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泪崩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89198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甘秋染根本就没有弄明白骊烨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会哭呢?她一头雾水。
甘秋染站在骊烨的对面,看着骊烨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甚至有一些茫然无措,“你到底怎么了?”她焦急询问。
“是不是今天晚上要变天,所以腿疼?”她猜测道。
除此之外甘秋染真的想不到别的理由,而且骊烨表现得“太痛苦”,他甚至按着自己的腿,弯下了腰,弓着背脊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她心疼不已。
而骊烨也确实在承受痛苦,这种痛苦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他的灵魂,他痛彻心扉。
他有一条从出生开始,被亲生的父亲和母亲亲手刻下的伤疤,这条伤疤从他残疾的左腿,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他伤痕累累。
纵使时过境迁,纵使伤疤的表面,早已经被新鲜的血肉覆盖,看上去已经好了,可是除了骊烨没有人知道,那条伤疤连接着他的灵魂,这么多年从没有停止过反复腐烂、发臭,他难以释怀。
在他每一次看到别人奔跑,每一次看到别人骑马射箭,每一次看到别人能够稳稳当当地拉着亲人的手穿过街道的时候,伤疤就会重新流血,历久弥新不肯愈合,他备受煎熬。
尤其是在他看到钟离金镇之后,看到他这个明明比他晚出生,却因为天生强壮,而没有被抛弃的弟弟,骊烨连心都开始跟着发霉,扭曲,他嫉妒不已。
这种不甘和卑微如同附骨之疽,游走在他的身体之中,蚕食着他的灵魂,他的健康,他的心性,他稀薄的快乐,他仅有的一切,他一无所有。
但是他此时此刻按着自己的腿,疼得几乎要跪下,他死死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腿,仿佛能够穿透完好无损的衣物,看到那条伤疤……那条被“完好”的皮肉所掩盖住的腐烂伤疤,已经被甘秋染一把给撕开了,他痛不欲生。
现在正在流脓,正在淌下混合着脏污的血液,那上面的腐肉和蛆虫,正在簌簌下落,他恶心至极。
骊烨双耳什么都听不到,他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左腿,根本就不敢相信,有一天有人会这样突然撕裂他掩饰起来的不被人轻易察觉的伤口,为他“清创”,他惊恐万分。
清创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而甘秋染就是那把能够斩断一切肮脏的刀,骊烨在本能地害怕她,躲避她,他畏惧不已。
所以他才会躲避甘秋染,因为他的内心毫无准备,他从没有想过……甘秋染会专门为他过生辰,更是从没有想过,她会送给他这样一份生辰礼物,他措手不及。
骊烨这一生收到无数次生辰礼物,揽尽天下奇珍异宝,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送他一条“健全”的腿,他感激涕零。
她瘦弱的身躯和肩膀,轻而易举地将骊烨的世界颠覆,回溯、重置,他焕然一新。
骊烨已经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孤注一掷地将她当成了家人,骊烨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他心满意足。
他甚至无法确定,如果他真的坦白一切,开口询问,甘秋染到底会不会愿意做他的亲人,他忐忑不安。
骊烨总是畏畏缩缩,总是进退两难,总是举步维艰,他犹豫不决。
可是那一切一切的顾虑,一切一切的难以抉择,仿佛都在他方才迈开的几步之间,如同坍塌的用沙砾堆成的城堡,轻而易举地被名为“甘秋染”的暴雨浇成废墟,他如释重负。
骊烨依旧流着眼泪,却撑着他自己的腿,颤抖着笑起来,他喜极而泣。
一开始只是低低的,闷在喉咙之中的笑声,很快变得放肆,变得嘶哑无比,甚至变得猖狂肆意,他难以自持。
他感觉自己像匹奔袭了数万里,早就已经筋疲力竭的马,他没有主人,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他一直一直在奔跑,直到有个人拦住了它,对它说“停下来,你的腿受伤了,你已不能再跑了,这里是你的家”,他身心俱疲。
骊烨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了头,他如释重负。
他站直身体,泥泞的双眼看向了甘秋染,而后他的筋骨血肉,皮肤骨骼,全部化为了眼眶之中的两汪热流,凝结成一场疾风骤雨,倾泻向了甘秋染,他泪如泉涌。
“三九!还在看什么快去找人……陈瓦呢?陈瓦叫两个人过来,把驸马抬回屋子里头,满月,满月你赶紧去叫府医过来!”甘秋染语无伦次。
