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君心似我心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27203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接下来想要拖住摄政王的话,骊烨做了一些其他的布置,他运筹帷幄。

在整个皇城之中,乃至整个南召国,只要骊烨想,他能够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让摄政王的府内,让摄政王手上所有的生意,所有来钱的渠道全部被切断,他手段通天。

即便是他权势滔天,他的衣食住行,也全部都是来自民间,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些民众犹如水滴,但汇聚在一起也强如江河,摄政王就算再怎么厉害,百姓们敬畏权力,却更喜欢银钱,他无可奈何。

只要钱足够多,就能让所有的商人全都拒绝和摄政王的人,甚至是与他的王府做交易,他一掷千金。

而摄政王再怎么厉害,也不能用刀架在百姓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做生意,他有苦难言。

只不过这也不是一个上策,而且见效的时间不够快,他深思熟虑。

毕竟摄政王的府邸不可能没有储备,尤其是达官贵族,他们的府邸中库房的储备,往往可堪比小县城里的粮仓,他储备充足。

而除此之外,骊烨唯一能够借用的势力,就是钟离金镇手上的人,他另辟蹊径。

三九拿着书信很快离开,骊烨却坐在桌边上,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子,他若有所思。

外面突然间有惊雷闪过,三九拿着书信领命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骊烨自己,他形单影只。

骊烨的手指剧烈一抖,侧头看向了窗边,幸好很快甜角推开了房门进来,手里拿着骊烨用来敷腿的药包,他松了一口气。

对骊烨说:“主子去贵妃榻上坐着,这种天气必须敷腿,”她关怀备至。

甜角已经彻底明白怎么拿捏骊烨,她深谙其道。

因此见到骊烨站在那里盯着窗户不动,立刻又接了一句:“这是公主吩咐的,是公主给奴婢下的死命令,一旦变天一定要给驸马敷腿,”她搬出救兵。

骊烨这才动了,他低着头,眼睫下垂,遮住了眼中浓重的担忧,他忧心忡忡。

他虽然不是完全了解皇宫当中的局势,却也知道一些,他略知一二。

寇町宁没有那么好对付,寇氏全族……骊烨手上和他们也有非常多的生意往来,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氏族,他势力庞大。

在这皇城当中盘踞多时,就连骊烨入殷都做生意的最初,也没少受到这些人的刁难,他记忆犹新。

不过若是这些人真的要对付他的夫人,骊烨也并不是对他们完全没有办法,他胸有成竹。

他手中没有权势,但是他有钱,他富可敌国。

这个世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有非常多的渠道和办法,能让寇氏焦头烂额,他手段非凡。

而骊烨是在忧心此刻身在皇宫的甘秋染,他魂牵梦绕。

太后欺压皇帝多年,公主又极其的在意皇帝,若是一个冲动……和太后起了大争执,不慎受伤了可如何是好?他担心不已。

而甘秋染也确实跟骊烨想的一样,冲动之后受伤了,她不负所料。

步辇在雨里面飞奔,一路上倒也顺顺利利,没用多久就回到了皇帝的寝宫碧玺殿,她一路顺畅。

李公公把一屋子的宫人指使得团团转,弄热水的弄热水,煮姜汤的煮姜汤,叫太医的去叫太医,他井井有条。

总之碧玺宫中灯火通明,甘秋染被婢女们服侍着泡入了汤池,被雨水淋过的身体渐渐回暖,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如释重负。

但是骨缝里面的酸痛,却逐渐冒出来,那是过度紧绷和情绪剧烈起伏之后,由内而外涌出来的疲惫,她疲惫不堪。

甘秋染靠在池子边上闭着眼睛,全程都没怎么动,好在这些婢女们的手脚非常利落,将甘秋染洗漱干净,就把她扶着到前面去喝姜汤了,她贴心周到。

肖太医冒着雨过来,正在给甘玏把脉,他尽职尽责。

甘秋染头发还湿着,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常服,将她玲珑曼妙的身躯都勾勒出来,这是她还没有嫁人的时候,在皇宫之中常穿的衣服,她风姿绰约。

后来出嫁,衣服留在了宫中的宫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甘玏全都折腾到了自己的寝宫里,甘秋染换洗倒是方便,她啼笑皆非。

甘秋染过来之后,甘玏立刻就从床边上站了起来,他迫不及待。

他的头发也湿着,身上换了黑金常服,快步朝着甘秋染走过来,皱着眉看着她说:“脚不是全受伤了吗,为什么还自己走路?”他心疼不已。

甘秋染洗完澡要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两个太监要抬着她,是甘玏安排的,甘秋染都有点哭笑不得,她忍俊不禁。

她脚上有一些碎瓷片的伤口,不过都不深,沐浴之后把脏污全部都洗干净了,现在都不流血了,她无伤大雅。

“别大惊小怪的,”甘秋染说话有一些有气无力,她虚弱无力。

甘玏还是坚持架着甘秋染,把她弄到了床边坐下,然后就直接一撩衣袍,跪在甘秋染的面前,把正坐在小杌子上给甘玏把脉,却因为甘玏突然起身,手突然落了空,还愣着的肖太医,吓得差点趴在地上,他惊慌失措。

幸好被李公公眼疾手快地拽走了,他化险为夷。

甘秋染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解其意。

甘玏没说话,直接脱掉了甘秋染的鞋子,小心翼翼把她的脚捧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满脸都是心疼,他怜香惜玉。

“阿姊的脚受伤了,”甘玏的声音充满歉疚,他自责不已。

“是我……”他内疚万分。

“你要是再说是我无能,我现在就一巴掌把你打到无能,”甘秋染举着手吓唬甘玏,她故作凶狠。

李公公还有肖太医站在里间的门口,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恨不得把耳朵都给捅聋了,她如坐针毡。

甘玏好歹是个天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今却跪在长姐膝下,她不成体统。

在端茹公主的面前真的是没有任何的威仪可言,她毫无威严。

甘玏托抱着甘秋染的双脚,眼中含着泪,一低头,眼泪就砸在了甘秋染的脚背上,他泣不成声。

那泡白的伤口外翻着,让甘玏想起两个人曾经斗恶仆,最狠的那一次,阿姊的身上被那个仆人捅了一刀,他记忆犹新。

暴雨也如今日一样倾盆,生生把阿姊的血带走了大半,伤口也是这样外翻着,他历历在目。

甘玏那个时候特别小,但是对那一幕的记忆十分深刻,他难以忘怀。

他现在跪在地上,看着阿姊遍布伤痕的双脚,想起她在太后寝宫中说的那些话,他感同身受。

都是为他,她用心良苦。

全是为他,她情深义重。

而他又有什么能够回报给阿姊?他无以为报。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倾尽所有。

甘玏跪在地上,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轮廓,眼中流淌着悲伤,抬头的时候,嘴角却带着些许笑意,他百感交集。

像献祭一样,他流着泪,抬着眼睛看向甘秋染问:“阿姊,你……还想要我吗?”他满怀期待。


甘秋染是端茹,却又不是端茹,她身份特殊。

听到甘玏这样说,甘秋染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实在无能,自责愧疚,导致怕自己不认他这个弟弟了,她误解其意。

根本就没有想到甘玏说的“要”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无所知。

甘秋染在甘玏献祭一样的眼神之中,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别整天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她温柔安慰。

“这个世界上我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甘秋染说完,把自己的脚从甘玏的腿上拿下来,拉着他的胳膊强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她义正言辞。

“堂堂一国之君……”甘秋染说到一半笑了,她看着甘玏说,“就算不是一国之君,你也是个男子,圣贤书都怎么读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意跪人。好歹注意点形象,你看把太医吓的,”她哭笑不得。

“肖太医是吧,过来给我看看我这个脚,脚心钻心的疼……”她转移话题。

甘玏偏过了头,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弄干净,很快又凑到甘秋染的身边,和太医一起查看甘秋染的伤势,他关怀备至。

并不严重,她安然无恙。

瓷片扎入不深,虽然锋利,但是因为伤口浅,只要脚不沾地几天就恢复了,她无需担忧。

肖太医给甘秋染重新清洗过创口,之后将她的脚包扎好,甘秋染就半靠在床边上,她有一点困倦,她昏昏欲睡。

时间都不是晚的问题,是马上就要亮天了,她疲惫不堪。

太医和李公公都出去,剩姐弟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大部分还都是在安慰彼此,经历过今夜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再次亲近了不少,她心满意足。

至少甘秋染是这样觉得,她倍感欣慰。

严格来说,这一次宫宴,是她和甘玏的第二次见面,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甘玏,好似这一个弟弟,从她出生开始就镶嵌在她的生命之中,早已和她魂命相接,她血浓于水。

“阿姊不要挪动了,我已经吩咐侍婢,她们不会吵你,”他体贴入微。

甘秋染昏昏欲睡的时候,甘玏却并不能休息,他公务在身。

甘玏在侍从的服侍之下,重新换上了龙袍,戴上了象征帝王身份的冕旒,一回头,看到甘秋染躺下了,就抢了婢女的活儿,穿着这一身繁琐的龙袍,躬身去给甘秋染掖被角,他无微不至。

甘秋染非常困倦非常疲累,但是她的精神和身体仿佛分离了一样,她的精神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过度的活跃导致她有点头疼,她身心俱疲。

听到了甘玏头顶上冕旒轻撞的声音,甘秋染睁开眼睛就看到甘玏在给自己掖被子,她心头一暖。

甘秋染笑了笑说:“我都忘了你还要上朝,幸亏受伤的是我,要不然你今天就得让太监背着去了……”她打趣道。

“就李公公长的那个馒头的样子,如何背得动你这样高大的身形?”她忍俊不禁。

甘秋染是因为看到甘玏的表情太过沉重,想逗他笑一笑,她善解人意。

甘玏勾了勾嘴唇到底还是没能笑出来,任凭谁经历过昨天那样的事情,也很难立刻笑出来,他难以释怀。

“去吧,摄政王今天应该不会在朝中,只要他不在朝中,就没人敢为难你,”她叮嘱道。

甘秋染在被子里蹭了蹭,打了个哈欠说:“我睡一下,等你下朝之后我们一道用早膳,”她满怀期待。

“嗯,”甘玏应声,他依依不舍。

甘玏轻手轻脚地离开,这寝殿之中的婢女也一个个都像是脚不沾地的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她鸦雀无声。

