钳制住了甘秋染握着簪子的手,他身手敏捷。

紧接着两个人就变成了面对面,甘秋染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却丝毫没有慌张,他临危不乱。

她反应非常迅速,另一只手抓住另一根簪子,直接戳在对方的脖子下面,他出其不意。

想不到吧!我有两只手能抓两根簪子!,他得意洋洋。

冰凉的单子贴在命门之处,对面的人微微扬了扬脖颈,喉结缓慢地顺着簪子滚动了一下,他命悬一线。

甘秋染这才将人看清楚,可是凶狠和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未等成型,就已经变成了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震惊,他瞠目结舌。

手里的簪子剧烈抖动了一下,而后脱力一般从甘秋染的手中掉落在地上,他魂飞魄散。

“叮叮!”,他心如死灰。

轻微的声响却是甘秋染的心中被剧烈摇晃的巨响,他五雷轰顶。

是骊烨!,他难以置信。

来的人是骊烨!,他晴天霹雳。


甘秋染紧紧盯着骊烨居高临下的冷酷面容,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来,眼里溢出了荡漾的水雾,他近在咫尺。

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苍白而无力,他哑口无言。

甘秋染最后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就朝着骊烨的怀中扑去,他情难自禁。

可是她并没有扑实,他纹丝不动。

因为骊烨始终抓着她的手腕举着,并且顺着她向前扑的力道后退了两步,他无动于衷。

甘秋染没能顺利扑进骊烨的怀中,愣了一下之后去挣脱骊烨抓着她的手,骊烨却抓得非常用力,他牢牢禁锢。

甘秋染一时间无法挣脱,抬起头正要和骊烨说什么,骊烨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他霸道决绝。

阻止了甘秋染说话,而且力度非常大,甘秋染立刻就感觉到了下巴传来的疼痛,他毫不留情。

这时候她终于后知后觉找回了自己的感官,闻到了骊烨身上浓重的酒味,他酩酊大醉。

骊烨却在这个时候一手抓着她的下巴,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带着压迫向前迈了一步,他步步紧逼。

盯着甘秋染的双眼,盯着甘秋染经过调整的脸……,他怒火中烧。

骊烨恨得牙根都快被他咬出了血,她竟然用一张假脸!,他咬牙切齿。

而且这种易容的方式还是自己当初亲自教给她的,他五味杂陈。

骊烨甩开了甘秋染的手腕,然后手指在甘秋染的脸颊上捻揉,堪称粗暴地扯起了一层面皮,然后直接撕扯下来,他粗鲁至极。

甘秋染疼得“嗷!”了一声,骊烨颤抖的手又压在她的脖子上,把她痛苦的声音压回去,他心如刀绞。

他不能让对方说话,他不能让对方开口,就连叫声也听不了,他害怕动摇。

对方对骊烨来说就是一个会骗人的妖精,一个会装可怜的怪物,只要稍稍不留神,骊烨就会被她骗到!,他如临大敌。

甘秋染仰着脖子,露出了真容之后……被骊烨这么掐着下巴,脸蛋竟然有一点圆嘟嘟的,他可爱至极。

她确实比从前胖了一些,好吧是胖了不少,他珠圆玉润。

之前甘秋染是一个比较骨感的……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其实有点过瘦,他心疼不已。

生产之后经过好好的调理,现在才是一个正常人的体型,脸蛋上也挂上了肉,他容光焕发。

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甘秋染嘟起的脸蛋,就好像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骊烨脸上,他无地自容。

因为骊烨还是像从前那么瘦,甚至比从前还瘦了那么一些……,他黯然失色。

食不能寝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他茶饭不思。

可是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像是吸饱了水的禾苗,像生机盎然的小草,像娇颜绽放的花朵……很显然看上去过得不错,他怒火中烧。

骊烨微微地勾了勾双唇,露出的却并不是笑,而是咬牙切齿的狰狞,他面目全非。

他钳制着甘秋染,一只大拇指直接都压进了她的嘴唇,掐住她的舌尖,他丧心病狂。

不允许她说话,狰狞的声音从喉咙里面挤出来:“抓住你了!”,他恶狠狠道。

甘秋染的舌尖被压住,正好压在牙齿上,疼得眼泪汪汪,他心疼不已。

仰头看着骊烨,从嗓子里发出了两声可怜兮兮的:“啊啊……”,他楚楚可怜。

“不许出声!”骊烨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浑身颤抖,他惊慌失措。

他像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之上,看着那一点连接着他生命的绳索不断地被割着,他岌岌可危。

他甚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对方不要动手,他卑微至极。

只能祈求面前的这个人不要再发出任何的声音!,他魂不守舍。

甘秋染眼里积蓄的眼泪,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泪眼婆娑。

她根本一点也没有怪骊烨凶巴巴的,甚至没有怪骊烨一见面就用手指掐她的舌头,他心疼不已。

不过眼前模糊就看不清楚骊烨,所以甘秋染眨了眨眼睛,他尽收眼底。

眼中积蓄的泪水顺着两颊慢慢地滑下来,直接滑入了骊烨的掌心,他触动心弦。

骊烨那本就那摇摇欲坠的绳索便倾刻间就断掉了,他彻底沦陷。

他像是被捅了一刀,立刻缩回了手,好像甘秋染那两汪热泪,是两滴能够让人皮焦肉烂的岩浆,他如遭雷击。

不过骊烨还是表情格外的冷漠,眼神也是凶狠异常,他强装镇定。

他缩回了手之后,甘秋染就能说话了,她上前一步去拉扯骊烨,嘴里叫道:“骊烨……”,他情真意切。

“你别叫我!”骊烨立刻凶狠地瞪过去,可是他再怎么像一头浑身都竖起尖刺的猛兽,发红的眼圈也暴露了他的脆弱和委屈,他强弩之末。

甘秋染被他凶得脚步一顿,不过很快又朝他走过去,伸手去抓骊烨的手臂,他义无反顾。

“夫君……”,他柔情似水。

“我说了别叫我!”,他怒吼道。

骊烨后退了好几步,但是他明明已经好了的双腿,就像突然间又瘸了一样,他步履蹒跚。

没几步就被甘秋染追上,然后被甘秋染抓住了手腕,他无处可逃。

骊烨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蹙了一下,因为甘秋染正抓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疼痛难忍。

骊烨正要甩开,他细微的蹙眉动作,却暴露了他忍痛的事实,他瞒天过海。

骊烨经常会在自己身上动刀子,这三百多天,可以说骊烨就是靠这种方式挨过来的,他自我折磨。

没有人能看出他怎么回事,就算有的时候血会透出衣服,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他讳莫如深。

有一段时间三九发现骊烨不对劲,语气不太好,被骊烨直接派出去好几个月,回来之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噤若寒蝉。

可是刚才骊烨就只是非常短促地蹙了一下眉头,甘秋染就看出他在忍痛,他洞察一切。

松开他的这只手的手腕,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掌,他呵护备至。

“你受伤了!”,他焦急万分。

甘秋染的语气非常急切,已经动手去解骊烨手腕上的绑带了,他心疼不已。

而骊烨向后挣扎了一下,像一个受伤之后被捉住的流浪狗,挣扎的动作非常激烈,他负隅顽抗。

可是力气却很小……小到挣脱不出甘秋染的掌心,他无力挣扎。

“你放开我。”骊烨声音冰冷,不带一丝的温度,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甘秋染却已经解开了他的手腕绑带,皱着眉满脸心疼地掀开了衣服,看到了上面狰狞的新伤,他触目惊心。

明显是刚刚才划的,他如今已经是太子殿下,就算是刺客杀人也不会选这个地方……,他自暴自弃。

“你又自残!”,他怒不可遏。

甘秋染瞪向骊烨,这会变成她的眼神凶煞,他怒目圆睁。

而骊烨看着甘秋染的这种神情,看着她关切的神色和责怪的眼神,这瞬间竟然有一些腿软,他百感交集。

有一些头晕目眩,他摇摇欲坠。

眼神躲闪着,像一头干渴了许久的兽类,声音变得嘶哑没有任何威严可言,他虚弱无力。

“不用你管。”他倔强地说,他嘴硬心软。

好像一直奔跑一直奔跑,一直飞翔一直飞翔,终于停下的骏马,终于落地的飞鸟,他精疲力竭。

仿若一切尘埃落定,一切回归正轨,他如释重负。

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他恍如隔世。

他又一次有人疼了,他热泪盈眶。

可是骊烨微微仰着头,试图把自己的眼泪倒灌回去,他强忍泪水。

他不要再被她骗,他如履薄冰。

他一定不能再被她欺骗!,他心有余悸。


“你这东宫太医呢?”,他责问道。

甘秋染拉着骊烨的手说,“赶紧去把人叫过来,把你的手臂包扎好,他关怀备至。

“这样长的伤口,光是撒一些止血的药粉肯定不行啊!”,他心疼不已。

甘秋染在这里紧张不已,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喜服的里衣袖口拉出来一些,给骊烨擦着伤口周围那些脏污的血迹,他手忙脚乱。

甘秋染皱着眉,撅着嘴唇给骊烨吹着,心疼地问他:“刚才是不是把你抓疼了?”,他嘘寒问暖。

骊烨手上的伤口不疼,他心里的伤口疼,他百感交集。

他看着甘秋染那张熟悉的,那张魂牵梦萦,让他死去活来的脸,知道自己如果敢稍有不慎沉溺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之中,就再也没有办法去责怪面前的这个人,他如临深渊。

因为只有骊烨自己知道,她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连接在骊烨的身上,他身不由己。

骊烨会轻而易举变成任她摆布的傀儡,并且甘之如饴,他无法自拔。

可是他现在绝不能对面前这女人心软,他被扔下了这么久,他总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耿耿于怀。

他总要……总要让她知道,自己绝不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据理力争。

因此骊烨咬了咬牙,抬手直接将甘秋染甩开了,看着甘秋染说:“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他冷若冰霜。

