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美人计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42451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骊烨有些无措地站在甘秋染的不远处,手中端着一碗参汤,还专门没有系绑带,所以走路一瘸一拐的,是故意在装可怜,他心疼爱人。

对甘秋染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吃东西也很少,每天到处跑……我都见不到你,”他语气低落。

骊烨说得十分委屈,虽然他明目张胆地在跟踪甘秋染的人, 甘秋染也知道他跟着,骊烨随时都能掌控甘秋染的动向,但他还是在抱委屈,他求关注。

怕真的让他来,他也无法在短时间想出如此一石多鸟的周密计划,他自愧不如。

甘秋染眼见着瘦了好几圈,骊烨一点也不想让她这样辛苦,但就连他也不得不惊叹,不得不佩服,他叹为观止。

若甘秋染的这个计划成了,那可不仅仅是报复了摄政王,而是将整个南召的局势彻底搅乱了,他预见未来。

摄政王会在某一天,在甘秋染派着顶替摄政王那个人退出的时候,凭空失踪,他深思熟虑。

届时康广王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而一旦寇町宁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见踪影,一定会疯狂地寻找,他预测后续。

最后找到了自己哥哥那里…… 等知道自己的哥哥险些虐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寇町宁会不会发疯?会不会用整个寇氏的力量去对抗盘踞在章州多年的寇凝峪?他推演剧情。

到时候寇氏是选择自断臂膀,还是选择寇凝峪而舍弃寇町宁这个太后,无论怎样……这一场戏真的是难以想象的精彩,他叹为观止。

可无论再怎么精彩,骊烨也不忍心看着甘琼因为这件事情熬干心血,他心疼不已。

“喝一点汤吧,过两日不是还要进宫去见甘玏吗?要是甘玏看到你消瘦憔悴成这个样子,他以后即便是死也什么都不敢对你说了,”他劝慰道。

甘玏显然是甘秋染的软肋,甘秋染本来也不会怪骊烨什么,骊烨会装可怜,就是笃定了甘秋染会心疼他,他深谙人心。

于是甘秋染果然如骊烨所想,连忙从桌边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扶住摇摇晃晃的骊烨,她心疼不已。

张口便想说“你怎么不系绑带”,结果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关心则乱。

扶着骊烨心疼道:“是不是一直系着绑带不舒服?还是鞋子不舒服?”她体贴入微。

“那个会做鞋子的老头,他家中出了事情,等过一段时间摄政王无暇顾他,我帮他解决了事情,他一定会变成我的人,等那时我定让他重新为你定制舒服的鞋子,”她柔情似水。

“你别端着了,给我吧,”甘秋染直接接过了托盘,端起了参汤皱着眉一饮而尽,她霸气侧漏。

嘴里又涩又苦,她却扶着骊烨坐在了桌子边上,双手扶在骊烨的椅子旁边,倾身问骊烨:“你比我心细,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你觉得我这计划如何?”她虚心请教。

“过两日是摄政王的生辰,十月二十五,每一年他的生辰,他手下的人都会为他在凤凰楼里大操大办,”她细数安排。

“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场地,但我保证不会给你惹来麻烦,因为我不会让摄政王当场消失,顶多是让‘他’受点伤先回府休息,”她承诺安全。

“你替我好好想一想,我最近想得头疼,还有没有什么漏洞?”她寻求帮助。

甘秋染这段时间确实像疯魔了一样,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当恨一个人恨到了极致,自然满心满眼都是他,她一心复仇。

甘秋染这段时间确实忽略了骊烨,就连晚上两个人同床共枕,偶尔亲近时她也会走神,她有所愧疚。

好在骊烨十分理解甘秋染,从来没有为了自己一时爽快,缠着甘秋染跟他如何,他体贴入微。

因此两个才开荤的人,这一段时间竟然只是纯洁地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事情都没做,她暗自感激。

今天甘秋染的眼睛终于落在骊烨的身上,骊烨知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他心领神会。

他伸手摸了摸甘秋染的脸说:“我行商也有十几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如今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也见过数以千计甚至万计的人,”他感慨万千。

“我所遇见心思缜密之人不少,你算其一,”骊烨说 ,“你的计划没有任何的漏洞,你甚至为你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想好了退路,”他赞叹不已。

“可是你唯独没有替自己想好退路,摄政王生辰的那一天,你已经决定好要去,你要在明面之上,要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你……”他担忧不已。

“可是摄政王身边有那么多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不肯给你独处的时间,万一他那天身边的侍卫刚好很多,你们没能成功,他反倒拿住了你要怎么办?”他忧心忡忡。

“你放心我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我身边有十几个影卫,他们会同时出现,很少有人能是他们的对手,”她胸有成竹。

甘秋染说:“而且经过我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如果我开始示弱的话,以摄政王的性格,他绝对想要看看我失败的样子,想要看看我怎么哀求他,我只要稍微装一装……”她自信满满。

“我都知道,但我担心你,控制不住,你能明白吗,”他吐露心声。

骊烨仰着头看甘秋染,语气甚至带着一些埋怨地说:“你为何不能依靠我呢,你稍微依靠我一点,我毕竟是你的夫君啊……”他渴望被依赖。

甘秋染舔了舔嘴唇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给我行方便,我都知道的,”她心知肚明。

“而且顾清和顾明那边你也让人帮忙了对吧?否则靠近寇凝峪身边哪有那么容易,”她并非不知。

“你一直都在帮我,”甘秋染蹲在骊烨的腿边,抱住了骊烨的腿,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说,脸蛋也不断地蹭着,依恋的意味十足:“我能理解,我知道你疼我,”她柔情蜜意。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她的灵魂终于回归了躯壳,眼神也回到了她爱的人的身上,她卸下重担。

不过甘秋染也有自己的坚持:“但这件事情必须我自己来,只有我自己来,我才能够解恨,”她坚持己见。

只有自己来,她才能告慰她身体当中另一个灵魂残存的意识,她不负所托。

才能让端茹公主死而瞑目,她完成承诺。

才能慰藉让甘玏为她踏入那个满是蛾虫的箱子时的决绝和牺牲,她铭记于心。

她曾经承诺过端茹公主,用她的躯壳活着,会替她保护家人,一定会平安将甘玏带离,她言出必行。

甘秋染绝不食言,她一诺千金。

“夫君……”甘秋染动情地说,“其实你还有一件事情能够帮到我,我现在特别需要你的帮助,”她话锋一转。

骊烨立刻问:“什么事情?”他充满期待。

甘秋染的手顺着骊烨的衣袍下摆伸进去,仰头看着骊烨说:“我需要你疼一疼我,”她妩媚动人。

“这么多天了,你为何这么善解人意,为什么不能霸道一点?野性一点?”她嗔怪道。

“你如果每晚狠狠地疼爱我,说不定我就能少想一些,还能多吃两碗饭呢……”她娇嗔不已。

甘秋染现在反倒过来怨骊烨,而骊烨因为甘秋染的举动,先是浑身狠狠一震,而后呼吸变得局促不已,他血脉喷张。

他慢慢吞咽了一口口水,居高临下地看着甘秋染,这些天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掠夺欲望和占有欲望,如同井喷一样,再也遏制不住,他欲火焚身。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变成了两汪深不见底的深潭,他情难自禁。

他一把拉起了甘秋染,勾着甘秋染的脖子和膝盖,抱着她朝着内室走去,他迫不及待。

床幔落下,烛影摇红成双,她情意绵绵。

被翻红浪,鸳鸯爱侣灵魂相合,他们天雷地火。


被好好地疼爱了一番后,甘秋染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就没有心情去胡思乱想了,她心情愉悦。

而且这么多天都不知道饿,这眼看着都已经四更天,她竟然爬起来让小厨房做饭了,她食欲大开。

骊烨一直陪着甘秋染,甘秋染催促他:“你要是不饿就先睡吧,腿疼没疼?刚才一直跪……唔,”她体贴入微。

骊烨夹了一块糕点,塞到了甘秋染的嘴里,把她要出口的荤话塞了回去,他宠溺一笑。

甘秋染含着糕点哼哼一笑,骊烨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两个人一起吃了点东西,又重新漱了口,这才躺下,拥抱着彼此沉沉地睡去,他们甜蜜温馨。

这一觉睡得也格外的踏实,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甘秋染醒过来之后骊烨已经没了踪影,她怅然若失。

爬起来一问,满月说驸马大清早上的就出去了,才刚刚给甘秋染买了烤鸭送回来,说是去巡视城中的店铺了,她心头一暖。

甘秋染坐在床边上,让满月伺候着洗漱穿衣,心里想起骊烨昨晚上确实足够狂野,像是心里面生了一个细细的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甜甜的也暖暖的,她回味无穷。

骊烨就算是再怎么生猛的时候,也绝对会顾及到甘秋染的感受,甘秋染昨天沉溺在骊烨的怀中,一直到今天回想起来,还觉得心驰神荡,她面色绯红。

而且骊烨这精力还挺旺盛,昨天两个人歇下的时候已经快亮天了,他居然一大早就出去了……她自愧不如。

反倒是甘秋染今天又有一些微微的双腿酸软,早上吃了饭之后,又躺在贵妃榻上琢磨事情,她慵懒惬意。

琢磨着琢磨着再次睡着了,她放松身心。

甘秋染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但是她把明天摄政王生辰的那件事反反复复推演过,没有任何的遗漏,她百思不得其解。

甘秋染又在贵妃榻上睡了一觉,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昏昏沉沉。

彼时骊烨已经回来,暮色四合,屋子里还没有燃起蜡烛,骊烨就坐甘秋染身边的贵妃榻上,提笔在账册上面勾勾画画,他认真专注。

甘秋染直接在贵妃榻上拱了拱,就直接枕在了骊烨的腿上,头对着骊烨的腰身,伸手把骊烨抱住,她撒娇依偎。

骊烨动作顿了顿,提笔的手没有停止,另一只手伸到桌子下面,慢慢地抚摸甘秋染的头发、耳朵,还有她纤细的脖颈,他温柔宠溺。

“饿了吧,”骊烨说,“已经让满月她们准备了晚饭,都是比较好消化的,你今天早上一个人吃了大半只烤鸭,吃完又马上睡觉,睡了一整天,现在肯定腻了吧?”他关怀备至。

甘秋染枕在骊烨的腿上点头,在她腿上转了个身,把头朝上,从桌子和骊烨腰身的那个缝隙,看向骊烨的下巴,她童心未泯。

骊烨微微低头,正和甘秋染对上视线,两个人在这个角度相望,彼此都觉得有一点神奇,同时笑了,他们心有灵犀。

“你长得可真好看,”甘秋染不吝自己的真心话,夸奖骊烨说,“我从这个角度看你都觉得英俊,这个角度俗称为死亡角度,这个角度看着如果都英俊的,那你的容貌可以称之为天人之姿了,”她坦率真诚。

传说中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她赞不绝口。

骊烨勾了勾嘴唇,他从前很少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用自己真正的模样生活过几天,他感慨万千。

自从他在甘秋染的面前卸下了自己的面具,恢复成他自己本来的模样,他才慢慢在甘秋染的言语之中找回了信心,他重拾自信。

骊烨低下头,看上去像是趴在桌子上,实际上他透过桌子和胸腔的小缝隙,在甘秋染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他情意绵绵。

甘秋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她人生之中有了骊烨和甘玏,基本上已经圆满,她心满意足。

她闭着眼睛对骊烨说:“顶替摄政王的那个人撑不了太久,准备准备吧,我们在年前就要设法离开,”她规划未来。

“原本我是想等到年后,但是摄政王那个畜生,我无法容忍他继续高高在上再迫害甘玏,”她迫不及待。

“你如果有什么生意上面的事情脱不开手,也可以……”她善解人意。

“我没有,”骊烨说,“我没有任何事情是放不开手的,我的生意遍布南召,而且我的商队大多都是走商,随时可以从任何一个城中撤离,”他斩钉截铁。

“我随时都可以跟你走,”骊烨一提起离开的事情,连语调都变得轻快了不少,“我们要去哪里?我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我保证找到的地方都是绝对安全的,”他满怀憧憬。

“还没想好,”甘秋染脑子里面有了几个脉络,也已经在着手布置,但确实还没有想好具体要走哪一条路离开,她思路清晰。

甘秋染说:“等我先解决了摄政王的事情,决定好了之后就告诉你,你也好提前做准备,”她安排妥当。

“嗯,”骊烨手一直托着甘秋染的脸,不断地摸索着,细小的颤栗顺着他的掌心一路传到了心脏,他爱意浓烈。

骊烨觉得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已经发展到哪怕只是摸一摸甘秋染的脸蛋,只是这样和相依相偎,就会舒服到连脚趾都想蜷缩,他沉溺其中。

而一旦与她真正的结合……像昨夜那样,那对骊烨来说简直是无法形容的盛宴,他难以自拔。

每一次都让他……销魂蚀骨,神魂颠倒,他欲罢不能。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让陛下顺理成章离开皇宫?”骊烨闭了闭眼睛,不敢让自己想一些这个时候不适合去想的事情,他强压欲火。

甘秋染正在他腿上躺着呢,如果有什么控制不住的反应,骊烨会觉得非常非常的尴尬,他如履薄冰。

甘秋染轻笑了一声说:“很简单呀,摄政王明天就会受伤了,短时间内不会好的。他身为朝中重臣,如果受了伤生了病,皇帝出宫看一看他,岂不是龙恩浩荡吗?”她胸有成竹。

骊烨听到这里也笑了:“你真的很聪明,”他赞叹不已。

骊烨摸着甘秋染说:“其实如果你不想走,我可以全力辅助你,帮助甘玏做真正的皇帝,”他另有想法。

甘秋染却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勾心斗角,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那权势的巅峰就是风口浪尖,而且甘玏根本不想做皇帝,”她心灰意冷。

“他这一生被困在那个位置上,遭受的全都是挫折和痛苦,他从没有过任何的选择,我想让他自己选择一次,”她感同身受。

“而且自古以来想要登上高位,从来都是白骨累累,我并不想让你也牵扯到其中,”她心怀顾虑。

甘秋染伸手也摸了摸骊烨的脸,骊烨温柔到让她想要落泪,她柔情似水。

“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争权夺利,你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常年帮助灾民和百姓,却从来不追求什么好的声名,我又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她深情款款。

骊烨听到甘秋染这样说,感觉到自己侧脸上温柔的抚摸,偏了偏头把自己的脸放在甘秋染的手上蹭,他爱意绵绵。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感觉自己的瘾又发作,他情难自已。


甘秋染真的很了解他,骊烨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有亲人陪伴,有爱人相携的安宁平静的人生,他所求不多。

骊烨迫不及待地想与甘秋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迫不及待地想和甘秋染行游天下,他心驰神往。

想和她春赏花、夏赏雨、秋赏枫、冬赏雪,他憧憬未来。

他们躺在床上无事的时候,早已经把未来的每一天都计划出无限美好的模样,让骊烨只是这么想一想,就已经心脏酥麻,他如痴如醉。

骊烨低下头,甘秋染勾着骊烨的脖子抬起头,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双唇相触,他们情不自禁。

他们的亲吻那样温柔,那样缠绵,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此刻相和的灵魂分开,他们灵魂契合。

晚饭因为这一个余韵悠长的吻, 吃得甜蜜无比,他们幸福美满。

晚上两个人相拥什么都没做,就一直在畅想着从这里离开,去往大江南北的时候,能够过上什么样生活,见什么样的风景,他们规划未来。

骊烨走过很多很多地方,他轻声细语地提起一些风土人情,每一种都让甘秋染无比的向往,他娓娓道来。

她靠在骊烨的胸膛上,一直仰着头满眼崇拜的看着骊烨,听着骊烨声音如同潺潺溪水,细细的诉说着每一个地方的好坏,她听得入迷。

甘秋染叹息:“只是我们要带着甘玏跑,至少在头几年里不能够太过张扬,”她忧心忡忡。

“没关系,”骊烨低头不断地亲吻着甘秋染,“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想带你走遍我走过的所有地方,想让你尝一尝我吃过的所有东西,见过的所有风景,”他温柔承诺。