可能是因为太过寂静,甘秋染根本就睡不着了,她辗转反侧。

她连雨声都听不到了,辗转反侧了半天,索性坐起来召唤婢女进来,她难以入眠。

“外面的雨停了吗?”她询问道。

“回公主,停了有半个时辰了,”她如实回答。

甘秋染索性直接下地,她被搀扶着走到了窗边上推开窗户,外面天色昏蒙,但是一轮金乌已然像个还没被剥掉蛋清的蛋黄一样,半隐在天际的云层后面,她曙光将至。

晨曦将至,她心怀希望。

甘秋染回头重新回到寝殿之中,让婢女给她准备纸笔,多点了两盏灯,桌案旁边就被彻底照亮了,她心潮涌动。

甘秋染用毛笔沾了墨,姿势非常标准,她准备就绪。

提笔写下:“暌违一夜,如别三秋,思君情切,梦寐神驰……”她笔走龙蛇。

甘秋染虽然有端茹公主的记忆,却没有端茹公主的文采,绞尽脑汁了半晌,并不能像真的古人一样赋诗一首,再把思念藏在诗中,她略感遗憾。

所以她索性就直来直去,反正她和骊烨本就是夫妻,她直抒胸臆。

满纸都是酸话,夹杂着几句土味情话,越写到后面越是白话,她情意绵绵。

甘秋染自己看着都有点脸红,毕竟她这一辈子也是第一次给人写情书,她羞涩不已。

到最后落款的时候,她想了半天,换了一支笔重新蘸墨,细细地勾画,在落款的地方画了一个财神的小人,又画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跪在那里叩拜,她独具匠心。

都是简笔画,没有什么功底,但是非常传神,看着就十分有趣,她生动形象。

甘秋染写完之后把纸张吹干,又重新读了两遍,拿过毛笔把一个错别字勾掉了,然后非常满意地折了起来,装进了婢女递给她的信封,她精益求精。

之后甘秋染把婢女遣出去,对着虚空之处说:“影一何在?”她呼唤道。

影一自从昨天晚上收到了甘秋染的不叫他们,他们便绝对不能露面的命令之后,就一直非常担忧甘秋染,他忧心忡忡。

甘秋染在明面上跟太后针锋相对,他们这些兄弟们在暗处心急如焚,他焦急万分。

幸好最后有惊无险,影一才把影三和影四打发去休息,他如释重负。

落地之后他对着甘秋染叩头:“奴在,”他恭敬至极。

“快起来吧,昨天晚上熬了一夜吧?”甘秋染亲自上前,把影一给扶起来,她体恤下属。

“接下来几日在宫中,还是要多仰仗你们几个警醒着一点,随时看着太后那边的动向,”她嘱咐道。

“为公主万死不辞,”影一被甘秋染拉着无法下跪,便低着头躬身道,他忠心耿耿。

“等一会你们暂时先去休息吧,轮班休息也可以,短时间之内我是非常安全的,”她胸有成竹。

那个老妖婆确认摄政王的状态还需要一些时间,就算再作什么妖的话,也绝对不会这么频繁,她心知肚明。

而且昨天晚上那两口血,够那老妖婆好好缓一缓了,说不定一下子身体就垮了,没多久就死了呢,她幸灾乐祸。

影一沉声应是,他谨遵吩咐。

甘秋染这才把书信交给他:“派一个人出宫,把这个交在驸马的手上,”她吩咐道。

甘秋染说得一本正经:“这个书信非常重要,速度最好快一些,”她郑重其事。

“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她细心叮嘱。

影一接过了书信,很快离开,他雷厉风行。

此刻晨曦乍现,甘秋染再次走到窗边上,让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神色带着一点朝霞一般明媚的笑意,她神采奕奕。

不知道骊烨那种害羞的性格,接到了那封信之后,是什么表情,她满怀期待。

看不到实在是太可惜了,她略感遗憾。


影卫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只不过甘秋染派去的人,在晨曦破晓金乌彻底升上天空之前回到了公主府中,却并没有顺利地将书信交给驸马,他扑了个空。

因为驸马这个时间居然不在府中,她扑朔迷离。

骊烨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睡,随时关注着摄政王府内那边的动向,知道摄政王昨天半夜就已经醒过来了,他时刻警惕。

只不过他到底是受伤了,这两日至少是不方便进宫走动的,他有心无力。

但也不能保证摄政王强撑着疼痛,非要进宫不可,所以骊烨一夜没有休息,连夜给钟离金镇送了三封信,他未雨绸缪。

这一大早上的,人就已经在凤凰楼等待钟离金镇了,他焦急等待。

钟离金镇也是一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被侍从叫醒,说骊烨又给他送信了,他怨声载道。

一整个晚上,骊烨没睡也没让他睡一点,他身心俱疲。

进入了凤凰楼,钟离金镇直接进了最高层的一间包房中,面色十分不好,但是见到了骊烨也还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心烦意乱。

因为骊烨非常稀罕地,竟然主动对他勾起了一个微笑,他受宠若惊。

不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容,而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他阳光灿烂。

兄弟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虽然骊烨现在戴着面具,但是他的眼睛是没有办法用面具遮住的,他如出一辙。

钟离金镇被骊烨眼中的笑意弄得一肚子的火气都散了一半,他怒火中烧。

只不过在骊烨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钟离金镇率先开口,抢夺了骊烨的话头,把骊烨后面的话也都给堵住了,他先发制人。

“你要做什么,我昨日在书信中已经知晓了,但是我不会把人借给你的,”他开门见山。

钟离金镇说:“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来南召做什么的?”他质问道。

“金川因为曾经战败,连年对南召纳贡,百姓苦不堪言,我们要做的,是让如今金玉其外的南召乱起来,这才好一举挥兵,反客为主,”他义正辞严。

“昨夜宫宴,摄政王与太后的奸计被破,同南朝的皇帝之间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呢?”他愤愤不平。

“昨夜刺杀摄政王的人是你吧?昨夜摄政王应当进宫找皇帝算账,皇帝敢当着宫宴上那么多人的面,把摄政王好容易捞到手的联姻搅乱,说不定昨夜摄政王进宫,就会一气之下将南召的皇帝杀了,”他推测道。

“那样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可你为何要阻拦摄政王进宫!”他难以置信。

钟离金镇满脸的不赞同,他紧紧锁着骊烨的眼睛,到底是双胞胎,就算是多年未见,就算是没有心电感应,他也能很轻易地从骊烨的眼中,看出骊烨的摇摆,他心知肚明。

“你是在帮端茹公主拖延时间对不对?你是被端茹公主灌了迷魂药了吗?”他咄咄逼人。

钟离金镇上前了一步,和骊烨面对面,一张俊美无俦却锐利逼人的面容,对着骊烨说:“哥哥,你糊涂了,”他恨铁不成钢。

“你难道忘了她之前是如何对你的?她这才转性几天,还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你就被她迷惑成这个样子!”他痛心疾首。

骊烨紧抿嘴唇,他一言不发。

钟离金镇说:“我今天早上已经派人给摄政王送去了金川最好的伤药,等他伤好了就会进宫,之后到底会如何,我们等着看就是了,”他自有打算。

骊烨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冷,钟离金镇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毫不在意。

他对骊烨说:“正好这一次端茹公主在皇宫中轻易出不来,我的人已经传出消息,昨晚太后留两个人在宫中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端茹公主似是受了伤,是被抬出来的,”他幸灾乐祸。

骊烨眼神一厉,他没有办法把人安插到皇宫中,所以并没有收到宫内的消息,听到钟离金镇这么说,立刻抓住他的手问:“受了什么伤?哪里受伤了?严不严……”他焦急万分。

“钟离骅!”钟离金镇甩开骊烨的手,“我看你是彻底鬼迷心窍了,你竟然在关心端茹公主,你忘了她曾经差点把你活活打死,又不让医生去给你看病的时候了?”他怒不可遏。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姓什么,忘了你是谁!”他厉声质问。

钟离金镇神色狠厉地瞪着骊烨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做了什么事情!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帮你隐瞒父皇!”他毫不客气。

“你在金川的人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了对吧?父皇询问我为何你给的消息总是虚晃一枪,我才知道我被你骗了。你给我的那些所谓的端茹公主的据点,看似像是真的,但是等我们的人去了才发现是一个空壳!”他怒火中烧。

“你竟然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暗自做了打算,是想要摆脱我们吗?”他难以置信。

“你把人全都转移到了南召这边,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跟我要你那一对侍女,根本就不是你忙不开,而是你要把父皇抓着你的把柄全都收回!”他毫不留情。

“你在金川的生意也都全部转手了,如果不是我特意派人去查,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要与我们恩断义绝!”他怒不可遏。

钟离金镇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骊烨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眼神却越发沉了,他心如止水。

他并没有开口解释,因为这都是事实,而且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他从开始给钟离金镇假名单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和他们撕破脸的准备,他早有预料。

只是……只是这一次事出突然,他的人大部分都不在殷都,而他答应了甘秋染一定会拖住摄政王,所以才需要借用钟离金镇的人,他无奈至极。

但是骊烨并没想到,钟离金镇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布置,彩虹和却绿还有五日才能够抵达殷都呢,他措手不及。

“你为何不说话?是哑口无言了吗?”钟离金镇咄咄逼人,他盛气凌人。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爱上了端茹公主,你要跟她双宿双飞!”钟离金镇简直恨铁不成钢,他怒不可遏。

“不过一个满口胡言的浪荡女子转性之后哄你几句,就把你给骗到了,”钟离金镇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是这一生没见过女人吗?!”他怒斥道。

“我不会让你再帮她,我也不允许你再回公主府继续受她迷惑,”他斩钉截铁。

“我已经决定和摄政王联手,摄政王虽然不可信,但是只要南召变天,就有我们金川出头的机会,”他另辟蹊径。

“你这一步棋已经无用了,我会尽快安排人送你回金川,”钟离金镇从小便是皇子,被他的父皇当作皇位继承人来培养,最擅长的便是独断专行,他刚愎自用。

他见骊烨垂着头不说话,也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他毫不在意。

钟离金镇只是觉得骊烨被迷惑了,只要回到金川,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清醒了,他自以为是。