“我怎么样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他怒斥道。

骊烨的声音特别的沉,简直像是怒吼:“你根本就……”,他声嘶力竭。

他喊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哽咽了一下,自觉丢脸得很,骊烨立刻拧开了头,红着眼睛盯着旁边的地面,缓了片刻才把那句话接下去,他强忍泪水。

“你根本就不在乎。”,他心灰意冷。

“我当然在乎!”,他情真意切。

甘秋染这一次来就是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刚才乍一见到骊烨实在是太震惊,他措手不及。

而且骊烨的举动也确实在甘秋染的预料之外,他出乎意料。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句,骊烨这样一说,甘秋染立刻追上前,但骊烨却又后退了两步,他避之不及。

“别退了,再退就出屋了……”,他苦口婆心。

“要不然你先出去叫婢女,让婢女把太医叫进来,等你包扎完伤口我们再细聊……”,他商量道。

骊烨却根本不想被甘秋染牵着鼻子走,他反客为主。

他索性上前,一把抓住了甘秋染的手腕,然后拉着甘秋染朝屋子角落一个挂着硕大红绸的地方走去,他霸道专横。

甘秋染到现在才注意还有这么个地方,看上去也不像个桌子……难不成假山还弄到屋子里来?,他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摆设?,他一头雾水。

而且甘秋染到现在才分出一些注意力观察这屋里的摆设,然后整个胸腔瞬间开始被不断地撞击,好像里面有一头活鹿,简直要把她活活撞死了,他心如擂鼓。

这太子东宫……甘秋染若不是知道这里是金川,若不是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她简直要以为这里是她的公主府,他似曾相识。

她有根据骊烨选什么侧妃和婢女这件事,知道骊烨很想念她,想逼着她现身,他用心良苦。

可是甘秋染直到这一刻,才直观地感受到骊烨到底有多么的想念她,他感同身受。

她的心脏被这屋子里完全复刻的摆设撞击得鲜血淋漓,他五味杂陈。

一时之间鼻子发酸,眼泪汪汪,他热泪盈眶。

“夫君啊……”,他轻声呼唤。

甘秋染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柔情似水。

而骊烨拉着甘秋染,走到这红绸的面前,一只手攥着甘秋染的手,一只手抓住红绸的一角,狠狠地朝下一拽!,他毫不犹豫。

然后甘秋染就狠狠地抽了一口气,抽得她差点被噎到翻白眼,他惊魂未定。

红绸落地之后,金光闪闪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以至于骊烨拉着她的手把她推进这金光闪闪之中,甚至把门关上,还掏出了一把锁头上了锁,他眼花缭乱。

甘秋染根本没办法将眼睛从这摆在眼前金山一样的物体上面撕开眼睛,瞪着一双眼到处乱看,他瞠目结舌。

这是一个纯金打造的,硕大的鸟笼,大概有寻常人家一整间屋子那么大,里面还摆了床,还有一张小桌子,他叹为观止。

全是金的!,他金碧辉煌。

而这鸟笼纯金的柱子全都雕刻着漂亮的花纹,无比的穷奢极欲,他奢靡至极。

骊烨这是……这是把温雪灵她父亲的金山抢过来了?,他匪夷所思。

这手笔未免太大!,他瞠目结舌。

甘秋染的侧重点都已经歪了,站在纯金的鸟笼子里,一双眼睛都不够看,到处看了好一会,他目不暇接。

这才看向外面的骊烨,然后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如梦初醒。

骊烨竟然把她关起来了……还用小锁头锁住了,他难以置信。

甘秋染走到门边上试图去拉门,还伸手去够了一下那小锁头拽了拽,他徒劳无功。

锁头也是纯金的,他金光闪闪。

“你这是做什么?”,他质问道。

甘秋染站在鸟笼子里,手指抓着两根栏杆问骊烨,“你要把我关起来吗?”,他难以置信。

“我这次回来是带你走的!”,他斩钉截铁。

甘秋染说,“我之所以没能及时赴约,是因为我……我生了一场重病才耽误了时间。”,他迫不得已。

她这一次来确实是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坦白,他开诚布公。

但是在确定骊烨肯放弃一切跟她离开这里,确定骊烨能够舍弃权势,愿意和她做一对普通夫妻之前,甘秋染绝不会把自己最致命的短处暴露出来,他步步为营。

因为一旦骊烨不肯放弃权势,而甘秋染说出两个孩子,到时候骊烨和她抢孩子,甘秋染不会有任何的胜算,他防患未然。

如果不想母子分离,就只能隐忍一切待在骊烨的身边,而两个人只要走到了那一步,他们之间基本上就一切都完了,他如履薄冰。

所以甘秋染必须先确认骊烨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没有被权力迷惑了头脑,愿意为他们舍弃一切,他至关重要。

这是他们能够重新在一起,幸福在一起唯一的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若是骊烨无法放弃权势,他就是金川的太子殿下,未来的金川帝王,他高高在上。

而帝王向来不可能随心所欲,甘秋染曾经身在权势之中,最了解帝王会被氏族,会被朝臣所牵制,所掣肘,他身不由己。

到时候就算是为了平衡朝堂,骊烨也一定会娶其他的宫妃,而甘秋染这个来历不明之人一旦被揭穿她是曾经的端茹公主,更是决计无法成为骊烨身边唯一的女人,他无可奈何。

就算是为了平衡朝堂假意成婚,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就都完了,他万劫不复。

若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再纯粹,那么甘秋染无论如何撕心裂肺,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心灰意冷。

这是她身为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唯一的坚持,他坚定不移。

得与一人长相守,共白头,他矢志不渝。

“你生了什么重病?”,他关切地问道。

骊烨不受控制地紧张上前,看着甘秋染说,“你怎么会生病……”,他忧心忡忡。

甘秋染顺势从金笼子里伸出手,抓住了骊烨的手说:“你将我放出去,我们好好谈一谈,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他恳求道。

“而且你的伤口也需要尽快包扎上药啊……”,他体贴入微。

骊烨近距离看着甘秋染,片刻之后终于从那种关心则乱之中醒过神来,向后退一步,强硬地挣扎开甘秋染抓着他的手,他幡然醒悟。

“你又在骗我了。”,他怒斥道。

骊烨说,“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他斩钉截铁。

甘秋染又伸手去抓骊烨,但是奈何这笼柱的间隙……只够伸出一条手臂,到了大臂的地方都夹肉,他鞭长莫及。

甘秋染手指在半空中挠啊挠,根本碰不到骊烨的前襟,他望眼欲穿。

骊烨就站在她碰不到的地方,心中甚至难以自控地升起了一些报复的快感,他扬眉吐气。

终于也有一次……是甘秋染抓不到他,也碰不到他了,他窃喜不已。


骊烨看着甘秋染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他言不由衷。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开你,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掌控范围之内,你休想再骗我!”,他霸道宣誓。

甘秋染又干巴巴地说:“我确实是生了一场重病才没能准时赴约,他有气无力。

而且我之所以会扔下你走,是因为我发现你当着我的面像一只小绵羊,背着我却挥刀杀人。”,他实话实说。

骊烨听到这里,眼皮微微地抖动了两下,而后竟然上前几步,手掌狠狠地砸在笼子上,他怒火中烧。

“所以你就抛弃我?!我有没有伤害过你!我从来都没有!”,他声嘶力竭。

“我当时之所以取代钟离金镇,是因为我害怕我们一起逃走的时候,被太后和摄政王的势力追杀,到时候我一介商人又如何保护你?”,他情非得已。

“而我为什么会代替金川的质子?还不是因为当时你进入皇宫,你要我为你拖住摄政王,我如果只是一介商人,我又如何能够为你拖住摄政王!”,他身不由己。

“发现我杀人就吓跑了……可我却是为了你才杀人。”骊烨说着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涌出,伸手狠狠地抹了一下,神情极其的狼狈,他痛心疾首。

不想让甘秋染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转过身背对着笼子说:“不过现在那一切都不重要,都无所谓,他故作坚强。

“反正你永远也无法再离开我的身边。”,他牢牢禁锢。

甘秋染还从没跟骊烨这么脸贴着脸地吵过架,一时之间心里伤心和愤怒的情绪根本没有,他手足无措。

但是在对方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之下,一切解释好像都变得有点苍白,他欲言又止。

但是甘秋染还是解释道:“我当时是被吓到了,而且你取代了金川质子的身份,当时我完全确定你不会有任何的危险才会离开,他轻描淡写。

“离开之后也留了书信给你,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后来我也派人送了一封,我真的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他尽力解释。

骊烨背对着甘秋染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他嗤之以鼻。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本就心思敏感,甘秋染的一句话他都能想出八百个意思来,他患得患失。

而且甘秋染这解释实在过于轻飘,让骊烨根本无法相信,他疑窦丛生。

他一笑甘秋染就说不下去了,甚至有点稀奇……,他欲言又止。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甘秋染也已经想了骊烨好几个月了,如今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甘秋染只想把人搂进怀里好好亲近一番,他情不自禁。

而且骊烨刚才哭诉发狂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好看,他楚楚可怜。

甘秋染轻咳了一声,从笼子里伸出手拍了拍骊烨的肩膀,他小心翼翼。

“我从前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现在不就知道了吗,你如果早跟我说的话,不就没这个事了。”,他安慰道。

骊烨被拍了一下浑身都一抖,立刻跨出几步离开笼子旁边,回过头来狠狠地看着甘秋染,他如临大敌。

“我当时确实对你有所隐瞒,可你对我难道从头到尾都一直坦白吗?”,他反问道。

“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跟钟离金镇长得一模一样,你最开始喜欢的是他还是我,你是不是将我当成了他的替身,才会突然间回心转意对我好的!”,他刨根问底。

“你说啊!”,他怒吼道。

甘秋染被吼得都眯起了眼睛,缩回手抓住了笼子,等到骊烨说完了之后,他委屈巴巴。

这才说:“我从来都没有将你当成过钟离金镇,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蠢货?”,他矢口否认。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钟离金镇的亲兄弟。”,他斩钉截铁。