“我从未想过,我能有如此相伴一生的人……”骊烨说,“我以为我生来便是天煞孤星,注定被人厌弃,注定要孤独终老呢,”他感慨万千。

“别说这种丧气话,”甘秋染使劲儿勒了勒骊烨,“说什么双生子不祥的都是屁话,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中,双胞胎是非常祥瑞的象征呢,”她安慰道。

骊烨只当甘秋染这话是纯粹的安慰,也不拆台,轻笑了一声,又是落下甜蜜一吻,他情意绵绵。

“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他心满意足。

他也只需要甘秋染这样觉得就够了,他别无所求。

哪怕他从来没有因为双生子的这个身份,有过任何幸运的对待,哪怕他过去的十几年连自己真正的面目都不敢面对,他心怀感激。

但只要有甘秋染的认可,骊烨觉得其他的都无所谓,他知足常乐。

第二天甘秋染醒得挺早,从早上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她忙碌不停。

跟骊烨又推演了两遍她的计划,确保天衣无缝,等到入夜的时候,甘秋染才总算把府内准备好的几拨人全部悄悄地派出去,她谨慎周密。

然后带着几个随身的侍从,大摇大摆的去了凤凰楼,她光明正大。

凤凰楼内灯火通明歌舞喧闹,楼上楼下的舞姬轻纱赤足翩翩起舞,当朝摄政王的生辰,每一年都能让大半个皇城的权贵趋之若鹜,它热闹非凡。

红色的喜庆灯笼绵延了整条街道,就连斜对角的一个花楼今天生意都格外的好,它喜气洋洋。

甘秋染这段时间一直跟摄政王各种作对,今天她带着人出现在凤凰楼的时候,摄政王正在楼下的大厅中,被一群换了常服的朝臣们围着恭维,他春风得意。

看到甘秋染的时候摄政王的神色只是微微一凝,就露出了带着些许嘲讽的笑,他胜券在握。

而其他的那些朝臣们稍稍有些紧绷,但是等了片刻,他们看到甘秋染只是在不远处落座,并没有上前来搅闹,这才总算是放下了心,他们如释重负。

今夜大概是因为摄政王这个“最终胜利者”庆贺他的生辰和他胜利的好日子,他的心情格外的不错,看到甘秋染在不远处坐着,还专门让人给甘秋染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他洋洋得意。

甘秋染时不时看向摄政王,做出一副郁郁寡欢,想要发作又不敢的样子,不断地看着台上的歌舞,眼底冰冷环视着这场中的众人,她暗中观察。

甘秋染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温璇,看到了低头喝酒的钟离金镇,她若有所思。

温璇身边也围绕着一些贵女,女客们全都在二楼,既能和楼下的这些客人遥遥相望,又不会让这些醉酒的男子冲撞到他们,她恪守礼节。

不得不说摄政王这一场生辰宴会,坐在这里的感受比中秋夜那一夜的宫殿还要奢华而热闹,它极尽奢华。

摄政王已然是微微醺醉,脸上稍微透出了一些薄红,衬着他这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如同上了妆一般,令人不敢直视,他俊美非凡。

看书的时候甘秋染有多么喜欢这个人物,现在就有多么想要看到他遭受报应,从云端跌落,从宴请宾客到高楼坍塌的模样,她恨之入骨。

甘秋染也一杯接着一杯灌酒,她今天晚上的角色,是一个一身傲骨,却因为无法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得不对着摄政王低头的可怜可悲之人,她入戏颇深。

酒宴正酣之时,甘秋染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走到摄政王的面前,双手对他双手举着酒杯,眼中含着热泪和倔强,微微躬了躬身就当作行礼,然后咬牙切齿道:“愿王爷福寿昌隆,岁岁有今朝!”她忍辱负重。

甘秋染说完之后,端着酒杯一饮而下,而后脸上的热泪也滚了下来,活像是被人欺负到了极致,她演技精湛。

场中的所有人神情都有一些错愕,因为他们当中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到过端茹公主示弱,更没有看到端茹公主除了皇族那几个老辈之外,如此这般给谁行过礼庆过寿,他们震惊不已。

今日如此这一番,算是端茹公主彻底对摄政王低头了,甘英英手抖得厉害,一饮而空的酒杯代表她这个公主被粉碎之后吞进肚子里面的所有尊严,她心如刀绞。

她的手指已经抖到握不住酒杯,明明向来都是明艳又跋扈的姿态,此刻看上去却是那么的楚楚可怜,她我见犹怜。

酒杯顺着她的华丽衣裙滚落在地上,甘秋染看着摄政王,伸手迅速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仿佛一刻钟都在这里待不下去,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她狼狈不堪。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温璇也看向了甘秋染的方向,眼中的神情无比复杂,她百感交集。

而场中始终低着头喝酒的“钟离金镇”,这个时候总算是抬起头,满眼担忧地看向了朝着门口而去的甘秋染,他忧心忡忡。


甘秋染被婢女们扶着退场,场中之人唏嘘片刻,便立即又对着摄政王各种恭维,他们见风使舵。

康广王刚刚倒台,连端茹公主都低了头,所有玩弄权势之人,又无人不知道连宫中那位也是个傀儡,就连寇氏也是支持摄政王的,他们心知肚明。

这南召,这殷都,从今往后摄政王司马瑞就是天下的独一份,他只手遮天。

司马瑞此刻已经满面潮红,他看向门口端茹落寞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轻嗤了一声,眼中却满是胜利的喜悦,他志得意满。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跟他做对,他才该是真龙归位,他野心勃勃。

醉酒热气的熏染,众人奉承的言语让司马瑞此时此刻如在云端,脚不沾地。他甚至觉得整个天下,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只看他什么时候心情好来取罢了,他狂妄自大。

而这个时候甘秋染一出门,面上失落隐忍尽除,快速上了一辆马车,她神采奕奕。

今夜的第一步,就是在摄政王的生日宴上,彻底让摄政王觉得她已经落败低头,她诱敌深入。

而她在公主府派出去几拨人,已经分批,埋伏在了摄政王回府必经的路上,她运筹帷幄。

甘秋染乘着车驾,身边带着几个贴身的侍从,也等在摄政王府前的道路转弯处,她就是那个诱导摄政王毫无防备和戒备,停留下来的鱼饵,她引君入瓮。

摄政王今日带在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他身边的精卫,但是没关系,甘秋染今天派出来的几拨人,加在一起足足有两百余人,她人多势众。

而且这只是第一批而已,第一批若是不成事,第二批的人只要收到了讯号,眨眼之间便能从四面八方赶来,她后顾无忧。

今日就算是司马瑞不上当,甘秋染用人海战术,也一定无论如何要让司马瑞有去无回,她势在必得。

司马瑞的生日宴一直到了临近子时,才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它盛大奢靡。

司马瑞身份金贵,如今又风头无两,自然不可能一直陪着这些人闹到后半夜去,他高高在上。

他在午夜子时离场,近身护着的人俱是跟在身边数年的侍卫和车夫,他们驾驶着马车朝着摄政王的王府而去,他归心似箭。

甘秋染在街道之上一处窄路等待,这里绝不是刺杀一个人或者是埋伏一个人的好地方,它地势险要。

尤其是这里只要转个弯,就是摄政王府门前,对着还是宽阔逶迤的殷都最繁丽的一条大街,皇城卫一拨又一拨不断巡逻,此刻虽然已过子时,依旧是灯河熠熠,几处酒楼欢场更是笑语不断,它戒备森严。

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敢在这大街之上拦截朝廷命官,在司马瑞的家门口,在闹市街道旁,企图李代桃僵,它出其不意。

这样的环境之下,也很难让人升起什么警惕之心,它麻痹大意。

因此就算是摄政王身边的侍卫,在行路被阻拦下来的第一反应,也没觉得是刺客,而是叱问道:“吁!前方不长眼挡路的是哪家的车驾!我们是摄政王府的,快让开!”他趾高气昂。

这整条街道,这个小弯路的前前后后,都是朝中官员的府邸,摄政王府的侍卫还以为是哪家晚归的官员车驾,因此开口虽然蛮横,却不至口出狂言,只是让人让路罢了,他盛气凌人。

甘秋染就站在街边上,身边的满月为她提着一盏灯笼,她镇定自若。

夜深露重,甘秋染身上披着的,是今天从公主府出门的时候,骊烨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等人的时候务必披上的披风,他关怀备至。

他说夜里风凉,要她千万别在秋冬交替之际染了风寒,他体贴入微。

这披风很厚实,是平时骊烨经常会披的,上面还有残存的檀香味,甘秋染低头闻了闻,心里温暖又甜蜜,她心怀柔情。

她甚至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今晚在临出门之前,骊烨又亲自端来人参汤让她喝下,还叮嘱她在宴饮的时候绝不要饮太多的酒,免得伤了胃口,她倍受呵护。

甘秋染因为骊烨这无微不至的关心,此刻站在这里等待摄政王,竟然离奇地感觉自己没有几分紧张,她信心十足。

胜败在此一举,而今天绝对是她胜,摄政王败,她胜券在握。

甘秋染的人上前交涉,片刻之后摄政王身边贴身的侍卫,隔着车窗跟摄政王低声交代,他小心谨慎。

“秉王爷,是端茹公主府的车驾,”他如实禀报。

司马瑞在车中单臂撑着小桌子,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脑昏沉,今天实在是太愉悦,有一点喝多了,他醉意朦胧。

听到是甘秋染的车驾,司马瑞还略微惊讶了一下,但正如甘秋染所料,这都到了家门口了,他果然没有升起任何的警惕之心,他麻痹大意。

加上甘秋染这段时间,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无能的印象,今夜的隐忍落泪,更是让摄政王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他轻蔑至极。

高贵公主?皇族正统?还不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嗤之以鼻。

就连当今帝王也是他股掌之间随意辗揉的蛾虫,他目空一切。

摄政王如今已经像是站在那巅峰之人,俯身下观,普天之下皆为蝼蚁,他狂妄自大。

“让开,本宫要见你们家王爷,”甘秋染接过提灯,让满月和陈瓦全都退到公主府的马车边上,她盛气凌人。

亲自提着灯走到了摄政王的马车前面,她步步紧逼。

声音还故作强横说:“大胆奴才,见了本宫居然不跪!”她气势逼人。

甘秋染抢过了车夫手里的鞭子,反手就朝着阻拦的车夫的头脸抽了过去,她毫不留情。

那车夫再怎么在摄政王府内是个老资历,在真正的公主面前也不敢造次,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退到一边去了,他敢怒不敢言。

但是很快,摄政王的马车旁边围上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提着未出鞘的长剑,交叉着拦住了欲要直接掀帘子上车的甘秋染,他忠心耿耿。

“大胆!”甘秋染高声叱骂,她怒不可遏。

她将一个倔强维持着最后体面的失败者演绎得入木三分,摄政王车前的侍从却不为所动,他们只听摄政王一个人的,她孤立无援。

而摄政王这时候也掀开了马车车帘,神情玩味地看向甘秋染,他兴致盎然。

音调慵懒,带着醉酒之后的散漫,更是有刻骨的轻慢:“端茹公主深夜在此等候本王,到底所为何事啊?”他漫不经心。

甘秋染微微仰着头,一副骄傲的孔雀绝不肯低头的模样,但眼中却含着颤抖的泪意,她强装镇定。

看了只让人想要狠狠地摧残,他心生歹念。

甘秋染说:“怎么,摄政王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怕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故作镇定。

甘秋染故意讥讽:“是怕和我多说两句话,你就要一命呜呼吗?”她冷嘲热讽。


如果甘秋染彻底卑躬屈膝,摄政王或许还有所疑虑,但甘秋染这样瘦驴拉硬屎,摄政王反倒是越发的放心,他自以为是。

因为他所认识的端茹,这天下人所认识的端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深信不疑。

“有什么话,说吧,”摄政王居高临下地看着甘秋染,语调冷淡,他傲慢至极。

“我要到车上去说,”甘秋染皱了皱眉,又示弱一样,咬了下嫣红的唇瓣,软声说:“等了太久了,浑身发冷……”她楚楚可怜。

她这段时间折腾得不轻,吃睡不香,身形消瘦,但是她今夜因为要给摄政王贺寿,特意装扮过,此刻华服艳妆,配上她苍白面容,透出脆弱的凤眼,倒有一番令人心惊的凤凰落地,红莲败落的颓靡之美,她动人心魄。

这话显然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摄政王虽然有一点醉了,却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心知肚明。

摄政王原本神色淡淡,但是借着甘秋染手里提着的灯仔细端详了她几眼,似乎突然间又来了兴致,他见色起意。

他大发慈悲,让开了马车旁边的位置,他自命不凡。

车帘放下之后对着外面说:“扶着端茹公主上来,”他颐指气使。

司马瑞想知道端茹公主到底还想说什么,他猜测端茹公主是为了皇帝而来,他居心叵测。

他一想到皇帝为了端茹公主钻箱子,被那些虫子啃咬到克制不住嚎叫的样子,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变态扭曲。

他骨子里有卑劣的血脉,最喜欢折辱人,尤其是折辱那些自认高高在上的人。恰巧甘秋染今日的模样,一如那个强撑着骄傲的小皇帝一样,让摄政王兴味盎然,他乐此不疲。

摄政王十分好奇,端茹公主能为皇帝做到什么地步呢?他拭目以待。

甘秋染手中一直提着的灯,在站到了马车的车辕上之后,摄政王的人想要伸手接过,却被她直接一扬手扔在了马车旁边的地上,她决绝果断。

马匹躁动地踏了踏足,那个提灯因为歪斜,纸糊的四框,很快呼啦一下燃烧了起来,它岌岌可危。

甘秋染扔了宫灯之后,微微压了一下宽大的袖口,钻进了马车之中,她步步为营。

她的袖口绑着一把小巧的连弩,用于杀人并不容易,但这一把连弩上面所有的弩箭浸满了毒,她阴险狠辣。

这东西也是甘秋染从公主府的侍卫营那边拿的,这个东西用来暗算最好不过,而甘秋染要做的,就只是牵制摄政王,为她的人争取动手时间,她争取时机。

司马瑞也年少成名,在边关打过几场实打实的胜仗,他也曾是年少时名动皇城的惊艳人物,甘秋染看书的时候喜欢他这个角色,并非只因为他容貌俊美,智慧过人,他不可一世。

只是书籍只呈现了人物的片面,身在真实,甘秋染才知道司马瑞更多的是狂傲自大,目下无尘,狼子野心歹毒如蛇,他罪恶滔天。

他的武艺绝不低于他身边的侍卫,而甘秋染之所以没有选择上来就动手,正是因为怕摄政王看出败势,不管不顾逃走,她小心谨慎。

而只有铺垫了多天软弱无能,又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才能够在司马瑞没有防备的前提下暗算他,她出其不意。

只要摄政王中了这个东西,就轻易跑不了了,她胸有成竹。

甘秋染上了马车之后,一掀开车帘,摄政王正在喝茶解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发出了一声嗤笑,他轻蔑至极。

他闻到了甘秋染身上的檀香味,嘴里讽刺道:“公主最近倒是爱上了烧香拜佛,前些天也是去进香不回府,否则也不会让皇帝急成那样,怎么,佛祖给你指了明路吗?”他阴阳怪气。

甘秋染听到摄政王故意提起甘玏刺激她,也不控制自己,面上露出了怨恨屈辱的神色,她怒火中烧。

这正是司马瑞想要看到的,他得意洋洋。

甘秋染跪坐在马车角落,并没有选择靠近摄政王,袖口微微抬起,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腿上,连弩正好对准摄政王的胸口方向,她蓄势待发。

这也是他们提前就推算演习过好多遍的,最合适的偷袭角度。无论摄政王怎么坐着,这个姿势都是最佳,必能让他受伤,她准备充分。

只要她的人在那盏提灯烧尽熄灭的时候开始动手,甘秋染就按下连弩,而后她靠在门口这个位置,影一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拉出去,她计划周密。