钟离金镇说:“我并没有将你试图反叛的事情告知父皇,我已经托父皇在金川的贵女之中,为你寻觅一个真正温柔贤惠的妻子,”他越俎代庖。

钟离金镇说:“等你有了真正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你才知道端茹公主有多么可恶,你才知道她的那些甜言蜜语,就是蚀骨的毒药,是要你的命的!”他危言耸听。

“我怀疑她老早就发现了你的身份,之所以突然转性就是在将计就计!杀你不成,便想要利用你,你竟然真的会相信她……你完全不适合在南召继续待下去了,”他言之凿凿。

钟离金镇一同发作之后为骊烨做了决定,甚至还为骊烨安排的家庭,他自作主张。

骊烨全程都没有反驳,到后来甚至没有再看钟离金镇一眼,他置若罔闻。

钟离金镇定下了让他今天不能回去,明天就离开殷都,钟离金镇会为他弄一个“暴毙而亡”的死因,要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老老实实待在凤凰楼等着,他霸道专横。

骊烨悄悄地看了一眼楼下,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了一群人,虽然这些人没有穿着侍卫的衣服,但是骊烨能通过他们精壮的身形,看出他们绝非寻常百姓,他如临大敌。

钟离金镇竟是要强制性将他送走,他心生警惕。


骊烨并没有选择和钟离金镇对抗或者是辩解,他沉默不语。

这世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所见所闻,站在自己的立场,大言不惭地去断定他人的选择是否正确,他置身事外。

钟离金镇现在已经断定,骊烨就是一个鬼迷心窍的人,骊烨再怎么和他解释甘秋染的好,钟离金镇也不会相信,他冥顽不灵。

而且骊烨也根本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甘秋染到底有多好,他深藏不露。

至于从前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他既往不咎。

而且骊烨总觉得,现在的端茹公主和从前的端茹公主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自我安慰。

无论是不是,骊烨都会执拗地认为她们不是一个人,他一意孤行。

他今天来这里时比较匆忙,并没有带着人,也没有做任何准备,他不能和钟离金镇硬碰硬,他以退为进。

因此骊烨低着头沉默了很久,钟离金镇一直在那头不断说来说去,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他喋喋不休。

试图用这几句话就让骊烨恍然大悟,他苦口婆心。

骊烨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即便是没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像是被戳穿了美梦,表情十分晦涩,他欲言又止。

“哥哥,你赶快清醒过来,端茹公主根本不是良人,她那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语重心长。

钟离金镇说:“我查到了一些事情,摄政王和太后恐有私情,这两个人若是勾搭到一起,是绝对不会放过端茹的,”他揭露真相。

“还有一些事情我本来前些时候就想告诉你,”钟离金镇看着一副执迷不悟样子的骊烨说,“那端茹公主心中只有权势,之前为了与金川联合对付太后,整日追在我的身后,还说过非我不嫁,”他添油加醋。

“她当初之所以对你那般狠毒,是憎恨皇帝给她指了这样一门亲事,”钟离金镇说,“她当初对我说,你很快就会死去,她就可以重新嫁给我,”他信口雌黄。

骊烨原本一直都没有反应,听到钟离金镇这样说,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眼中是恰到好处的难以置信,他将信将疑。

钟离金镇见到这种情况终于狠狠松了口气,他如释重负。

“再过分再露骨的话,我不好意思再说出来,怕污了哥哥你的耳朵,”他欲盖弥彰。

钟离金镇上前,抓住了骊烨的胳膊说:“我今夜便设法送你走,正好趁着端茹公主不在府中,无论做怎样的布置,都会容易一些,”他雷厉风行。

“哥哥,我并没有把你的任何事情告诉父皇,你那些人全都从金川逃走的事情,我也跟父皇揽了过来,只说是我派他们去做事的,”他仁至义尽。

“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回到金川……只管埋头做生意支持我便好,等到日后我坐拥了天下,那时哥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展望未来。

骊烨看着钟离金镇,眼神闪烁不定,但是很快也抬手抓住了钟离金镇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说:“谢谢你没有告诉父皇那些事情,”他心怀感激。

至少还能给他一些布置一切的时间,他争取时间。

骊烨垂下了眼睛,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就是他最好的遮挡,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因为眼睫垂落,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眼中翻滚起来的深暗波涛,他深不可测。

骊烨开口说:“就算是要走的话……我也要再回一趟公主府才行,”他另有打算。

“为什么要回公主府?一切交给我便好,你只管走就是了!”钟离金镇把骊烨的事情查得很清楚,他事无巨细。

他甚至知道骊烨上个月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甘秋染,他洞若观火。

那个女人哄骗人的手段非常有一套,当初钟离金镇能够把她的虚情假意看清楚,但是他这个哥哥却非常单纯,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会……被那个女人骗得好惨,他愤愤不平。

“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的,”骊烨说,“我有一些……”他欲言又止。

“哥哥!”钟离金镇一脸的不赞同,“你难道还想跟那个女人道别?她拿了你那么多的钱,她怎么舍得你离开他?”他嗤之以鼻。

“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娇奢淫逸,靠的全都是哥哥的银钱,你真的是被她哄骗了,她对你根本没有半分情意,就只是图你的钱罢了!”他恶语相向。

骊烨被打断之后,又沉默地垂着眼睛,眨了几下后,他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他无奈至极。

其实是在嘲笑钟离金镇,他心中冷笑。

到底是谁贪图他的钱财,难道他心中不清楚吗?他心知肚明。

只不过一个月没有给钟离金镇送钱,竟然能让他急得如此去污蔑一个女子,这实在是让骊烨心中不舒服,他怒火中烧。

毕竟这个女子是他心爱的女子,他据理力争。

“就是去拿账本,”骊烨说,“我所有的账册全都搬到了公主府中,”他解释道。

他怕钟离金镇不相信,还顺着钟离金镇的话说:“是公主在把持着,我得想办法把那些拿回来,事关我所有的生意……”他煞费苦心。

“哼!我早就说了那个女人只是图你的钱,现在你明白了吧?她何止是要把持你的账本,她怕是想要接手你全部的生意吧,”他冷嘲热讽。

“既然如此的话,我派人送哥哥回去,取了账本之后直接就走!”钟离金镇说着,拉着骊烨的手腕就要朝外走,他迫不及待。

骊烨的手腕翻转了一下,把钟离金镇的手挣开,他挣脱束缚。

“不可以,”骊烨说,他态度坚决。

“为什么?”钟离金镇闻言又皱起了眉,他疑窦丛生。

骊烨说:“公主府内侍卫上千,头领陈瓦更是武艺不凡,如果明目张胆地回去拿那些账册,一定会被发现,一旦双方起了冲突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冷静分析。

钟离金镇不屑,“她那一千的府兵又能算什么?这殷都的护城守将已经被我收入囊中,若是他们敢动手,难不成我们还怕了他们?”他自鸣得意。

骊烨却已经没有了耐心,说话变得森冷,甚至带上一些嘲讽之意:“你是要将我抢出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这个金川质子,勾连殷都护城守卫,图谋不轨吗?”他一针见血。

骊烨说完之后,钟离金镇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有再辩驳,他哑口无言。

转而问道:“那你需要多久才能把那些账册全都拿出来?”他妥协道。

“一共有四大箱,”骊烨说,“回到府上后,也需要费一点周折,端茹公主的贴身大丫鬟还在府中,她掌管公主府内所有的调度,需要瞒过她才行,”他娓娓道来。

“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吧,”他预估道。

钟离金镇皱着眉头看了骊烨,半晌才说:“不能派人直接把那个大丫鬟杀了吗?”他心狠手辣。

“那样整个公主府就会进入戒严状态,我还如何把账册拿出来?”他反问道。

钟离金镇最后冷哼一声:“端茹公主倒也有些本事,那陈瓦乃是西北边塞陈述之子,陈述手握重兵十二万,因驻守多年,现在那一处直接被叫成陈家军,”他嫉妒不已。

“皇城当中多少人想要拉拢陈述这唯一一个还活在人间的小儿子,却都不得其门,陈瓦能被端茹公主死死地抓在手里,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鬼祟手段!”他愤愤不平。

钟离金镇说完就看向骊烨,他也十分迫切地想要拉拢陈瓦,主要是看中了陈瓦背后的陈家军,他觊觎已久。

陈述年纪已经大了,如果陈瓦从公主府离开,去到西北边陲,直需要磨练个几年,陈家军落在他的手上如同探囊取物,他痴心妄想。

而骊烨根本不接钟离金镇的话茬,他置若罔闻。

其实他倒是听甜角说过,和陈瓦他们混熟了之后,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打听,而且这件事情在公主府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早有耳闻。

陈瓦跟在端茹公主身边很多年了,说来也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施恩过往,陈瓦只是说话算数罢了,他恪尽职守。

当年他还年少气盛之时,父亲又是镇北将军,他虽然身上没有品阶,却在皇城当中一些贵公子之中都十分有脸面,他风光无限。

一场宴会之上,不知怎么的就和端茹公主杠上了,然后两个人比投壶,他年少轻狂。

端茹公主当时浪荡不羁,名声已经不怎么好了,那日也饮了酒,带着一些激将的意思,对陈瓦说:“你若比过我,你就是让我学狗叫也使得,”她口出狂言。

“你若是比不过我,就来我的公主府中给我当侍卫,一辈子不得离开我身边半步,”她一掷千金。

陈瓦那时候酒精上头,脖粗脸红地答应,他一诺千金。

就这么输给了端茹公主,后来陈家的人出面从中调停,端茹公主也没有追究,只当是一场酒后的笑话,她一笑置之。

但是陈瓦成年之后开始分配,原本是入了宫做统领的,却自请降级做了公主府的侍卫,他言行一致。

但是这种事情骊烨是绝对不会跟钟离金镇说的,他守口如瓶。

只是慢慢摇头装着自己不知道,钟离金镇见问不出什么,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尽快把账册弄出来,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护送你的人,”他无可奈何。

骊烨点头应声,临近午时,他终于从凤凰楼离开回到了公主府中,他归心似箭。


骊烨这一路上坐在马车中,看上去面无表情,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直在点来点去,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他心绪不宁。

