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各奔东西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19976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骊烨听不离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主要是三九,他原本就莽撞,满心只有骊烨,而骊烨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在三九看来全都要归咎于端茹公主,他义愤填膺。
这段时间惠安大长公主那边派人过来,给骊烨送续命的百年人参,送来的人正好是满月,三九差一点就跟满月动手了,他怒火中烧。
要不是甜角拼死拦在两人中间,三九的刀是真的会砍穿满月的脖子,他怒不可遏。
而除此之外,因为骊烨半死不活的样子,让那些忠于钟离金镇的手下也起了一些骚动,虽然被及时镇压,但也确实闹得人心惶惶,他心怀鬼胎。
商会那边的人也听到一些消息,总是有人趋利而动,虽然并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是骊烨一躺下便是群龙无首,自然都想单飞,他各怀鬼胎。
骊烨眨了眨眼,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不离很快拿过了一直温着的参汤,扶着骊烨起身,给他当水一样灌下去,他虚弱至极。
骊烨已经消瘦到不成人形,但是他的双眼明亮,显然是彻底醒过来了,他精神矍铄。
而从骊烨醒过来开始,每隔一段时间灌下的汤汤水水和熬成了米糊的米粥,骊烨都好好地喝下去,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都在渐渐地恢复着,他重获新生。
他整个人也彻底安静下来,完全配合不离的诊治,下面的人一时间得到了骊烨醒过来的消息,全都消停下来了,他风平浪静。
暂时还不敢拿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烦他,所以骊烨只管好好养着病,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却再也没做过噩梦,他安然入睡。
而昏睡的人不仅仅是骊烨,与骊烨已经相隔很远的甘秋染,在出了皇城的范围之后就坐上了马车,也是整日整日的在马车之中昏睡,她昏昏沉沉。
一边睡着一边稀里糊涂地做梦,梦里除了前世就是今生,还有属于端茹公主的那一世,来来回回地翻转,好像不断循环播放的电影,她思绪万千。
但是甘秋染已经习惯,倒也没有影响她的休息和心情,而且甘秋染的食欲变得异常的好,这才正常赶路没几天的工夫,甘秋染就觉得自己活生生胖了一圈,她心宽体胖。
她心里一边想要悲伤,毕竟她是真的非常非常的想念骊烨,可是每一次悲伤一冒头,饥饿就会冲出来占据甘秋染的脑海,她欲哭无泪。
马车上面坐着三个人,甘秋染、定真和尚、还有甘玏。除此之外全都是甘秋染的零食,她满载而归。
各种各样口味,酸甜苦辣集齐了,甘秋染每天像一只过冬的仓鼠,穿着厚厚的僧袍,嘴有的时候一整天除了睡觉的时候都不闲着,她津津有味。
甘玏看到甘秋染这么能吃很开心,定真根本就不看姐弟两个,每天除了念经念经念经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与世无争。
几个人一起行进了几天,要彻底分开朝着两个方向,这天晚上正是小年,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他各奔东西。
甘秋染已经跟济世寺那个弥勒佛一样的胖和尚商量过了,她和甘玏还有之前是暗中跟着,现在已经明面上跟着的那些影卫们,全部都暂且去济世寺落脚,她早有打算。
胖和尚名唤光华,济世寺有资历的和尚都是光字辈,光华跟甘秋染说,济世寺最近正好扩建,后山上有一个才刚刚建完,还没入住的大院子,他热情好客。
甘秋染他们过去正好可以在那里落脚,依山傍水,虽然北地冬季漫长,但是到了春夏就会水流开放,树木葱茏,很是美丽,他景色宜人。
而且甘秋染和甘玏是逃命,是想要隐匿踪迹,北边就再适合不过了,胖和尚说济世寺大雪封山的时候,连鸟雀都很稀少,更别说什么追杀的人,熟知地形的人想要上山都是个问题,他人迹罕至。
搞不好就会碰见雪崩,根本没有人敢贸然在不熟悉山路的情况之下进山,他危机四伏。
甘秋染一听就正好合适,济世寺也不要他们的钱财,只是希望甘秋染身边的肖太医,能够在大雪封山的时候,为他们医疗诊治,他互惠互利。
毕竟和尚们每日都要做早课还有练武,北边天气苦寒,山上还有一群小和尚,倒是不会有什么疑难杂症,可感染风寒是家常便饭,雪太大了下山请大夫这事就十分困难,他鞭长莫及。
山上的和尚每年过冬都要死几个,就算他们的寺庙再怎么有钱也是白搭,他无济于事。
而山下的那些医师们,手上有一点能耐的都不缺钱财,一个个就算没有妻妾成群,也都住在高门大院,他养尊处优。
没有人愿意常年驻扎在山上照顾一群和尚……所以就医难的问题,让甘秋染很轻松地就用肖太医的技能,为姐弟两个人换了一个最妥帖的安身之处,他一举两得。
吃过了散伙饭,甘秋染非常郑重地夸赞了肖太医:“你确实是有用的,好好干!”,她赞不绝口。
肖太医确实非常全能,甘秋染现在很是敬重喜欢他,尤其是在发现他还会绣花之后,十分好奇他父母到底怎么把他养成这样子的,她匪夷所思。
肖太医始终不肯说,不过他确实是最好的出逃伙伴,居家旅行必备佳人,他不可多得。
他们这一群人也不需要再隐藏什么踪迹,皇城当中的人倒也来不及把爪牙伸到这么远的地方,他高枕无忧。
所以在客栈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定真要带着流民继续向南方行进,而甘秋染和甘玏却要跟着济世寺的和尚们,朝着西北的方向行进,他分道扬镳。
说来也是巧,甘秋染原本定的路线不是西北而是正北,但是因为济世寺的和尚相处下来非常愉快融洽,寺庙当中也是最好隐藏身份的地方,他殊途同归。
所以临时改变了方向,正好是和陈瓦家中陈家军驻扎的方向相同,他歪打正着。
早上在马车旁边分手的时候,甘秋染也非常郑重地感谢了一下定真,虽然他不爱说话很高冷,像修了闭口禅一样,没有银子不开口,他惜字如金。
但他确实帮了甘秋染很大的忙,他鼎力相助。
“大师这一次去南方带着这么多人也并不容易,想要让所有人都能够在异乡扎根下来,没有个三年五载,很难回转,”她语重心长。
定真点了点头,甘秋染就又问他:“我听说那天驸马给了你很多银票,驸马给了你多少银子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定真原本端的一副卓然出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警惕,他讳莫如深。
看着甘秋染并没有回答,好像生怕甘秋染抢他的钱。
甘秋染若不是了解定真绝不是那种贪钱图享受之辈,每一分钱都用在灾民身上,自己的袜子破了都是了了补,根本不买新的,简直要怀疑定真是一个守财奴了,她啼笑皆非。
“放心吧,不要你的钱,我就是问一问嘛,”甘秋染这些天一直拐弯抹角地问定真,关于那天骊烨都跟他说了什么,她旁敲侧击。
主要是甘秋染那天根本不敢抬头,都没有看清楚骊烨到底是什么样子,余光捕捉到了一点点身影,就浑身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她心驰神往。
思念情切,甘秋染恨不得钻进定真的脑袋里,好好地看一看那一天的骊烨是什么模样,她朝思暮想。
定真还是没有回答,甘秋染也没强迫,不过在甘秋染说了一声“保重”,转身要去往马车的方向离开的时候,定真突然间拉了甘秋染一下,他欲言又止。
然后甘秋染一回头,定真就递给了她一串佛珠,他郑重其事。
甘秋染:“……那天驸马也跟你要佛珠了,”她若有所思。
“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串和你当初给我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你就招了吧,你到底用这佛珠骗了多少人?这是你们青山寺批量生产的吧?”,她刨根问底。