看到甘秋染进了马车,却不吭声,只是靠着门口坐着,摄政王还以为甘秋染不肯放下她那高傲的自尊,心中虽然鄙夷,却因为接下来甘秋染可能会哀求他而变得兴奋,他兴奋不已。

他最喜欢斩断飞鸟的翅膀,最喜欢扭断仙鹤的脖子,他残忍嗜血。

“直接一点,端茹公主今天晚上到底是想跟本王说什么呢?”摄政王的音调微微升高一些,这是他玩弄猎物之时的标志性音调,他轻佻邪恶。

每一次,他都是用这种语调,哄骗甘玏心甘情愿走向恐惧,他丧心病狂。

司马瑞看了一脸含恨的甘秋染一眼,勾起了一侧唇角,笑得邪肆而险恶:“端茹公主可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让本王满意了,说不定……本王就不会再去动宫中的那一位,”他威胁利诱。

“说真的,那一位玩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知道他先前服用毒药嗓子哑得厉害吧?每次叫起来都像是黑鸦一样难听,”他毫无人性。

摄政王残忍道:“怪不吉利的,有两次差点忍不住把他掐死了,”他冷酷无情。

甘秋染微微抬起来一点袖口,余光顺着马车车帘敞开的缝隙,看到外面那一盏提灯已经烧到只剩最后一点火苗,她屏气凝神。

甘秋染抬起头看向了摄政王,面上所有的哀怨憎恨,隐忍和故作骄傲的脆弱都在马车的光线之中,一点一点褪去了,她撕下伪装。

她微微低了一下头,余光中火光彻底熄灭,她伺机而动。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动手的信号!她心跳加速。

甘秋染也慢慢勾起了嘴唇,露出了一个有点邪气的笑容,她天生凤眸上挑,又向来恣睢惯了,邪佞起来的模样,可比故作姿态的摄政王要瘆人多了,她摄人心魄。

在马车昏暗的灯光之下,她美艳的容貌,鲜红的繁丽的长袍,包括她满头的珠翠都变得阴森起来,她笑得像个美艳无比的鬼新娘,她诡异妖冶。

摄政王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样的人五感都比常人敏锐,第一时间感觉到了甘秋染的变化,只是他撑着手臂要坐直,却突然间感觉浑身一软……他始料未及。

而这个时候甘秋染缓缓开口:“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她一字一句。

甘秋染说:“我今天……是来送你下地狱的!”她图穷匕见。

随着外面第一声兵器相撞的“铮!”声,战役打响。

“嘭”的一声,影一一身黑衣,从高处落在了摄政王的马车之上,他从天而降。

摄政王这边一个贴身护卫,才喊了一句:“保护王……”喉咙就已经被割断了,他命丧当场。

眨眼之间金器交割的声音四起!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甘秋染话音一落,袖口一抬,“嗖嗖”射出了两支弩箭,直直朝着摄政王的心口而去——她毫不犹豫。


两支弩箭因为摄政王毫无预兆地软倒,最终只有一支插到了他的肩膀上,而甘秋染被影一拽出了马车,很快飞身落在了远处的公主府马车旁边,她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处的摄政王府门口,一辆和摄政王府内规格装饰都一模一样的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的门口,它鱼目混珠。

门房的人迎出来,“摄政王司马瑞”浑身酒气,摇摇晃晃从马车上面下来,拒绝所有侍婢的搀扶,却因为脚软,一下子踩空,头“撞在”了,马车车辕上面,“昏死”过去,他狼狈不堪。

而摄政王身边的侍从和摄政王府内迎出来的下人,全都惊慌失措地把人抬进去——他们乱作一团。

而此时此刻,碾压式和突袭式的攻击,摄政王带在身边的一应侍从全都被拿下,他兵败如山倒。

甘秋染站在远处,把头歪着压在身上的披风上面,檀香入鼻腔,压出空气之中涌动的血腥和灰尘,她百感交集。

这一场交锋沉默而迅速,对方措手不及,不到一刻钟,战场都已经打扫结束,它干净利落。

十七个影卫,除却被惠安大长公主派去了钦州的影八,全都齐刷刷跪在甘秋染的面前,剑尖之上鲜血未尽,躬身俯首,等候指令,他听候差遣。

“清理现场,把所有人带回公主府,”甘秋染用披风的领子堵着鼻子,阵阵恶心涌上心头,她如临大敌。

她不敢去看不远处地上的尸体,生平第一次主动伤人,她的手脚和灵魂全都在颤抖,她心有余悸。

她不想杀他们的,只是如果让他们发出了声音,今夜便会功亏一篑,她迫不得已。

她的甘玏太苦了,这些人在摄政王的身边助纣为虐,甘秋染不得不杀,她痛心疾首。

她闭了闭眼,惨白的面色在月色之下显得阴郁冷漠,她心烦意乱。

“把摄政王弄到我的车上,”甘秋染说完,在满月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而后身轻如燕的影卫带着那些或死或昏的摄政王侍从,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飞掠,她安排妥当。

地面上的血迹被树枝扎成的扫帚迅速带动的浮土淹没,甘秋染坐在马车之中片刻,摄政王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塞着嘴送到了她的马车上,她得偿所愿。

他人还清醒着,甘秋染看了一眼射中他肩膀上的箭头,稍微沉思了片刻,竟然笑了,她玩味一笑。

她箭头上面涂抹的是让人失去抵抗力甚至是意识的药物,并不致死,她不会让摄政王太轻易死去,在他没有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之前,她另有打算。

这种药物的作用因人而异,有些身怀武艺甚至是对药物有抗性的人,或许只能阻滞一部分行为,所以甘秋染为了保险起见,连射了两支,她考虑周全。

而摄政王中了一支,却依旧清醒着,说明他对这个药物确实有抗性,不至于让他彻底失去抵抗力,她早有预料。

而他在马车上的时候,分明是在甘秋染还没射箭的时候就倒下去了,这才致使弩箭偏离了瞄准位置,甘秋染当时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神也是十分惊愕的,她回忆细节。

甘秋染没用多久就已经想通了一切,她在摄政王的怒目而视之下,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如释重负。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窝心和柔软,她明白了骊烨为什么专门在她离府的时候给她喝参汤,为什么一定要她面见摄政王的时候穿披风,她恍然大悟。

这披风上面的香味儿有古怪,他暗中相助。

他尊重她的意愿,不干预她的选择,却也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帮助她,他用心良苦。

哪怕她失手了,摄政王今夜也必将被擒,他运筹帷幄。

骊烨温柔可靠得让甘秋染心碎,她情难自已。

甘秋染一时间又哭又笑,看着像是疯了,艳丽的眉目之间,尽是令人心魂摇曳的凄婉和依恋,她侧头亲吻自己肩头的披风,她柔情似水。

捧着披风将头埋进去,发泄一般地在摇晃的马车之上呜呜哭泣了一会儿,这才总算是将她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她百感交集。

摄政王一直都用淬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甘秋染,哪怕他只能没骨头一样依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车壁摇晃,却也依旧不肯承认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落入了他人之手!他难以置信。

甘秋染发泄完了情绪这才坐直,看向了摄政王之后,她依然眼泪未尽,却露出了艳丽无比也讽刺入骨的笑容,她志得意满。

“很惊讶吗?你竟然会落在我的手中?”她反唇相讥。

“你的眼神恨不得将我凌迟,心中一定想着,等你得救后,就立即将我千刀万剐是吧?”她洞察人心。

“哈哈哈……别痴心妄想了,”甘秋染凑近一些摄政王,饶有兴味欣赏着他的倔强和狠厉,她看戏一般。

像看着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猛兽,最后呲牙的凶相,她玩味十足。

“摄政王司马瑞现在已经回府了,”甘秋染说,“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很多能人异士,有人能改变人的容貌,有人能根据人的声音行为,去模仿好一个人的一切,”她意味深长。

摄政王的眼中终于快速闪烁过了什么,浮光掠影一样的慌张,但还是很快被甘秋染捕捉到了,他内心动摇。

“害怕了?”她咄咄逼人。

“不不不……”甘秋染说,“别怕啊,这才刚刚开始啊,”她笑容阴冷。

“你让甘玏不得不面对他最恐惧的东西……折磨了他那么久,让我来想想你最怕什么?”她步步紧逼。

“你怕的是失去权势、地位、身份、怕不能在高高在上,掌控生杀予夺的权利,是吧?”她一针见血。

甘秋染靠在马车上,轻声细语,却字字如刀,她诛心之论。

“我宣扬你的身份?然后让‘自己’承认,怎么样?”她兴奋地做着假设,两只眼睛里面都是光亮,她兴致盎然。

摄政王终于忍不住,在喉咙之中发出一声嗤笑,他强装镇定。

他到此刻,还是十分不屑,一个字也不肯相信甘秋染的话,更不相信甘秋染真的敢将他如何,他自负至极。

他这个摄政王,在朝中那便是坐镇的定海神针,若是一旦他出现了问题,整个朝堂、殷都、南召都会风雨飘摇,他举足轻重。

说白了站在权势巅峰的摄政王或许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他身后的势力,是他身后的氏族,他就像是权势的蜂后,他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他出事,整个蜂巢里面所有的雄蜂都会倾巢而出,将胆敢动蜂后的人撕成碎片,他根深蒂固。

甘秋染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权势倾轧,氏族联合,从来都不是斩杀头目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她心知肚明。


自古以来有句话叫铁打的氏族,流水的皇帝,若她真的天真到以为杀了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后,就能帮助甘玏夺权,就能夺得天下,那才是最可悲的笑话,她未免异想天开。

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出现,而她和甘玏最终会被这轮转的权势彻底碾碎,她不愿重蹈覆辙。

可是摄政王偏偏想错了,因为甘秋染从来都没有打算杀了蜂后摘取蜂巢吃蜜,她心怀更大的野心。

她就是要让蛰到了她亲人的蜂子去死!她要以牙还牙!

她不爱吃蜜,那么就算是用火烧, 用水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毁了蜂巢!她要斩草除根!

因此不论摄政王是什么态度,甘秋染都在那里语调不变地畅想,她自顾自说。

“可惜我不是个变态,不能亲自折磨你,但是没关系,你的亲舅舅是个变态,”甘秋染轻声细语,却也似恶魔低语,她阴森可怖。

“寇凝峪你肯定知道,寇氏的钱袋子,顶梁柱,在章州称王称霸,中秋夜宴的时候, 硬生生用莫须有的修建水渠工程,给你弄了个大功劳的亲舅舅寇凝峪,”她娓娓道来。

“他有折磨人的爱好,说起来你们不愧是血脉相连,一样的卑劣恶心,”甘秋染看着神色微微变化的摄政王说:“我会把你送到他身边,让你好好跟你的亲舅舅学一学,什么才叫折磨人,”她语气轻柔却饱含恶意。

“别着急,我们马上到家了,”甘秋染说,“我把我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你,你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都告诉你,就当还你那日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如何折磨甘玏的情,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讲道理?”她笑里藏刀。

甘秋染说得太兴奋了,不知不觉马车就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口,她得意忘形。

马车停下的瞬间,正偏头撩开车帘准备下车的甘秋染,突然间感觉到眼前一闪,摄政王司马瑞也不知道在那里蓄力了多久,突然猛地朝着她扑过来,他困兽犹斗。

甘秋染没想到他到这个份上,被捆成这样,檀香的味道一直熏着,竟然还有攻击力,不愧是原文之中赫赫威名的南召摄政王,她措手不及。

她猝不及防,头被撞到磕在了马车上车壁上,侧头的时候撞上,正撞在太阳穴上,甘秋染“啊”地惊叫了一声,就从马车边上栽了下去,她头晕目眩。

幸好满月就在马车边上随时待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栽倒下来的甘秋染,立刻朝着陈瓦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护驾!”,她临危不乱。

陈瓦和一众侍从冲上前,差点把摄政王戳成筛子,他罪该万死。

“不可伤他性命!”甘秋染刚刚扶着头站稳,就喊了一句,陈瓦千钧一发之下收手,差一点就把司马瑞的脖子捅漏了,她心有盘算。

司马瑞堂堂摄政王,出入前呼后拥,人人见了便是卑躬屈膝,此刻却像是拎狗崽子一样,被陈瓦从马车上面拎下来,连踢带踹地弄进了主院,想让他跪着,他颜面扫地。

但是他身上没力气,根本跪不住,他狼狈不堪。

陈瓦就将长刀插在地上,刀锋对着他顶在他身侧,他若是敢倒,便是自己把自己划伤,他进退两难。

摄政王死死咬着牙,但最终还是倒了,锋锐的长刀在他的长腿上划出了深深的伤口,疼加上惊怒,他满头冒汗,他痛苦不已。

他是真的没想到,端茹这个疯子,竟然敢这么对她!他怒火中烧!

她不想活了吗!他难以置信!

甘秋染头磕得不轻,被满月扶着朝主院走的时候,抽空夸了满月一句,“这一次真的靠你保护了,不然我刚才就把脖子摔断了,”她后怕不已。

“我现在承认,你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她刮目相看。

满月想骄傲地翘起小尾巴,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就只是飞快道:“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她忠心耿耿。

甘秋染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说:“留着你脑浆吧,涂一地白花花的,不好看,”她幽默风趣。

说着进入了主院,甘秋染让侍从们歇息的歇息,巡视的巡视,轮班的轮班,然后又令人搬了个凳子就放在摄政王对面,坐下之后,她一手扶着额头,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继续跟摄政王说话,她气定神闲。

“我得先把你毒成个哑巴,然后路上的时候饿着你,把你饿成个纤长的美少年。要不然你那个舅舅不太喜欢不够纤细的男子,”她精心筹划。

“一个多月的时间到章州,足够你骨瘦嶙峋了,”她胜券在握。

“别这么看我,我劝你别升起任何的期待,你的人找不到你的,我不都说了,摄政王已经回府了,”她彻底击溃他的希望。

“满月,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没意思,你把他的堵嘴布给我拽出来,”她指令明确。

满月很快上前把摄政王嘴里塞得死死的布料拽出来了,她心领神会。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是根本做不到,稍稍一动他的大腿就血流如注,他痛苦哀嚎。

“别动了,你不能死,”甘秋染扶着额头说,“在你感受到甘玏的绝望之前,你还不能死,”她不容置喙。

摄政王躺在地上喘匀了气,终于恶狠狠地开口:“端茹,你敢如此对我,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他恼羞成怒。

“后果我知道啊,”甘秋染看着他说,“不过就是把你养的疯狗全部惹毛,把我撕个稀巴烂吗,没事的,甘玏还是能活,”她无所畏惧。

甘秋染说,“甘玏还是傀儡皇帝,除了他这个血统纯正的皇帝,还有谁?嗯?”,她早有准备。

“我只是让他被鹅虫啃噬,下一个人会如何对他,你又如何能预料?”,她邪魅一笑。

司马瑞不愧是司马瑞,到此刻依旧很稳,不大吵大闹,不哀哀求饶,躺在地上的样子依旧如同躺在云端,他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这样不行啊,她心有不甘。

不爽!她内心焦躁。

甘秋染务必要让他的心理崩溃,要让他尝到人间至苦,绝望到底!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她看着摄政王那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又看他流血的大腿,这伤不浅,可他依旧不痛不痒,她眉头紧锁。