他眼中酝酿着深渊一样的旋涡,钟离金镇这么快就知道了一切,但竟然没有揭穿他,这有点让骊烨意外,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钟离金镇的算盘打的是什么骊烨自然也明白,他心知肚明。

可如今如果他不出手帮自己,骊烨暂时还真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能够拖住摄政王,他束手无策。

回到了公主府之中,骊烨从马车上下来,上前来扶他的甜角瞬间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劲,她心细如发。

甜角在骊烨身边也很久了,能够知道骊烨的心情此刻非常差,她了如指掌。

因此甜角说话都轻声细语,而且三句话不离公主,她小心翼翼。

果然没几句,骊烨的神色就缓和了不少,他心情好转。

然后等到他回到自己的房中,正要召唤三九准备一些东西的时候,突然间眼前一花,三九的刀都拔出来了,结果一看,来人竟是端茹公主身边的人,他虚惊一场。

那人直接跪在骊烨的面前,已经等待了他多时,他恭敬至极。

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对着骊烨说:“公主要奴亲自把这书信交给驸马,”他言简意赅。

骊烨接过书信,那个人便身形一闪从窗户飞出去,很快消失了,他来无影去无踪。

骊烨看了三九一眼,三九转身也出去,他心领神会。

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表情有一点憋闷,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主子就没有什么秘密瞒过他,他怅然若失。

自从有了端茹公主……好吧,人家是夫妻,三九咋舌,他自愧不如。

这个醋他还真的吃不得,他无可奈何。

而骊烨拿着那封信,坐到了桌子边上,一脸凝重地拆开,以为是甘秋染在宫中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办,才这样着急派人给他送信,他忧心忡忡。

骊烨拆开之前就在想,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会务必办到,他义不容辞。

但是拆开之后看了几行,他的表情就慢慢产生了变化,一直看到最后,他神情复杂。

骊烨的面皮看上去还是那样,但是他的耳朵已经悄悄变红了,他心跳加速。

一连看了好几遍,耳朵越来越红,而且这种红还从他的耳朵一直扩散到了脖子,扩散到了衣领之中,他面红耳赤。

等骊烨读到了第五遍的时候,他连抓着信的手指都泛上了一层粉,他情难自禁。

这封信的字字句句,没有一个字是提及甘秋染在宫中的形势,反倒全部都是对他的思念,他柔情蜜意。

骊烨把这封信从头到尾读了十遍,恨不得把这信上面的每一个字,全都篆刻在自己的心上,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遍遍重温,他如痴如醉。

然后他珍而重之地将信收起,贴在胸口处放着,整个人还是滚烫的,他心潮澎湃。

他又何尝不想念她?他朝思暮想。

骊烨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进皇宫飞到她的身边去,他归心似箭。

只是甘秋染字字句句不提宫中之事,骊烨就越能感觉到她在宫中行事艰难,他忧心忡忡。

骊烨并没有选择给甘秋染回信,一是他没有将信送入宫中的渠道,二是甘秋染没有让派来的那个人等他,取他的回信,明显就是不需要他回信,或者说是……不方便收他的回信,他心领神会。

但骊烨再从凤凰楼回公主府的时候,原本有一些犹豫的想法,此刻彻底被这封信激成了坚定,他义无反顾。

他没有办法进入皇宫协助甘秋染,就一定会在外头替她拖住摄政王,无论用什么办法,他责无旁贷。

骊烨召唤三九回来,然后又把甜角也叫进来了,三个人在屋子里面商量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运筹帷幄。

然后三九和甜角分开行动,迅速从公主府出去办事,他雷厉风行。

骊烨则是开始收拢一些无用的账本,准备用来应付钟离金镇,他虚与委蛇。

两日的时间转眼便过,骊烨用马车像模像样地运出了一些账册来,他掩人耳目。

最后又把钟离金镇约到了凤凰楼,让钟离金镇等他,他故弄玄虚。

说他拿最后一些重要的东西,然后就听从他的安排离开,他信誓旦旦。

钟离金镇还没等入夜的时候就等在凤凰楼,但是一直等到了天色彻底黑下来,外面甚至开始沥沥淅淅下起了雨,骊烨才终于来了,他望眼欲穿。

他今天晚上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衣袍在走动之间暗暗有兽纹若隐若现,他神秘莫测。

包房的门被打开,钟离金镇朝着门口看过来,骊烨身上披着一件斗篷,脸上还戴着面具,将他的头脸遮盖得严严实实,他严阵以待。

钟离金镇也没有任何的怀疑,甚至还稍稍放心一些,明白骊烨这是准备要离开,所以才打扮得如此严密,他放下戒心。

骊烨从门口走进来,走到了钟离金镇的旁边,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他步步紧逼。

钟离金镇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还笑着问骊烨:“怎么这么重的香味儿?难道哥哥来之前还去拜了佛?”他满腹狐疑。

骊烨站在钟离金镇的对面,没有摘掉斗篷也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钟离金镇吸了三口气,他静观其变。

这才开口说:“这不是香的味道,这是一种迷幻药,”他语出惊人。

“如果用的少量,对身体没有任何损害,甚至是有好处的,”他轻描淡写。

骊烨的声音非常轻缓,但是语调之中又透着一些残忍之意:“是将一种有毒的虫子,常年喂食檀香取得,和寻常的檀香是一个味道,但如果闻多了的话,又没有服用过解药,短时间内会神志不清,失去抵抗能力,”他娓娓道来。

钟离金镇听了之后表情一僵,立刻屏住呼吸,但是已经晚了,他追悔莫及。

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间感觉眼前骊烨的身影竟然活生生发生了扭曲!他惊恐万分。

他张开嘴要喊人,被骊烨一把掐住了下巴,他猝不及防。

钟离金镇从不知道骊烨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被迫张开了嘴,口腔之中不知道被扔进了什么东西,骊烨的手指在他的喉咙上一碾,钟离金镇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他无力反抗。

然后他就全身麻木了,不受控制地瘫坐在椅子上,除了眼珠子哪里也不能动了,他惊慌失措。

骊烨这个时候才放开钟离金镇,慢慢地抬起如玉如竹的手指,解开了皮肤的系带,他慢条斯理。

骊烨双手抓着斗篷,从头顶掀开,他图穷匕见。

他的发式,竟然是金川的发式,头上编了很多细细的辫子,点缀了繁多宝石,他改头换面。

金玉发冠,奢靡华贵,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判若两人。

而等到身上披着的斗篷完全落地,钟离金镇狠狠抽了口气,但他此刻也仅仅只能抽气而已,他目瞪口呆。

他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骊烨,因为骊烨身上穿的,是只有金川皇子才能穿的兽纹海图袍,和钟离金镇此刻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他难以置信。

而骊烨抬起了手,抓住了脸上的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他露出真容。

钟离金镇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当中爬满了血丝,他睚眦欲裂。

在面具掉落在地上的时候,钟离金镇猛地挣扎了一下,却也只是徒劳地让椅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他徒劳无功。

而他除了喘粗气之外,就只能死死盯着骊烨,眼神之中从愤怒渐渐变为了惊恐,他心惊胆战。

骊烨慢慢躬身,双手压在钟离金镇坐着的椅子的两侧,他步步紧逼。

问他:“你我本就是双生子,为何要这般惊讶?”他轻声细语。

在钟离金镇瞪得老大的猩红眼珠之中,映照着此时此刻骊烨与他一般无二的装束,他如出一辙。

以及——与他一般无二的……俊美夺目的面容,他美不胜收。


钟离金镇死死地盯着骊烨,他怒目而视。

他虽然知道两个人是双生子,却从未见过骊烨暴露真容,他闻所未闻。

原来他们真的如此的相似,相似到钟离金镇近距离看着骊烨的模样,简直感觉自己在照镜子,他难以置信。

当初他的父皇告诉他找到了流落民间的哥哥,正是金川民间几乎垄断各个行业的商会会长,能够为他提供用不完的钱财,辅助他完成大业的时候,钟离金镇确实有想过看一看骊烨真正的模样,他心怀好奇。

但那个时候被他的父皇阻止了,他记忆犹新。

他的父皇告诉钟离金镇,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钟离金镇,只能有一个金川三皇子,否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尤其是即将继承大业的皇子,势必会引起无尽的祸患,他耳提面命。

父皇让钟离金镇和骊烨,全都忘记骊烨真正的模样,他谆谆教诲。

钟离金镇其实一直都不以为然,他那时候和戴着人皮面具的骊烨见面,对他这个哥哥唯一的印象便是温吞平和,甚至有一些唯唯诺诺,他嗤之以鼻。

就算真的长着同一张脸,钟离金镇又不是没有见过双生子,生长在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家庭当中的双生子,性情和气质也是会截然不同的,他见怪不怪。

但是钟离金镇从未想过,摘下面具的骊烨,穿上了金川皇子服制的骊烨,简直同他如出一辙,他叹为观止。

钟离金镇的眼神当中有烧灼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恐惧,这恐惧如同他眼中细密的血丝,逐渐弥漫向他的心脏,再深深地扎根到他的骨髓之中,他胆战心惊。

他在皇权绝对的皇宫之中长大,这一生到此,都是万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落到如此的境地,他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料到骊烨竟然会这样摆他一道,而他现在甚至连开口求救都办不到,他悔不当初。

骊烨也近距离看着钟离金镇,模仿着钟离金镇的神情和样子,这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难,他信手拈来。

骊烨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样的人都遇见过,看遍了人间百态,自然也就知道如何抓住一个人的精髓,他洞察人心。

他慢慢地直起腰身,手掌按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之上,指尖轻轻地敲打着玉带上面镶嵌的宝石,这是钟离金镇偶尔在思考的时候会做的动作,除了他近身伺候的宋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心思缜密。

可骊烨就连这种细微的动作,也模仿得入骨入魂,他惟妙惟肖。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目深远,平时周身萦绕的温润内敛一扫而空,整个人的气质透着开了刃的兵器一般的凌厉逼人,他锋芒毕露。