甘秋染抬头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定真,像是在看一个行走江湖,靠嘴皮子骗吃骗喝的术士,她哭笑不得。
定真八风不动,被揭穿之后,眼皮都没抖一下,甘秋染说:“你下面是不是要说,这个东西能够挡血煞?”,她洞若观火。
定真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珠子定在了甘秋染的脸上,开口问她:“那你还要吗?”,他云淡风轻。
“ 要!”,她毫不犹豫。
甘秋染一把抢过来就朝自己的手腕上缠,一边缠一边还在心里想着:“骊烨用那么多银票就换了一串佛珠,她不要白不要!”,她喜笑颜开。
很快他们在岔路口分开,甘秋染看着定真并没有骑马或者坐车,而是和流民一起走着,她感慨万千。
心中对他其实是很敬佩的,不仅是因为他串连了端茹公主的前世今生,有那么一点神神秘秘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因为,定真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真真正正地舍己为人,她肃然起敬。
确实让甘秋染敬佩,当得一句大师,她由衷赞叹。
往西北走的路并不平坦,而且越走越冷,越走雪越大,越走越是人迹罕至,他举步维艰。
他们虽然准备得已经很充足,并没受冻也没挨饿,但是到最后一天能够行走的路程,也就只有正午那两个时辰,他步履蹒跚。
不过行路还算顺利,他们没有遇见任何势力,也没人追杀他们这一群和尚,他风平浪静。
甘秋染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摇晃的马车里睡觉度过,马车不摇晃的时候她就下去活动活动,开始各种吃东西,她心安理得。
济世寺的和尚每到一个城镇就会采买一些东西,主要是采买山上要过冬的东西,这也是他们这一次出来送流民的目的之一,他未雨绸缪。
他们一行队伍越来越长,不仅是因为他们买了许多的东西,还因为他们当中重新加入了很多要做和尚的流民,他济困扶危。
这里有一些村庄遭遇了雪灾,累及了人命,有些城镇的官员们会给予安抚,会帮助民众们重新盖起房屋,他雪中送炭。
但是有一些城镇却干脆就没有人管,这些人就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变得无家可归,他置之不理。
冻死在路边的尸体随处可见,推开马车的车窗就能看到,还有一些尚且有一口气在的人,会扑在马车的前面,求一口吃的,他哀鸿遍野。
有些干脆就要跟着他们走,准备出家做和尚,他走投无路。
济世寺的那个胖胖的弥勒佛一样的和尚,从来都不会拒绝扑倒马车之前的人,他菩萨心肠。
哪怕对方是个女子说要做和尚,他也会给对方倒上一碗热腾腾的茶,仔细询问对方有没有家人之后,带着对方离开,他与人为善。
甘秋染这一路上感触良多,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虽然这些流民到最后不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全当和尚,不过等明年开化的时候,他们下山重新安家,至少也平安过了个冬,他功德无量。
而在这路上肖太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医术虽然在太医院里不算厉害,但是一旦走出皇城,他就是神医,他妙手回春。
就没有他看不了的病,毕竟人食五谷杂粮生百病,但其实说到底常见的就那些,他药到病除。
而甘玏是他们当中震撼和改变最大的一个,他从前是一个被囚在金銮殿上的皇帝,他并不知道也感受不到何为人间疾苦,他懵懂无知。
第一次看到路边有冻死的人,甘玏和甘秋染一起从车上跑下去,想要扶起那个人却发现是死人的时候,甘玏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脸色泛青一直到晚上才回神,他惊慌失措。
甘玏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他只是没有见过……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最后孩子和母亲一起冻死的尸体,他悲痛万分。
这些只是普普通通的灾民,只是南召的百姓而已,他赤子之心。
他们没有作恶,没有像皇城当中那些权贵一样欺男霸女,更没有作奸犯科获罪,他们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也只是因为活不下去才死的,他无辜至极。
而甘秋染和甘玏能做的,就只是设法帮助他们掩埋那些无人理会的尸体,设法给那些还能有办法在自己的家里生存,却没有银钱能够过冬的人一些渡命的银钱,他杯水车薪。
甘秋染准备了很多钱逃跑,但是他们这才行路到一半,手上的钱财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捉襟见肘。
济世寺的和尚每一次看到甘秋染给那些流民塞钱,都会对着她作揖,那胖和尚晚上还会设法弄一点东西给甘秋染加餐,搞得甘秋染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投桃报李。
才几天的工夫她好像又胖了一点,因为这一路来见过的流民太多了,甘秋染都不好意思上马车里吃东西,可是她每天饿得抓心挠肝,肚子里却好像是无底洞,她饥肠辘辘。
“阿姊,你肯定饿了,别在这里陪着我了,我来给他们分发米粥,你快去旁边坐着喝一碗粥吧,我给你捞一碗稠一些的,”他体贴入微。
甘玏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帝王的威仪,他的双手冻得像萝卜一样通红,身上因为无法适应寒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像一头大狗熊,他面目全非。
甘秋染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像一头小狗熊,两只狗熊对视了一眼,甘秋染抓住甘玏的手哈了口气:“你出去时带着棉手套,肖太医不是给你缝了一副吗?你手如果冻了的话,以后每一年都会又痛又痒……”,她谆谆教诲。
“带着那个不方便,我没关系的!”,甘玏精神状态非常的好,自从最开始那几天被尸体吓到恢复过来之后,每一天起床后就积极地去到处帮忙,他乐此不疲。
他甚至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了修马车的轱辘,他触类旁通。
甘秋染本来还担心他金尊玉贵,身体又不太好,如果朝西北走他无法适应的话,他们可能还要半路转弯,拐到南边,她忧心忡忡。
但是甘玏适应得非常良好,他这段时间只啃那个干饼子喝热水,也长了不少肉,看上去强壮很多,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药瘾也没有再犯过,他脱胎换骨。
尤其是他每天忙里忙外的,仿佛突然间有了事情做,在皇宫中那么多年,他一直都在他的皇位之上尸位素餐,突然间有了事情做就像是终于扎根在土壤之下的大树,他生机勃勃。
每一片叶片都欣欣向荣,他朝气蓬勃。
甘秋染端着一碗米粥,和几个围着被子的流民坐在向阳的地方,慢吞吞地喝着,晒着太阳看着甘玏,呼出一口带着白霜的热气,心中是一片温暖和平顺,她岁月静好。
如果端茹公主能看到甘玏这样,应该就能彻底瞑目了吧,她含笑九泉。
甘秋染喝了一大口,侧头看了一下身边一个可怜兮兮,已经喝空了自己的碗,却不敢再去盛,盯着甘秋染的碗舔嘴唇的小女孩,她楚楚可怜。
甘秋染也舔了舔嘴唇,顿了一下说:“你要喝我这碗里面的吗?”,她和蔼可亲。
那个小女孩眼睛一亮,但是被她身边的母亲拉了一下,她欲言又止。
甘秋染连忙笑着说:“没关系的,给你,”她慷慨解囊。
然后就将自己的碗递给了那个小姑娘,她乐于助人。
之后搓着手里的余热,一直在看着甘玏忙碌的背影,她默默关注。
热气将甘玏的身体变得有点模糊,甘秋染看着看着眼睛就花了,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看到了骊烨,她浮想联翩。