他上过战场,皮肉伤怕是已经习惯了,她暗自思忖。

那什么能让他在短时间直接崩溃?她绞尽脑汁。

怕是连死亡都不能,她一筹莫展。

甘秋染扶着自己越来越痛的头,闭着眼片刻问满月:“府医呢?”,她另有打算。

“这个点儿老人家睡觉了,”满月低声回,她小心翼翼。

甘秋染对满月说:“叫起来,让他准备准备,”她语气冰冷。

满月眼神险恶地看了摄政王一眼,身为端茹身边“为非作歹”第一人,她最懂得如何辅助主子,她心狠手辣。

但是摄政王竟又是轻蔑一笑,歹毒妇人,也不过只有折磨身体这一点伎俩,他嗤之以鼻。

司马瑞当年肠穿肚烂都经历过,还有什么可怕?他毫不在意。

只不过他的思想才这样在脑中转过,便听甘秋染轻飘飘道:“让他准备阉割,”她语出惊人。

“府医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从中指点,”她毛骨悚然。

甘秋染起身,用满月递给她的手帕,堵着鼻腔,走近神色大变的摄政王说:“别怕,不杀你,”她笑容诡异。

“反正你那玩意也没有用,不如……切了喂狗吧,我公主府后院就有一只,狗不大,应该能吃个半饱,”她令人发指。

“你!你敢!你敢!”,他惊恐万分。

“甘秋染,你是失心疯了不成!你敢!”,他声嘶力竭。

“把嘴堵上,拉下去——吵死了,”她厌烦至极。

满月又让人把摄政王嘴堵上了,让人把他拉下去弄昏,她雷厉风行。


摄政王被拉走的时候不断蹬腿哆嗦,这一次看来是真的怕了,崩溃了,他肝胆俱裂。

“公主,真阉割吗?”满月小心翼翼地问。

甘秋染当然想这么做,但是最终却只是摇头,她内心挣扎。

“不能,府医在公主府任劳任怨一辈子了,一把年纪了让他干这脏活,太没人性了,”她心存善念。

“那公主的头总得让府医看看,”满月关切道。

甘秋染却挥手:“不碍事,我就是撞了下,明天就好了。别折腾老爷子了,”她不以为意。

而且摄政王性情刚烈,若真阉割了,求生欲望就没了,她深思熟虑。

因为太监做不了皇帝,失去信念的人感受不到痛苦,她要诛心。

甘秋染要让他不断地升起希望,再不断地失望,始终不肯甘心赴死,然后受尽万般折磨,最终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她要他生不如死。

“吓唬他一下,重击他一次,再弄点什么血糊糊的东西给他包上,”甘秋染说,“接下来不要给他食物,他太强壮了,要减重才能入寇凝峪的眼呢,”她计划周详。

“哎,我懂了,”满月对甘秋染的决策从无质疑,无论甘秋染是欺男霸女还是杀人放火,她从来都是从旁第一个辅助的那一个,她唯命是从。

甘秋染看着满月说:“办完了今天这件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交给你办,”她目光深邃。

“公主尽管说!”满月一脸义不容辞,她忠心耿耿。

甘秋染说:“过两日你要替我去惠安大长公主那里一段时间,追查一些事情,”她另有安排。

“不过先不急,你先办好今天的事情,”她缓兵之计。

“对了,你知不知道驸马去哪了?”甘秋染以为回来就能见到骊烨,却发现闹了这一通,才发现骊烨竟然不在家,她心生疑惑。

“去凤凰楼了,”满月如实说,“驸马不放心公主,亲自去盯着了,”她一五一十地汇报。

甘秋染闻言心口像是被揣了一块滚烫的炭火,勾了下唇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她心中百感交集。

“是!”满月浑不知甘秋染是要将她给推出去,立即去按照甘秋染吩咐去办事了,她毫无察觉。

甘秋染被婢女扶着进屋,头越发的疼,眼前都有些模糊,昏昏沉沉的,她痛苦不堪。

满月很快便折返回来,连跑带颠地进屋,对甘秋染道:“驸马爷回来了!骑马回来的,马匹已经到了门口,公主要不要迎一迎?”,她喜出望外。

这主子们感情有多好,满月向来是看在眼中的,更是知道这时候的公主身边,正应该有驸马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陪着,疏导着,这才急匆匆又折返回来问,她一片好心。

甘秋染原本头疼到都要坐不住了,听到骊烨回来,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扶着满月的手臂就起身,面上带着一些笑意说:“走,扶我去迎他一迎,”她满怀期待。

这边甘秋染出去迎人,骊烨那边正在公主府里面纵马,他心急如焚。

他时刻密切地关注着甘秋染的动向,不仅知道她何时动手,甚至在她动手拦截下摄政王的时候,还用早就跟随她的人,帮她引走了一拨巡逻的皇城卫,他暗中相助。

一直到甘秋染回了公主府,他也没有安下心过,他在知道甘秋染脑袋受伤,从车上栽下去的时候,就火急火燎地准备往回赶,他坐立难安。

他今夜顶替钟离金镇入席,本来席间也借用他的身份,在打探南召权势内部消息,他身负重任。

而且今天金川那边再度来人了,他本应该出面应付,却因为听到甘秋染的消息,不得不先把还没调教好的钟离金镇放出来,让他先顶着,他分身乏术。

只来得及换下了衣服,腿上的绑带应该拆下来重新系一下,可他连这都等不及,就慌脚鸡一样纵马回来,他迫不及待。

甘秋染没有迎很远,就站在主院门口的月亮门旁边等着骊烨,她翘首以盼。

骊烨也是纵马进了府中,就看到了甘秋染在那站着,一颗心陡然放下,在马上露出些许笑意,勒紧缰绳,让马匹的速度慢下来,他如释重负。

而甘秋染原本也在笑,看到了骊烨的瞬间就笑了,她笑容灿烂。

骊烨骑马的时候不多,甘秋染看着觉得他实在英姿勃勃,好似那腰背挺拔的少年将军,她心驰神往。

只是随着骊烨狠狠勒马,马蹄在她前面不远处高高扬起,而骊烨身上披着的披风兜帽落下, 露出了他今夜因为着急回来,根本没有来得及拆掉的金川发式,甘秋染的笑意瞬间就僵在了脸上,她如坠冰窟。

她只觉得自己从后脊开始汗毛层层竖立,骊烨勒马的这一幕,同她无数次噩梦之中的那个活活拖死她的人严丝合缝地重合,她惊恐万分。

甘秋染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脏如跳得又快又重,简直要撞破胸骨,她窒息一般。

她头痛加剧,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模糊,她仿佛回到了噩梦之中,那个人也是这般狠狠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而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眼神淬着霜雪,残忍冰冷,她魂飞魄散。

甘秋染恨恨地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不能把骊烨和那个残忍的男主角,那个眼高于顶藐视人命的钟离金镇联想到一起!她竭力否认。

可是她的血液在因为马匹的靠近不断冻结,她浑身僵死,眼中扭曲的画面之中,骊烨下马,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她如临大敌。

这一刻天地无声,却又嗡鸣震颤,甘秋染的灵魂险些从她口中被心脏顶出,她惊惧不已。

她看着骊烨一瘸一拐地朝着她走过来,那些不断重复的噩梦之中始终不甚清晰的画面,在这一刻彻底拨开云雾,她如梦初醒。

她张了下嘴,如同被搁浅暴晒的鱼,她想维持僵硬的笑容想说一声“你回来了……”她百口莫辩。

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眼中涌出,甘秋染感觉梦境和现实轰然重叠,烟尘四起,她看清了那天灼热的午后,阳光将一切都模糊,她如鲠在喉。

正如此刻她的眼前,她五雷轰顶。

“钟离金镇”从马上下来,如这样朝着她走来,他的脚步……正是一瘸一拐!她难以置信。

那重复的噩梦之中,钟离金镇的脚也是跛的!她惊恐万分。

甘秋染只觉得五雷轰顶,双耳嗡鸣,她头晕目眩。


那是钟离金镇……还是骊烨?她难以分辨。

她眼前彻底一黑,剧痛在脑中炸裂开来,她最终没能看清骊烨的双眼,在骊烨疾步奔来托住她时,昏死了过去,她不省人事。

甘秋染做了一个非常冗长的梦,或者说是她从生到死,切身实地地经历了属于另一个人的一生,她身临其境。

在这个漫长到足有一生的梦境里面,甘秋染仿佛已经彻底变成了她,她感同身受。

从懂事时母亲亡故,到在行宫和一个孩子相依为命,最终爱慕心动,又忍痛割舍,她自始至终都在竭尽全力地活着,她坚韧不拔。

她发现了自己的驸马和金川有所勾连,便毫不留情地将其折磨致死,但是最终她落败在了她曾经造下的冤孽之中,她咎由自取。

她不知道那暴毙死去的懦弱男人,是如何取代了金川质子的身份嗜血归来,她最终落在了他的手中,她无力回天。

他们之间从没有半点情谊,有的只是无尽的怨恨,曾经的婚约是彼此的耻辱,他们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他们水火不容。

只可惜输的是她,她生平第一次哀求,哀求他不是放过自己,而是放过甘玏,她苦苦哀求。

甘秋染在梦境之中看着他的马蹄高高扬起落下,看着他用冰冷如刀的视线,用看着死物的眼神看着她,她绝望至极。

他下了马,一瘸一拐,就像当初她耻笑过他无数次那样,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步步紧逼。

他那么高,她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高,她倍感压迫。

他高得让她产生了被压迫的错觉,压迫得她简直喘不过气,她胆战心惊。

他们看着彼此,对方的眼中都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憎恨,他们怒目而视。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止是私仇,还有国恨,他们势不两立。

金川借道荆西大败南召,他这个瘸腿的金川质子,变成了金川太子,最终也会成为南召的太子,他野心勃勃。

战败国只有归顺成附属国的下场,金川太子亲自领兵,所过城池归降不杀,还给百姓们发米粮和银钱,他收买人心。

金川大军势如破竹,南召数城不战而降,他兵不血刃。

他用兵奇诡,就连南召最悍勇的陈家军,主将和副将之间也中了他的离间之计,导致互相残杀,他阴谋诡计。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低贱的驸马从前在她面前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她幡然醒悟。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被蒙在鼓里。

他智多近妖,手段繁多,不仅仅取代了金川质子的身份,还成功让金川的质子在大战之中,名正言顺地同他一样“瘸”了,他心思缜密。

他瞒过了所有的人,没有人发现他身份异样,但是唯有梦境中的甘秋染公主,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当初那个被自己活活折磨至死的驸马骊烨,她洞若观火。

而且甘秋染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她还查到骊烨并没有杀了金川质子,而是将其控制,利用金川质子去吊住荆西王的宝贝女儿,雪娥郡主温璇,她早有预谋。

又以情爱做饵,利用温璇勾搭朝中重臣,包括当朝摄政王司马瑞,那些男人都像是失心疯了一样爱上了温璇,实际上他们都中了温璇身上的一味香料,她步步为营。

离开她便会神志不清,便会陷入狂乱,她身不由己。

而温璇爱慕金川的质子,也就是现在的金川太子,心甘情愿做金川太子的手中刀,只可惜……那个蠢货,到如今也不知道,她真心爱慕的男人,她连个袍角都没有摸到过,她可悲可叹。

和她缠绵悱恻的,是被骊烨这个金川太子控制住的钟离金镇罢了,她自欺欺人。

甘秋染仰着头,看着梦境之中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她心如死灰。

听到自己用一种叹息一样讽刺的语调说:“我早知道你这般厉害,当初一定好好对你,又何必到如今你我夫妻反目成仇?”,她追悔莫及。

骊烨低低地笑起来,伸手用马鞭挑起甘秋染的下巴,看着她道:“夫妻?”,他嘲讽至极。

“你又何曾有过哪怕一息的时间,将我当成过人?”,他质问诛心。

“不过看在你我成婚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择你怎么死,”骊烨一双眸子,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痴情的错觉,他虚情假意。

“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也该明白,做过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你知道的太多了,”他杀机四伏。

甘秋染也笑起来,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哀求骊烨,却不是为了自己,她舍生取义。

“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野狗撕扯、五马分尸,但是……别伤甘玏,你还用得上他,他可以做傀儡,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苦苦哀求。

“我不是摄政王,”骊烨看也不再看甘秋染一眼说,“我不需要傀儡,”他冷酷无情。

也就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间不远处火光冲天,她心惊胆战。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甘秋染看着冲天的黑烟和火光燃起的方向,毛骨悚然地看向了骊烨:“是你做的!”,她难以置信。

骊烨已经上马,不顾甘秋染在背后如何喊叫,淡淡道:“我擅长将藏在地下的老鼠挖出来,”他阴险狡诈。

“别这样我求你!”甘秋染将甘玏藏在了公主府内的地宫,她弄昏了他自己逃走,给他留了足够几个月的食水,自己跑出来吸引视线送命,她牺牲自己。

可是她没有想到,骊烨竟然这么轻松就找到了甘玏,点燃了公主府!她悔不当初。

“别这样!你想我怎么样都行,甜角和三九都是我杀的,你身边的人都是我杀的,你将我碎尸万段都行!”,她声嘶力竭。

骊烨任由她在马匹旁边绕来绕去地嘶喊许久,这才大发慈悲一样说:“你往回跑吧,”他玩弄人心。

骊烨逆着夕阳,在马上看下来的眼神近乎是温柔的,却又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残忍,他笑里藏刀。

“用你的双腿,跑回去,我就答应你放过他,”他恶魔低语。

“我可以帮你,”骊烨将绳子打成了一个套子,扔给甘秋染说:“我拉着你跑,你要跑快一点哦,因为我倒了很多很多的火油,就像当初你烧死彩红和却青那样,”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你回去晚了,说不定甘玏就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了,”他字字诛心。

他的声音明明是温和甚至是温柔的,像他从前被她殴打羞辱的时候一样,从未变过,但是甘秋染却连骨头缝都渗出了冷意,她如坠冰窟。

她别无选择,她骑虎难下。

她跟着马匹后面疯狂地跑,疯狂地跑,她竭尽全力。

她忘了呼吸和疼痛,忘了所有爱和恨,她只想让甘玏活下来,她奋不顾身。

但是人跑不过马匹,也跑不过浇满了火油的大火,她无力回天。

甘秋染渐渐跑到没了知觉,没了双腿,没了能够爬起来的双臂,她精疲力竭。

但是她依旧没能赶上,最终马匹停下,她闻到了血腥和青草还有马尿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她万念俱灰。

骊烨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马上要进城了,真可惜,你没坚持住,”他胜券在握。

甘秋染那一瞬间,只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被撕裂了,她痛不欲生。

种孽因,得孽果,她自食恶果。

意识消失之前,她只想起这样一句话,她悔不当初。

这样的话是谁说的呢?她喃喃自语。


很快甘秋染似乎又恢复了意识,耳边暮钟幽远荡开,她神魂仿佛霎时间归体,一睁眼,面前的一位僧人指尖沾染了冷水,弹在了她的眉心,她如梦初醒。

“公主,魔障了,”僧人语气平和。

“此签乃是井中观月,水中燃火,镜花水月,徒劳无功,”僧人挽了袖子,泼了茶水,头也不抬道,“因果轮转,报应使然,井乃公主挖水公主引,无解,”他语重心长。

甘秋染听到这里,一把抓住了对面的僧人道:“帮帮我!国破就在眼前,若是家国易主,即便你在山中,又真的能超凡脱俗?不问人间?”,她苦苦哀求。

“公主,”僧人翻转手腕挣脱,腕上的佛珠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试图挣脱。

“无解,”他再度重复了一次,他无能为力。

“那……我在了尘那里听到的引魂之术呢!”甘秋染站起来抓着僧人说,“你分明成功过的,你身边的那个了了就是!”,她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帮我!若能引得恶煞鬼上身,即便是我此次身死魂消也罢!只要能阻止一切,只要能……能破这无解之局,救我甘玏一命!”,她孤注一掷。

“公主莫要再说,这世间不过都是些孤苦无依无人引渡的孤魂,哪里来的凶煞恶鬼,公主请回!”,他极力劝阻。

“不,你帮帮我,帮帮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什么都试了!”,她声泪俱下。

“你只要帮我,我为你捐寺庙,让你做住持,怎么样都好!”,她卑微至极。

甘秋染抓住了僧人的衣袍,堂堂公主之尊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她恳求帮助。

“定真,帮我吧!”,她哀求道。

甘秋染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凄厉无比,含沙泣血一般,而后画面再度模糊,她心力交瘁。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一声叹息一样的声音道:“这世上无有恶煞凶鬼,却有命定之人,能够借助身魂相合他人之体重新活过,”他道破天机。

“但是……命定之人难寻,尤似海中捞针,且一体如何附双魂?”,他提出难题。

甘秋染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传来,越来越远:“若能破局,我愿让出身体,做一孤魂游荡人间……”,她以身饲虎。

之后甘秋染什么也听不到了,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她坠入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度睁眼,又是一生,又是不断奔跑最终惨死的噩梦,她苦不堪言。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她周而复始。