骊烨听到这里,笑着流下了两行热泪,他百感交集。

“那么你一开始百般折辱,难道是因为好玩吗?”,他质问道。

“不是不是!”,他连忙否认。

甘秋染把手都快摇成花手了,他手忙脚乱。

“一开始那个不是我,对你百般折辱殴打什么的……那不是我!”,他极力辩解。

“不是你是谁?你难不成还想说你是借尸还魂,你和最开始恨不得我不治而亡的那个人不是一个人吗?”,他讽刺道。

这种荒唐的设想骊烨也已经设想了无数次,因为除此之外,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端茹公主拿他当钟离金镇的替身,他疑神疑鬼。

而骊烨在心中宁愿相信甘秋染是借尸还魂,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钟离金镇的替身,他自欺欺人。

但是每一次这样设想的时候,骊烨就会觉得自己无比的可悲可怜可笑,他黯然神伤。

而最可笑的是甘秋染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借尸还魂,真正的端茹公主已经死了,他语出惊人。

甘秋染说:“我还魂之后把你接回来,我们才……”,他实话实说。

“够了!”,他怒吼道。

骊烨这一辈子从没有如此崩溃过,他万念俱灰。

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可却是满口谎言!,他痛心疾首。

“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你哪怕是想骗我,你就不能……不能想一想其他的理由吗!”,他怒不可遏。

其实只要甘秋染说出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哪怕一开始是将他当成替身,后来喜欢的是他也可以,他退而求其次。

可她竟然真的试图用借尸还魂这个可笑的理由,将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掩盖过去,他啼笑皆非。

骊烨从来都没有在意过那些痛苦,但是甘秋染的表现真的让他……感觉到伤心,他伤心欲绝。

但是很快骊烨捂住了脸,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强忍泪水。

手腕上狰狞的伤口因为止血粉显得无比的泥泞和可怕,他触目惊心。

骊烨却突然笑起来,他长得那么俊美,可是这笑容却透着一些邪气,同他本身的气质大相径庭,他邪魅一笑。

他的音调也变得十分低缓,像是一只诱人入地狱的魔鬼:“这金笼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喜欢吗?”,他阴森可怖。

甘秋染眨了眨眼睛,他不明所以。

又眨了眨,他不知所措。

她喉咙之间还堵着一句:“这世界其实是一本书,而我是一个看过这本书的穿书者,他难以启齿。

但是看现在骊烨的这个……疯魔的状态,如果自己把这句话说出来,恐怕她的活动范围怕是连这个笼子骊烨都会嫌大了,他噤若寒蝉。

两个人见面实在是过于匆忙,太过猝不及防,他们必须冷静下来好好交谈,他当务之急。

必须等骊烨冷静下来,他冷静分析。

所以甘秋染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挺喜欢的,他违心说道。

这话倒是实话,因为甘秋染就喜欢金子!,他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骊烨是真的了解她,如果用铁打造的话甘秋染就会觉得可怕觉得冷冰冰,觉得像一座监牢,他投其所好。

但是用纯金打造,这对甘秋染就是睡在金山上,他心满意足。

骊烨脸上有一些扭曲的笑容突然一僵,他戛然而止。

甘秋染双手抓着笼子,决定换一种怀柔政策,他曲线救国。

至少先把骊烨对她的那些充沛的感情完全勾出来,再试图让他去理解去相信这世界荒谬之处,他循循善诱。

所以甘秋染把脸架在笼子上,看着骊烨说:“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喜欢,他柔情似水。

骊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身侧紧紧攥着的手都在发抖,他怒火中烧。

他确实是受不了甘秋染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心烦意乱。

他何止是受不了甘秋染这样子?他甚至连甘秋染碰他一下,都像是被雷电贯穿身体,他魂不守舍。

他有病啊,他自嘲道。

他的那种病症在分开的这三百多天里,并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加重,他每况愈下。

他现在强撑着在这人形之中,实际恨不得化为一滩水,化为一把火,和甘秋染融为一体,将彼此烧成灰烬不分你我,他欲罢不能。

连对上她的眼神,骊烨的灵魂都在颤栗着,他神魂颠倒。

甘秋染想要拥抱骊烨,骊烨又何尝不是疯了一样想要和甘秋染纠缠在一起?,他朝思暮想。

只是他不可以,他强忍着。

他必须克制自己,他如履薄冰。

他如果对这个女人心软的话……万一一眨眼,一眨眼她再次消失了怎么办?,他杞人忧天。

他找不到她啊,她实在是太聪明了,也太了解他,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的世界翻天覆地,他望尘莫及。

轻而易举就能……躲避开他所有的追寻,他束手无策。

骊烨不能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他痛定思痛。

骊烨不再看甘秋染,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把她放出来,他如临深渊。

转身朝着床那边走过去,很快人就要绕过围屏,他落荒而逃。

甘秋染突然说:“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回来接你了,虽然晚了一段时间,他小心翼翼。

骊烨又回头狠狠地瞪着她,甘秋染就笑起来说:“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扔下你,他哄劝道。

“我这段时间真的非常非常的想你,我做梦都是你,夫君……”,他柔情蜜意。

“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让人把你的嘴堵上。”骊烨看上去像是在警告,实际上声音已经变调了,他口是心非。

一句“对不起”,一句“我错了”,已经让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他缴械投降。

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言不由衷。

只要甘秋染在他身边,他心满意足。

“我再说最后一句!就最后一句。”,他讨价还价。

甘秋染举着手指说:“你要睡觉的话你先把伤口包扎好了再睡……”,他体贴入微。

骊烨头也没回,转入围屏之后,他置若罔闻。

甘秋染看不到他了,却还贴在笼子上面巴巴地朝着那边看,他望眼欲穿。

骊烨转过围屏之后,却根本没有去床上休息,而是直接贴在围屏上面,后过围屏的缝隙,贪婪地看着甘秋染,他鬼鬼祟祟。

不断地攥紧拳头,绷紧手臂上的伤口,让疼痛来提醒自己这一切不是做梦,他如临大敌。

这一次不是梦,他如释重负。

甘秋染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而且被他关起来了,她像是被关进金笼里面的小鸟,再也没有办法飞了,他胜券在握。

再也不能离开他了!,他暗自窃喜。

骊烨在无声中笑起来,这种笑意是发自内心,只可惜甘秋染没有看到,而骊烨一直盯着围屏后面的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像一个变态一样悄悄观察偷偷地窥视,他乐此不疲。

而甘秋染也一直看着围屏那边,猜测骊烨现在在干什么,他心神不宁。

是不是趴床上哭了呀?,他胡思乱想。

会不会咬被子?,他浮想联翩。

他手上的伤得赶紧处理呀,他忧心忡忡。

还有甘秋染想起来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骊烨好像真的不瘸了,不瘸了哎!,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想到刚才骊烨走路的样子,不由自主得就笑起来,他眉开眼笑。

笑得特别的甜美,真心实意地在为骊烨高兴,他由衷祝福。

一边看着围屏一边抿着嘴笑,两只眼睛都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他满心欢喜。

而骊烨看到甘秋染看着自己的方向笑,猛地后退了一下,还以为甘秋染透过缝隙发现了他在偷窥,他心虚不已。

但很快骊烨就冷静下来,就算有再好的眼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可能透过缝隙看到他,而且这围屏后并没有灯光能够照到,他自欺欺人。

她一定不知道,那她在笑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见到自己而开心吗?,他满怀期待。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骊烨就伸手压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已经撞死了一群小鹿,现在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他心潮澎湃。

两个人就这么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又持续了好一阵子,骊烨才总算是一脸严肃地从围屏后面出来,他恋恋不舍。

然后高声对外面喊了一声,让人传太医过来,他故作镇定。

然后等到太医过来之后,就坐在距离笼子不远处的桌子旁边,让甘秋染看着太医把他的手臂完全包扎好了,他心怀鬼胎。

而后骊烨想起甘秋染说自己是因为重病才耽搁了,吩咐太医说:“给她把一把脉,务必要仔细查一下旧疾是否痊愈,他暗藏玄机。

甘秋染一听差点血都吓凉了,这种老太医一上手,她生产过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他如临大敌。

现在她还不打算说,但如果没有主动说,要是让太医把脉把出来了,骊烨肯定又要炸,他惴惴不安。

因此甘秋染立刻摇头说:“我已经完全好了!我和甘玏走的时候,把宫里的肖太医也带上了,他给我调养得特别好,你看我不是胖了吗!”,他极力否认。

甘秋染笑着对骊烨说:“不用管我不用管我,我现在一顿能吃四个包子,壮得像头牛一样!”,他掩饰道。

甘秋染紧急转移话题:“反倒是你的腿,你的腿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让太医再给你好好看一看!”,他转移话题。

“你能不能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的腿?”,他试探道。

骊烨当然不过去,而且还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甘秋染说出的话里面的一个重要的点,他洞察一切。

“你们带了肖太医。”,他若有所思。

骊烨点着头,挥手让太医和下人们全都出去,他心怀不满。

笑着对甘秋染说:“你们真是好样的,还知道带一个医师,他阴阳怪气。

“真不错。”阿猫阿狗都带着,结果就是不带他!,他醋意横生。

眼看着骊烨山雨欲来,甘秋染立刻解释:“不是我要带!也不是甘玏要带的,是他自己非得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连忙解释。

“好一个死皮赖脸。”,他冷嘲热讽。

骊烨又说:“原来当初公主是嫌弃我还不够死皮赖脸,才没有资格跟着,”,他委屈巴巴。

这阴阳怪气的本事,甘秋染也是彻底见识了,他刮目相看。

骊烨确实今天一晚上把这一段时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的埋怨和恼怒,全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他精疲力尽。