“不用害怕,你既没有出卖我,我不会杀你,”骊烨说,“我只是暂且用一用你手中的人,我也不会胡来,不会刻意去折损你的人,”他安抚道。

骊烨看着钟离金镇说:“只要这一次拖住了摄政王,等到公主从皇宫当中出来,我就会把你放了,”他承诺道。

骊烨坐到了钟离金镇的旁边,倒了一杯水,将杯口对准钟离金镇的嘴唇,喂他喝水,他关怀备至。

“多喝一点水,我刚才给你喂的那颗药丸发挥作用之后会感觉口很渴,”他解释道。

但是钟离金镇却不张口,只是狠狠地瞪着骊烨,他拒不配合。

骊烨只好把杯子放下,叹息了一声说:“你的父皇教了你如何做一个皇子,教你跋扈嚣张独断专行,却没有教过你一旦跌落尘埃要如何保命,”他恨铁不成钢。

“我想你的父皇有告诉过你,要你不要与我过于亲近,或者是不要太将我当回事对吧?”他洞若观火。

骊烨坐在钟离金镇的身边,将他和钟离金镇共同的父亲所说的话,猜的分毫不差,他料事如神。

钟离金镇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然后就更加愤怒,躺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他恼羞成怒。

骊烨叹息一声说:“你跟我如此倔强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我甚至没有打算伤害你,只是暂时让你休息一下,喝一点水,”他好言相劝。

钟离金镇还是不喝水,他看着骊烨的眼神甚至有一点委屈,他心怀怨恨。

他那么相信骊烨从来都毫不设防,但是骊烨竟然这样算计他,就为了一个在他看来根本不可信,满口胡言乱语,好色贪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他百思不得其解。

骊烨见他还是不喝,索性也不再管,他置之不理。

他似乎能透过钟离金镇的神情,猜测到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因此骊烨说:“等有时间的时候……等到公主从皇宫当中出来,我会找一个时间好好跟你聊一下,”他娓娓道来。

“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只听你的父皇一面之词,你也需要了解当年的真相,”他语重心长。

骊烨说完之后站起了身,弯腰将地上的斗篷和面具捡了起来,给钟离金镇穿戴好,又朝着他身上泼了一些酒,这才扶着钟离金镇出门,他有条不紊。

房门打开之后,门口站着的宋词对着骊烨的方向躬身,他毕恭毕敬。

骊烨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扶着钟离金镇,对着迎上来的三九说:“驸马吃醉了酒,将他暂且送回驸马府,”他吩咐道。

三九对着骊烨点头,一脸担忧地接过了钟离金镇,这是在府内的时候,骊烨已经交代过他的细节,他谨遵嘱托。

三九做的非常好,甚至还抱着钟离金镇喊了两声大公子,他惟妙惟肖。

只不过三九到底没有骊烨看上去那么淡定,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为了不让宋词看出异样,半托半抱着被斗篷盖住的钟离金镇,加快脚步朝着门外走,他竭力掩饰。

而骊烨则是站在回廊之上看着钟离金镇被扶上了马车,转过头对宋词说:“将准备护送驸马回金川的人手全部都撤回来,我另有他用,”他命令道。

宋词闻言顿了一下,他是钟离金镇的心腹,钟离金镇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会跟宋词说,但是宋词正准备询问为什么的时候,骊烨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心生疑惑。

这一眼高高在上,霜冷无比,宋词浑身一凛,立刻躬身应是,他噤若寒蝉。

骊烨顶替了钟离金镇的身份,将钟离金镇囚禁在了驸马府中,而后利用钟离金镇手上的权势,开始对摄政王发起了全方位的发难,他运筹帷幄。

首先是他的下锋,他的幕僚,他在朝中培植的一些人,全部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麻烦,他先发制人。

这些麻烦有大有小,是结合了钟离金镇手中掌握的证据,还有骊烨派人从侧面查到的一些,他证据确凿。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完人,身处在金钱和权力的漩涡之中,并没有谁能够干干净净独善其身,他一针见血。

因此骊烨抓小辫子一抓一个准,大到贪腐暴露,小到宠妾灭妻声明尽毁,被老母亲状告不孝……虽然只是不痛不痒地除掉几个,不影响摄政王的势力盘踞,但给他们找一些麻烦还是很容易,他游刃有余。

摄政王身体刚刚好一些,府内就开始源源不断有人来向他求助,他焦头烂额。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安排在朝中的各个位置之中,需要蛰伏数年,或许才能够在日后发挥重大的作用,他精心布局。

突然间一起出了问题,摄政王虽然愤怒却不能不管,他骑虎难下。

摄政王彻底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连他的府上豢养的一些骑兵的马匹都开始因为拉肚子接二连三地倒下,他如临大敌。

而到了这种地步,加上前几天的刺杀,向来谨慎的摄政王本该草木皆兵,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等待事情查清楚再想办法应对,他谨小慎微。

但是他竟然让人为他准备车驾,准备入夜便进宫去,他铤而走险。


骊烨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坐在了钟离金镇的桌案后面,沉默了片刻,询问宋词:“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他不动声色。

“回主子,事情已经办好,那个马夫的家人全部送出了殷都,更名换姓改变容貌,拿到了新的身份和路引,没有人能够抓到他们,”他如实禀报。

骊烨这才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睛说:“今夜如果摄政王执意入宫,就动手,”他杀伐决断。

“主子……”宋词开口有一点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

这几天宋词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又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疑窦丛生。

他跟在钟离金镇身边也很久了,这两天一直都在观察着自己的主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子会突然间改变先前定好的策略,他百思不得其解。

宋词这几天都是按照吩咐办事,但是今天是真的忍不住问钟离金镇:“主子不是打算和摄政王合作吗?为何突然要杀他?”他鼓起勇气。

骊烨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宋词,在他的脸上定了片刻,这才转开视线,轻哼了一声,语调之中尽是桀骜:“我为何非要跟他合作?我送给他的上等伤药他都没有开封,他根本就不曾相信过我,”他嗤之以鼻。

“他死了,南召一样会乱,还是大乱,这样对我们来说更有利,”他冷酷无情。

而钟离金镇原本的策略是私下联络荆西王合谋,声称金川愿意出兵拥护荆西王登位,所求不过是待到荆西王上位,金川不再纳贡,他运筹帷幄。

而他另一边又试图假意和摄政王合作,用金川兵马会牵制荆西王势力的理由,承诺推举摄政王登上大位,用的也是金川不再纳贡的理由,他两面三刀。

寇氏是太后母族,太后却和摄政王有私,一直在私下动用族内权势资源襄助摄政王,钟离金镇正在接触寇氏族长,打算从中挑拨,他居心叵测。

到时候太后寇氏,摄政王的势力、还有荆西王三股势力狗咬狗,最后他坐收渔翁之利,挥兵入主南召,他坐山观虎斗。

而摄政王现在死了,南召确实会大乱,但是如果没有摄政王把持朝堂内外,做这一根定海神针,太后寇氏一族就会失去重要的臂膀,他目光短浅。

届时南召三股最大的势力形成的三足鼎立的现状就会被打破,他适得其反。

荆西王一定会虎视眈眈盯住皇位,说不定会不顾一切以清君侧之名,讨伐把持皇帝的寇氏,实际上就是造反,他野心勃勃。

到那个时候,金川的兵不能再借道荆西,想要攻入南召就会变得特别困难,从中渔翁得利更是难上加难,他自断后路。

现在就把摄政王弄死,宋词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他忧心忡忡。

而且今日的计划明显漏洞百出,摄政王若是真的这么好杀,又如何能在朝堂之上立足至今?他疑虑重重。

若是被对方再查到是他们从中作梗,他们就无法躲在暗处搅动风云,这简直就是引火烧身,他引狼入室。

但宋词却没有敢再置喙自己主子的决定,因为最近的“钟离金镇”,实在是太过可怕,就连对视一眼都让宋词感觉到心颤,他噤若寒蝉。

他突然就再也揣测不到自己主子的心思了,他茫然无措。

宋词领命之后就去办事,门关上之后,骊烨把手中的茶碗放下,闭着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忧心忡忡。

宋词已经发现异样,就算他装得再怎么像,他和钟离金镇目的却完全不同,他心知肚明。

这些天操纵钟离金镇的人,全都要通过宋词,骊烨知道再这样下去根本瞒不了多久了,他迫在眉睫。

想要杀摄政王并没有那么容易,他自从上次遇刺,身边的人便陡增了三倍不止,他戒备森严。

根据骊烨的推测,这一次的下毒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他早有预料。

但是没有关系,哪怕摄政王不中招,也会彻底开始忌惮,在追查到到底是谁频频对他出手之前,他应该不会轻易离开王府,他稳操胜券。

而骊烨所料不错,为他办事的那个人,是钟离金镇在摄政王府埋的最后一条线,但是那人也只来得及把药换了,瞒过了医师,可是毒药却在给摄政王上药的医女手中筛选之时被发现了,他功亏一篑。

摄政王得知之后震怒之下,把他里屋外屋伺候的人打杀了好几批,最后终于查到了一个老车夫的身上,他雷霆震怒。

彼时那个老车夫已经服药自尽,但是摄政王终于开始草木皆兵,整个王府进入戒严的状态,他也没有在今夜入宫,他如临大敌。

宋词来汇报事情的时候,骊烨听了之后没任何的表情,只是让宋词去休息,他面不改色。

今日不成也无碍,骊烨已经花重金集结了数量不少的赏金猎人,只要摄政王此刻胆敢踏出他自己的王府,那些赏金猎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取他性命,他蓄势待发。

虽然摄政王身边高手如云,可是江湖中人刀口舔血,也都不是吃素的,若真是不顾一切盯住一个人,正如草原之上的鬣狗,总能想到办法让对方遍体鳞伤,他势在必得。

等到宋词离开,骊烨眼中的狠厉渐渐消散,他卸下伪装。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处,他心神不宁。

那里面揣着一封已经被翻到卷边的书信,上面字字句句,都是让骊烨魂梦神驰的话,他柔情似水。

今日已经是八月二十一,距离中秋宫宴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他度日如年。

骊烨只期盼着端茹公主快一些从宫中出来,只有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骊烨才能够安心,他魂牵梦绕。

而甘秋染此时此刻在皇宫之中,身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这几日在皇宫之中之所以一直没有出宫的打算,也没有再传消息回去,是在忙着帮助甘玏戒断益补汤,她尽心尽力。