骊烨也是那么高大,身形和甘玏差不多,如果骊烨在的话多好呀,她思念如潮。
如果骊烨在就好了,她魂牵梦萦。
还有半个月,还有半个月他们就能够到济世寺,等到将甘玏安顿好……她就可以去找骊烨了,她归心似箭。
而此时此刻的骊烨,已经恢复到差不多了,能够正常坐起来进食,腿上的伤让他无法直立行走,商会那边有人送过来了一把木头做的椅子,而且还带轮子的,他行动不便。
骊烨都在坐在椅子上活动,他表现得很平静,好像那一切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不动声色。
但是他身边的人全都吊着一口气,每天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任谁都能看出骊烨这样绝对不是恢复了,他如履薄冰。
而他醒过来后,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三九他们设法阻截皇城之中所有妄图寻找端茹公主和皇帝的人马,他雷厉风行。
虽然之前他们也一直在做,但是……但是过了一次鬼门关,骊烨差一点就死了,可他心中想的还全都是端茹公主的安危,他痴心不改。
这一次就连那么冲动的三九都不敢提一句端茹公主,不敢说任何重话,生怕他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骊烨,他才刚刚撑起的病骨支离的身体,便会因为“端茹公主”这四个字,再一次如同山崩一般垮掉,他小心翼翼。
“你还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这一次虽然你大病了一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不容置喙。
不离推着骊烨的椅子,口气很不赞同他要处理商会堆积的事情,因为他知道骊烨只要一旦开始处理那些账本之类的东西,就很难停下来,他苦口婆心。
不过他还是遵从骊烨的意愿,推着骊烨到书房,尽可能宽慰骊烨说:“你的那条伤腿之所以会阴天下雨就疼痛,是因为骨头已经长歪了,而如今那匹马那一天被你吓到,刚好就踩在你的伤腿上面,他煞费苦心。
“你的骨头被马踩断,我已经帮你重新续接,等到骨头完全长好,就可以重新训练走路,以后未必不能彻底恢复,”他循循善诱。
“虽然无法跑跳,无法练武,但是像一个正常人走路一样还是非常容易的,”他轻描淡写。
这个消息如果是从前的骊烨听到了,一定会喜极而泣,但是如今骊烨听到之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麻木不仁。
他这些天分明在好好地吃东西,好好地睡觉休息,也一直按照不离的要求去吃药调养身体,他言听计从。
可是他丝毫没有胖起来,像一个皮包骨头的架子,如果不是因为肩膀还算宽阔,连衣服都要撑不起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模样长得实在好看,这个时候任谁看一眼都会害怕,他形销骨立。
不离没有得到骊烨的反应,悄悄地叹了口气推着骊烨进入了书房,之后就将门关上了,因为骊烨不需要他陪伴,他黯然神伤。
然而没过多久,不离突然间在门口听到了里面传出了一声剧烈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他心惊肉跳。
不离这些天就怕骊烨想不开,听到声音立刻冲进屋子里面,就看到打翻的是一个笔洗,浑浊的墨水洒了一地,晕开了好大的一滩,他胆战心惊。
而骊烨手中抓着一个账本,一双眼睛暴突一般,死死地盯着账本里面夹着的那一张纸,他目眦欲裂。
他喉咙当中发出一种类似野兽呼噜的声音,像在发动攻击之前的震慑,又像是在警告敌人,他声嘶力竭。
而他的表情已经不可控制,嘴角不断地抽动着,很快眼泪就滚了下来,他却立刻就把眼下的账本挪开,生怕坠下的眼泪落在上面,要将那上面薄薄的纸张烫坏,他呵护备至。
觉得他突然间笑出了声,声音嘶哑得像是啼嚎的夜莺,他悲喜交加。
那薄薄的纸张上面写着他熟悉的字迹,他如获至宝。
那是曾经书写过情话,说心悦他思念他的笔迹;那个曾经书写了让他回驸马府中等待,实际上是在欺骗他不要追逐的笔迹;此刻无比潦草却又力透纸背地在那薄薄的纸张上面写着——等我,两月之内定会回来找你,他刻骨铭心。
不离站在门口,看着骊烨突然伏案大哭,片刻之后又癫狂大笑,他百感交集。
又哭又笑,尽情地宣泄着他这些天已经被拉扯到极致,如同破旧的琴弦一般马上便要崩断的情绪,他情绪崩溃。
“她没有抛弃我,”他喃喃自语。
“她没有抛弃我!”,他语无伦次。
骊烨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谁证明,他竭斯底里。
他声嘶力竭地说:“她没有……没有抛弃我,他泣不成声。
自从看到了这一张纸条,骊烨就从一种麻木死灰一样的状态,进入到了异常兴奋的异样状态中,他判若两人。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账本打开,重新再确认一遍那里确实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甘秋染留给他的话,他乐此不疲。
两个月就会来接他,他翘首以盼。
只需要等两个月就好了!他满怀希望!
骊烨上一次将甘秋染留给他的纸条弄破了,这一次珍而重之,就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触碰了几遍,确认这不是他的幻想,他都没有把纸条从账本中拿出来,生怕随便扯一扯,那一张纸就会像蒜皮一样自行破掉,他小心翼翼。
他一直夹在里面看,而且还把那账本直接摆在桌子旁边上整天看,他爱不释手。
而因为有了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的支撑,骊烨的状态每一天都在飞速恢复,无论是食欲还是身体,就连不离都会觉得有些震惊,他刮目相看。
足可见一个人的意志力,他的心之所向,他精神的支柱,在身体受到伤害的时候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他至关重要。
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那一本夹着甘秋染留给他信件的账本,已经被骊烨翻到起毛边了,他如饥似渴。
而骊烨皮下的血肉,像是被泡发的某种干瘪的菌菇一般,重新焕发了生机,看上去气色竟然很是不错,他容光焕发。
而且骊烨腿上的伤也恢复得很快,再加上有不离精心的照顾,这两天骊烨稍微动一动这条腿,已经不会再被撕扯到疼得浑身冒汗了,他欣喜若狂。
“再过上一个月左右,你就可以慢慢尝试着落地,必须要尽早地开始训练,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步,否则到后期就算这条腿不再歪了,若是坐的时间久了,也有可能变成长短腿,”他苦口婆心。
不离认真地交代着,生怕骊烨不肯好好配合,但是骊烨现在非常听话,无论不离叫他喝什么药,让他什么时间卧床休息,骊烨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他百依百顺。
只是他无论到哪里,怀中都要揣着那一本账本,无论是在他吩咐手下的人在皇城中伺机搅动局势,还是他去商会见那些商人,都绝对不会落下,他形影不离。
殷都又下了一场大雪,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清早推开门,便见到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满目雪白,他银装素裹。
而骊烨从床上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过枕边的账本,打开之后看了看里面夹着的纸张依然完完整整,安静地待在其中,他心满意足。
又重新读了一遍,这才精神百倍地起床吃东西,他神采奕奕。
甘秋染留给他的书信,是两个月之内一定会回来找他,骊烨清清楚楚地记得,甘秋染留下书信离开的那一天晚上,是去年的十二月十二,他铭记于心。