每一次在被僧人驱逐之后陷入黑暗,复又重新回到噩梦之中,她精疲力竭。

而甘秋染不知道,她陷在反反复复的噩梦之中,骊烨也每日衣不解带已经照顾了她整整三天,他寸步不离。

不离请下了山,也寻遍了医师,就连太医都找出来了,他竭尽所能。

但是甘秋染就是没有醒来,她一直在胡言乱语,一直在求着谁不要杀甘玏,她神志不清。

骊烨实在是没有办法,派人入宫通知了甘玏,甘玏借摄政王患病的事情出宫,也来了公主府,他忧心忡忡。

但就连甘玏也无法唤醒甘秋染,她昏迷不醒。

甘玏不能在外久留,临走之前,同骊烨单独说话,帝王之尊面对甘秋染的事情,也没了任何的帝王威仪,他忧心如焚。

“驸马定然要好好照顾公主,若有任何事情,切记派人来宫中寻朕,”他嘱咐道。

“陛下放心,”骊烨这几日的工夫已经憔悴不已,得知了是摄政王撞了公主才会至此,已经把摄政王折腾到只剩下了一口气,如今精神都要崩溃了,只吊着那么一口气而已,他怒火中烧。

甘秋染让人吓唬的招数都没能真的骗到摄政王,但是落在了骊烨手中不过三天,他甚至想要寻死,他生不如死。

将甘玏送出府中,骊烨又急匆匆赶回房间,他归心似箭。

这几日全靠参汤吊着,骊烨口对口渡喂才能让水米不进的甘秋染撑住,他细心呵护。

她高热反反复复,一直汗如出浆,每隔一会就要擦一遍,就要重新渡一点水进去,他无微不至。

骊烨这几夜几乎没有合眼,最后悔的便是不应该真的放手让甘秋染自己去对付摄政王,他追悔莫及。

他那般奸猾,即便是甘秋染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也还是让他给撞成这样,他罪该万死。

骊烨恨不得直接活剐了司马瑞,他恨之入骨。

他心急如焚,脚下行走飞快,进入了室内看到了甘秋染瘦成一小条的脸,心疼到眼泪都要落下来,他柔情似水。

而就在他准备再给甘秋染喂一下水,喝到口中凑过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苏醒的甘秋染,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突然惊醒。

骊烨一口水呛咳出来,全都洒在了前襟,他猝不及防。

甘秋染的眼神一开始没有聚焦,渐渐的,因为骊烨的呛咳声,有了一点神采,她逐渐清醒。

“快!传府医!请不离过来!”,骊烨对着外面喊完,他焦急万分。

就去唤甘秋染:“夫人,你如何了?”,他关切地问。

骊烨见她双手乱抓,扶着她起身,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而后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他小心翼翼。

甘秋染只觉得这漫长如没有边际的噩梦,已经将她的灵魂都抽干了,她身心俱疲。

她简直分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世,分不清自己是谁,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她茫然失措。

她的视线慢慢地从模糊后又清晰的摆设,转移到了一直说话的人身上,她逐渐聚焦。

而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了片刻,眼中本能的惊恐如同喷涌的洪流一般,从她的身体当中倾泻而出,她惊恐万分。

骊烨的脸同梦中活生生拖死她无数次的那张脸重合,甘秋染知道那甚至不是梦,她如临大敌。

那是……端茹公主的一生,她窥见真相。

而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就是端茹公主记忆里面的那个驸马,那个取代了钟离金镇,操控了一切,将所有人都玩弄鼓掌的……金川太子,她如坠冰窟。

未来的两国帝尊,她胆战心惊。

他是骊烨,却也不是骊烨,她难以置信。

甘秋染从第一次见钟离金镇,就觉得这世界的男主角未免儿戏,这样一个脑浆不足的性格,能做这本书最大占比的男主角?她百思不得其解。

纯粹靠女主角的恋爱脑撑着,她匪夷所思。

但是如今那一切都被推翻了,甘秋染借由端茹公主的所有记忆,拼凑出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真相,她大吃一惊。

那就是她那温柔善良,说话从来轻声细语,好到让甘秋染心碎的驸马,根本不是一个和她一样可怜的悲催配角,她颠覆认知。

他是这本书的男主角,她难以接受。

也是这本书唯一的男主角,其他的角色都是他股掌之间争夺天下的玩具,她心惊胆战。

甘秋染亲身经历了那一切无数次,不可自控地产生了应激,她惊魂未定。

在骊烨朝着她抬手,要摸她是不是又发热的时候,本能想抱住头,她惊恐至极。

可是她硬生生地将自己钉在了那里没有动,任由骊烨微凉的手掌,贴上了她滚烫的额头,她强装镇定。

眼泪模糊了眼前,又滑过面颊,她心如刀绞。

她怕得要死,连灵魂都在颤抖,但是她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要把骊烨看得清清楚楚,她试图辨认。

她不相信,她不愿相信。

就算那一切是真的,那也不是她的骊烨,绝不是!,她自我安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骊烨苍白的俊脸上面堆满了慌张,又是摸甘秋染的额头,又是贴她的侧颈,他关切备至。

最后又凑上前,带着战栗的呼吸印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别吓我了,我快被你吓死了……”,他情真意切。

甘秋染突然哭嚎一声,抬起双臂紧紧抱住了骊烨的脖子,她情绪崩溃。

她不信,她绝不相信。

就算是真的也不信,这就是她的骊烨,是这么温柔善良爱她的骊烨,怎么会是拖死她取代了钟离金镇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个可怕的男主角?,她无法接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甘秋染紧紧抱着骊烨,很快被骊烨也密密实实地纳入怀中,她紧紧依偎。

两个人分明只是一个昏睡三天,一个从旁照顾,却活像是生离死别了一场,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再不分离,他们情深义重。


甘秋染抱着骊烨,哭了好久,才总算是稍稍将内心纷乱的情绪平复一些,她渐渐冷静。

她靠在骊烨的胸膛上,竭力将自己和端茹区分开来,她是端茹,却又不是,她试图理清。

她拥有端茹的身体,也爱着端茹爱的家人,但她和骊烨绝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她坚定信念。

无论如何,端茹公主和骊烨之间的仇恨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端茹得知骊烨是金川的人,对他残忍下手,骊烨也因为端茹杀尽他身边亲近之人,复仇归来后对端茹毫不手软,她深知原委。

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无论是站在谁的立场之上,都没有错,她理解双方。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事情是无可奈何,也是别无选择,她感慨万千。

甘秋染抱紧了骊烨的腰身,她绝不愿意因为这样的阴差阳错,便错过自己的毕生所爱,她倍感珍惜。

你遇见一个人,你爱上他,而他刚刚好也爱着你,这样的概率,甘秋染经历过两世才遇到一个,她怎么能放手?她绝不放弃。

而且无论任何的事情,她都讲究眼见为实,她通过端茹的眼睛,看到了上一世的骊烨身披仇恨嗜血归来,毫不留情大杀四方,利用了所有人,她记忆犹新。

难道这一世,她便不会用眼睛去看,骊烨到底有多温柔可靠吗?她拭目以待。

甘秋染捧着骊烨的脸看着他,又哭又笑,骊烨也忍不住落了泪,但是就在这时婢女带着医师进来给甘秋染查看身体,因此骊烨很快就把眼泪忍回去,抹了抹脸当作无事发生,他强颜欢笑。

在甘秋染的面前他还能释放一些自己,但是在下人的面前骊烨是绝对不肯暴露自己的情绪的,他隐藏锋芒。

甘秋染看着他这样子,更加确认这样一个心肠柔软的人,绝不可能是剧情里面那个大杀四方的男主角,她深信不疑。

甘秋染被医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虽然她睡了好几天只喝了一些参汤,身体的状况还是很正常的,她安然无恙。

骊烨反反复复询问了后续温养的问题,府医也反反复复地保证,骊烨这才终于放过府医还有始终没怎么开口,被从山下叫到这里好几天,死活不让离开的不离,他关怀备至。

等骊烨终于答应把不离送回去,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体贴入微。

甘秋染重新恢复了饮食,消瘦下去的脸蛋肉眼可见又丰满回来,那三天也主要就是脱水,骊烨又照顾的格外好,甘秋染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她容光焕发。

而且她计划的所有事情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摄政王精神彻底垮掉了,甘秋染还有点奇怪,之前摄政王活不肯认命的样子历历在目,怎么她才昏迷三天摄政王就像一个被霜雪摧残过几番的蔫吧茄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下人们光知道驸马见过几次摄政王,但是却也不知道驸马见了摄政王之后,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东西,他们一无所知。

反正司马瑞的明面上没什么大伤,只是精神垮掉了,甘秋染再见他的时候,他一开始反应都有一点迟钝,他萎靡不振。

等看到来的人是甘秋染,他就在那一个劲地笑,极尽讽刺,甚至还带着一点怜悯,他阴阳怪气。

对甘秋染说:“识人不清,我今日如此,你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且等着吧,你……”,他恶语相向。

司马瑞好像突然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嘴唇颤抖着看向了甘秋染的身后,他噤若寒蝉。

而甘秋染顺着司马瑞的视线看向身后,正看到眉目温润的骊烨从门口走进来,对着甘秋染绽放一个有一些甜蜜的笑,温柔无比地说:“晚饭好了,专门给你从凤凰楼带了烤鸭,快来吃吧,冷了皮就不脆了,”他柔情似水。

甘秋染也根本不相信摄政王说的任何话,很快跟着骊烨走了,在骊烨回头关门的时候,他眼神含着警告看了摄政王一眼,她毫不犹豫。

就这么一眼,已经让司马瑞肝胆俱裂,再不敢对着甘秋染胡言乱语,他噤若寒蝉。

其实骊烨也没有用什么很高明的手段,不过是抓住了摄政王的心理,不过是了解摄政王最怕什么,又最想要什么,他攻心为上。

骊烨对他说,他府内的一个姬妾怀了孩子,这个姬妾恰恰是摄政王真的睡过,至于睡的过程有多么的艰难,又吃了多少药,自然是不为外人道,他步步紧逼。

反正骊烨以那姬妾做把柄,折磨得摄政王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他苦不堪言。

而骊烨又在摄政王升起了希望,觉得自己有后的时候,告诉司马瑞,他的那个姬妾与他府中的一个侍卫偷情,他欲擒故纵。

一直让司马瑞猜,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疑神疑鬼。

司马瑞这些天是活活被这个事情折腾的,既不敢真的断定那个姬妾的孩子不是他的,又不敢真的认定那个姬妾的孩子是他的,他左右为难。

他抵死纠结,骊烨就借由这件事,每一次来都在帮摄政王分析,孩子是不是他的,他故弄玄虚。

他吃了那么多药,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的事情,他绝望至极。

摄政王自然是表面上毫发无伤,但是精神真的快崩溃了,他无比重视子嗣,就像阉人重视自己的子孙根能不能跟随自己入土一样,越是废物,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行,他内心扭曲。

而司马瑞想要自绝的那一次,正是骊烨跟他说孩子不是他的时候,他万念俱灰。

只是在摄政王真的要寻死觅活时,骊烨又话锋一转,说:“我抓住了那个侍卫,其实按照那个侍卫的说法,孩子确实有很大的概率是你的,”他峰回路转。

摄政王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就算骊烨用太后做把柄,摄政王都不会这样,他痛不欲生。

可偏偏是孩子是子嗣,是摄政王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终于得到又眼睁睁看着旁人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的东西,他执念太深。

其中折磨难为外人道,旁人也难以理解,他难以启齿。

就算有人跟甘秋染说了,甘秋染也很难理解,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当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能重视子嗣到超越自己的性命的地步,她无法理解。


骊烨明白司马瑞为何对子嗣如此看重,他作为生来就被抛弃,苟延残喘地活着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利用的那一个可怜虫,自然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人有多么重视子嗣,他感同身受。

重视到金川那边发现了异样之后,这段日子一直在派人过来,他心知肚明。

而钟离金镇被骊烨教育了这么长时间,到底也没有彻底被骊烨说服,趁着骊烨回家照看甘秋染的这段时间,竟然妄想“造反”,他蠢蠢欲动。

这天甘秋染出门去了一趟惠安大长公主的府邸,而骊烨借此机会去收拾钟离金镇,他伺机而动。

他既然敢把钟离金镇给放出来,就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一旦背叛,要如何收场,他胸有成竹。

钟离金镇身边的人一部分被骊烨替换,剩下那一部分看似忠心耿耿,其实也早已经被骊烨策反,他早已布局。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还有谁比骊烨更有钱,还有谁比骊烨更会赚钱?他富可敌国。

他就算是用钱生砸,只要忠于他的人也能被他砸出一个三代富贵,他挥金如土。

而骊烨这段时间致力于买断钟离金镇身边所有人的忠诚,包括他和金川那边联系的所有中间人,甚至是金川的一些官位不太紧要,却能得到金川大事动向的朝臣,他滴水不漏。

因此在钟离金镇开始筹谋着翻盘的时候,骊烨哪怕正在给昏迷的甘秋染喂水,也能足不出户就把他收拾了,他运筹帷幄。

之所以没那么快收拾,就是想要看看钟离金镇要做到哪一步,就是想要看看钟离金镇够不够决绝,他静观其变。

最后的结果还是让骊烨满意的,因为钟离金镇调动那些人反叛,给那群人下的命令并不是斩杀骊烨,只是把他抓起来而已,他心满意足。

骊烨对此特别满意,当然不是他对钟离金镇生出了什么兄弟之情,他冷酷无情。

而是钟离金镇的手软,恰恰就佐证了这段时间骊烨对他灌输的那些思想,已经开始根深蒂固了,他潜移默化。

骊烨青少年的那段时间,身体还没彻底发育,曾经被人卖过,卖到了戏班子里,被迫学了很长时间的戏,他身世凄惨。

如果他想的话,能够轻而易举地装出兄弟情深,能让钟离金镇根本就无法分辨,他演技精湛。

骊烨把人全部制住,一场悄无声息的对战,在眨眼之间就结束了,他雷厉风行。

比甘秋染抓住摄政王要快得多,钟离金镇被两个人按着跪在那里,抬眼看向骊烨的眼神很是复杂,充满了怨恨和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他五味杂陈。

他就说,事情怎么这么顺畅,骊烨为什么突然间就不来他这里了,原来是故意引诱他反叛,他恍然大悟。

“你想怎么处置我呢……”钟离金镇跪在地上,倔强地不肯弯折脊背,看着骊烨的眼神带着些许朦胧的水雾,竟然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他强装镇定。

“哥哥,”他念着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什么“你这样如何对得起父皇和母后”的话,他心如死灰。

因为钟离金镇这段时间已经彻底了解了骊烨的一切,骊烨经历的那些苦难,那些钟离金镇无法想象的过往,骊烨都丝毫不加粉饰地告诉了他,他坦诚相待。

而且骊烨利用钟离金镇的名义,几次三番地朝着金川皇室那边送信,他暗度陈仓。

信中是为骊烨自己说话的,但是每一次,无一例外,全都会被钟离金镇的父皇狠狠地反驳,就连钟离金镇的母后,也送来了一种毒药,他心寒至极。

对钟离金镇说,要他哄骗骊烨喝下去,然后每个月给他解药,只要不给他解药,他就会暴毙而亡,他狠毒至极。

这种药其实并不罕见,但是钟离金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他那温柔善良慈爱的母后和父皇,会对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决绝到如此地步,他难以置信。

钟离金镇再也无法指责骊烨任何事,就连骊烨现在给他喂药,钟离金镇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没有拒绝的立场,他无力反抗。

父亲母亲的抛弃,兄弟的背叛,骊烨是真的信任他才会放过他,可他竟然想把骊烨抓起来……钟离金镇看到递到自己嘴边的药丸,问骊烨:“哥哥不杀我?”,他自惭形秽。

“你我血脉相连,我从没想过要杀你,”骊烨低垂着视线,带着一些为难和隐忍说,“我本来想着这一次过后,你我就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他苦口婆心。

“乖一点好不好?”,骊烨把药丸送到钟离金镇的嘴边,“你知道的,如果我被抓回金川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我不怪你,但你把这个吃了吧,”他循循善诱。