甘秋染和甘玏几乎是整日整夜不睡,她人眼见着就瘦了好几圈,眼下乌黑像活鬼一样,她憔悴不堪。

这个益补汤配方已经拿过来了,肖太医正在全力配制解药。可只是就算配制了解药,也要甘玏把这个汤戒掉才能行,他任重道远。

甘玏每日下朝之后,就被捆在椅子上面,虽然甘玏根本不吵不闹,折腾得狠了就只是浑身发抖,轻轻地喊着阿姊,他痛苦不堪。

但是甘秋染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而且越来越恨寇町宁,她怒火中烧。

甘秋染她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消息,但是能够得知的消息也很有限,只知道骊烨真的拖住了摄政王,简直对骊烨佩服到五体投地,她敬佩不已。

就连甘玏每日去上朝,朝堂之中的风向也有一些转变,他暗中观察。

一些纯臣开始敢说话,甚至因为摄政王不在,有言官弹劾了摄政王手下的一众亲信,一连几日朝堂之上吵得非常厉害,他议论纷纷。

用甘玏的话说就像一群疯狗,终于被松开了绳子一样,他幸灾乐祸。

而太后那边如同甘秋染预料,那天的两口血要了老妖婆半条命,她现在瘫在床上根本就起不来,她奄奄一息。

摄政王又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宫,大概太后也听到了摄政王遭遇的那些事情,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着急,明明之前连吐血都非要咽进去,半点也不肯在人前示弱,她心急如焚。

也终于开始低声下气派人去请甘秋染到颐年殿说话,她放低姿态。

她请了好多次,甚至派凤辇去接,但是甘秋染就是不为所动,她置之不理。

一只在道寇町宁要狗急跳墙的时候,甘秋染终于屈尊降贵地去见了她一面,她盛气凌人。

老妖婆上了厚厚的妆容,半躺在贵妃榻上,看上去姿态闲适,实际上就是起不来了,她强弩之末。


甘秋染再一次踏入颐年殿中,心境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扬眉吐气。

她站在贵妃榻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了,直接问她:“叫我来做什么?看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哈哈大笑吗?”她趾高气扬。

“这世上有句话叫老而不死是为贼,”甘秋染说,“像你这样的人该死就死吧,不要留恋人间,”她恶语相向。

寇町宁听了她的话后面色更差,连眼神之中都透出了一些灰败,喘息粗重了许多,她气息奄奄。

只不过再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状况,贴心地来抚她的胸口,为她送上热茶,因为那天晚上在寝殿中的所有人,全都被这个毒妇杀了,她孤立无援。

就连陪伴寇町宁一辈子的胡姑姑也没有例外,她痛失臂膀。

“你赢了,”寇町宁喘息了半晌终于挤出了这样一句话,她有气无力。

“我不会再为难甘玏,但是你也不要太得意,甘玏……需要寇氏的支撑,也需要摄政王的辅佐,否则他根本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她虚张声势。

寇町宁果然是寇町宁,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竟然还在这里吓唬甘秋染,她贼心不死。

甘秋染虽然不知道她亲爱的的财神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把摄政王拖到现在都没有进宫,她一头雾水。

实际上甘秋染现在已经不害怕摄政王进宫了,她已经把寇町宁弄到了半死不活,摄政王进宫又能如何?她无所畏惧。

摄政王比寇町宁更在乎名声,甘秋染那天晚上撒的那些谎,已经像一根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寇町宁的心中,在他们两个没能查清楚一切事情之前,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她胜券在握。

而且甘秋染这几天都没时间给骊烨写情书通信,一边是因为要照看宛如毒瘾发作一样的甘玏,一边是打了一个时间差,每天晚上奋笔疾书,将精彩绝伦的书册编好,并让影卫送出去找人抄写刊印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到南召各地,她步步为营。

甘秋染还安排好了坊间散播的好几种途径,绝对能让人防不胜防,她滴水不漏。

现在谎言变成了真实,太后和摄政王一查就能查到,她胸有成竹。

查到之后他们就算能够及时阻止,也绝对会把他们吓到睡不着觉,生怕睡着的时候,其他的地方再炸了“地雷”,她深谋远虑。

就算到时候摄政王真的不顾一切,大不了大家就鱼死网破嘛!她破釜沉舟。

但是既然骊烨为她拖住了人,她必须要好好利用这件事情,这样才不枉费骊烨的一番心血,她物尽其用。

“寇氏树大根深,我和甘玏确实没有对抗的能力,但是摄政王才执政多少年?只要他死了……有的是‘摄政王’会顶上来,”她漫不经心。

“这天下,难道还缺少趋炎附势、狼子野心的人?”她一针见血。

寇町宁的眼皮狠狠抖了抖,她撑着手臂从贵妃榻上坐起来,紧紧抿着嘴唇,瞪着甘秋染,她怒火中烧。

大概是为了显得气色好一些,她的嘴唇涂得像是刚吃完死孩子,她面色苍白。

甘秋染冷冷地俯视她,却并没有被这一场短暂的胜利而冲昏头脑,她冷静清醒。

寇氏根系遍布整个殷都,她这一次进宫虽然发现甘玏确实还有一点做皇帝的才能,但是甘玏依旧做不成皇帝,她洞若观火。

寇氏势大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氏族之间全部都相互勾连,其力量难以想象,甚至能让一个国家停摆,她忧心忡忡。

甘秋染并没有信心能够凭借一个寇町宁,就护得住甘玏在这些群狼环伺之中,真的能做一个手掌实权的帝王,她如履薄冰。

因为即便是寇町宁,这么多年为了推举摄政王也是步履维艰,一旦和家族的利益有了剧烈的冲突,少了一个太后作为寇氏的“树尖尖”,还有无数的后宫妃子能够顶上来,她危机四伏。

甘玏现在的皇后,被送入宫中多时了,也是寇氏的嫡女,就是寇氏给寇町宁敲的警钟,她防不胜防。

大家都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在这里讨论什么天下归处,皇权牵制其实是有一点可笑的,她心知肚明。

不过甘秋染虽然看得清楚却装作不清楚,她表现出对寇町宁所说的话动容,把自己不存在的勃勃野心写在脸上,她虚与委蛇。

“当然,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会考虑放摄政王一条小命,”她漫不经心。

寇町宁沉默良久,看着甘秋染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她恨之入骨。

但最后为了自己在宫外生死不知,陷入无尽麻烦的“孩子”,她还是应允了甘秋染的话,她忍辱负重。

“你说吧,只要我能够办到,”她咬牙切齿。

甘秋染点头,说道:“也不难,很简单的,”她轻描淡写。

“去煮上一大锅益补汤,我就在这里等着,”她下达命令。

寇町宁听到之后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痛快,益补汤本来就是有瘾的,不喝就会头疼欲裂,汗出如浆,她心怀鬼胎。

而且这益补汤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做汤之人的火候轻重,下药材的时机,都能够随时改变药性,她诡计多端。

寇町宁还以为是甘玏撑不住了,甘秋染来找她求药。她甚至以为主动权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手中,她沾沾自喜。

“好啊,”寇町宁说地非常轻飘,让婢女给撑着扶起来,还真的去煮汤了,她顺水推舟。

甘秋染就在太后的宫殿之中转来转去,那天晚上她发疯的时候把这屋子里面砸得乱七八糟,她肆意妄为。

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老妖婆怎么配有那么好的东西?连她都没有,全给她砸了!她幸灾乐祸。

今天的甘秋染也是一样的嚣张,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老妖婆熬汤的时候,甘秋染只要看到什么金贵的新摆上的东西,就先抓在手里玩一通,然后便直接扔在地上,她变本加厉。

寇町宁一开始还看一看,到后来干脆充耳不闻,她甚至在心里想着甘秋染也就这点能耐了,她不屑一顾。

一个疯子而已,她嗤之以鼻。

只不过等她熬好了益补汤,让人盛着放在食盒当中,交给了甘秋染,并且准备重新和甘秋染谈判的时候,甘秋染却嗤笑一声,问她:“装在食盒里干什么?你以为这汤是我要的吗?”她嗤之以鼻。

“你是不是以为甘玏戒不断,你又重新有了威胁我们的理由了?”她一语道破。

“甘玏戒这个汤确实是有一点困难,但你知道他是我从小一手养大的,也应该知道他有多听我的话,”她自信满满。

“别说戒掉一个汤,我就是要他死,他也连眼都不会眨就会立刻抹脖子。也不怕告诉你,肖太医说了,只需要再有个四五次,甘玏就不会再想喝汤了,”她轻描淡写。

“这个汤啊,不是为甘玏要的,”她意味深长。

甘秋染盯着寇町宁说:“这个汤是熬给你喝的,”她图穷匕见。

甘秋染想到了甘玏这几天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咬紧了后槽牙,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眼中的憎恨和恶意几乎要化为薄刃,把她面前的寇町宁凌迟,她怒不可遏。

“当着我的面,把这一大碗全都喝了,我就放摄政王一命,”她咬牙切齿。

“你若是不喝……你明天早上就会收到摄政王暴毙的死讯!”她威胁道。

甘秋染当然是骗人的,但她真的必须让寇町宁自己也尝一尝这个汤药的滋味,她以牙还牙。

肖太医说这种药异常阴毒,一旦开始喝,只要一次便能成瘾,戒断更是难如登天,她深知其害。

甘秋染务必要让寇町宁自食恶果,她睚眦必报。


老妖婆肯定不会轻易喝药,她自己非常明白这益补汤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明白沾染上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心知肚明。

所以在甘秋染说完了之后,她的面色就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那一点势在必得的意味,也彻底消失了,她如坠冰窟。

“端茹,我已经对你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寇町宁声音很低哑,听上去像一个老巫婆,她苦苦哀求。

“甘玏想要在朝堂之中立足,永远也脱离不开氏族的牵制,只有寇氏,才能够让他手中有对抗世家的资本,能够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她谆谆教诲。

寇町宁做了太久的太后,这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又太多了,最擅长的也就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正是甘秋染和甘玏想要的,她自以为是。

甘秋染心里不屑地嗤笑,她和甘玏谁也没想要这天下,他们两个从头到尾闹这一场也不是为了在朝堂之中站稳脚步,她心怀天下。

他们只不过是因为被逼到了极处,不得不反抗而已,她身不由己。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的绝路反抗,加上骊烨在皇宫外给他们打配合,寇町宁已经认定他们是图谋良久,试图夺取皇权了,她误入歧途。