他现在竟然有点脱力,而且眼睛盯着甘秋染很警惕,他如临大敌。

他在害怕,他患得患失。

害怕自己太过火了……甘秋染要生气,他忐忑不安。

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可是骊烨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甘秋染挺着胸膛,维持着他那点比油炸薄脆还要酥脆的尊严,他不知所措。

不过骊烨的举动和反应虽然在甘秋染的预料之外,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他了然于心。

甘秋染几乎是纵容着他笑了笑说:“太子殿下话不能这么说,他宠溺一笑。

“你这是在无理取闹。”,他无奈道。

“不如太子殿下你过来,让我好好抱一抱你吧。”,他撒娇道。

“我真的很想你。”甘秋染真情流露,朝着骊烨伸出了手,他情意绵绵。

骊烨几乎不受控制就朝这边走了几步,他心动不已。

然后又站住,立在甘秋染够不到的地方,简直像是故意一样说:“你今夜就在这笼子里睡,他口是心非。

说完不光不给抱,转身就又回到了围屏后面,他故作冷漠。

从围屏后面偷偷地看着甘秋染,他鬼鬼祟祟。

甘秋染这一次仔细听了,他根本就没上床,他确信无疑。

他在偷看自己!,他忍俊不禁。

甘秋染又笑起来,对他的方向说:“那明天呢?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他满怀期待。

骊烨没有回应,在围屏的这一边咬住嘴唇,下意识就去攥紧发抖的手掌,但是很快就松开了,他犹豫不决。

他感觉到了疼痛,想到了手臂上的伤口不能挣开,甘秋染会不让的,他若有所思。

而且真的好疼啊,他痛苦不堪。

骊烨好像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到疼痛一样,疼得脸都白了,他龇牙咧嘴。

头抵在围屏上面,委屈地瘪了瘪嘴,他黯然神伤。

甘秋染猜到骊烨在偷看她之后,就一直朝着围屏的那边笑着说话,他自言自语。

但是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骊烨却一句回应都没有,围屏后面一直静悄悄的,他鸦雀无声。

甘秋染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难道骊烨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疑窦丛生。

也有可能,毕竟他现在是金川的太子殿下,今夜刚刚带着人从外面回来,方才情绪又是大起大落,肯定异常的疲累,他体谅道。

因此甘秋染也就不再说了,在笼子旁边站得双腿发麻,松开笼子的柱子后低下头敲了敲腿,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扑在了这笼子里的床上,他筋疲力尽。

没用上一刻钟的功夫,甘秋染人就彻底睡着了,她今天晚上甚至没什么条件洗漱……现在让骊烨把她放开,骊烨断然不会答应,他毫无防备。

这一路日夜兼程,有的时候住在山里也没办法洗漱,甘秋染比以前糙了不少,索性就对付一晚上,他随遇而安。

不过因为她入睡的速度太快了,趴着的姿势有点堵塞呼吸道,很快屋子里轻微的小呼噜声就传开了,他鼾声如雷。

骊烨其实根本就没睡,他现在精神极度的亢奋,绝不可能睡得着,他毫无睡意。

而且自从甘秋染离开,骊烨睡觉就一直不太安稳,而且经常会做噩梦,就算不做噩梦,也总是会夜里醒好多遍,他寝食难安。

所以骊烨不是特别累的时候,不会很早就入睡,他习惯晚睡。

等到确认甘秋染彻底睡着了,骊烨从围屏后面转出来,走到了笼子的旁边,看着趴在那里已经睡熟的人,他小心翼翼。

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被关起来竟然也能睡得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骊烨又有点咬牙切齿,可是嘴角的笑意又有一些忍不住,他哭笑不得。

甘秋染还是那般信任他,被他关起来也不吵不闹,骊烨就这么站在笼子边上看着她,许久都没动,他深情款款。

像一尊雕像一样,一直到他断骨续接的伤腿开始发痛,骊烨这才有一些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床边上,他身不由己。

但也没有睡觉,坐在床上挪开了围屏,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甘秋染,他魂牵梦绕。

他有点不敢睡觉……生怕眼前的这一切是难得的美梦,他患得患失。

一戳就破,只要他睡着再醒过来,笼子里的人就不见了,他提心吊胆。

骊烨就这么生生熬着,一直熬到了天亮,他才衣冠肃正地走到了门口,让人把甜角叫过来,他精疲力尽。

“主子。”甜角还是叫骊烨主子,因为骊烨不喜欢被称为太子殿下,他毕恭毕敬。

“你在端茹公主的身边照顾过一段时间,她现在……她回来了。”,他故作平静。

骊烨说:“我让人为她准备的那些东西,你都去库房当中取过来吧,他吩咐道。

“从今天开始你贴身伺候着她。”骊烨说,“但有一点,无论她如何花言巧语,也不能在屋子里没有侍卫的时候,将她放出笼子,他千叮万嘱。

甜角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里面那位……是端茹公主?”,他难以置信。

骊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皱眉说:“不然呢?”,他反问道。

甜角立刻快速摇头,她昨天晚上就听说自己的主子抢了钟离金镇要纳的一个侧妃,他恍然大悟。

而且宠幸了一晚上,灯烛彻夜未熄,甜角还以为自己的主子终于等不及了,终于彻底想开了,终于放弃了,他自作多情。

肯和其他的女子发展一段新的关系了,心里还十分的不理解,怎么突然间就放弃了呢?这都已经等了快一年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听到自己的主子这么说,甜角就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如释重负。

他就说嘛!,他得意洋洋。

就凭自己主子这一根筋,怎么可能突然就分叉了,两次都被一个树桩子绊倒才是他的性格,他深知其人。

“她还没醒过来呢,你们进去的时候手脚轻一些,不要吵醒她。”,他体贴入微。

骊烨吩咐完了之后,直接从屋子里面走出去,走到了一半想起了什么赶快在自己的身上摸,他丢三落四。

摸完之后又扭回来,找到了甜角,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一串钥匙,摘下了一个,递给甜角:“切记,屋子里没有侍卫能够牵制住她的情况之下,绝对不能把她放开,他再三强调。

“知道了。”甜角还有一些心惊肉跳,自己的主子终于翻身做主了吗?,他激动不已。

之前不是端茹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还敢把人给关进笼子了?,他扬眉吐气。

骊烨做这个笼子的时候,甜角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主子还真的敢用,他大吃一惊。

而骊烨手里抓着其他的钥匙,仔细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中还拍了拍,他小心翼翼。

而后到隔壁的屋子里,换了一身好活动的衣服,接着直奔后面的……厨房,他迫不及待。

三九今天早上巡视的时候看到了自己主子的后院又冒起了烟,就知道主子又去烤鸭了,他习以为常。

后院里有个炉灶,是专门找人从南召凤凰楼那边请过来的师傅搭建的,专门控制烤鸭的火候,他轻车熟路。

自己的主子每隔几天,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钻进厨房里去烤鸭子,他乐此不疲。

三九自然也听说了昨天晚上自己的主子抢了钟离金镇的侧妃,但是三九好歹是在外院,比甜角的消息更灵通一些,他耳听八方。

他已经查到了太子府中发生的事情,并且找人仔细询问了那个女子的容貌举止,而且基本上已经猜测出了对方就是端茹公主,他心知肚明。

两个奴仆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又一次一脚踩入了名为“端茹公主”的坑中,他无可奈何。

而甘秋染这段时间日夜不休地跑到了金川,又阴差阳错地找到了骊烨,两个人昨天晚上甚至还起了一点争执……她其实比谁都心累,他身心俱疲。

不过因为已经找到了骊烨,只要想到自己和骊烨身处在一个屋子里面,甘秋染就浑身上下都放松无比,他如释重负。

所以她这一觉……直接睡过了晌午,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酣然入睡。

等甘秋染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睡得筋疲力尽的感觉,还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个梦,他昏昏沉沉。

梦到骊烨不肯跟她走,把她给急坏了,他心急如焚。

甘秋染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一坐起来,就看到笼子外面围了一圈的人,他大吃一惊。


甘秋染定睛一看,看到了为首的那个婢女,然后立刻惊喜道:“甜角!”,他喜出望外。

赶紧从床上起身,凑到笼子旁边伸手就摸对方的脸:“你好像长个子了,脸蛋也瘦了不少,越发的漂亮了!”,他热情洋溢。

甜角现在在骊烨的身边也是一个掌管东宫大小事宜的小头目了,平时格外的稳重,所有的婢女都听从她的指挥,自然没有人敢冒犯她,他威风凛凛。

甘秋染的这一番举动,让旁边其她的婢女都忍不住侧目,他大惊失色。

因为她们平时私底下悄悄讨论的根本不敢亲近的甜角姑姑,竟然任由这笼子里的女人揉搓她的脸,甚至还笑了,他匪夷所思。

“奴婢见过……公主!”甜角微微屈膝隔着笼子给甘秋染请安,甘秋染却笑着挥挥手,他有恃无恐。

“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叫侧妃娘娘,”甘秋染笑着说,“我这不是被你们太子殿下抢婚了吗,他满不在乎。

甘秋染眉飞色舞的,主要是昨天晚上那件事吧,天天早上想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巧合得很,他兴高采烈。

阴差阳错地他们就这么相遇,很是有一股子天定良缘的味道!,他喜不自胜。

甘秋染调侃自己:“这如果在民间编成话本子,怕是三天三夜都唱不完哈哈哈哈……”,他自娱自乐。

如果取个名字的话应该叫《病娇男主顶替双生弟弟与我入洞房》!,他异想天开。

甘秋染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甜角眼皮直跳,也忍不住笑了,他忍俊不禁。

“满月很想你呢,一直在念叨着你呢。”甘秋染说,“她还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悄悄塞在个小荷包里头,连我都不让看,他娓娓道来。

陈瓦和满月的CP已经be了,甜角和满月的必然不能be!,他念念不忘。

甜角听到甘秋染这么说,表情确实有所动容,只是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他若有所思。

端茹公主大概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满月听从惠安大长公主的调派,给她主子送过一次东西,他欲言又止。