骊烨摸着钟离金镇的头,像一个十足十的好哥哥,他伪装完美。

“我并不想这样的,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你,因为你说要护着我,我就一直相信你……可是你,”骊烨的语气顿了顿,眼神之中闪过受伤,他声情并茂。

他半蹲半跪在地上,视线和钟离金镇齐平,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触景生情。

钟离金镇无比后悔,愧疚到甚至流下了眼泪,他在反省自己从来没有真的保护过骊烨,而骊烨却一直在忍让,一直想要他相安无事,他悔不当初。

骊烨只是想活着而已,又有什么错?他于心不忍。

钟离金镇张开嘴吃下了药丸,没有用水直接吞咽下去,闭上眼睛眼泪落下来,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地说:“我永远不会背叛哥哥,”他痛改前非。

“如果我背叛的话,哥哥不要再给我解药就好,”他以死明志。

骊烨深吸一口气,非常感动地伸手摸了摸钟离金镇的头,而后将他抱入怀中说:“乖弟弟,哥哥一定会对你很好,以后你想花多少钱哥哥都给你,”他虚情假意。

“等以后你做了皇帝,哥哥就做你的国库,父皇和母后只是糊涂而已……我虽然怨他们,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对他们如何,”他花言巧语。

“放心吧,”骊烨轻声细语,抱着钟离金镇的头,在他耳边消解他所有的防备和恐惧,他温柔至极。

钟离金镇痛哭,顺势伏在骊烨肩膀上,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此刻还被捆着手,连拥抱他的哥哥都做不到,就已经觉得自己自由了,他天真烂漫。

而骊烨的下巴在他的肩头放着,如果钟离金镇可哪怕用余光看一眼,知道骊烨说这一番动情的话时,眼角眉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在,他冷酷无情。

只可惜他哭红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一无所知。

甚至在设想着自己以后回到了金川,自己成功搅乱了南召后,挥兵南召,夺回属于自己国家和族人的威严,会亲自劝阻自己的父皇母后,不要再对哥哥那么绝情,他心怀憧憬。

因为骊烨这段时间,不光在钟离金镇那里装可怜,让钟离金镇知道他遭受的那些苦难,同情他感同身受,他博取同情。

还给钟离金镇出了很多绝妙的计策,让钟离金镇无比依赖他,只要顺着他的思路一想,便觉得天下尽在掌握,他才华横溢。

钟离金镇从防备骊烨,畏惧骊烨,变成了同情骊烨……最后,也就是现在,他在依赖骊烨,他言听计从。

骊烨教他如何收拢荆西,又教会如何利用荆西的郡主去吊着其他有用的人,他步步为营。

那是钟离金镇从没设想也根本不敢相信的路,可是他的质疑还没成型,骊烨以他的名义亲自见了一次温璇,自那之后温璇看着“他”的眼神,就已经彻底变了,他掌控人心。


骊烨用的手段,甚至只是老生常谈的英雄救美而已,就已经轻易地俘获了这段时间备受冷落和忽视的雪娥郡主,他手段高明。

因为骊烨甚至能看出雪娥郡主新打的簪子是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只要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地搭上那么几句话,雪娥郡主就恨不得站起来给他跳舞,展示自己那一身精妙的装扮,他心思细腻。

如此手段,钟离金镇自问不如,他望尘莫及。

而骊烨“名正言顺”地给钟离金镇喂了毒药之后,又一边为他整理领口、袖口,拍开他身上被捆绑而出现的褶皱,一边教他:“今日午后,雪娥郡主会去清风苑赴约,”他事无巨细。

“她的衣裙刺绣是夕颜花,切记要用夕阳去比夕颜,说你欣赏黄昏的壮烈之美,如同夕颜一样,灿烈一息便陨落如贞鸟,”他耳提面命。

“还有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骊烨带着钟离金镇走到了梳妆台的前面,指着上面的一副东珠头面说,“今日将这份礼物送给温璇,她一定会喜形于色,这个她已经心慕良久,却始终没能抢到,价格已经被炒成了天价,她买不起,”他投其所好。

“能从你这里得到,必然是意外之喜,你要说你专门派人去了东海,”骊烨说,“只要你让温璇死心塌地,荆西王那边才好设法利用,”他循循善诱。

钟离金镇点头似捣蒜,彻底将骊烨当成了一个算无遗策的军师,他深信不疑。

骊烨却又对他说:“午后我会一直在隔间陪着你,好好说话,不要故作高傲,温璇天生高傲,不会喜欢比她还要高傲的男子,”他耳提面命。

“我知道了,”钟离金镇点头,他谨遵教诲。

“给你喂的不是毒药,”骊烨突然说,“可以在一个月之期的时候验证,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他故弄玄虚。

“我实在是厌倦了孤苦一人,”骊烨说,“你答应我的,要做我的亲人,”他动之以情。

钟离金镇感动到眼圈都红了,回身紧紧地抱住骊烨,声音哽咽:“我错了哥哥,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他痛哭流涕。

其实还是毒药,只不过不是一个月发作,而是三个月发作一次的那种,出自不离之手,他心思缜密。

但是骊烨这般说,钟离金镇就丝毫没有怀疑,因为在钟离金镇看来,骊烨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控制住他的这段时间,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深信不疑。

所以钟离金镇一切都按照骊烨说的去做,而骊烨为确保他听话,午后就待在隔间,听着钟离金镇和温璇按照自己预设好的一切对话在谈情说爱,他掌控全局。

骊烨慢悠悠地喝着茶,他自然不是对权势有所依恋,而是比起杀了钟离金镇,将金川变成一条疯狗,掌控住钟离金镇,才是万事好办,他运筹帷幄。

甘秋染想要带着南召的皇帝跑,骊烨就算是为了他们日后有自保的能力,也必须让钟离金镇变成他的刀,他深谋远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摄政王坑害之后,整个寇氏的反扑难以想象,骊烨绝不允许甘秋染被伤害,更不想带着他们过得如同丧家之犬,他未雨绸缪。

他会私下里把所有的事情设法摆平,只要甘秋染跟他一起离开,骊烨会做好其他所有的一切,他默默守护。

只要想到甘秋染会跟他一起离开,骊烨就连喝着茶,都会忍不住笑出来,他心驰神往。

他要带她去他看过的十万大山,走他走过的行商古道,他满怀憧憬。

外面的钟离金镇像个提线木偶,果然让温璇极其的舒心满意,温璇用一种满是羞赧和倾慕的眼神看着钟离金镇,说道:“这东珠你是从何得来?还是这样一整套……实在太贵重了,”他如愿以偿。

钟离金镇按照骊烨吩咐的说:“前几月我亲自派人去了东海,自渔民的手中取得……”,他照本宣科。

“珠宝配美人,这东西哪有你珍贵?”,他情意绵绵。

这一句不是骊烨教的,骊烨听后皱了皱眉,他略感不满。

但好在温璇现在人已经云山雾罩,看着钟离金镇这个她本来就属意,现在又重新对她百般温柔的金川质子,越看越喜欢,她心花怒放。

两个人倒也是聊得十分愉快,最后温璇恋恋不舍地走了,他依依不舍。

钟离金镇一转头就对着骊烨邀功请赏一样,问道:“哥哥我说得如何?”,他沾沾自喜。

骊烨微笑着不走心地夸赞:“天衣无缝,”他敷衍了事。

钟离金镇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旋转着起飞上天了,他得意忘形。

不过就在骊烨准备收拾收拾回家,盯着自己的夫人吃饭的时候,钟离金镇身边的下人来报,说端茹公主求见,他猝不及防。

一时之间钟离金镇和骊烨全都愣住,等到问清楚才知道,端茹公主是来见金川质子的钟离金镇的,他惊慌失措。

钟离金镇站在屋子里面有些焦灼地绕来绕去说:“她有病吧,她找我干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钟离金镇说完又看向骊烨:“哥哥,怎么办?不然你去见?”,他六神无主。

骊烨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虽然猜不出甘秋染到底为什么要找钟离金镇,他临危不乱。

但是他对钟离金镇说:“你见,”他当机立断。

他不能以金川质子的身份去见端茹公主,因为他从没有,也绝不打算把自己私下做的这些“可怕”的事情,让甘秋染知道,他有所顾虑。

他还是不敢赌,怕过犹不及,她太聪明了,可不是钟离金镇这种没脑子的,他心存顾虑。

一定能猜出他顶替金川质子,不仅仅是靠欺骗钟离金镇,他步步为营。

他打算一直在她的面前做一个温润商人就好,她喜欢那样,也爱照顾他,骊烨也喜欢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小心翼翼。

喜欢她维护自己,他乐在其中。

因此甘秋染来的时候,钟离金镇出面,骊烨就躲在室内的隔间,通过隔断的狭小缝隙,看着甘秋染,嘴角带着隐秘的甜蜜的笑容,他暗自欣喜。

虽然有一点看不清甘秋染的表情,却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开心,他心满意足。

若是有人此刻看到骊烨撅着身子趴在隔断后的样子,甚至会觉得他有点傻,他痴迷不已。

而甘秋染今天来,就是为了确认,骊烨不是钟离金镇,她心怀忐忑。

她也很紧张,但是在见到坐在正厅上首位的钟离金镇的那一刻,甘秋染所有的紧绷和猜疑,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如释重负。

不是骊烨,她确信无疑。

她就是知道,她坚定信念。

哪怕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她也能够瞬间分辨出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哪怕装着气势凛然,看上去俊美冰冷,却也是脑浆缺失的钟离金镇,她洞若观火。

而钟离金镇眉目桀骜,微微扬起下巴问:“什么风把端茹公主吹来了?”,他装腔作势。

“我这小庙可容不下端茹公主这尊大佛,”钟离金镇说,“你我之间,怕是没有什么话好说吧,”他故作冷漠。

钟离金镇这是在撇清自己和端茹公主之间的事情,他急于澄清。

他虽然傻,但是偶尔骊烨问起之前端茹公主追着他跑的事情时,那眼神和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就连钟离金镇这么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吃醋,他心知肚明。

尤其是钟离金镇一直就觉得,端茹公主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哥哥执迷不悟,钟离金镇也根本无从可劝,他无可奈何。


甘秋染从进屋开始就直勾勾地看着钟离金镇,眼神过于热切,把钟离金镇看得浑身发毛,他如芒在背。

确认了钟离金镇不是骊烨,观察钟离金镇还是那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样子,不像是被谁操控了,甘秋染才彻底放下了心,她如释重负。

她今天除了来确认钟离金镇的事情,还真有其他的布置,她另有图谋。

接下来她准备把摄政王送走,收拾收拾彻底跑路了,她要设法利用钟离金镇手上的人搞几个烟雾弹,好让她跑得顺畅一点,她谋划周全。

而甘秋染在派去摄政王府中假扮摄政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里面,得知了几条和金川有关消息,她了如指掌。

甘秋染又自己杜撰了一点,挑着真真假假的事说一些,和钟离金镇做个交易,她虚张声势。

因此她悄悄勾了下唇,说道:“我这手上,有几个绝对可靠的关于金川内部奸细的消息。从摄政王那里得来的,”她故作神秘。

甘秋染看着钟离金镇说,“我把消息提供给你,但是你要设法给我打个掩护,你也知道,最近我和摄政王闹得很不愉快,我那夜在宫宴上被迫低头,实在是很不甘心!”,她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在南召的人很多,随便调派一些,给摄政王找一些麻烦,让他无暇顾我就好,”她直言不讳。

“你……”钟离金镇坐直,看着甘秋染说,“你如何从摄政王那里得来的消息?将这消息卖给我……你难道是要卖国不成?”,他义正辞严。

甘秋染“哈”地笑了一声说:“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就算卖国也是卖给你,再说如今南召国不成国,我这个公主做得这么憋屈,不如大家一起死啊!”,她玩世不恭。

“至于我如何从摄政王手中得到消息,我自有我的手段,”她讳莫如深。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会那么好心突然间帮我?”,钟离金镇冷哼,他将信将疑。

这确实需要一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他若有所思。

甘秋染想到从前端茹公主一直以来追逐钟离金镇的行为,索性直接道:“凭我喜欢你啊,”她语出惊人。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不是一直都在追求你吗?否则我为什么要一直和温璇过不去,为什么一直拆散你们,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信口雌黄。

甘秋染说起胡话,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自圆其说。

“知道我得到这些消息有多难吗,我把消息卖给你,你作为金川送来的质子,若是揪出能金川的奸细,定然是大功一件,你的那些兄弟还有谁能越得过你?”,她天花乱坠。

“以后等你做了金川的太子,封我做个太子妃,我也好摆脱这个憋屈公主的身份,换个国家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她巧舌如簧。

“怎么样,成交吗?”,她抛出诱饵。

钟离金镇听了之后面色青青红红,瞪着甘秋染道:“你……你说什么呢!”,他恼羞成怒。

他哥哥在呢,钟离金镇下意识就想朝着室内看,他如坐针毡。

而甘秋染还在添油加醋:“为什么这么震惊?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了吗”,她肆无忌惮。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现在总算相信了吧,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做,等你以后做了太子,千万不能忘了我,就算你不能封敌国的公主做正妃,做个侧妃也行啊……谁让我喜欢你呢,”她胡搅蛮缠。

甘秋染这一番言论,纯粹是糊弄傻小子,但是她觉得钟离金镇这种性格就算是不相信,也会因此产生一些类似骄傲的情绪,他心里好受了,才好上当,她拿捏人心。

殊不知钟离金镇吓得不轻,不过他强行把转向室内的头扭过来,他强作镇定。

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出奇地冷静下来了,他心惊胆战。

他想着这是一个劝阻哥哥最好的机会,端茹公主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正面目了!他恍然大悟。

因此钟离金镇说:“嗤,休想骗我,谁人不知端茹公主如今收心了,遣散了府中的公子们,一心一意和驸马举案齐眉,”他冷嘲热讽。

“惠安大长公主的寿宴之上,你对驸马的百般讨好疼爱,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他言之凿凿。

甘秋染闻言也有话说:“我那不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吗,”她强词夺理。

钟离金镇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说:“公主说自己宠爱驸马是为了让我吃味,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他义正辞严。

甘秋染顿了顿,她一直都知道,骊烨一直被金川那边控制,金川那边始终没有放弃他,她心知肚明。

想到了她反正马上要带着骊烨跑了,要是能借此让钟离金镇这边彻底放弃对骊烨的控制,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好事,她一举两得。

而要让骊烨这颗金川设下棋子失去价值,自然就是暴露出来,让金川那边觉得骊烨再也用不了了,甚至要被端茹公主杀掉才能安全,她釜底抽薪。

因此甘秋染用一种非常玩味的语气说:“哦,你不吃味吗?我以为你会呢,毕竟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她意味深长。

甘秋染看着钟离金镇错愕无比的表情,手肘撑着桌子,轻笑道,“我很早很早就已经知道了他是金川的奸细,一开始是想杀了他,后来发现他跟你长得特别像,”她故作轻松。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甘秋染说,“他自己跟我说,他和你是双生子,”她轻描淡写。

甘秋染嗤笑道:“别那个表情,我不过是玩玩,他早就已经背叛了金川投向我了,但是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啊,”她漫不经心。

“只要你不开心,我随时都能杀了他的。赝品终究是赝品,”她一字一句。

甘秋染话音一落,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响声,她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钟离金镇怒而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拳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哐当”一声,拳下的桌子当场四分五裂。茶杯滚落在地,清脆碎裂,他怒不可遏。

他瞪着甘秋染,想要呵斥一句“卑鄙无耻”,但是他又没有这样骂她的立场,他百口莫辩。

他哥哥一定都听到了,他心如刀绞。

一定听得清清楚楚,他万念俱灰。

钟离金镇深深呼吸两口气,最终说道:“把东西留下吧,我会查验真假,之后再考虑跟你合作,”他强压怒火。

甘秋染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脾气,甘秋染可不认为钟离金镇对骊烨有什么兄弟之情,她不明所以。

不过事情基本上办得差不多,她很快留下了那些真真假假的书信,然后离开了钟离金镇的府邸,她功成身退。

她走后,钟离金镇立刻就去了隔间,人还没进去就直接低吼:“我早就说了,哥哥!她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竟然会相信她的话,相信她所谓的感情,现在你听到了吧!”,他声嘶力竭。