而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今天正好是新的一年一月十二,还有三天便是正月十五,他度日如年。
虽然殷都各股势力正在暗中疯狂较劲,皇宫之中的太后苟延残喘,寇氏正在四处想方设法地派人寻找摄政王和甘玏的下落,他风起云涌。
康广王还在无差别地做一个搅屎棍,其他的氏族已经逐渐朝着惠安大长公主的宗室那边靠拢,他浑水摸鱼。
因为皇帝失踪的事情已经彻底被朝臣们知道,一旦接下来皇帝还是找不回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康广王德不配位,寇氏已经查到了甘秋染之前给康广王挖下的那一个坑,也就是摄政王的失踪跟康广王脱不开关系,他岌岌可危。
寇氏还有太后,一定会死死地咬住康广王,绝不会让他翻身做主,而康广王没有上位的机会,那就只能是惠安大长公主出面,在宗室里面挑选一个能担大任的宗室之子,他穷途末路。
殷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变天,可是皇城之中的百姓虽然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说到底这些和百姓的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暗流涌动。
无论皇位上面坐着的那个是谁,日子总是要过的,而正月十五花灯节像除夕一样,都是百姓们最期待最喜欢的节日,他习以为常。
因此此刻的殷都已经重新恢复了热闹,街上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摊位,一入夜整条殷都的主街之上,如同一条五彩斑斓的灯河逶迤散落向千万家,他熙熙攘攘。
甘秋染离开整整一个月了,他望眼欲穿。
距离甘秋染回来,最远也只剩下一个月,他归心似箭。
骊烨每一天都在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期待着哪一天甘秋染就会突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问他一声是不是等太久了。捧着他的手哄着他说对不起,说自己出去的时日太久,现在已经回来了,他魂牵梦绕。
在骊烨的设想之中,两个人见面的场面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是在骊烨的想象之中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无比的甜美,他浮想联翩。
这甜美胜过世间一切的蜜糖,让骊烨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口齿泛着甜香,他甜甜蜜蜜。
而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无论甘秋染解不解释她这一段时间为什么会突然间消失,骊烨在心中发誓都绝不会追究,他情意绵绵。
不仅不会追究,骊烨会将自己隐瞒的所有事情,自己为什么会隐瞒这些事,全都告诉甘秋染。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隐瞒,他推心置腹。
希望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分离和隔阂,他海誓山盟。
因为骊烨的状态越来越好,甜角和三九一边欢喜,一边又有些忧愁,他喜忧参半。
这段时间真正的彩红和却青已经被骊烨召唤回了身边,他顶替着钟离金镇的身份,手握着金川质子的权势,每一天都在同皇城之中的贵族周旋,他运筹帷幄。
他自然是支持惠安大长公主,而康广王几次三番想要拉拢骊烨,却连骊烨的面都没有见到,甚至想要通过温璇乞求着见骊烨一面,他门庭若市。
康广王无疑是想要坐上那个大位,而在摄政王依然不知所踪直到今天,皇城之中的每一股势力最终的倾向全都是惠安大长公主,他大势所趋。
这其中少不了骊烨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而且金川质子第一次露出了爪牙,让皇城当中的贵族们悚然发现,他竟是已经蛰伏得如此之深,而且他的手段频出,酷烈程度更胜当初的摄政王,他锋芒毕露。
只要有人跳出来反对惠安大长公主,用不了多久,那家族之中的家主必然会被抓住错处,而很快就连皇城当中最微末的贩卖寻常之物的商人们,都像是沆瀣一气联合在一起造了反,绝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卖给那家人,他草木皆兵。
这看似是非常小的事情,可是庞大的氏族盘踞在皇城之中,衣食住行没有小事,人生来便食五谷杂粮,推开门七件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息息相关。
频频有朝臣因此落马,就连曾经是摄政王手下最得力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全部都被爆出手脚不干净,他咎由自取。
而且私下里坑害的还是朝中重臣的家眷,如此一来整个殷都唱起了大戏,大理寺如此重要的地方,所有氏族全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面塞人,而摄政王如今不见踪迹,他手下的人出了纰漏,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他树倒猢狲散。
但没什么人能顾得上去寻找失踪的端茹公主和皇帝,就连寻找摄政王的寇氏也频频被金川的兵马阻碍,他分身乏术。
到此时,宗室们已经商量了好几轮,正在推选能够担当大任,继任国君的人选,他迫在眉睫。
而太后这时候甚至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做不到,自然无法主持大局,新任国君上位之后,垂帘听政之人除了惠安大长公主不做第二人选,他大局已定。
而这时才刚刚听闻了皇帝失踪之后,更是恨不得直接带兵杀入皇城取而代之的荆西王,接到了金川的提亲,正是要求娶他的掌上明珠雪娥郡主,打的旗号是共盟两国之好,他狼子野心。
如今皇城之中炙手可热的金川质子,竟然是朝着荆西王抛出了至关紧要的橄榄枝,这一消息传开之后,不仅是皇城之中所有的氏族沸反盈天地极力反对,就连宗室们也是紧急联合在一起商议了无数次,必然是要想方设法地阻断这时候荆西王和金川的联合,他一石激起千层浪。
新皇还未推选出来,即便是推选出来也是羽翼稚嫩,担不起任何山河风雨,他根基不稳。
而文能治天下,武能定乾坤的摄政王,如今生死不知音讯无踪,荆西王和金川联合在一起,到时候金川借道荆西挥兵而入,岂不是直捣黄龙?他危在旦夕。
荆西王有了金川兵马的拥护,边陲军想要回都相助根本来不及,到时候远水救不了近渴,山河沦陷,王朝倾覆近在眼前,他雪上加霜。
朝堂内外,无数势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原本相互撕咬不休,此刻全都齐聚在了一起,齐心协力地想要阻止荆西王和金川的联合,毕竟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他同仇敌忾。
若是荆西王反叛成为了皇帝,他们这些人尚且能够留存十之四五,而一旦金川挥兵进入南召,到时候就连荆西王也未必能够做得了皇帝,届时皇城之中这些急着浑水摸鱼的高官显贵,全都会成为阶下之囚,他岌岌可危。
到此时,甘秋染临走的时候扇动的那一对蝴蝶的翅膀,终于在骊烨刻意的推动之下变为了一场能够翻天覆地的飓风,他蝴蝶效应。
这一场飓风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而荆西王自然也不是什么傻的,他害怕金川在背后捅他刀子,并不会轻易就答应和金川联合在一起,他明哲保身。
局势焦灼,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而这混乱的一锅粥里面,手持着勺子正在不断翻搅的那个人,这个时候却根本无心分析如今局势,他身不由己。
只是在尽力平衡着各方势力,尽力把这一锅粥给熬到热度均匀,要烂一起烂,要糊一起糊,以免引起两国震荡,到最后受灾受难的还是百姓,他呕心沥血。