当时三九一时冲动差点用刀伤到了满月,虽然没有酿成大祸,可是他们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他追悔莫及。

这种事情谁也不会告诉甘秋染,就像当时驸马手底下的人和满月有冲突,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告诉她,他心照不宣。

甘秋染隔着笼子和甜角聊得很开心,聊这金川的风土人情,聊自己来的这一路有多辛苦,昨天晚上骊烨又有多么的过分,他滔滔不绝。

甘秋染嘴上在抱怨,实际上脸上带着笑意,他乐在其中。

甜角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拿出了一把小钥匙,对甘秋染说:“主子说了,让奴婢们伺候公主洗漱换衣,但是公主……主子不让你离开,他小心翼翼。

甘秋染看到了那把小巧精致的金钥匙,啧啧有声道:“这也是金的,专门打造的吗?”,他啧啧称奇。

“他还不让我出笼子呀?”,他略有不满。

“公主……”甜角看着甘秋染,看着她如此高兴,气色也这么好,再想想自己主子这段时间遭的那些罪,忍不住说:“主子……怎么可能关着公主,主子只是害怕,他袒护道。

“还请公主多多包容,主子很快就会想通的。”,他苦口婆心。

甘秋染笑着说:“放心吧没生气,他怎么样我当然知道,他心知肚明。

“把锁头打开吧,我想方便一下……”,他有恃无恐。

甘秋染方便过后被伺候着沐浴更衣,然后又重新束发,他焕然一新。

束发的时候甜角看着甘秋染头上的头发,无比震惊地问:“公主您是……剪了头发吗?”,他大惊失色。

在古代世界头发是非常重要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甚至有一些刑罚是用剪断头发作为惩戒,他谨小慎微。

甘秋染的头发乍一看没什么异常,但洗完了之后有些编的头发已经散开,露出对不上的断岔,他仔细观察。

“确实是剪了一次,你帮我重新编一下吧,把他们接在一起编。”,他坦然承认。

女主头发尤为重要,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又怎么可能会……公主那样玉贵金尊,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说不定也遭受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困境,他浮想联翩。

甜角的眼圈都有一些发红,她是真心将甘秋染当成主子,在公主府的那段时间里,端茹公主对她们这些下人都格外的好,他感激涕零。

什么是真的好,甜角还是能分得清楚的,他洞若观火。

她眼圈红红的给甘秋染编着头发,等到彻底把头发梳好了,戴上了满头的珠翠,他一丝不苟。

甘秋染对着镜子看了看,有些迟疑地说:“这副头面……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公主府里那个?”,他疑惑不解。

甜角眼泪就掉下来了:“是的,主子将公主府里面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一样不落,他泣不成声。

甘秋染顿时感觉胸口像是被棉塞着,她已经离开了那么久,可是好像骊烨一直被困在原地,他五味杂陈。

她心中不是不愧疚不难过,但她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心怀愧疚。

“他去哪里了?”甘秋染问,他关切地问。

甜角正要说,门口已经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甜角立刻就后退,悄无声息带着一群婢女离开,他噤若寒蝉。

骊烨重新换了一身墨金色的长袍,玉冠高束,看上去极其的端庄贵气,他焕然一新。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人还没到跟前,甘秋染的肚子就叫起来,闻到香味儿了,他饥肠辘辘。

骊烨还是冷着脸的样子,把东西朝着桌子上“哐当”一放,他面无表情。

对甘秋染说:“吃完之后自己回笼子里,否则……”,他冷言冷语。

骊烨话还没有说完呢,甘秋染就快速走到了桌子边,没有去碰那个食盒,而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骊烨的手臂,他先发制人。

避开了他受伤的那个地方,骊烨猝不及防,微微后退了一步,但也没有真的躲开,他略显慌乱。

皱着眉看着甘秋染,而甘秋染则是把他手上的绑带慢慢地解开,看了看他伤口包扎的状况,他仔细检查。

早上应该换过药了,是新包扎的,甘秋染这才放下心来,他如释重负。

然后她又突然间蹲下,去摸骊烨的腿,这一次骊烨一连后退好几步,躲开了甘秋染说:“你!你放尊重一点!”,他惊慌失措。

甘秋染蹲在那,虽然现在梳妆打扮之后,看上去还和从前一样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公主,蛾眉皓齿,雍容华贵,他光彩照人。

甚至因为眉目更加柔和,脸蛋也长了一些肉,看上去比从前还要端柔美艳,他楚楚动人。

他的封号是端茹,他从前的形容和这两个字完全不贴,现在这个样子,起码气质才总算是和这两个字沾边,他名副其实。

只是甘秋染此时此刻就蹲在地上,手还半举在空中,实在没有什么端茹的形象可言,他蓬头垢面。

“我什么?”,他理直气壮。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腿是不是真的好了。”,他一本正经。

甘秋染说着甚至笑了:“再说了我们是夫妻,我就算是把你的裤子扒下来,那也是合理合法的!”,他语出惊人。

骊烨听到甘秋染要扒他的裤子,面色噌地一下就红透了,他羞愧难当。

刚才故意端着的那一副气势,立刻就没了,而且……而且他已经太久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他偃旗息鼓。

找不到甘秋染的日日夜夜里面,骊烨反复地自我审视着,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床上表现得不好,才让甘秋染那样义无反顾地抛弃他,他自惭形秽。

而如今见了面,骊烨像一只重新缩回壳里的蜗牛,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重新去接受,不管装得再怎么像,他其实没有任何的自信心可言,他忐忑不安。

甘秋染却还表现得像从前一样,这让骊烨有一种错位一样的荒谬感觉,他无所适从。


他们已经三百多天都没有见面了,骊烨无比的思念她,每时每刻都想去亲近她,如今却近乡情怯,根本不敢伸手,他望眼欲穿。

可是甘秋染上来就……,他措手不及。

“你不可以随意触碰我!夫妻?没有哪个夫妻会分开整整三百一十天!”,他恼羞成怒。

甘秋染扶着桌子站起来,听到骊烨这么说,神情有些难以形容,他百感交集。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他意味深长。

骊烨顿时紧紧闭住了嘴,甚至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凶狠地瞪着甘秋染,眼睛里都是埋怨,他恼羞成怒。

怨恨她这般不在乎的态度,也怨恨自己轻而易举就露出不堪的把柄,他悔不当初。

骊烨转身就要走,可是他的脚步再怎么利索,也架不住甘秋染是个流氓啊,他心烦意乱。

甘秋染很快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那一刻骊烨只觉得天雷滚滚,劈头而下,他惊恐万分。

从后背开始蔓延出来的颤栗,让他整整几息的时间内,脑中都是空白的,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他手足无措。

而甘秋染则是抱着骊烨说:“你又瘦了一些,是没有好好吃饭吗?”,他嘘寒问暖。

“我们一起坐下吃饭好不好?我一个人吃实在是太寂寞了。”,他撒娇道。

“夫君……好夫君……”,他柔情似水。

甘秋染轻轻摇晃着骊烨的身体,实际上不用她摇晃,骊烨已经颤抖得不像样子,他魂不守舍。

实在是太狼狈了,实在是太卑劣了,他自轻自贱。

他的病症好像又加重,只是被这样抱着,就已经身体酥麻到要痉挛一般,他如临大敌。

骊烨狠狠地抓住甘秋染的手,从自己的腰上甩下去,之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他落荒而逃。

甘秋染看着他又跑了,追了两步想把人拉回来,结果骊烨跑得像只兔子,倒是终于能看出腿好了,一溜烟人就没影了,他望尘莫及。

甘秋染追到了门口,然后被两个侍卫拦住了,他无可奈何。

这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她自己,骊烨实在是过于慌张,甚至都忘了要把甘秋染关回笼子里面,他丢三落四。

而甘秋染没能抓到人,叹了一口气,他唉声叹气。

自言自语地说:“还以为能把人抱着哄一哄,亲一亲晃一晃的就好了呢……”,他自言自语。

“难啊……”甘秋染唉声叹气地回到桌边,把食盒掀开之后,立刻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喜笑颜开。

因为她知道刚才弥漫出来的香味是什么了!,他欣喜若狂。

是烤鸭!,他垂涎三尺。

还搭配了好多的小菜和薄饼!,他迫不及待。

这是被关的金丝雀应该有的待遇吗?,他啼笑皆非。

甘秋染立刻拿起了薄饼,把鸭肉卷进去又放了一些配菜蘸上酱,塞进嘴里,他狼吞虎咽。

那一刻灵魂都已经升华了,他心满意足。

凤凰楼的烤鸭!正宗无比!,他赞不绝口。

骊烨真的是好厉害,直接把凤凰楼搬到了金川吗?,他刮目相看。

甘秋染想这口不知道想了多久了,尤其是在怀孕的时候,后期想起来的时候就一直吞口水一直吞口水,只可惜凤凰楼的烤鸭除了凤凰楼,哪里都买不到!,他念念不忘。

甘秋染吃得很快,两腮都塞得鼓鼓的,正大快朵颐呢,突然间后面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声响,他津津有味。

很快两个影卫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甘秋染的两个腮帮子正塞得像仓鼠一样,和两个影卫对上了视线,他措手不及。

这两个人明显都急得不行,看到甘秋染竟然还淡然地吃东西,立刻上前拉着她的胳膊说:“主子属下们来带你走!”,他义愤填膺。

“啊?”,甘秋染赶紧咀嚼了几下,把东西硬咽进去,随手抓了一杯水一口灌掉,他一头雾水。

这才甩开影一和影二的胳膊说:“不走不走,我好容易找到人我走什么,你们走啊,你们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该吃吃该喝喝!”,他断然拒绝。