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就让她这么误会着吧,甘秋染不光不解释,甚至还表现出有一些动心的样子,她将计就计。

只不过才看到寇町宁的小尾巴又要翘起来的时候,摇着头说道:“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啊,但是我和甘玏又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你真的能在寇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她反问道。

“喝吧,这是你亲手为甘玏熬制的汤药,你不尝一尝甘玏所经受过的痛苦,又让我如何相信你呢?”甘秋染说完,抱着手臂看着寇町宁在那里表情变换得像只变色龙,她冷眼旁观。

不过寇町宁始终没有去端那碗汤药,手指微微颤抖着扶着桌案,她这两日朝着宫外送的信全都石沉大海,寇町宁无法不确定是摄政王没有回信,还是她的书信全部都被端茹公主的人截住了,她六神无主。

她正因为没有办法得到摄政王的回音,才会越来越着急,才会急到落入今天的这个局面,她自乱阵脚。

实际上甘秋染确实派人阻拦了寇町宁送出皇宫的书信,但也有那么几次疏忽让人给跑了,她严防死守。

至于为什么书信没能送到摄政王的府中……自然是因为摄政王的王府外面也有人拦截书信,拦截的还不只是皇宫来的书信,甚至是几乎切断了摄政王和他身边一些心腹的联系,她暗中操控。

在这种双面夹击的情况之下,寇町宁自然会关心则乱,她心力交瘁。

“我看你是不想喝,不喝就不喝吧,”甘秋染耸了耸肩,直接迈步朝着颐年殿的外面走去,她毫不在意。

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我就多余来这一趟,可怜你年纪大生不出孩子……看样子你根本不在乎那便算了,”她冷嘲热讽。

甘秋染悠闲自在地踏出了颐年殿,但是在她将要乘上步辇的时候,一直坐在贵妃榻上的寇町宁,突然被婢女们扶着,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她急不可耐。

“你回来,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关于朝堂关于皇帝,没有人能比我给你的更多!”她急切挽留。

“不要动他,”寇町宁说,“只要你不动他,我保证从今往后在皇宫中,没有人会动皇帝一根毫毛!”她做出承诺。

甘秋染朝着步辇上面迈的脚步一顿,她停下脚步。

转回身笑眯眯看向寇町宁娇嗔一样埋怨道:“你说你到底倔强什么?早这样不就得了?”她娇声嗔怪。

甘秋染又转身回来,亲自伸手去扶寇町宁,“来来来,我们好好聊一聊,”她虚情假意。

两个手里都攥着对方命根子的女人,亲亲热热地像一对好姐妹一样,重新回到了寇町宁的宫殿之中,她们各怀鬼胎。

而这个好好聊的前提,就是寇町宁必须把桌子上面摆放的益补汤喝掉,她步步紧逼。

这一次寇町宁倒是没有推辞,紧紧皱着眉端起了碗一口气全都喝了,她饮鸩止渴。

甘秋染看着她竭力忍耐拼命吞咽的样子,心中甚至有一点唏嘘,她百感交集。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果然不假,她感慨万千。

就算像寇町宁这样的老妖婆,她这般冰雪聪明,手握大权弄权多时,也一样会因为慌乱,因为过度在意,轻而易举地上当,并且自愿步入陷阱,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感同身受。

甘秋染总算是对着寇町宁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模样,也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了,她故作姿态。

主要是因为寇町宁喝完了益补汤之后,像甘玏病痛发作一样开始头疼欲裂,她痛苦不堪。

她痛苦的样子实在是让甘秋染感觉到无比的愉悦,她喜笑颜开。

这种愉悦稍稍冲散了她这些天眼睁睁看着甘玏因为戒断药物,整日痛苦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她悲喜交加。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她扬眉吐气。

寇町宁喝过汤药,用手撑着头,强撑着精神和甘秋染分析朝堂之中的局势,分析她能给甘玏带来怎样的助力,她强颜欢笑。

又分析摄政王能够让甘玏多么轻松地就获得那些氏族的好感,寇町宁甚至还说,她并非是想要将摄政王捧上高位,只是希望那个从小没有娘亲疼的孩子,能够过得好一点,她惺惺作态。

寇町宁在原书当中笑到了最后,哪怕是原男主登基,她这个太后也没人撼动,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她深谋远虑。

如果甘秋染不是甘秋染,而是一个其他随便出生在什么氏族,只要是这个世界的女子,就很难不会被寇町宁的话给欺骗,她蛊惑人心。

很难不会被她能屈能伸的态度而折服,她极具欺骗性。

她的言谈极其的张弛有度,既不会说那种一听就很假的完完全全支持皇帝的话,不会让甘秋染怀疑她给的好处一定能够为甘玏所用,她滴水不漏。

她甚至极其认真地把对甘玏做下的那些恶事,朝着一种正在锻炼甘玏成为真正帝王的“苦心”上面去歪曲,她颠倒黑白。

甘秋染越听越想笑,最后就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忍俊不禁。

拍着桌子笑了一会儿,她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这种头疼以前没有体会过吧?”她幸灾乐祸。

“先帝也是这样死的……我听肖太医说,这个东西实际上没有什么解药,需要靠意志力来戒断,你这把年纪……好好的吧,仔仔细细地体会这种感觉,”她冷嘲热讽。

甘秋染说完之后,欣赏了一下寇町宁发现自己自说自话,自取其辱之后堪称扭曲的表情,而后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说话算数,我不会杀摄政王,至少现在不会,”她言而有信。

甘秋染说:“但是等他过两天进宫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劝一劝他,千万不要跟我这种疯子作对,”她威胁道。

甘秋染把面色沉下来,用一副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天,穷凶极恶的模样对着寇町宁放狠话:“你向来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骄奢淫逸,骄纵跋扈,但是你一定不知道,我还有一些不怎么能见得了人的爱好,”比如看着她的亲亲驸马爷默默垂泪,她虚张声势。

甘秋染冷哼一声,微微眯起了凤眸说:“要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他生不如死,”她阴狠毒辣。

“位高权重……哈!”她不屑一顾。

甘秋染说完了提前准备好的狠话之后,彻底转身不再看这个老妖婆一眼,颠颠哒哒地就出了颐年殿,她扬长而去。

连背影都显得那么的欢愉,那么的不顾一切,那么的让寇町宁恨得牙根都痒痒,她得意洋洋。

而甘秋染回到了帝王寝殿之后,面上的笑容就没剩什么,她快步走到了碧玺殿的内殿,果然看到了甘玏在龙床上面翻滚,嘴里咬着一块帕子,喉咙之中发出呜呜叫喊,她心疼不已。

那被他深深压抑着的痛苦,像是兽类最饥饿最痛苦之时的哀鸣,她感同身受。


甘秋染在甘玏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有在甘秋染偶尔离开,又突然间折返的时候,才不小心碰到过两次,她心疼不已。

她的长生奴,到底是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痛苦的时候只会抱着阿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子了,她感慨万千。

果然这一次听到了甘秋染的脚步声,甘玏将那种痛苦的哀嚎生生地憋了回去,他强忍剧痛。

他甚至撑着手从龙床上爬了起来,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坚强隐忍。

等到甘秋染绕过围屏看到他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是带着笑容的,因为折腾得太厉害面色粉白,看上去竟然真的像气色不错,他强颜欢笑。

可是他面颊上,包括此刻湿贴在身上的衣物,并不会和他一起撒谎,他虚弱至极。

轻轻颤抖的指尖,也在替他诉说着他此刻到底有多么痛苦,他苦不堪言。

甘秋染走到他的身边,伸手将湿漉漉的甘玏抱进了怀中,她柔声安慰。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长生奴不哭,阿姊给你报仇了!”她满腔愤恨。

“我刚才让寇町宁也喝了益补汤,笑死我了,她还以为我是要给你拿的,所以熬了一碗特别浓稠的,结果我利用摄政王逼迫她喝下去,她喝完之后药力发作强撑的样子,我真的应该让你去看看……”她添油加醋。

甘玏被甘秋染抱着,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阿姊,但是他到底已经长大了,不想留给阿姊的所有印象,都是无能和软弱,他竭力掩饰。

非常执着地辩解了一句:“我没有哭啊,”他矢口否认。

他的眼睛确实没有哭泣的痕迹,但是他的眼泪全都化为汗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溺毙了,他身心俱疲。

甘秋染拍着甘玏的后背哄劝:“好了好了,你没哭你没哭,是我看错了,”她温柔体贴。

“既然这么坚强,今天晚上就多喝半碗粥吧,”甘秋染说,“我让李全给你熬了肉糜粥,又让御膳房做了萝卜糕,”她哄劝道。

“你必须要多吃一些东西才行,你已经瘦到快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心疼不已。

甘玏听到这,竟然还轻笑了一声,其实并非是他在甘秋染的面前就非要装着不疼,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甘秋染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会被转移走一些,他强撑笑颜。

这样他就真的不会那么痛苦,她就是他的良药。

就比如现在他的注意力就在甘秋染说的话上面,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阿姊可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甘玏微微低着头,把下巴放在甘秋染的头顶上,慢吞吞地说,“我就算是瘦成了一把骨头,也比阿姊高啊,”他强撑着开玩笑。

甘秋染哭笑不得,推开了他之后瞪了他一眼,她嗔怪道。

晚饭的时候有甘秋染看着,甘玏确实喝下了整整一碗半的肉糜粥,还吃了两块萝卜糕,她寸步不离。

但是吃下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甘玏在桌子旁边坐着已经面红耳赤,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纷纷暴起,却依旧对甘秋染挤出微笑,他痛苦不堪。

甘秋染心疼到简直无法呼吸,但是满腔的怨恨却根本不知道要对着谁发,她怒火中烧。

她真想现在就去把太后给杀了,把摄政王也给杀了!所有人全都杀了,大家不要活了!她恨之入骨。

可是她不能,她才把甘玏救下来,看着他慢慢变好,甘秋染怎么舍得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她投鼠忌器。

甘秋染最后只好一把将桌子给掀了,盘碗杯碟滚落在地上摔了个满地开花,她怒不可遏。

甘秋染对着甘玏怒吼到:“别忍了忍个屁,去吐吧!”她心疼不已。

甘玏几乎是立刻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李全连滚带爬地为他拿来了痰盂,甘玏半蹲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到最后甚至带出了血丝,他痛苦万分。