甘秋染有一些语无伦次,上手扶着骊烨的手臂,并没有看到骊烨看她的眼神,另一只手还不断抚着骊烨的后背,一边慌乱地吩咐吓人,一边安慰骊烨:“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她手忙脚乱。
甘秋染甚至都不知道骊烨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本能地在安慰他,本能地被他整个人透出的“痛苦”给感染,胆战心惊,慌乱无措,她心急如焚。
但是骊烨很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他拉着甘秋染,却不是回主院的方向,而是将甘秋染拉向了马车的方向,他心有所属。
他等不及,他迫不及待。
就像甘秋染急着给他展示生辰礼物,急着让他穿上这特制的鞋子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急到甚至等不到回到屋子里一样,他心急如焚。
骊烨拉着甘秋染走得飞快,足下生风,稳如山岳,仿佛他天生就没有过任何的残缺,仿佛他天生就拥有一双健全的双腿,他知道要怎么使用它们,更知道让它们如何加速,以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健步如飞。
跌跌撞撞的人反倒变成了甘秋染,她本来就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骊烨突然又哭又笑的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骊烨又拉着他要去哪儿,跟在他的身后,被向来温柔的骊烨拉得踉踉跄跄,还以为财神爷是生气了,她摸不着头脑。
她甚至在绞尽脑汁地想,他到底哪里惹了财神爷的不痛快?又戳到他的肺管子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因为送的礼物,让骊烨觉得自己嫌弃他腿瘸?她忐忑不安。
甘秋染被骊烨给拉到了马车旁边,骊烨率先上了马车,甘秋染被他拉着,他的力道太大了,他的急切几乎要冲破身体,若不是还顾忌着那一点点的体面和脸皮,他连上马车这个动作都不会有,他心急火燎。
甘秋染被拉扯着差点趴在马车的车辕上,她狼狈不堪。
而等到两个人终于上了车,马匹焦躁地原地踏步,车子前后摇晃,甘秋染直接扑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之上,她猝不及防。
而骊烨正好先她一步,也倒在了软垫之上,正好垫在她的身底下,他蓄谋已久。
“哎呦……”甘秋染砸得不轻,手肘按在了马车软垫上,却被晃了一下,腕子一软,直接砸进骊烨的怀中,她叫苦不迭。
鼻子正好撞在骊烨的胸口上,酸涩感顷刻间炸得她眼泪汪汪,她泪眼朦胧。
马车外的仆从,全都傻在原地,面面相觑,甜角依旧在捂着自己的嘴,还没有从驸马能够正常行走的冲击之中缓过来,一张脸已经哭得泥泞不堪,他们瞠目结舌。
三九是个傻的,驸马又哭又笑的,他比甘秋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头雾水。
而陈瓦和满月好歹知道一点,尤其是满月,看到两个人跌跌撞撞钻进了马车里头,眨巴了几下眼睛,立刻就开始清场,她心领神会。
“你你你你,还有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离远一点,留下一个小童,就那个小不点,他牵着马,让马不要乱动就好了,”她指挥若定。
“陈瓦你也给我滚过来,竟敢去偷听墙角!”她毫不客气。
“角角啊,你要干什么去,你要去找驸马?”满月把缓过来劲儿要去敲马车的甜角,眼疾手快地抓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公主和驸马在干什么吗?”她故作神秘。
满月把嘴凑到了甜角的耳边,叽叽咕咕了片刻,甜角的眼泪还没干,就已经面红耳赤,她羞涩不已。
而陈瓦听满月的去把三九拉走了,其他的仆从也都遣远了一些,大家都离远远的,统一站着看着马车,他们翘首以盼。
满月的脸上不断变化着表情,时不时还啧啧有声,趴在甜角的耳边不知道说什么,甜角也不知道是听还是不听,为难地推满月,她左右为难。
而马车之中,倒是没有像满月想象的那么劲爆,她大失所望。
只不过气氛也异常紧张,他如临大敌。
甘秋染揉着自己的鼻子,抬起了头,就对上了骊烨猩红的眼睛,他目光灼灼。
他已经不哭,但是他浑身紧绷得厉害,甘秋染就在他的身上,能够感觉到他的状态特别不对劲,他气息紊乱。
而且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如果甘秋染不是了解他不是什么暴力狂,都怀疑他下一刻要打自己,她提心吊胆。
“你到底怎……”甘秋染话说了一半,骊烨突然间勾住了甘秋染的脖子,将她重新压了下来,他猝不及防。
甘秋染又撞在了骊烨的胸膛上,这一次自己好歹有点心理准备,用手撑住了没有结结实实地撞上去,她有所防备。
而没等她有其他的反应,骊烨突然间躺在了地上,掐着甘秋染的腰身,将她朝上一提,两个人就已经面对面,他霸道至极。