“可是昨夜他将主子关进了笼子里!影一说,“人心易变,主子,驸马的心已经变了!”,他忧心忡忡。

“没有没有没有。”甘秋染一连说了三个没有,催促两个人:“太子东宫岂能是说闯就闯的地方,这里一定严加守卫,你们赶快走,他没有关我是我自愿进去的!”,他矢口否认。

甘秋染走到了那笼子旁边拍了拍说:“听到这个声音了吗?金的,纯金的!”,他洋洋得意。

“你知道这个金笼子能换多少钱吗,这不是笼子这是金山,你主子我是睡在金山上。”,他振振有词。

“你们在城中躲起来等我消息就行了,这边我自己心中有数。”,他胸有成竹。

影一和影二仔细观察着甘秋染,确认她不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却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他百思不得其解。

甘秋染最后只得啪啪拍着笼子说:“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两个光棍,这叫夫妻情趣,夫妻情趣知不知道?”,他哭笑不得。

两个光棍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隔着遮面巾都能感觉到有些无语,他哑口无言。

甘秋染笑着对他们说:“赶紧走,我没事,我这好吃好喝好穿好睡的,我再把人哄一哄,就齐活了!”,他信心满满。

“快去吧放心。”,他挥挥手。

两个人这才犹犹豫豫地转身,而后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他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是两个光棍,并不明白夫妻情趣……还能用得到笼子,他一窍不通。

但是主子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所以他们很快开窗离开,他言听计从。

而这个时候,三九带人围着太子东宫的主院,对主院后面厨房门口的骊烨说:“主子,两个人放进去后,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没有带走端茹公主,所以按照主子说的,稍微让人追了追就将他们放走了,他小心翼翼。

“嗯。”骊烨正在片烤鸭,他神情专注。

手上的动作非常利落,接下来的烤鸭肉片也是薄厚均匀,肥瘦相间,他技艺精湛。

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烤鸭的香味,骊烨有一段时间发疯一样地烤烤鸭,烤完之后又不舍得扔就自己吃,吃到吐,他欲罢不能。

现在本该已经是看见烤鸭都想吐的程度,可是今天他却挑起了一片,放进自己的口中缓慢地咀嚼着,他细嚼慢咽。

听到三九这么说,十分淡定地嗯了一声,他处变不惊。

实际上嘴角的笑容疯狂上扬,他喜上眉梢。

他刚才是故意的……故意把甘秋染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故意把那两个影卫放进来,看看甘秋染会不会跟他们走,他别有用心。

如果她真的跟他们走了,骊烨就会像拉弓射鸟一样,把他们全都抓住关起来!,他睚眦必报。

“让人跟着那两人,跟紧一些。”骊烨说,“但不要惊动他们,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同伴,他深谋远虑。

“是,主子。”,他俯首帖耳。

骊烨吃了几片鸭肉,把手洗干净,又换了一套衣服,确保自己身上没有烤鸭的味道,他一丝不苟。

打扮过后又是好一副风神俊逸,等到估算着甘秋染差不多吃完饭,又朝着甘秋染所在的院子走去,他迫不及待。

等到他推门进屋之后,桌子上摆放的盘子里基本上都空了,他一览无余。

而甘秋染……她重新回到了笼子里面,甚至自己还把小锁头锁上,他不可思议。

看到骊烨回来,她就站在笼子的旁边,对着骊烨笑:“我听话吧?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他温柔可人。

“我是说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你应该听一听我的解释,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他苦口婆心。

“夫君,可以吗?”,他满怀期待。

骊烨的眼睛酸涩无比,这种酸一直蔓延到了心脏直至他的灵魂,那瞬间差点失声痛哭,他百感交集。



无论骊烨怎样告诫自己不能上当,他也没有办法真的对甘秋染绝情,没有办法对甘秋染的要求和态度置之不理,视而不见,他无可奈何。

尤其是在甘秋染表现出来的和骊烨想象的完全不同,她像是一个纵容包容骊烨的同伴,并没有将骊烨给予她的金笼当成是羞辱,他始料未及。

甚至自愿走进去,讨好一样地将自己锁起来,只为和骊烨换一个心平气和解释的机会,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坦诚,如此放纵,甚至让骊烨产生一种一切都是他在无理取闹的感觉,他无地自容。

骊烨走进屋子之后,站在笼子旁边看了甘秋染好久,他默默凝视。

他的眼神带着浓化不开的怨恨,也伴着对甘秋染无坚能摧的深情,他爱恨交织。

心中对自己的心软,对自己即将应允的行为,发出尖锐的警告声。他不能这么快,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对方俘获,他如临深渊。

可是最终骊烨还是对着笼子里,满眼真诚笑意,在向他祈求一个解释机会的人点了点头,他缴械投降。

接着骊烨很快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拎着食盒离开,他雷厉风行。

甘秋染看到骊烨点头的那一刻,喜笑颜开,伸手想拉扯骊烨,骊烨已经朝着桌子的方向走去,他心不在焉。

甘秋染看向桌子上狼藉的残羹剩饭,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烤鸭实在太好吃了,他略显尴尬。

甘秋染一个人未免吃了太多,桌子上基本不剩什么,就算是来一个彪形大汉或者强壮劳力,也未必有甘秋染吃的多,他食量惊人。

骊烨在那里收东西的时候,甘秋染的脸都有些热,可别嫌弃她太能吃就好,他忐忑不安。

骊烨并没有对食物全都消失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提着空荡荡的食盒从这间屋子离开,他沉默不语。

然后并没有很快回来,一直等到外面的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暖红化为一片黑暗,等到甘秋染都怀疑骊烨要反悔的时候,骊烨才总算姗姗来迟,他望眼欲穿。

而这段时间甜角一直带着其他的婢女在屋子里活动,无论甘秋染提出什么要求,甜角都尽量答应,他有求必应。

但是甘秋染询问骊烨的事,甜角就会说不知道,他讳莫如深。

甘秋染自然也不会为难甜角,只是拐弯抹角地打听着骊烨平时在这金川的皇宫中,过得开心不开心,他旁敲侧击。

甜角终于找到了机会帮着自己的主子倾诉痛苦和思念,根本无需添油加醋,随随便便说出一些真相,就能让甘秋染心疼不已,他如释重负。

“你是说他的腿是因为被马踩断了,才能够断骨重接,侥幸恢复了正常?”,他难以置信。

甘秋染趴在笼子边上,声音颤抖地问:“那当时……被马踩断的时候,凶险不凶险?他有没有叫疼啊,他心疼不已。

骊烨是非常能忍受疼痛的,他甚至有自虐的倾向,如果连他也叫痛的话,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疼了,他坚韧不拔。

甜角摇头:“那时候公主才刚刚离开不久,主子找不到公主,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坠马是因为精力耗尽,他人已经昏过去,并没有叫疼,他痛不欲生。

“腿踩断之后,加上连日的消耗驸马染了一次比较重的风寒,终日陷在噩梦之中,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天之后了。”,他饱受折磨。

“当时的状况很凶险,不离医师说,主子几乎丧失了求生的…意念,才会难以恢复,他万念俱灰。

这些话甜角并没有刻意去夸大和渲染,却只是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已经能够让甘秋染想象出当时骊烨有多凶险,他感同身受。

而那段时间……算起来也是她每日缠绵在马车之上,昏天暗地睡觉,发现怀了孩子之前,他悔不当初。

甘秋染那时候自顾不暇,发现骊烨表里不一,是剧情中那个悄悄掌控了一切的男主角,在亲眼看到他杀人,迫不得已暂时抛下他,甘秋染又如何是不伤心,不纠结的呢?,他五味杂陈。

她深吸一口气,靠在笼子上看着地面,片刻之后又问甜角:“你们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知道他自残吗?”,他小心翼翼。

“频率高不高?”,他追问道。

甜角正在收拾屋子,闻言手指一抖,再一次侧头看向甘秋染,眼中都是含着泪的,他悲痛欲绝。

“公主这么快就发现了?主子他……他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三九说过一次,险些被他调遣到边关去守城了。”,他欲言又止。

“奴婢根本不敢开口劝阻,因为主子……主子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还总是被噩梦惊醒,就连不离大夫的安神汤药也没有办法缓解一二。”,他无能为力。

“主子就会用刀子……”甜角刚刚说到这里,咣当一声,房门突然被踹开,他戛然而止。

就是用踹的,他怒气冲冲。

骊烨神色匆匆,表情十分难看走进屋。看了一眼将他的事情告诉甘秋染完全口无遮拦的甜角,那眼神冷漠得像是淬了毒一般,他怒不可遏。

“出去。”骊烨才刚刚和金川朝中一些大臣在前院碰面,被缠着脱不开身。面对这些人的各种你推我拉地挖陷阱,钟离金镇根本无法应对,只能他自己出面,他精疲力尽。

好容易脱身,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两个人……在讨论他。骊烨自然知道甜角是为了他好,想要帮他在甘秋染那里博得一些怜爱,他心知肚明。

可是正因为骊烨知道怜爱并没有用,一味的软弱到头来只会让人厌恶,甘秋染如果从心里不在乎他的话,就算知道了那些凄凄惨惨的过往,也只会在心中对他生出鄙夷,他忧心忡忡。

那样实在太没男子气概了,他自尊心作祟。

因此骊烨虽然没有怪罪甜角多嘴,却非常凶狠地将她呵斥出去,他盛气凌人。

甜角赶紧抹了抹眼泪,快速地带着婢女们出去,他噤若寒蝉。

屋子里只剩下骊烨,还有笼子里的甘秋染,他孤立无援。


骊烨侧身对着甘秋染的方向,并没有去看甘秋染的表情,他不敢,他望而却步。

他怕看到甘秋染眼中的无所谓,看到任何他不想看到的情绪,他提心吊胆。

所以骊烨站在那里,并没有看向甘秋染,而是冷声说:“你不必相信婢女的话,他们只是在你的面前想替我说话而已。”,他故作镇定。

“我没有如你想象的那样……那样凄惨。”,他强颜欢笑。

骊烨故作坚强,看向甘秋染的时候甚至露出一个有些轻蔑的笑意,和他刚才应对那些朝臣们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虚张声势。