骊烨就站在那个隔断旁边,嘴上的笑意早已经消失无踪,但是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动,唯有一双正在用帕子一层层缠缚,掌心却在不断透出鲜红的手,正在轻轻地发着抖,他心如死灰。

而他的脚边上,正是一个活生生被捏碎的茶杯,他悲愤交加。


钟离金镇看到骊烨满手鲜血,却一脸平静的样子,喉咙莫名有些畏惧地吞咽了一下,他心生胆怯。

但是他不可能放过劝阻骊烨的任何机会,说道:“哥哥,这回你总该信了,她根本就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无所不用极其的坏女人!”,他苦口婆心。

骊烨微微颤抖着把手包好,最终垂下手,袍袖将他带着些许战栗的手挡住之后,他看上去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不动声色。

等钟离金镇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堆,他才道:“我不在乎,”他云淡风轻。

钟离金镇像是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不可置信地问:“什......什么?”,他瞠目结舌。

“我不在乎,”骊烨重复道,他面无表情。

“她喜欢的样子我都有,”骊烨甚至勾了下唇,笑了笑说,“她不会舍得杀我的,”他自欺欺人。

钟离金镇听了之后,后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简直不可置信道:“她喜欢我,你不在乎?她说你是赝品你也不在乎吗!”,他难以置信。

“哥哥,你是被她给灌了什么迷魂汤吗!”,钟离金镇不可置信,骊烨却不欲再说,因为剩下的话,钟离金镇就不能听了,他讳莫如深。

比如她喜欢的样子我都有,她喜欢驸马,他就是温润守礼的驸马,她喜欢金川质子,他便是跋扈嚣张的金川质子,他随心所欲。

她喜欢的样子他都能给她,骊烨不在乎这个,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彻底变成钟离金镇,所以一切都没关系的,他卑微至极。

骊烨最后在离开之前,对着还在试图劝阻他的钟离金镇说:“按照我教你的,稳住雪娥郡主,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他言不由衷。

骊烨说完径直迈步离开,不理会钟离金镇在他身后说他被鬼迷心窍的事情,他置若罔闻。

他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之中,启程回公主府,他踏上归途。

他双手紧紧攥着,淋漓不止的血迹甚至浸透了衣袖,他在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着:“不是真的,没关系的,”他自我安慰。

“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关系,无论甘秋染想要的是什么,他都能给她,”他执迷不悟。

但是一遍一遍的重复,也根本压不掉甘秋染那轻飘飘的刺耳话语“做不成你的正妃,做个侧妃也可以啊,谁让我喜欢你呢。”、“因为我喜欢你啊”、“赝品终究是赝品。”、“你不喜欢,我随时可以杀了他,”他心烦意乱。

这些话仿若魔音灌耳,在骊烨的耳畔震耳欲聋地回响着,他坐立难安。

他知道不该相信,他至少该听一听她怎么说,他犹豫不决。

可是他劝着自己,却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如泣血杜鹃,似夜鸦哀鸣,他悲痛欲绝。

因为他想到了甘秋染是在某一天突然间转变,在那一天之前,她总是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转变呢?骊烨问过甘秋染,但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耿耿于怀。

而骊烨当初对着她心惊胆战揭露自己真实模样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样貌,只是一直没有揭穿,对着他的面具柔情蜜意百般讨好,他如坠冰窟。

是为什么呢?他反复思索。

骊烨一直都没有认真去想,是他想不通吗?是他不敢想罢了,他逃避现实。

骊烨宁可将她先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想象成两个人,连借尸还魂都想了,却始终不肯深想的,便是她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真容和钟离金镇一样,才会转变态度,他自欺欺人。

骊烨怎么能敢去相信这个事实?他一直生活得像只阴沟里面的老鼠,不敢显露真容,唯一的一次显露,而自己也得到了偏爱,竟是因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钟离金镇吗……他痛不欲生。

哈哈哈哈哈哈,他悲凉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骊烨在马车中嘶哑地笑着,因为他记得自己有一次在她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来得及戴回面具,他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端茹公主,是那么温柔贴心,没有掀开他遮着头的被子,而是隔着被子拥抱他,抚慰他惊慌不已的内心,他历历在目。

如今想来,骊烨简直笑出了眼泪,他万念俱灰。

当初她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容,那一天,她该是用何总戏谑的神情,看着在被子里面瑟瑟发抖的老鼠,又是用怎样的心情抱住他,安抚他,他自惭形秽。

让他因为那一点点的尊重和温柔,就像一个主动踏入沼泽的蠢货,像个一辈子没有见过食物的饿鬼,像个……低贱的被践踏后还贴上来乞丐一般,爬向她,祈求她的关注和爱呢?他卑微至极。

骊烨一路上笑到嗓子都哑了,他声嘶力竭。

骊烨脑中不断地撕扯着,他想起最开始被他那冷血绝情的父皇找到的时候,对方震惊无比的样子,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他记忆犹新。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甘秋染也对他说出类似的话,比如“你怎么可能取代钟离金镇”,那骊烨一定会疯的,他恐惧不安。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只凭借几句话就推翻一切,推翻他们之间所有的甜蜜,他试图挽回。

但是他从生来就是被抛弃和背叛的那一个,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真实样子的源头就来自甘秋染,他缺乏安全感。

他不敢想象如果甘秋染也抛弃他,到时候他要怎么办呢,他焦虑万分。

骊烨绝对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下定决心。

他绝不允许,他目光坚定。

他对钟离金镇说的全都是真的,他能给甘秋染她想要的一切,但是决不允许她抛弃他,他执迷不悟。

他可以做一个永远的替身,没有关系,他可以是任何的样子,他毫无底线。

骊烨很快“想通”,而后收拾了自己的狼狈,等到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他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甚至比平时还要让人如沐春风,他伪装自己。

不过在下马车之前,他吩咐了身边的“彩红”和“却青”说道:“看着钟离金镇,不听话就……先砍了他的左腿吧,”他心狠手辣。

说完他下车,“彩红”和“却青”回应道:“是,主人,”他言听计从。

两个人不再是女子声线,而是粗声粗气的男子声线,真的彩红和却青早就被骊烨送走了,他早有准备。

这两个,只是他留在身边男扮女装的侍卫,两个早年前他在某个面临追杀的刺客组织里面,救下来的刺客罢了,他运筹帷幄。

骊烨为他们隐姓埋名换脸,提供身份,他们为骊烨处理一切阻碍他的人,他掌控全局。


骊烨回到了主院,甘秋染正从屋子里出来,他心急如焚。

看到骊烨她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她才刚刚去确认了骊烨不是可怕的男主角,甘秋染现在恨不得骑到骊烨身上去,抱紧了骊烨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上面,不断亲吻他的侧脸说:“我好想你!你怎么比我还晚回来……”,她热情似火。

骊烨面容温润如玉,接住了甘秋染的身体,低头亲吻她,轻声说:“我去处理一些生意,不是说快走了吗,我要尽快把人送出去,”他温柔体贴。

“你手又怎么了!”,甘秋染摸到了骊烨袖口的湿濡,结果一看竟然是血!她大惊失色。

“你……这是怎么弄的,满月,快去叫府医来!”,她焦急万分。

满月立刻转身就去,骊烨居高临下看着甘秋染因为紧张心疼抽在一起的小脸,伸手碰了一下,他若有所思。

这是为他做出的表情吧?他期待万分。

骊烨带着笑意看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心怀鬼胎。

他笑着说:“我没事……只是不小心喝茶的时候拌了一下,手抓着茶碗撑在了桌子上,茶碗碎裂将手割破了,无碍的,”他轻描淡写。

他说得慢条斯理,甘秋染已经拆开了他手上的绢帕,发现伤口格外深,竟切断了掌心的纹路,现在已然成了鲜血淋漓的横纹断掌,她触目惊心。

“这么严重!”,她心疼不已。

甘秋染急得不行,心疼地捧着骊烨的手吹了又吹,“是你……你的腿突然疼了导致的吗?”,她语无伦次。

甘秋染一时间不知道护着他哪里好,头上都要急出汗来,等到医师来了,给骊烨好生包扎上药了,甘秋染这才稍稍放心,她如释重负。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被婢女伺候着洗漱过了,他们相濡以沫。

甘秋染让骊烨坐在床上,自己也侧坐着,把骊烨的伤腿扶在自己腿上,解开绑带一边用手按着,一边询问他哪里疼,她关怀备至。

若是平时,骊烨肯定哪里都说不疼,他善解人意。

但是今天,无论甘秋染按哪里,他都说很疼,他反常至极。

最终甘秋染让满月她们热了药包来,亲自给骊烨敷腿,骊烨的腿上热乎乎的,靠在床头看着甘秋染,他的眼神很专注,也很深暗,他意味深长。

他当时在钟离金镇的那个隔间,看不清甘秋染面上的表情,他很好奇,她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耿耿于怀。

骊烨知道他应该什么都不问,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至少现在看来,她确实很喜欢自己,无论是脸,还是身体,他患得患失。

但是骊烨心中烧起了一捧无名火,烧得他五脏俱焚,他不受控制开口问:“你白天都去做什么了?”,他打破平静。

甘秋染给药包换了个位置,轻轻揉捏着骊烨的小腿,一边感叹骊烨腿真长啊,一边说:“哦,我今天先去了一趟惠安大长公主府内,姑母最近身体不太好,和我说了两句话就没什么精神了,”她娓娓道来。

“午后还去了一趟金川质子府内,”她轻描淡写。

骊烨搁在甘秋染膝盖上的腿突然一缩,甘秋染捉住问道:“怎么了?疼了?”,她关切询问。

“抽筋了?”,她问着又翻了下药包,还把骊被药包捂红的地方搓搓,她细致入微。

甘秋染想起什么,又嗔怪道:“天冷了,以后你出门裤子穿厚一点吧,别总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啊。你又不找对象了,裤子多穿些,没有大姑娘小媳妇笑话你的,穿个单裤,腿能不犯病吗?”,她絮絮叨叨。

骊烨闻言本该笑,他却一点笑不出来,他强颜欢笑。

他腿上那么热,可是这热度传不到他的内心,他心如寒冰。

他内心就像个输掉之后,一直想要回本的赌徒,被偏爱的一次,便一生都想被偏爱,他欲壑难填。

他听见自己用发紧的声音,又问甘秋染:“你找金川质子做什么?你们……说了什么?”,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骊烨腰背下意识紧绷起来,后脊不受控制冒出了冷汗,恨不得把自己这句话重新吞回去,他忐忑不安。

他抬了下手,想挡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去听甘秋染的回答,怕她骗自己,他胆战心惊。

怕她用谎话,击碎他最后的尊严和期望,他脆弱不堪。

但是甘秋染顿了一下,说道:“我在摄政王府弄出了一些东西,里面有些是朝中大臣们的把柄,有些是金川那边奸细的事情,我又编了一点,真真假假说给了钟离金镇,”她坦诚相待。

“我要他帮我找摄政王的麻烦,到时候好方便我们浑水摸鱼,”她和盘托出。

甘秋染还没见过骊烨这么生气的样子,有点被他阴沉的视线吓到了,但是她只以为骊烨是吃醋,老老实实交代道:“当然是骗他的,他不是蠢吗,我这么骗他,他的信心就会膨胀,不然也没有其他合作的理由啊,我一个南召的公主,不为私情还能为什么帮助他国质子除掉奸细,”她实话实说。

“没说别的吗?”,骊烨抓着甘秋染的手臂,力度大到甘秋染疼呼了一声,“啊,疼了!”,他情绪失控。

“轻一点,我真是骗他的,不喜欢他,以前也不喜欢啊,我就是为了不让他和温璇搞联合,他们联合了就会挥兵南召,到最后受害的是我的甘玏,”她据实已告。

“果真不喜欢?”,骊烨偏执地询问,一定要得到甘秋染反复保证才肯罢休,他刨根问底。

甘秋染举起一只手,发誓道:“不喜欢不喜欢,我对他说喜欢,

一切惊心动魄在甘秋染拿着地图回来,终于开始和骊烨交底牌,一起研究跑去哪里的时候,如悄无声息退去的潮水,了无踪迹,他暗暗松了口气。

甘秋染都没有看出来,只是发现他眼睛有点红,问道:“困了?”,她关切询问。

骊烨摇头开口声音低哑:“没有,”他竭力掩饰。

“那我们研究一下,这里这五条,是之前我和甘玏定好的,但是我想走这里,借钦州水路,影八在那边已经用海东青探好了路……钦州这里小城上岸,我前些日子已经将从前后院里的一个小孩派出去的,叫丁豆豆,是个人形地图,他走过的地方全都记得,到时候我们和他汇合,再一路向南……”,她滔滔不绝。

甘秋染撅着趴在床上,认真指给骊烨看,两个人细细研究了半晌,骊烨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甘秋染问他:“如何?”,她虚心求教。

骊烨斟酌片刻,说道:“万无一失,”他言简意赅。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其实这几条路,无论哪一边,骊烨都去过,甘秋染提起的那个什么丁豆豆,不如他经验丰富,他成竹在胸。

但是骊烨没说,他只要确认甘秋染要带着他一起,那无论海角天涯,就算是黄泉地狱,他也义无反顾,他生死相随。

“你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甘秋染问,“其实我们可以稍微偏移一点路线,但是我觉得最理想的居所到最后都是在南边,甘玏和你的身体都不好,需要调养呢……”,她体贴入微。

“我哪里都去过,只要有你,去哪都好,”骊烨温声说,他情意绵绵。

甘秋染笑着继续给骊烨介绍其他几个地方,骊烨认真听着看着,他心满意足。

甘秋染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说明天开始,便要分批把府内的人遣出去,趁着年节将至,货郎进城人口杂乱,正好可以扮成走商……,她计划周详。

四千人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放在平时遣散,肯定会引人注目,但是如今外面流民散落在皇城外,又因为年节很多走商进入内城,她思虑周全。

正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她胸有成竹。

甘秋染对骊烨说:“其实我和甘玏商量过了,这些人也可以藏在皇宫,没有哪里比皇宫更大更杂,全塞进去也没人能发现,甘玏在皇宫也有一些自己的人,”她深谋远虑。

“但是后来想想算了,我们又不打算回来了,遣散了他们自由自在生活,何必让他们在皇宫苦熬等待,”她宅心仁厚。

甘秋染撅得腿麻了,揉着腿直起腰说:“你觉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她疑惑不解。

骊烨确实没有说话,但是按住了她要直起的腰身,径直从她身后覆上去,他情不自禁。

贴着她耳边说:“你安排的路线都很好,我没有更好的意见才不说话,走商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办,保证他们平平安安离开皇城……但是你就别动了,”他低声呢喃。

“嗯?什么?”,甘秋染呼吸一顿,只觉得腰间一松,而后耳朵登时热了起来,她娇羞不已。

骊烨慢慢将她压入锦被,手臂自她腰身穿过环绕住她,不给她任何躲避的空间,他霸道温柔。

而后温热的气息顺着她的侧颈一路扫过,说道:“你就交给我,”他蛊惑人心。

“哎,等等,你不是腿疼……嗯……”,她欲拒还迎。

“腿腿腿,我们换一下,”甘秋染侧身亲吻骊烨的脸,“我来,我有劲儿!”,她热情主动。

骊烨顿了顿,而后再度笑了,这一次笑得格外清脆好听,没有任何的阴霾,他如释重负。

他亲吻甘秋染的后脑,埋入她的鬓发说:“我腿不疼,被你治好了,”他甜言蜜语。

甘秋染还要说什么,被骊烨温柔的唇捂住了嘴,他情意绵绵。

帘幔悄然落下,甘秋染昏昏沉沉如坠云端之间,听到骊烨问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容的?”,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为什么突然对我好,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嗯?”,他追问不舍。

甘秋染本来一直唔唔的,但是顿了片刻,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骊烨是谁,但是她说不通的,她难以启齿。

她借尸还魂,在她来之前,骊烨和端茹一直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她一言难尽。

至于突然转变的原因更不能说,她一开始就是为了钱啊,她守口如瓶。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骊烨,这怎么说得清楚,甘秋染自己也记不住,她模棱两可。