甘秋染立刻又慌慌张张地让人把肖太医给折腾过来,她手忙脚乱。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后喝了一副安神的汤药,暂时让甘玏睡下去,她忧心忡忡。

之后又仔细询问肖太医,才知道甘玏这种状况已经是最好的预设了,她稍稍安心。

肖太医也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整个人瘦得快撵上甘玏了,眼下还一片乌黑,看人的时候都眯着眼睛,显然这些天都在太医院熬着,拼死拼活地翻阅那些厚厚的典籍,他尽心尽力。

甘秋染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埋怨他什么,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要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的可别熬死了,”她语重心长。

“微臣惭愧啊,”肖太医说,“可这益补汤之中,有一味自西南番国传过来的草药,在南召并不普及,各类医典记载的实在是太少,且……并没有相对应解其药性的药物能用,”他束手无策。

“这类草药会令人成瘾,也只能靠着陛下的意志自己熬过去了,”他实话实说。

甘秋染听了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派李全亲自把肖太医送出去,叮嘱李全让肖太医务必要每天晚上都休息,她体贴入微。

又做主赏了很多的东西,生怕这个鞠躬尽瘁的小太医,真的把自己熬到猝死了,她心怀感激。

等把太医送走之后,甘秋染就坐在了甘玏身边,看着他安睡的脸,伸手别开他散乱的鬓发,她柔情似水。

太瘦了,每天还折腾得要死要活的,她心疼不已。

这种情况让她怎么能够安心出宫去布置两个人逃走的路线?她忧心忡忡。

直接将人带走的话……正中寇町宁下怀,之前是九死一生,现在把寇町宁惹毛,一旦她跟摄政王通好了气,她带着甘玏跑出皇宫,就是十死无生,她如履薄冰。

她现在必须暂且迷惑住寇町宁,迷惑住这天下所有的人,让他们都觉得她和甘玏贪爱权势,她虚与委蛇。

而甘玏被这益补汤折腾成如此模样,让甘秋染害怕到生怕自己一错眼的工夫,甘玏就真的撑不住了,她心惊胆战。

有她逼着的时候,甘玏好歹还能吃一些东西。肖太医说了,就算是吐也没关系,只要吃就可以,总是会留存下一些的,而且光靠汤汤水水也根本无法续命,必须吃进去一些固体的食物,她无微不至。

甘秋染就只好陪着甘玏熬着,幸好甘玏十分配合,无论甘秋染逼他吃什么他都会吃,只要甘秋染不让他吐……除了有一次喷射状呕吐实在是没能忍住,其余的时间都像是今天一样,好歹不会吐的特别干净,她倍感欣慰。

甘秋染叹息了一声,坐在甘玏的床边上,指挥着婢女打湿了巾帕,给甘玏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她细心呵护。

他紧紧地皱着眉,估计在梦中也没有什么好梦,一直在出虚汗,他备受折磨。

甘秋染这样照顾着他,看着他,希望等一会他醒过来的时候,还能让他再喝一点米粥下去,肖太医说,过了药性之后甘玏就会醒过来,她默默祈祷。

但这些天甘秋染自己也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在甘玏的身边睡着了,她疲惫不堪。

而半夜的时候甘玏确实醒了,他醒来的时候甘秋染就趴在床边,用一种扭曲的姿势坐着凳子,守在他的身边,她寸步不离。


甘玏因为没有人看着,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眶,阿姊跟他熬了太久了,甘秋染整天只会说别人消瘦,却不知瘦的最厉害的就是她自己,他心疼万分。

甘玏的手掌被攥着,甘秋染是害怕他半夜发热,甘玏现在整个人的机体功能都是紊乱的,经常会发热,她无微不至。

每一次发热都用药物压下去会太伤身体,所以甘秋染守着他,是为了给他及时做物理降温,她细心呵护。

当然这些事情婢女们也能做,但是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家长,会在孩子“生病住院”的时候,放心地把孩子扔给“护士”,她母爱泛滥。

所以甘玏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甘秋染在抓着他的手,她一直都在。

甘玏默默地流了一会眼泪,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强行把情绪忍耐住,而后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甘秋染的脑袋,他心疼不已。

他很想抱抱阿姊,祈求阿姊不要跟他熬着了,他自己能撑过去的,他懂事隐忍。

他没关系的,她是他唯一的牵挂。

但是他最终也只是轻轻地碰了碰甘秋染的脑袋,收紧了被她攥着的手掌,他默默守护。

李全听到了里面的一些动静,进来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把甘秋染弄醒了,他小心翼翼。

在甘玏要杀人的视线之下,甘秋染揉了揉眼睛之后,摸了摸甘玏的额头,吩咐李全:“去把一直温着的人参汤端过来,”她温柔体贴。

李全立刻领命跑出去,甘秋染对着甘玏又是一番询问,她嘘寒问暖。

连上不上茅房都问了,她无微不至。

甘玏只是半靠在床头上面,泪眼朦胧地看着甘秋染,却又不愿意让眼泪落下来,此眼睛瞪的老大,他强忍泪水。

“家长”最知道孩子什么样子是故作坚强,她一眼看穿。

甘秋染看着甘玏这副样子简直又想笑又想哭,她百感交集。

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亲手伺候着他喝了整整一碗人参汤,她细心照料。

甘秋染最近叹气的频率实在是太多了,主要是别的都能忍,哪怕生死一线也没有这么恐怖,她最害怕的就是甘玏折腾起来没完,她忧心忡忡。

喝完了参汤,甘秋染问甘玏:“不想睡觉的话,把衣服穿上我们两个下两盘棋?”她提议道。

甘玏的发作是分时间段的,一开始非常频繁,后来相隔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她了如指掌。

到现在一天发作三四次,虽然发作的时间还是很长,但是肖太医说只要尽力分散甘玏的注意力,发作的时长也会渐渐缩短,她牢记于心。

因此甘秋染只要空出时间来,只要发现甘玏的状态还行,不分白天黑夜,都会提议带甘玏去做这个做那个,她尽心尽力。

甘玏又如何不明白甘秋染做这一切都是为他?他心知肚明。

他点了点头,被伺候着穿好了衣服,他乖巧顺从。

两个人索然无味地下着棋,两盘稀里糊涂地结束之后,甘秋染突然间抬头看着甘玏说道:“刚才喝了参汤,你有一个时辰没有吐了吧!”她惊喜道。

甘玏也猛然间回过了味儿,他刚才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好像确实没有再想吐的感觉了,他恍然大悟。

“太好了太好了!”甘秋染的手啪啪直拍桌子,“喝了那一碗参汤现在肯定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了,不吐了那你有没有食欲?要不要再喝一点粥?”她喜出望外。

甘玏坐在那里,明明只是初秋,却披着厚实的披风,显得他整个人苍白消瘦极了,他虚弱不堪。

但很快他的眼睛又红起来,甘秋染为他做的一切,甘玏莫说是亲身感受,哪怕就只是这样看在眼中,也已经觉得,自己此生挖心掏肺都无以为报了,他感激涕零。

甘玏从桌子边上站起来,慢慢跪在甘秋染的腿边,他情难自禁。

抓着甘秋染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说:“阿姊……那年我躲开你之后,时至今日都在后悔,”他追悔莫及。

“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是阿姊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呢?”他情真意切。

甘玏摇着头说:“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即便我对阿姊始终无有男子侵占女子之心,但这世间有太多的药物能够达到那种效用,我是愿意让阿姊开心的……”他语出惊人。

甘秋染一开始没能听明白,但是听明白之后整个人都像应激的小猫,伸手去推甘玏,结果甘玏却紧紧地抓住甘秋染,她震惊不已。

他都瘦到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力气竟然还不小!她难以置信。

甘玏紧紧抱住甘秋染的双腿,低着头侧枕在她的膝上说:“我当年不肯应阿姊,是因为我早知道那时候我父皇便已经无药可救,我知道寇氏的阴谋,也知道寇町宁的真正嘴脸,”他坦白真相。

“因为那时候,寇町宁已经私下接触我,许我很多条件,我答应了她……”他身不由己。

“阿姊你别怪我!我救不了我父皇,寇氏不会让他活着!而且我也不爱他,我恨他让我流落行宫,恨他自己醉酒犯错,却赐死我母亲,去母留子!”他痛苦不堪。

“阿姊,当时我别无选择,我只有答应当寇氏的傀儡,才能保住你我的身份和尊荣,”他迫不得已。

“可那时候……那时候的我已经是囚笼之中的丝雀,怎敢拉着阿姊一起不能自由?所以我……我那天在阿姊亲吻我的时候躲开了,但是又怕阿姊恨我,”他进退两难。

甘秋染听了之后简直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因为这是连端茹公主都不知道的真相,她如梦初醒。

原来……从那么久远的时间开始,甘玏就已经为了两个人,豁出去了一切,她心疼万分。

“阿姊……”甘玏仰起头,坚定地说,“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他无所畏惧。

“阿姊还喜欢我吗?想要我吗?”他鼓起勇气。

甘玏攀着甘秋染的膝盖,慢慢地撑起身子,扶住了甘秋染的肩膀,红着眼睛,像个男人一样直视着甘秋染说:“若是阿姊喜欢……我可以服药,”他赤诚表白。

“令男子起阳的药物宫中有的是,”他卑微恳求。

“我能让阿姊快乐,”甘玏伸手,非常轻地落在了甘秋染的脸上,偏头闭眼,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坠落,他情难自已。

他闭着眼,慢慢凑近着,小声说:“长生奴什么都愿意为阿姊做……”他深情款款。

然后就在他孤注一掷,悲壮地要吻上来的时候,甘秋染回过神,一巴掌“啪”地抽在他后脑勺上,她怒不可遏。

这一下真的没怎么留手,实在是她气恼甘玏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隐瞒了端茹这么多年,她恨铁不成钢。

又气他这般糊涂,将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竟然和所谓的情爱欲望纠缠到一处去了,她怒其不争。

跟个晾衣架一样了,还想吃药起阳?她啼笑皆非。

把他给能耐的!她气不打一处来。

找揍!她怒火中烧。

甘玏被抽得趴在甘秋染腿上,满眼冒花花,半天没能起来……他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