他每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要平衡的不仅仅是权势争斗,还有因为权势震荡,皇权与氏族之间搅合在一起就像一艘大船,全身震荡,水面又如何平静?他焦头烂额。
波及到的各行各业的民生起落,有些若是不加遏制的话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尤其是寇氏动荡至今,章州的盐铁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寇凝峪无法掺合到皇城之中来,正在化为爪牙,疯狂地为寇氏敛财,他趁火打劫。
骊烨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这个人自顾不暇,铁是其次,盐的供应对一个国家来说至关重要,虽然南召并不只有一个章州能够产盐,可章州市最大的产盐地一旦断了,各地的盐商全都会闻风而动,或是涨价或是将盐扣在手中不发,他刻不容缓。
殷都又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这时候没有皇帝的赦令强制官盐开放售卖,百姓将无盐可吃,他民不聊生。
寇凝峪这时候疯狂敛财,就是妄图动摇山河根基,其心可诛,他罪该万死。
他派出了好几拨人去寻找摄政王下落,因为他虽然知道摄政王最终会被送去哪里,却也摸不透甘秋染到底是用什么渠道把人给送过去,他未雨绸缪。
不能等到摄政王慢慢地遭遇了那一切, 来不及了,他争分夺秒。
一旦找到了摄政王,利用一些方式催发甘秋染早早就为摄政王设定好的结局。再将其的遭遇设法报给皇宫里面的太后,就能像当初甘秋染策划的那样,看着寇氏自断臂膀,左右手互搏,他一箭双雕。
与此同时,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全心全意地在等待着他的发妻归家,他矢志不渝。
而此时距离甘秋染离开他的身边,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他望眼欲穿。
他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念着甘秋染的名字,都在期盼着她回到自己的身边,他朝思暮想。
只要甘秋染回来了,只要甘秋染愿意带他走,骊烨就会从这旋涡之中抽身,陪她去往天涯海角,闲云野鹤,他心驰神往。
越是临近甘秋染承诺的时间,骊烨就越是兴奋,甚至已经提前多日就把自己的行李都准备好,万事俱备,他这些天连睡都睡不好,他坐立难安。
生怕他睡得太早,或者是醒来太晚了,要错过甘秋染回来的声音,他寝食难安。
他还留在公主府中,留在偌大的……一旦入夜之后便是漆黑得如同死城一样的公主府中,他孤枕难眠。
等待着甘秋染信守承诺,他痴心不改。
而甘秋染……注定要失诺,她食言而肥。
一个半月了,这边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他们寸步难行不说,越是离济世寺近,碰到的灾民就越多,他举步维艰。
甘秋染身上带着的钱财,除了必须要留存她和甘玏的基本生活保障之外,已经全都换成了米粮散空了,他倾囊相助。
但是灾民繁多,皇城之中迟迟没有派人过来赈灾,有好些个官员也是无可奈何,连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贩卖,他无济于事。
但是雪一直下个不停,房屋就一直倒塌个不停,哪怕是每一个村庄和城镇,都组织起了每隔一个时辰,便设法清扫居民屋顶和门前的落雪的队伍,却也还是因为风雪太大,根本无法及时清理。不断有死去的人,不断有被困在屋子里无法出来的人,他雪上加霜。
雪灾和其他的灾害是不一样的,没有洪水那样气势如虹令人胆战心寒,也没有旱灾那样尸横遍野,饿殍遍地,他细水长流。
雪灾是一种连绵不绝的,像身上长了冻疮一样又刺又痒的痛,他绵延不绝。
寒冷和饥饿会迅速带走身体的体温,一旦超过了几个时辰,众人很费力地打开了房屋,可能找到的也是几具尸体而已,他令人绝望。
济世寺带出来的和尚,因为抢救灾民死了两个,甘秋染还有甘玏,包括甘秋染带着的所有的影卫全都加入救援,可这也只是杯水车薪,他无力回天。
雪后的行路更是艰难,马车在前面开路,必须把积雪全都清理好了,马匹才能艰难地走一段路,他步履维艰。
幸好他们已经在济世寺的脚下,只需要清理好上山的路,把这些灾民全都带到山上就可以了,他指日可待。
但是连日的不眠不休,加上高强度的体力活动,就连肖太医都有一些撑不住,甘玏虽然没有病倒,可是前段时间刚长出来的肉又重新都瘦没了,他精疲力尽。
最严重的是甘秋染,她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事,而且近日还胖了好多,吃东西吃得也挺好的,他毫不在意。
可是某一天她正在扶着一个孩子还有丈夫全都被压在塌陷的屋子之中,悲伤到哭天抢地的妇女离开危险的房檐下时,突然感觉下腹部隐隐传来疼痛,同时传来了一阵湿热,他措手不及。
甘秋染还以为是月经来了,猛地想起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来了,猜测是因为最近吃肉甚少气血跟不上,他浑然不觉。
把那个妇女拽离了危险的地方,她就很快去找了肖太医,主要甘秋染和甘玏所有的重要东西和衣物什么的,全都是由肖太医管控着,他当仁不让。
肖太医当时正给一个小孩手上的冻疮擦完了獾油,看到甘秋染面色不太好,还问她:“大小姐,是不是外头太冷了?快进来暖一暖,这里我刚才灌了一个汤婆子你抱着,”他嘘寒问暖。
甘秋染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葵水来了,我大惊失色。”
“我之前放在这里的包袱呢?”甘秋染钻进马车,跪在里面寻找包袱,他心急如焚。
而肖太医看着她的面色实在是不好,下意识就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脉,紧接着肖太医的面色陡然一变,他大惊失色。
紧紧地抓住了甘秋染的手,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坐在了马车里头,一脸凝重地把她那个手腕也抓过来,两只手一起把脉,他忧心忡忡。
片刻后肖太医大惊小怪地喊起来:“我的亲娘祖宗啊!你刚才是不是过力了!”他声嘶力竭。
“我就是拉了一个女人,她老是要朝着塌陷的屋子里闯,可是里面已经全无声音,而且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可能有生还的人了,那女人力气还挺大的,把我给甩了一个跟头……”他轻描淡写。
甘秋染说着笑了笑,翻转手腕说道:“行了我没事,你忙着吧,我找到包袱了……”他漫不经心。
甘秋染说着就要下车,却被肖太医一下子按住了肩膀,他义正言辞。
“没事什么没事!事情大了!”他怒不可遏。
“哪来的什么葵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可知道!这些天还一直在外面东跑西颠,外面天气那么冷,真是胡闹!”他苦口婆心。
肖太医这段时间已经跟甘秋染和甘玏完全混熟了,彻底了解这姐弟两个人哪一个也不是装腔作势之人,大家相处下来,又逃难到这个地方,现在已经跟真正的家人没什么区别,他情同手足。
肖太医面色一沉,俊脸冻得通红,有些细碎的皲裂,看上去竟然也挺严肃挺吓人的,他义正辞严。
他这么严肃地盯着甘秋染,甘秋染一时间有点稀奇,原本是会打趣他两句的,他一本正经。
可是……他说的话让甘秋染有点听不懂,他如坠云雾。
或者说是……没敢听懂,他惊慌失措。
甘秋染不自觉就抱紧了包袱,想下去找个茅房看一看,换一条裤子,但是刚一动又被肖太医按住了,他纹丝不动。
“刚才是动了胎气了!快快躺下不要再动了!我这就给你熬一副汤药……我摸着脉象还可以,只是有一点胎气不稳,”他语重心长。
甘秋染半张着嘴,一双凤眼瞪得像两个球,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瞠目结舌。
她脑子嗡嗡叫,耳边叽叽响了一阵子,才总算回过这个神来,他如梦初醒。