幸好骊烨问了这样的问题,却始终捂住甘秋染的嘴,没有松开,他害怕真相。

他也不敢听,即便是此刻两个人身灵相合,不分你我,他自欺欺人。

不过无所谓了,他自我安慰。

他们只要这样就很好了,他心满意足。

骊烨将甘秋染彻底笼罩,在她晃动的侧脸上落下一个个细碎的满含热烈的吻,他温柔缱绻。

甘秋染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后,可以这么说,就是……嗯,没起来,她腰酸背痛。

物理上的没起来,因为骊烨昨晚上凶得像头狼,她疲惫不堪。

她翻了个身,感觉浑身酸痛又躺回去了,狠狠砸了一下床铺,她恼羞成怒。

“被骗了!”,甘秋染愤恨道,她咬牙切齿。

满月正进来伺候甘秋染洗漱,闻言问:“什么?被谁骗了?”,她不明所以。

甘秋染自然不能跟满月说,但是她被骊烨骗了,他的腿是真不疼,不光跪着不疼,站着颠那么久也不疼呢,她哭笑不得。

大骗子!,她暗自腹诽。

甘秋染心里骂骂咧咧,嘴角却带着甜蜜笑意,她心情愉悦。

他们已经定好了离开的时间,就在小年,公主府那时候人也清空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他们一路下江南!,她满怀憧憬。

“驸马呢?”,甘秋染问满月,“什么时候走的?”,她随口问道。

满月闻言顿了一下,说:“天没亮就走了,据说是商会出了点事情,要奴婢不要叫公主早起,”她如实禀告。


甘秋染起床之后,想起了什么,把昨天晚上忘记吃的小药丸吃了,她心有余悸。

而后继续整理名单,清点着府内的分批要设法送出去的人,她一丝不苟。

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交代钦州那边的影八如何跟他们汇合,交代章州那边的顾清和顾明,要让他们怎么把摄政王先送到寇凝峪手底下作贱一番,不成人形后再送到“黑煤窑”,她运筹帷幄。

等人在黑煤窑到什么样的程度,再设法透露一点消息给寇氏那边,让太后找到自己的亲爱的儿子以后,跟她的亲哥哥好好进行一番互搏,她深思熟虑。

当然了寇凝峪那个矿石场是采金和制作私盐的,背着朝廷偷偷搞的,比黑煤窑可黑多了,摄政王只要进去了,他就是在里面说自己是天王老子转世,秦始皇夺舍重生,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她步步为营。

今日就把摄政王从府中送出去,短时间内先把他弄成个哑巴,不离那里什么药都有,她雷厉风行。

甘秋染一早上就让人给摄政王灌下去了,喝下去之后有一两个月都不能开口,让他变成个哑巴有苦说不出,她果断决绝。

护送摄政王去章州这一路上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甘秋染还特地拨出了两个影卫,她小心谨慎。

事情杂而多,但是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有骊烨的帮忙,公主府的人遣散的进程非常顺利,悄无声息,她有条不紊。

掩映在过年的气氛之下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但做的再如何隐蔽府内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掌管整个公主府的满月,她瞒天过海。

甘秋染从来没有和满月说过她要走,甘秋染除了骊烨和甘玏之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她滴水不漏。

满月老早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只不过她从小就跟在甘秋染的身边,知道如何做一个尽忠职守的下人,从不会过多过问主子的事情,她尽职尽责。

不过今日满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因为整个公主府几天的功夫,人已经没剩多少了!,她忧心忡忡。

马上就要过年了,很多院落都要收拾,满月找人干活收拾库房人都没凑齐……,她捉襟见肘。

“公主,咱们府内的人都去哪里了?”,她打破沉默。

满月知道端茹公主在地下驯养兵将的事情,但那些人平常也是归她管的。那些人平常就扮作家丁在公主府中活动,最近一批一批的人不见踪影,满月不知道甘秋染把他们都弄到哪去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给他们放一个大假,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在公主府待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她轻描淡写。

甘秋染随意地回答,并没有看满月的眼睛,和满月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挺久了,甘秋染怕自己瞒不住满月,她心怀愧疚。

她并不打算带满月走,这一去生死未卜前途未知,满月如果跟在她的身边,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甘秋染真的没有办法保证能保得住满月,她思虑周全。

她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而且她以后也不做公主了,并不需要什么随时能够舍命的奴仆跟在身边伺候,她为她着想。

满月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甘秋染已经拜托了惠安大长公主,惠安大长公主一定能够护得住满月,也能为满月寻一个很好的去处,她未雨绸缪。

满月对这些事情浑然不知,听到甘秋染这么说,心中感叹着公主就是心善,她感动不已。

“可他们不在府中,奴婢手上的人手不够啊,公主府这么大,马上就要过小年了,很多东西还没有置办……”,她左右为难。

甘秋染这才把视线从马车外面收回来,看向满月说:“我忘记跟你说了,年节用的东西随便买一买就行,今年我并不在公主府中过年,除夕我会带着驸马去宫中过,和陛下一起,”她和盘托出。

“你没有亲人,但是皇宫当中你尽量还是少去,惠安大长公主那有个老嬷嬷生病了,府上可靠的管事人手不够,过年你去那帮几天忙吧,”她娓娓道来。

甘秋染尽可能说得非常自然,满月也没有任何的怀疑,她只是有一点失落,她黯然神伤。

每一年她都是和公主一起过年守岁,今年……公主不在府中,不带她去宫里,还要把她打发到惠安大长公主那里去……,她若有所思。

满月看着甘秋染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她不会忤逆甘秋染的决定,而且也觉得公主进宫过年挺好的,许多年没有进宫和陛下一起过了,满月知道陛下对公主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善解人意。

因此满月就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说:“那年节之后呢,如今各地的一些官员已经开始往公主府里送东西了。公主每一年年后都要给他们一些回礼以示恩典,奴婢若去了惠安大长公主的府中,这来往的礼单谁来操持?”,她尽忠职守。

甘秋染笑着说:“等你从惠安大长公主府回来再操持这些东西就来得及,难不成那些官员们还敢挑我的毛病?”,她漫不经心。

满月听后笑起来,捧着甘秋染说话,她喜笑颜开。

而甘秋染则是将视线再度顺着马车的车窗,看向了外面,她心事重重。

临近小年,到处都热闹喧天,街道上面卖年货的商贩排起了长龙,花花绿绿的各种年货和灯笼,仅仅只是路过,就让甘秋染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氛,她感慨万千。

不过甘秋染没什么时间逛街,她此刻正朝着皇宫赶,要和甘玏再一次确认一下最后定下来的那一条路,以及甘玏在小年的那一天,什么时间从皇宫里面出来,又在哪里汇合,她争分夺秒。

到了宫门口已经有小太监在接引了,满月就等在外面,并没有跟随甘秋染进去,甘秋染坐上步辇,不多时就来到了甘玏的碧玺宫,她轻车熟路。

如今再没有人敢迫害甘玏,甘秋染把摄政王拿下之后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甘玏,更不敢在来往的书信中说什么,她如释重负。

此刻在回廊之下,见到了精神状态比上一次还要好许多的甘玏,甘秋染心中十分欢喜,拉着甘玏就朝着屋子里面进,她喜出望外。

进屋之后甘玏就立刻将侍从和婢女全部都遣散,屋子里面就只剩下姐弟两个人,他小心翼翼。

甘秋染的眼睛还挺尖的,等人都退出去了,先是摸了摸甘玏的脸说:“你胖了一点,药瘾彻底戒掉了吗?”,她嘘寒问暖。

“还是偶尔会发抖,阿姊放心,肖太医说已经无碍了,”甘玏眼睛落在甘秋染的身上,也是满眼的欢喜,他关切询问。

“阿姊已经大好了吗?前些天真是吓死我了,阿姊的头可还疼?”,他担忧不已。

甘秋染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她轻描淡写。

这才又说:“没有看到李公公,你还真的将他下狱了吗?李公公也没有什么错,你本就不该瞒着我!”,她直言不讳。

甘玏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说:“他嘴太不严实,虽说是为了我好,可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连最基本的管住嘴都做不到,我留他又有何用?”,他无可奈何。

“阿姊放心,我并没有处置他,只是将他遣到其他的地方去做活了,”他轻描淡写。

“他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尽心尽力,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偶尔做错事也都是一心为你,”她语重心长。

甘秋染看着甘玏说:“你不是那般狠心的人,就算是要为以后离开皇宫做铺垫,让他不畏你牵累,也不需要做得如此决绝,他自有自己的本事能在宫中立足,”她晓之以理。

“况且若太后一定要找到他的头上,你就算是此刻疏远他也没有用,”她一针见血。

甘玏难得有些执拗,低下头没有应声,他沉默不语。

甘秋染拍了拍他的手说:“也罢,你的事情我也不管那么多,左右都是你的人,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她不再强求。

“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摄政王的事情……”她言归正传。


甘秋染言简意赅,把她将摄政王囚禁并且准备送到章州的事情和甘玏说了,她毫无保留。

甘玏震惊得无以复加,看着甘秋染又开始眼泪汪汪,想问一句“阿姊可是为我才这样做”,话还没出口就觉得明知故问,他百感交集。

甘玏半蹲在甘秋染的面前,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她的膝头,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何种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情难自已。

“我早跟你说过,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我是阿姊,总有办法的,”她温柔安慰。

“上一次我昏迷的时候,我听驸马说你从皇宫里来看我。驸马那个时候并没有对你说实话,没有说明摄政王已经被抓。是怕你因我受伤受刺激太过,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她解释缘由。

“你放心,他当时撞我的那一下并不重,我之所以好多天都没醒过来,是因为噩梦缠身,被魇住了,”她轻描淡写。

甘玏趴在甘秋染的腿上,抽了抽鼻子,含糊着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没有跟驸马计较,他言不由衷。

虽然甘秋染三言两语就已经说完了如何将摄政王拿下,但是甘玏能够想象到,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他心知肚明。

摄政王司马瑞是何许人也,前几天突闻他受伤不得上朝的事情,满朝皆惊,连大理寺都已经出动了,就是为了查出当日是谁冲撞了摄政王,他历历在目。

甘玏以亲自探病的借口出宫,当天只是隔着帐幔看了一眼摄政王,却连他都没有看出任何的异样,更没有听出摄政王已经换了人,他后知后觉。

而如今得知阿姊为了给他报仇,偷天换日,将摄政王变成了阶下囚,甘玏如何能够不惊惧不震动?,他心潮澎湃。

对他们姐弟来说,摄政王,太后寇氏。一直都是他们两个无法逾越的高山,是悬在他们姐弟两人头顶的剑,他如芒在背。

如今剑未落下,山峦已崩,他们马上就要飞出囚笼,翱翔在天高海阔之中,他憧憬未来。

甘玏一时之间胸腔激荡难言,几度哽咽出声,紧紧抱住甘秋染的双腿,一迭声地叫着“阿姊……”,他涕泗横流。

甘秋染任由他发泄了一会儿,然后就揪着眼睛红红的甘玏,确认甘玏如何再次借用摄政王的病症名正言顺地出宫,她耐心安抚。

身边都要带谁……,她考虑周详。

两人一直商量到巨日西沉,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甘玏让甘秋染在宫中用膳,甘秋染却难得拒绝了,说自己得赶快回去,她归心似箭。

甘玏打趣甘秋染:“阿姊是急着回去见驸马,还是与我一起用饭不香,与驸马一起才有滋有味?”,他促狭一笑。

甘秋染人都已经往外走了,听到甘玏这么说,回头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她哭笑不得。

甘玏一直把甘秋染送到门外,站在廊下一直看着甘秋染远去,他依依不舍。

等甘秋染走没影了,甘玏这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对身边的侍从说:“去传李公公过来,”他吩咐道。

甘玏不打算带着李公公一起走,但也没有生他的气,就算有气也已经过去了,他冰释前嫌。

那老东西年纪已经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而且……他不是去做皇帝,他是去逃命,他心怀愧疚。

路途必定辛苦,甘玏要好好交代李公公,给李公公在宫中找一个能靠得住的人相互帮衬着,他细致入微。

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他情深义重。

而甘秋染从皇宫里面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主府,想着晚饭的时间和骊烨一起吃饭,但是她回去之后才发现,骊烨竟然还没回家,她怅然若失。

甘秋染忍不住问满月:“驸马早上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说到底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个时间还没回来呢……”,她疑惑不解。

满月摇头:“驸马天还没亮就走了,只是交代让下人们不要搅扰公主休息,提了一嘴商会奴婢没太听清……”,她如实禀告。

“甜角在公主府呢,要不要我传她过来问一问?”,她提议道。

甘秋染却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再等一等吧,”她耐心等待。

“我发现你最近和甜角他们好像不太亲热呢,有了什么龃龉吗?”,她敏锐察觉。

甘秋染到现在也不知道,两边的人因为上一次三九冒冒失失闯了主院要见她的事,现在还像乌眼鸡一样针锋相对呢,她毫不知情。

满月也不打算把这种事情告诉甘秋染。驸马自然也是不让他那边的人透露什么,所以满月只是笑着说:“最近事情忙没工夫搭理她,小姑娘脾气见长,奴婢晾一晾她,”她轻描淡写。

甘秋染闻言失笑:“你们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也别闹别扭太久,这两天就和好吧,”她语重心长。“你们两个小姐妹,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怕是没什么相见的机会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满月不知道甘秋染的用心,但也应下了,她心领神会。

甘秋染晚上没吃饭一直等着骊烨,但过了戌时骊烨竟然还未回来,她望眼欲穿。

准备将摄政王送走的马车悄无声息停在后门,甘秋染左右也闲着没事,打算去送一送摄政王,再说点什么让他畏惧的话,她百无聊赖。

结果摄政王被灌了药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嗓子里面啊啊啊的,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狼狈不堪。

而且他目前的样子,就算是被扔在大街上,被认识他的人看到,也很难迅速分辨出他就是摄政王司马瑞,他面目全非。

精气神仿佛彻底被掏空,他一直被捆着,大概是挣扎得厉害,发如乱草,换一身破烂的衣服,扔到城外和那些流民一般无二,他落魄至极。

甘秋染没有兴趣对着这样的人落井下石,让人装箱子直接从公主府的后门运走,她意兴阑珊。

回到屋子里满月让她吃东西,甘秋染还是想等骊烨,就在贵妃榻上歇一歇,心里琢磨着送走摄政王的路线,还有护送摄政王的人,她魂不守舍。

反复推演确保万无一失,她精益求精。

甘秋染在贵妃榻上等到睡着了,又活活饿醒了,她饥肠辘辘。

她一睁开眼睛满月立刻上前来劝她:“公主还是先吃一点垫一垫,驸马可能被什么麻烦事绊住脚了,奴婢已经差人去寻了,”她嘘寒问暖。

而就在满月的话音落下,甘秋染身边的窗户被敲响了几声。声音非常急促,敲响之后未等甘秋染说话,窗户就被推开,然后一个黑影一闪便落在了甘秋染的贵妃榻旁边,她猝不及防。

黑影直接跪在地上,拉下了脸上的遮面巾,双手交叠在一起拱起,对甘秋染说:“事出紧急,主子恕罪,”他诚惶诚恐。

“影一?”,甘秋染的心猛地一跳,她的影卫几乎从没有在她生命没有危险的时候,在没有被她召唤的前提下主动现身,她心惊胆战。

“出了什么事?”,甘秋染坐直之后紧张询问,她屏气凝神。

影一立刻说:“摄政王府那边咱们的人来传话,说摄政王府内有一个小丫头发现了摄政王的异样,起因是摄政王每日出恭的时间有了变化。白日的时候没有显露,入夜轮班开始后,她才连夜进宫去面见太后了,”他言简意赅。

甘秋染闻言惊得差点从贵妃榻上跳到地上,她大惊失色。

百密一疏竟然疏在这里?,她始料未及。

甘秋染非常想翻白眼,果然变态都凑到一家去了,她无语至极。

太后到底多有病,连自己儿子什么时候出恭都要派人记录,少出个一两次都要回禀?,她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