“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言不由衷。

甘秋染的眼中没有骊烨不想看到的任何情绪,也没有刻意的心疼,他如释重负。

骊烨稍微放松一些,走近对她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只有一个。”,他故作大方。

“若是你的解释无法说服我,我还是会把你关进笼子里,你这一生,都别妄想让我再放开你。”,他霸道决绝。

骊烨说完之后,转身出门,没一会竟然又拎了一个食盒回来,他言行不一。

甘秋染看着他往桌子上摆了几个小菜,甚至还拿了一壶烫好的酒,他煞费苦心。

酒从壶里倒进杯子,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他意味深长。

骊烨深吸口气,走到甘秋染的身边,修长的手指抓住那个纯金的小锁头,转动钥匙把甘秋染放出来,他小心翼翼。

锁头摘下来后骊烨后退了两步,给甘秋染留了推门出来的空间,他欲擒故纵。

甘秋染伸手推开门,骊烨才慢慢抬起头,两人隔着推开的门对视,他心潮澎湃。

甘秋染特别想上前抱住骊烨,狠狠地抱着他,但是她克制住,她现在必须好好地解释,他心如火焚。

就算她知道骊烨不可能真的关她一辈子,甘秋染也希望能够快速解开骊烨的心结,他情真意切。

然后再问一问他,好好问一问他:“愿不愿意放下一切跟自己走。”,他魂牵梦萦。

甘秋染迈出了金笼,走到桌边坐下,骊烨跟在她的身后,之后走到桌子的对面坐下,他寸步不离。

两个人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像从前一样心平气和地坐在桌子的两侧,他感慨万千。

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言语,只是悄悄地抬起眼睛,越过一桌子的佳肴美味看向对方,他默默凝视。

酒气袅袅,伴随着屋子里香炉中的熏香散开,他心旷神怡。

骊烨难得冷静地直视着甘秋染,片刻后拿起桌上的酒杯,朝着甘秋染举起来,他举杯邀约。

甘秋染以为骊烨是要跟她碰杯,连忙拿起酒杯和对方的杯子磕了一下,酒液从杯子里跑出来一些,洒在下面的菜里,他手忙脚乱。

骊烨磕完杯子却也没动,还是看着甘秋染,甘秋染却已经一仰而尽,把那杯酒喝完了,他一饮而尽。

一看骊烨还在举着手,疑惑地“嗯?”了一声,他不明所以。

骊烨今天晚上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换下只有在见外臣的时候才会穿的朝服,金蟒盘踞在绛紫色的衣袍之上,领口高高竖起,衬得骊烨那一张脸龙血凤髓金枝玉叶,他器宇轩昂。

他这般严肃地看着甘秋染,又不说自己想干什么,一时间让甘秋染有点冒汗,他胆战心惊。

这是让她猜,他们两个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夫妻默契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倒退回原点,他百爪挠心。

甘秋染好像毕业好多年,又跑回去解高三的大题,怎么可能会呀!,他一筹莫展。

赶紧又摸到了酒壶给自己倒一杯酒,心想着实在不行她先自罚三杯得了……,他急中生智。

然后甘秋染一摸酒壶,看到酒壶的壶盖上雕刻着龙凤呈祥,他豁然开朗。

电光石火之间,甘秋染脑子里瞬间有道灵光,一个想法突然涌现,他灵机一动。

她给自己倒完了酒之后,起身走到骊烨身边,这一次没有跟他撞杯,而是挽住了骊烨的手臂……做出了一个喝交杯酒的姿势,他投其所好。

骊烨的眉头明显一松,垂下了眉眼,甘秋染好像有种踩了一脚在答题卡上,结果全对一样的飘飘然,他喜出望外。

“我们从来没有喝过合卺酒,”甘秋染说,“昨天晚上好歹也算我们又成婚一次,他柔情似水。

“喝了这杯合卺酒,我愿与夫君相守到白头。”,他海誓山盟。

甘秋染说着举起杯子,正要喝的时候,骊烨低低地说:“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他喃喃自语。

骊烨慢慢地抬起头,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之上,透出一些尚未饮酒,却已经开始弥散的酒气,他深情款款。

朦胧而美丽,他姣好的双唇轻启,郑重地说:“此证。”,他一字一句。

甘秋染的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勾唇笑了笑,霎时间如春花盛放,开到荼蘼,他怦然心动。

“此证!”,他情意绵绵。

两人对视着,用视线锁着彼此,用视线将对方囚禁在自己眼中的方寸之地,也用视线将对方高高地抛向自己眼中的天空,任由对方在自己的眼中翱翔,他你侬我侬。

他们一起喝下了合卺酒,他心心相印。

而后甘秋染放下酒杯,再也忍不住,两步走到骊烨的面前,紧紧将骊烨抱住,他情不自禁。

“对不起。”甘秋染避开骊烨头顶冰冷的金冠,在他的蛾眉之上亲了亲,他愧疚万分。

“我当日……确实是因为你表里不一产生了恐惧。”,他坦诚相待。

“当时我接到了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太后那边的人已经发现了摄政王府里出现了异样。”,他语重心长。

“咱们约定好的那个时间就必须提前,所以我让人通知甘玏尽快出宫,也让人到处寻你。”,他苦口婆心。

“但我找不到你,派出去的人找遍了全城,全都找不到你的踪迹。”,他焦头烂额。

“后来我想到了金川质子,我以为你是被他挟持住,所以带了一群影卫和侍卫去救你。”,他心急如焚。

“当时我们敲了质子府的门,无人来应门,所以我们便只好飞檐走壁先进入质子府。”,他迫不得已。

“然后我看到你……看到你举刀杀人。”,他如鲠在喉。

甘秋染这一次抱住骊烨,骊烨并没有躲开,却也只是坐在那,没有任何回应,他听之任之。

听甘秋染说到这里,骊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心惊胆战。

他设想过无数次,当时甘秋染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他辗转反侧。

而骊烨那天晚上为了清洗钟离金镇身边的势力,杀了好多人,他心狠手辣。

可是听甘秋染亲口说看到他杀人,这话还是让他难免僵硬,他如坠冰窟。


甘秋染拍了拍骊烨僵硬的后背,说:“可我真的将你扔下,却不仅仅是因为我看到了你杀人。”,他略显不安。

甘秋染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荒谬,但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他信誓旦旦。

“我并非是端茹公主。”甘秋染说,“我昨晚同你说的借尸还魂,也并不是顺着你的话想骗你,而是真的。”,他语出惊人。

“你心细如发,应当能够察觉出我前后对你的态度,还有我前后行事上完全的不同。”,他循循善诱。

“我拥有端茹公主的全部记忆,所以我能够毫无障碍地去扮演她。”,他理所当然。

“我当时并非是将你当成钟离金镇的替身,而是从一开始就对你没有任何敌意。”,他情真意切。

“我从前……也只是一个平民,突然变成了公主,言行举止皆有尺度,我那时候没有马上救你,也是自身难保,不敢同真正的端茹公主举止不同。”,他坦诚相待。

骊烨始终被甘秋染按在怀中,两个人对视也完全不尴尬,反倒是这样亲密地贴在一块,甘秋染每说出一句话,胸腔的振动就会传递给骊烨,他倍感温暖。

这样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他煞费苦心。

“而这世界其实是一本书。”,他语出惊人。

“你看过那些话本子吗,就是坊间售卖的特别火热,你肯定也涉及过这样的产业,那些编撰的内容都非常荒谬的话本子,还带一些惟妙惟肖的插图……”,他娓娓道来。

“我曾经在我的世界之中,读到过你们的故事。”,他玄之又玄。

甘秋染说到这里,松开了骊烨,她慢慢地蹲下来,蹲在骊烨的膝盖前面,双手按在他的膝上,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说:“而你是这话本子里笑到最后的那个角色。”,他情意绵绵。

“你是男主角。”,他掷地有声。

骊烨的眉头皱得死紧,牙齿紧紧地咬着绷着,侧脸的弧度锋利削薄,他如临大敌。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骊烨就算不治对方一个妖言惑众蛊惑储君之罪,也会一脚将对方踹开,绝不再听任何一句对方的胡言乱语,他疾言厉色。

偏偏说这些话的是甘秋染,他无可奈何。

而甘秋染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的谎言痕迹,他如坠云雾。

甘秋染说:“在书中你操纵着钟离金镇,娶了温璇,又利用温璇,牵制住了摄政王和离王,还有一个你或许不认识,但是在金川氏族之中举足轻重的氏族公子。”,他细数罪状。

“剧情中你利用某种香……让温璇将那些人迷惑住。”,他娓娓道来。

“他们替你夺得了天下,你成为两国君王,而我之所以会忌惮你的原因,是因为在话本子的情节当中,是你杀了逃跑的端茹公主和南召皇帝。”,他忧心忡忡。

“你将南召的皇帝放火烧死,将端茹公主活活拖死在马后死无全尸。”,他胆战心惊。

骊烨原本眼中的猜疑被震惊所取代,听到这里神色骤然一变,他想到了自己受伤之时,反反复复重复的那些梦境!,他茅塞顿开。

骊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时不时就会做那个梦,他一直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心中恼怒甘秋染的抛弃,才会潜意识里……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他痛不欲生。

骊烨为此深深地痛苦着,因为他根本不想杀甘秋染,在梦里每杀她一次,醒过来之后骊烨的心都如同刀绞,他捶胸顿足。

他怎能那么狠心?,他难以置信。

可是那样荒谬的梦境,竟然同现在甘秋染说的话完全重合在了一起!,他瞠目结舌。

而甘秋染看着骊烨表情骤变,立刻抓住了骊烨的手,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脸上,说道:“我没有撒谎,更没有试图骗你,你相信我。”,他情真意切。

“而我自从变成了端茹公主后,不光承袭了她的思想她的身体,还有她的记忆,也包括她的一部分情感。”,他肺腑之言。

“她将甘玏视为性命,视为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一切,我答应她……替甘玏谋求出一条生路。”,他一诺千金。