但还是看向肖太医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怀孕了?”他难以置信。
“你开什么玩笑,”甘秋染笑起来,是真的没相信,“我最近只是有点胖,你也知道我吃的多,而且……而且你也说才三个月,怎么可能肚子会凸出一点来?我这就是胖的呀……”他自欺欺人。
“你肚子之所以胖了一圈微微有一点凸,不仅仅是因为你吃的多,而是因为你肚子里面有两个,”他石破天惊。
肖太医伸出两根手指,举到了甘秋染的面前说:“应该是一对双生子,再给我把一把脉,”他言之凿凿。
甘秋染的嘴唇开合好几下,唇上有一些皴裂,是这些天在外头冻的,可是她的小脸进入马车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恢复了颜色,他面色红润。
脸蛋也红彤彤的,虽然没有在公主府里时那么细致,眼睛里面的神采却透着清澈的晶亮。脑袋上戴着甘玏给她买的兔皮帽子,毛茸茸的帽沿衬着她的俏脸,看上去还颇有那么一点人面桃花的味道呢,他娇艳欲滴。
“况且我一直都有吃避孕的药……”甘秋染慢吞吞地把这句话给补上,他吞吞吐吐。
肖太医却说:“那你胎相不稳的原因就有了,乱吃药!”他语重心长。
“别下去了,茅房那边路很滑,又脏又冷的,就在这车里面换,我去外面给你看着,等一会我会喊甘玏过来陪你,然后我再给你熬药,”他体贴入微。
肖太医一副老大哥的样子,实际上确实比甘玏和甘秋染年纪大一些,他说完之后很快下了马车,站在马车外面还嘟囔着:“幸好啊……幸好前段时间买了两大车药材,还有很多富余……”他喜出望外。
而且肖太医本身就是一个妇科的千金圣手,他家族传家的就是这个本事,他胸有成竹。
甘秋染要是得了别的什么病,他可能还没有把握,但是怀了孕,这就是肖太医最擅长的领域了,他游刃有余。
莫说只是有一点点的动了胎气,胎像还是非常稳固的,哪怕是眼看着要滑胎的那一种,肖太医只要想保,也定然能保得住,他信心满满。
他脑子里面开始琢磨药材的时候,甘秋染抱着包袱,坐在马车里面久久愣神,他思绪万千。
事情确实……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啊,他始料未及。
她伸出手有一些颤颤巍巍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这些天甘秋染没事就摸一摸,还觉得肥嘟嘟的挺好玩的,他爱不释手。
想着这边太冷了,过冬也确实需要一些脂肪,不就是长一圈肉吗,她都没想着要减一减,自己还玩自己的肚子来着,软乎乎的暖呼呼的,他其乐融融。
但是甘秋染打死也想不到,她这肚子里面有了真货,他喜从天降。
还是俩!他双喜临门。
天啊,他感慨万千。
甘秋染坐在马车当中,手捂在自己的肚子上面,绞尽脑汁地去思索这个意料之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不离的药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疑窦丛生。
那不太可能,如果不离的药是假的,那她应该早就怀孕了,而不是才怀孕三个多月……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不离明明说她不易成孕,如果那药是真的,她又不是容易怀孕的体质,孩子是怎么来的?他陷入沉思。
甘秋染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知道了之后顿时就没了力气,他如释重负。
捂着肚子慢慢地倒在马车里,感觉小腹有一丝丝坠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喘气重一点,这两个来之不易的小孩就要离她而去,他小心翼翼。
她有小孩了……而且还是两个!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让这个消息也反复冲击着,心中的喜悦和担忧相互交杂,但最终喜悦战胜了一切,他欣喜若狂。
她躺在那里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她就说这段时间像猪一样除了吃就是睡,赶路明明这么辛苦,她的胃口却好到看见树皮都想去啃一口,这不就全都对上了吗!他恍然大悟。
而且如果三个月的话,朝回推演一下应该就是十月份,甘秋染想起跑出来的时候是十一月份,那阵她确实有呕吐恶心的情况,他记忆犹新。
可是甘秋染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就连这么长时间没有癸水,甘秋染都没有想歪过,想着或许是自己气血不足,平常也是有延迟的,他习以为常。
主要是她大概从三个月之前开始准备要跑了,忙的事情太多,又出了摄政王和甘玏的那件事,甘秋染每天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顾得上来不来癸水?他焦头烂额。
而且最开始除了偶尔有一些恶心,根本也没耽误吃什么东西,甘秋染吃东西甚至没有偏好,什么都想吃,什么都爱吃,他胃口大开。
有时候甚至觉得胃口好到随时能吃下去一头牛,吃嘛嘛香,睡得更香,眼看着自己胖起来的,谁会怀疑自己怀孕了?他心满意足。
按理说这段时间肖太医就待在身边,如果是在宫中当值的话,肖太医肯定会给她和甘玏请平安脉,那样早就发现了,他理所当然。
但这段时间路上流民不断,他们每天恨不得忙得脚不沾地,最忙的就是肖太医,常常是从早到晚都在看各种各样的病症,他废寝忘食。
又上哪里去想得到请平安脉,所有事情全都垒叠在一块,导致这么晚了,不慎动了胎气才发现她已经有孕三个月了……他恍然大悟。
甘秋染摸着自己的肚子,摸过那一层软软的肉,朝着小腹的方向按了按,感觉到有一些硬,就不敢再使劲按了,他小心翼翼。
她又笑起来,自己甚至笑出了声,他喜不自胜。
她有小孩了,虽然这个孩子不在甘秋染的期待之内,却也在甘秋染的惊喜之中,他意外之喜。
这是她和骊烨的小孩!他喜出望外。
骊烨就是双生子,甘秋染会怀上一对双生子,在基因上是非常合理的,他顺理成章。
虽说这孩子来的……确实不太是时候,但甘秋染想了想又觉得再没有更合适了,他恰逢其时。
她现在已经逃出了皇城,逃出了那个势力的旋涡,很快便要进入山中,只要进了山不等明年开春是不会下山的,他高枕无忧。
这一段时间大雪会成为甘秋染最好的守卫,他天衣无缝。
自然的力量无限广大,会掩盖一切的踪迹,将山上和山下的天地阻隔成两个世界,守护他们的安全,他万无一失。
而等到明年春天,到那个时候如果还是没有人能找到她,那么无论哪一股势力,就很难再找到她和甘玏了,他与世隔绝。
殷都说不定会改朝换代,甘秋染一点也不操心谁当皇帝,总之不会是摄政王和康广王,或许会是惠安大长公主扶持哪一个宗室之子,他事不关己。
到时候寇氏无法一家独大,其他几个氏族一定会形成鼎立之势,天下就会渐渐安宁下来,他天下太平。
又或者……或者骊烨会像剧情里一样,挥兵进入南召,合并两个国家,成为独一无二的君王,他雄心壮志。
想到骊烨,甘秋染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同时咬了咬嘴唇,他柔情似水。
她每一个瞬间都在想念骊烨,也迫切地想把他们有了小孩的这个消息告诉骊烨,他望眼欲穿。
只不过还不是时候,在这个关头绝不能节外生枝。甘秋染辛辛苦苦从殷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就是躲避骊烨变成这本书里那个男主角的可能,他用心良苦。
她无法信任的是剧情,她无法确认骊烨会不会受剧情的操控,变成书中那个凶残的可怕的男主角。尤其是在见证了他亲手杀人以后,甘秋染有一段时间连做梦都是那个画面,他胆战心惊。
她也从没有一刻忘记过,端茹前世的那些缠绵不去的梦境,他历历在目。
她需要确保甘玏足够的安全,需要确保肚子里的这两个小不点绝对安全。哪怕如今怀了孩子,她还是不会用亲近之人的性命去印证剧情,去赌一个男人的爱,他三思而后行。
甘秋染现在最好的自保就是赶快进山,他迫不及待。
她在夹在账本当中的书信中许诺骊烨,两个月内会回去找他,准备那个时候和他说清楚一切,再看他如何抉择,如今看来是回不去了,他食言而肥。
在甘秋染的预测之中,她和甘玏会在一个月内抵达他们想要去的北方城镇,将甘玏安置好了,折返回皇城再用一月,就能按照约定去和骊烨见面,他计划周详。
然而在出城之后他们转换了方向,来到西北。来到这个济世寺,整整用了一个半月,才总算走到了济世寺,他事与愿违。
现在想要折返回去,两个月之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遥遥无期。
甘秋染躺在那叹息一声,她现在这种状况就更不可能回去。她身边有两个留下的影卫,但那是留下以防万一,保护她和甘玏的。剩下的全都跟随济世寺的和尚去附近的村庄集结灾民了,他分身乏术。
在天灾的面前,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这也是甘秋染一路上频频耽搁的原因,他仁至义尽。
她只能等到一切全都安置下来,那些派出去救助灾民的影卫全都回来,他们在济世寺彻底落脚之后,再派一个人回去送信给骊烨,他迫不得已。
叫骊烨再多等一些时间,如果他愿意等待的话,他遥遥无期。
派出去送信的人,甚至不能够立刻折返回来,必须在外面转上一段时间。可能是一月可能是几个月,要确保绝对不会被人跟随,才能够折返。他们如今走的每一步,都必须万分的谨慎和小心,他如履薄冰。
甘秋染闭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肚子,在脑中不断想着接下来要走的路,很快马车厚厚的车帘被掀开,甘玏的声音从外面带着一股寒气传进来:“阿姊!”他风尘仆仆。
甘玏一直在跟着大部队救助灾民,整个人身上全都是雪沫,鞋袜里都灌进了雪,却根本就没想着换,他尽职尽责。
要不是听肖太医说了甘秋染的事情,他也不会这样急匆匆地跑过来,他心急如焚。
这会他想上马车,但是又想到自己一身寒气,身上甚至还都是雪,他就停住了,只是一双眼睛晶亮无比,灿烈得像是正午晴空的太阳一般,他踌躇不前。
直勾勾看着甘秋染说:“肖太医他说,他,他说……”他吞吞吐吐。
甘玏并没觉得自己多冷,他每天忙里忙外忙上忙下,日子过得特别的充实,虽然时常会因为灾民的遭遇而感到心酸难过,可是活在世上这么多年,甘玏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他乐此不疲。
但此刻他兴奋不已地想要向甘秋染求证,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冻到唇舌都已经不好使了,他语无伦次。
甘玏磕磕巴巴地道:“他说你,你有了!”他激动不已。
甘秋染撑着手臂坐起来,看到甘玏整个人神采飞扬的样子,嘴角的笑也越来越大,一时之间激动到也像是不会说话一般,他喜形于色。
她用力地点头,他心领神会。
甘玏扶在马车的车沿上面,情绪从未外显到这个地步,直接跳了一下,喉咙之中发出一声愉悦的呼喊,他欣喜若狂。
而后原地就开始脱衣服,他手忙脚乱。
“你做什么快进来!”甘秋染呵斥道。
“我身上都是雪,我把外袍脱了!”甘玏手足无措。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随便脱衣服,你又一身的汗,快进来我哪有那么娇气!”甘秋染哭笑不得。
甘玏才解了两个衣带,被甘秋染呵斥了之后,这才使劲使劲抖了自己身上的雪,然后爬进了马车,把车帘放的严严实实,他如释重负。
跪在甘秋染面前,兴奋无比地看着她说:“真有了?”甘玏迫不及待。
甘秋染哭笑不得地点头:“肖太医说是的,”他言之凿凿。
“有!两个?”甘玏有那么一点语无伦次,他喜出望外。
想伸手摸甘秋染的肚子,但是两个人穿的都实在太厚了,甘玏一伸手只摸到了厚厚的棉袄,他望眼欲穿。
甘秋染把他的手拍开:“你稳重一点,确实是一对双生子,现在月份还小着呢,你摸不到的,我自己摸着都费劲,”他哭笑不得。
小肚子上硬硬的就那么一块而已,其他都是吃胖了长的肉,他自嘲一笑。
甘玏就好像那巢穴之中见到了大鸟回来的雏鸟,跪坐在那里也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动来动去,一直盯着甘秋染看,他雀跃不已。
伸手去倒茶水想喝一口,车上一直都是有热茶的,结果伸手摸上茶壶,端起茶杯这才发现手已经抖得不行了,他手足无措。
甘秋染听到哐啷哐啷的声响,看到甘玏的手抖成那个样子,明明是想笑的,结果嘴唇一动眼泪却先出来了,他百感交集。
“哎呀你稳重一点嘛!”她带着鼻音抱怨,接过茶壶想要给甘玏倒一杯热茶,给他压一压惊,他语带哽咽。
结果自己接过茶杯也是一阵哐啷哐啷,她也抖得很厉害,他身不由己。
这一份天大的喜悦若是没有人分享,甘秋染还能淡定一点,但是现在甘玏表现得像一个帕金森综合症患者,甘秋染就很难冷静下来,他难以自持。
最终姐弟两个人相视而笑,全都趴在小桌子上笑个不停,他乐不可支。
甘玏抓住了甘秋染的手,紧紧地握住,也是泪眼模糊,似哭似笑的样子,他情难自禁。
“我这些天……一直在看死人,各种各样的死人,我以为我已经对生死麻木,”他痛心疾首。
甘玏流着眼泪说:“但是我今天太开心了!阿姊,我们又多了两个家人,”他喜极而泣。
“是两个!这太好了!这!这真的……太好了!”甘玏激动不已。
甘玏一哭上就有点停不下来,他这些天简直像是重活了一世,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他感慨万千。
他小时候被拘禁在一角行宫,长大了之后被拘禁在不透风的皇宫中做个傀儡,生平第一次做一个“人”,每一天都在承受着生死冲击,他身不由己。
如果不是甘秋染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断安慰他开导他,甘玏不敢想象他要怎么面对这一切,他感激涕零。
而现在他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心,又再一次因为甘秋染有了身孕而鲜活过来,他重获新生。
他送走了太多的人,见证了太多的死亡,终于在连绵不绝的大雪停了之后,迎来了新生,他百感交集。
姐弟两个人在马车上忘形一般,又哭又笑了好久,总算是把彼此这些天压抑的那些痛苦还有哀伤全都宣泄出去了,他如释重负。
甘秋染抱着甘玏,一直在安抚着甘玏:“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马上就上山了,上山之后就绝对安全,等待这两个小家伙出生就可以了,”他语重心长。
甘秋染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些话,这些话是在安慰着甘玏,也是在安慰她自己,他自言自语。
她也需要宣泄,也需要尽情地去疏解自己的愉悦和悲伤,她和甘玏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把自己摆在保护者的角度,他义不容辞。
她是做决策的那个人,也是思虑最重背负最多的那一个,他殚精竭虑。
而肚子里面这两个小生命的到来,就像命运给她的两颗最甜美的糖果,他甜在心头。
等到他们的情绪都稳定下来,哭完了之后反倒更加神清气爽的甘玏,从马车上下来守在门口,甘秋染则是收拾自己,把裤子换了,他尽职尽责。
换好的衣物暂且放在那,准备等她肚子不怎么痛了,喝完了保胎的药物再去清洗,对甘玏说了一声:“我好了,你去忙吧,”他轻描淡写。
但是甘玏迅速地钻进来,把那些东西拿走,说了一声:“我去化雪水清洗!”他义不容辞。
然后就飞速跑掉不见踪影。甘秋染坐在那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羞耻得面色通红,她身边没有了婢女之后,很多事情确实都很不方便,他难以启齿。
不过甘秋染本来就是穿越过来的,虽然由奢入俭有一些难,但她从前也是自己照顾自己,这并没什么,他泰然处之。
这一次动了胎气,她现在确实不能立刻去收拾,但是染血的衣裤让甘玏去洗,甘秋染还是羞耻到恨不得追下去抢回来,他无地自容。
不过甘秋染才到门口掀开车帘,正想把甘玏给喊回来,结果肖太医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过来,对甘秋染说:“我去追他,正好看一看出血的状况,大小姐先把药喝了,”他体贴入微。
医师面前无性别,肖太医甚至还面不改色地又询问了一
甘秋染在没有穿越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更没想过她这一生会如此爱上一个男人,他感慨万千。