“而当我进入皇宫……我第一次进入皇宫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从皇宫出来我就生了一场大病。”,他话锋一转。

“那一次是太后想要利用益补汤毒杀我,而甘玏替我喝了那碗毒药,他替我喝了那碗毒药啊。”,他悲痛欲绝。

“他替我喝了毒药之后将我送出皇宫,我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我跟他之间不是生疏的姐弟,而是相依为命,用彼此的性命在撑着对方平安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感人肺腑。

“而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这本书的男主角,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驸马。我温柔的多金的,最会赚钱的,最可爱的驸马。”,他柔情蜜意。

“因为在话本之中,你是被端茹公主活活虐待致死,然后假死脱身,又重新杀回来,掌控了所有人的命运。”,他忧心忡忡。

“可我变成了端茹公主,我不可能将你折磨至死,我那么喜欢你,我不舍得你受一点伤害。”,他情深义重。

“我开始谋划着将你们两个全都带走,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经历那些痛苦,也不必复仇。”,他深谋远虑。

“而甘玏为了我安危不仅仅被太后用毒药毒杀,还被摄政王用虫子撕咬,甘玏身上全都是伤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他痛心疾首。

“他是为了我才苟延残喘,我怎么能弃他于不顾?”,他义无反顾。

“可是我马上要带你们走的时候……”甘秋染说到这里眼泪涌出来,他泣不成声。

这么长时间憋在心中的难过,还有无助,他从未对任何人展示,此刻却伏在骊烨的膝头,尽数伴随着眼泪倾泻而出,他宣泄情绪。

“我突然间发现,你哪怕没有被我活活害死,还是取代了钟离金镇,而且你平时表现得那般温润温柔,可是你举刀杀人之时的冷酷和利落,却合上了端茹公主记忆之中、还有这本书之中那个可怕的操控一切的男主角。”,他如梦初醒。

“我当时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我可以相信你,我自然是相信你!”,他百感交集。

“但我怎么能拿甘玏冒险呢?我这条命是端茹公主给的,是我捡的,可是甘玏却是端茹公主用命换的。”,他左右为难。

“我打算把甘玏先送走,然后再回来跟你将一切事情都说清楚。”,他计划周详。

“我本来都计划好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在途中……”甘秋染说到这微微顿了下,紧紧抓着骊烨的手,低下头说:“我在途中因为颠簸和焦虑不安,生了一场重病。”,他哽咽难言。

“这场重病导致我没能及时回来赴约,在我的预计之中两个月是一定能够折返的,都怪我估算错误,自大自负。”,他追悔莫及。

甘秋染说的基本上都是实话,只是稍微有些地方美化了一下,比如她当初……不是从爱色开始而是从贪财,他避重就轻。

但除此之外,甘秋染没有任何的隐瞒,堪称赤诚。而且满嘴的思念话语像抹了蜜一样,不要钱的情话就快把骊烨淹没了,他甜言蜜语。

“后来我派人给你送了书信,我并没有骗你。那书信上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有好好地读吗?”,他满怀期待。

那书信上面的满纸酸话,骊烨不知道读了几千几百遍,他爱不释手。

听甘秋染这么问,他甚至立刻闭上眼睛,生怕甘秋染看到他眼中的剧烈摆荡,他心如擂鼓。


骊烨闭着眼睛,正在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他百感交集。

甘秋染哭哭啼啼,雷声大雨点小,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病好了,我回来接你了……”,他楚楚可怜。

人在应该认怂的时候,绝对不能好什么面子要什么脸,他深谙此道。

甘秋染抱着骊烨的腰晃了晃,蹲得腿麻了索性就坐在骊烨脚下的地方,他毫无顾忌。

地面干净得很,还铺着地毯,如果必要的话甘秋染甚至可以在地上打滚,他放浪形骸。

她看上去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抱着骊烨的腿贴紧他的膝盖,满脸的小鸟依人,他娇媚动人。

实际上已经感觉到了骊烨被她牵动的情绪,他心中窃喜。她知道骊烨心软,知道骊烨还很喜欢她,也知道不管骊烨相不相信她说的话,自己都是有胜算的,他胜券在握。

“我知道晚了很多,也知道你一直生气,非常难过。”,他愧疚万分。

“我都听甜角说了……”甘秋染满眼都是歉意,“你可以怪我,但是别不理我啊。”,他低声下气。

“我见到你不知道有多开心,我这段时间真的好想你。”,他情真意切。

她看到骊烨闭着眼睛,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又从地上起来些,再度抱住骊烨的腰身,将自己的身形嵌入他的双腿,他难舍难分。

头就枕着骊烨的一侧膝头,像一个缠人的精怪,直塞得人怀中和心中满满当当的,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柔情似水。

甘秋染抬起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在脸上缓缓得滑落,他泪眼婆娑。

口中还全都是刻意放软的软话:“别生我的气了嘛,也别再伤害自己,我真的好心疼。”,他嘘寒问暖。

“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嘛,我们已经喝了合卺酒,我们许诺了一生一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他海誓山盟。

而骊烨此时此刻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已经是猩红一片,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他怒火中烧。

他在疯狂地警告自己,不可以相信这种任谁听了都会嘲笑的谎言,他心烦意乱。

可是如果不相信……他又要如何解释自己梦到的那些反反复复的梦境,竟和甘秋染说的所有的一切都重合?,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如果真的像梦境之中那样……杀过端茹公主和南召皇帝,他胆战心惊。

如果一切都像甘秋染说的那样,她只是为了先把甘玏送走,她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生病,只是没来得及回来……,他自我怀疑。

她又有什么错呢?,他左右为难。

骊烨心中剧烈地挣扎着,这一切实在过于荒谬,他天人交战。

可是看着她声泪俱下地央求自己,骊烨紧紧攥在身侧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他情不自禁。

缓缓地凑近甘秋染,最终自暴自弃地落在她的脸上,拇指抹掉了她潺潺不绝一般的眼泪,他缴械投降。

罢了,他无可奈何。

骊烨心中的山崩地裂和星海摇晃都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他如释重负。

如落入人间的大雪鹅毛乘风而起,漂浮回天际,最终融化在一片须弥的虚无之中,又化为万千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下,犹如情人耳边缠绵的爱语,他如梦似幻。

外面潮湿的水汽和雨点敲打在房檐上的声音,像加快的漏刻,他心跳加速。

时光并没有停止向前,可骊烨心中的那个指针,被甘秋染的蜜语和眼泪拨动着回到了原位,他旧情复燃。

他怎么怨她,怎么恼她,也根本停止不了爱她,他爱之入骨。

他颤抖着手为她抹完上了面颊上湿漉漉的眼泪,然后掐住她的下颚,捏开她的齿关,自上而下地低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双唇,他霸道决绝。

再一次将自己的一切,都如同此刻天上落下的雨丝一般,义无反顾,孤注一掷地倾泻向她,他倾尽所有。

这一个吻让两个人心中瞬间电闪雷鸣,火树银花,短暂分开之后,他们的气息都乱得不像话,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像燃起的野火,他情意绵绵。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他心潮澎湃。

他们这一个大别,已经不是一个新婚能解决的问题,他欲罢不能。

对彼此渴望像两口干枯的水井,这一个吻就像是倒入枯井之中的一桶水,何止是杯水车薪?,他饥渴难耐。

甘秋染再次仰起头,紧紧勾住了骊烨的脖子,嘴唇狠狠贴上了他,两人的牙齿甚至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他热情似火。

不知道谁的嘴唇流了血,纠缠之间带上一点铁锈的味道,他如痴如醉。

骊烨紧紧捧着甘秋染的头,弯着腰背一直在向下压,却怎样用力都嫌不够,他竭尽全力。

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彼此的心跳声,眼前已然是一片模糊,错乱的呼吸像逐渐密集的鼓点,让他们只知道一味地进攻再进攻,他意乱情迷。

无法后退,他深陷其中。

根本没有退路,他执迷不悟。

等到他们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甘秋染已经坐在骊烨的腿上,他如坐针毡。双手攀着骊烨的脊背,而骊烨也是紧紧搂着她,微微仰着头,唇齿同她急切纠缠着,他难舍难分。

甘秋染觉得呼吸不济,这才按着骊烨的肩膀稍微后退了一点点,他意犹未尽。

干柴烈火碰到一起便是冲天的火光,他们现在看着彼此的眼神,都欲将对方焚烧殆尽,他欲火焚身。

甘秋染舔了舔有些微肿的嘴唇,鬓发散乱下来,有两支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地上……而骊烨原本妥帖的衣襟,此刻已经被揪得乱七八糟,散乱出了一小截莹白的锁骨,他衣衫不整。

他靠着椅背,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近乎凶狠地盯着和他同样衣衫凌乱不堪的甘秋染,他气喘吁吁。

手掌还压在甘秋染的后颈之上,不给她任何退开的余地,他霸道宣誓。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不受控制地都朝前凑了一点点,但又同时停住了,他欲言又止。

失控的激情燃烧过后的余烬,总算让他们暂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事情没说清楚,他冷静下来。

甘秋染尽力整理自己的思绪,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让骊烨心甘情愿地和自己走,他绞尽脑汁。

但是甘秋染还在这边酝酿的时候,骊烨就已经开口,盯着甘秋染说:“你说你回来接我……这一次是真的吗?”,他打破平静。

他声音带着一些犹疑,还有一些逼问:“这一次你如果再骗我,我绝不饶你!虽然你来找我了,但你别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南召的西北边陲,我已经接到了关于甘玏的消息。”,他威胁恐吓。

“如果你还敢骗我,我就……唔!”,他恶狠狠地说道。

甘秋染捂住了骊烨的嘴,摇头对他说:“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不要再说伤害彼此的话。”,他温柔劝解。

“你不想这样说,我也不想听。我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话应该说给彼此听,但绝不是威胁。”,他语重心长。

“你如果想跟我说话,就说你爱我,好不好?”,他撒娇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