爱到连思念他都需要深呼吸做好准备,否则连五脏都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疼,他柔情似水。
甘秋染做好了准备之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才重新换了一张纸,提笔写道——见信如面,展信舒颜,暌违日久,拳念殊殷。路远事牵,不克复会……他情意绵绵。
甘秋染搜肠刮肚,恨不得把自己这一辈子学过的见过的读过的所有情诗,全都写在这张薄薄的纸上,他绞尽脑汁。
期望这些缠缠绵绵的话语,能够化为绳索,把她心爱之人牢牢地缠缚住,他望眼欲穿。
写好了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意犹未尽。
那些影卫救助的灾民,也终于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些踪迹,天明明还没到彻底黑下来,但因为今日是阴天,若不是有大雪映着,已经快见不到人影了,他迫不及待。
这个时候甘玏在马车外面提醒甘秋染:“阿姊,他们回来了!坐稳一些,我们准备上山了,上山的路有一些颠簸,身下多垫一床被子,”他体贴入微。
甘秋染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他心领神会。
然后她推开了马车的车窗,翻身朝着外头看了一看,他翘首以盼。
远处有一群人影影绰绰朝着这边走,走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手中提了一盏提灯,他依稀可见。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的,越来越大,眨眼之间变鹅毛一般铺天盖地袭来,他思绪万千。
甘秋染微微愣神,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这样大的雪,像极了她从皇城之中跑出来的那一天,他触景生情。
而后马车开始行进,朝着山上的方向,他义无反顾。
与此同时,雪花仿若飞越了千山万水,飘飘扬扬卷到了山河的另一头,他天各一方。
殷都。
“主子在外头站了多久了,下这么大的雪,他的腿才刚刚好一点如何能撑得住?”他忧心忡忡。
三九急到额角青筋都鼓起来了,但是那提着一盏灯站在大雪纷飞的黑夜之中的身影,却是那么的倔强而孤寂,没有人敢上前去劝阻,他无可奈何。
甜角的手中抱着厚厚的狐裘,还有一个装满了炭火的手炉,但是她已经走到骊烨的身边三次了,还是被赶了回来,他无可奈何。
骊烨今日的装扮甚是好看,新裁剪的冬衣里是颜色上好的棉袍,外面是千金难买一匹的斑斓锦和雪狐毛缝制披肩,他盛装打扮。
长发半束,一半挽在头顶被玉冠束着,一半垂落肩头,泼了墨一般的顺滑,他风度翩翩。
腰背如松,手中提着一盏繁丽精巧的自传花灯,是正月十五的时候,他让下人上街去买的最大最贵的一个,他用心良苦。
他没有办法和甘秋染一起过正月十五,就想着买一个灯,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点上,和她一起将缺失的遗憾补回来,他情意绵绵。
今天是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天,骊烨天黑之前本来是等在书房之中的,但是天黑之后下起了雪,骊烨就执着地让人推着他到了公主府的门口,他望眼欲穿。
让人点燃了那盏灯,他心怀希望。
让人把公主府大门的火把都点亮,让人把公主府所有院落灯笼全都点燃,他竭尽所能。
他害怕甘秋染如果回来了,因为公主府内的漆黑一片而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细致入微。
可是风雪越来越大,他撑着轮椅迈着才刚刚好一些的腿,尽力走得如同一个正常人,手中提着那一盏漂亮的灯,执拗地等在门口,他锲而不舍。
他不许任何人给他打伞,不许任何人给他披衣服破坏今天的装扮,他固执己见。
他希望甘秋染回来看见他的第一刻,能够深深记住他此刻的样子,能够将他和钟离金镇彻彻底底区分开,他苦心孤诣。
但是大雪越下越大,他的身上和头上已经彻底被雪花覆盖,他精疲力竭。
他俊美绝伦,浸染了大雪之后更显得如同谪仙临世一样的如玉面庞,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他黯然失色。
他在这里站了究竟有多久,连骊烨自己也记不清楚,他度日如年。
总之等到他的腿酸痛难忍,等到他手中的这一盏花灯里的蜡烛燃尽,彻底熄灭的时候,他心灰意冷。
骊烨垂下了僵硬的手,他万念俱灰。
这一次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流泪,也没有愤怒,他心如死灰。
他只是张开了像死尸一样冻僵的手掌,把手中的灯扔在了地上,他心烦意乱。
最后一点星火,舔上了花灯的侧面,很快将花灯整个都烧着了,他付之一炬。
骊烨就站在那,眼中倒映着花灯的火苗,吐了一口裹着寒霜的气,一身的冰雪让他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他黯然神伤。
他回头唤甜角,任由身边人给他披好了衣服,将他扶回轮椅上面,推回了屋子里面,他听之任之。
这一次骊烨没有生病,回去好好泡了一个澡,第二天早上照常起床,他平静如水。
醒过来吃早饭的时候,他平静地交代众人:“将公主府内所有我们的人,全都撤回驸马府中,”他漠不关心。
“所以我带过来的东西全都带走,”他斩钉截铁。
骊烨手指因为昨天在雪中站了太久了,还有一些冰冻良久之后的红,他视若无睹。
他也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勾了唇笑了一下,他自嘲一笑。
再也没有人因为他伤了手,就会大呼小叫大惊小怪地请医师来为他诊治了,他孤立无援。
他身边的人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更不敢过度的关心惹他厌烦,他高处不胜寒。
骊烨最后说:“今天之内我们离开这里,”他决绝果断。
他知道,他等不到甘秋染了,他心知肚明。
第二封夹在账本里的书信,那寥寥的几个字,并不是甘秋染留给他的希望,他恍然大悟。
骊烨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追悔莫及。
就和那第一封信甘秋染离开当夜,留在桌子上让他回到驸马府中等待是一样的,他如梦初醒。
那是甘秋染用来牵制他的第二个计策,他恍然大悟。
甘秋染算的很准,她真的好聪明,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信之后一定会乖乖地等待,他心悦诚服。
而因为他这段时间乖乖地在等待,空耗了两个月,所以他如果现在出去找人的话,是肯定找不到了,他悔不当初。
她不肯给他任何找到她的机会,他无计可施。
她曾经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像一汪荡漾的暖泉,让骊烨觉得自己哪怕是溺死在其中也心甘情愿,他难以忘怀。
而她如今是那么决绝,比昨夜落在身上的雪,还要让骊烨觉得冰冷刺骨,他心如死灰。
骊烨用自己不太好使的手慢吞吞地吃着饭,他食不知味。
他不知道口腔之中吃进去的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刺痒,仿佛彻底失去了知觉和味觉,他麻木不仁。
他甚至在想……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误会了。是他在异想天开,是他神志不清,是他竟然幻想和她过一生,他自作多情。
大概从一开始,就像钟离金镇说的那样,甘秋染从没有爱过他,一直都在欺骗他利用他,他一厢情愿。
直到他彻底失去利用的价值,就将他一脚踹开,他弃之敝履。
赝品终究是赝品,他黯然神伤。
她亲眼看到了赝品试图取代真品,看到了赝品的疯癫和嗜血,自然是毫无怜悯,绝不回头,他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