骊烨的眼睛红红的,脖子红红的,整个人都红红的,甘秋染的鼻子也撞得红红的,他情难自已。
她张了张嘴,正要再问一句“你到底怎么了”,躺在软垫上的骊烨突然间一抬脖子,撞在了甘秋染的鼻子上……他笨拙不已。
甘秋染想躲来着,但是她没能躲开,骊烨正勾着她的后颈呢,本来好一点的鼻子又是一阵酸楚,她欲哭无泪。
骊烨实在是太着急了,他现在整个人都是不协调的,根本就忘了要偏过头躲避鼻子的事情,直接上去可不就是鼻子撞鼻子,他心急火燎。
甘秋染哭笑不得,伸手要揉自己的鼻子,手腕却被骊烨抓住,他强势禁锢。
很快她的心情就彻底凝固了,因为骊烨撞了一下她,突然间偏过了头,再一次凑上来,他势在必得。
这一次他们没有撞到鼻子,甘秋染只觉得有两片温软,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双唇上,她如遭雷击。
甘秋染彻底愣在那里,骊烨也愣在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呼吸都同时顿住了,他们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他们全都面红耳赤,胸腔因为屏息而发痛,还是甘秋染最先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地甩开骊烨的手,从骊烨的身上爬下来,朝着马车门口的方向退,她落荒而逃。
之前想得特别的大方,还想着跟财神爷真的有点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可以拿更多的钱,可以更顺理成章地要各种福利,她自作聪明。
甘秋染总觉得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见多识广,男欢女爱不在话下,肯定是作为主导的那一个,她信誓旦旦。
然而实际上她也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傻帽,当骊烨真的动真格,甘秋染第一反应就是跑!她原形毕露。
两个人的嘴唇就只是贴了一下罢了,甘秋染一脸天崩地裂,主要是她几次三番怀疑又打消顾虑,她现在觉得骊烨就是一个活着的神像,和她一样不好色的呀!她大惊失色。
根本就不会把骊烨往男欢女爱这四个字上面去联想,她猝不及防。
骊烨突然间下了神坛,亲了她的嘴唇,这一次可不是亲额头,不能再用财神爷只是给她赐福来解释了,她方寸大乱。
此刻甘秋染的脑子像漏油的发动机,光是发出突突的响,根本带不动车了,她一片空白。
骊烨是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的人,他克制守礼,行事进退有度,是一个梅花作节松竹为骨的君子,他温文尔雅。
按理说甘秋染这种反应,放在平时他肯定要立刻缩回他的蜗牛壳里头,然后又凄凄惨惨戚戚地联想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他患得患失。
可是现在他的整个人,整颗心,他的灵魂和感官,全部都被甘秋染占据,他心无旁骛。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能够去分析,去仔细地思考甘秋染为什么会躲避,他丧失理智。
他只是本能地坐起来,追上去,在甘秋染退到门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他奋不顾身。
而因为追得实在是太过急切,两个人再度跌倒在门边上,甘秋染的脑袋直接摔出了马车的车帘,头上的一柄簪子被撞掉,顺着车辕的缝隙,落在了地上,她头晕目眩。
马匹受惊,焦躁地踏动蹄子,鼻腔发出喷气声,它躁动不安。
而甘秋染撞得有些头昏脑胀,虽然不是很疼,她的后脑撞在骊烨的手掌上,可是她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她魂不守舍。
因为骊烨就在她的上方,而骊烨从来没有给过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他气势逼人。
骊烨的眼睛依旧红得吓人,他托住了甘秋染的脑袋之后,直接勾着甘秋染,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中,他强势霸道。
这一次两个人的姿势变成面对面坐着,骊烨捧着甘秋染的头,眨了眨眼之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再一次偏过头凑上来,他势在必得。
甘秋染的脑子里面开始敲锣打鼓地唱戏,眼前什么都没有了,脑子也空荡荡的,就剩下骊烨放大的脸,她心乱如麻。
她本能地向后缩,在骊烨的嘴唇再次贴上她的时候,偏开了头,她下意识抗拒。
甘秋染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下意识,她的脑子已经组织不出什么语言,甚至连一句“你在干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语无伦次。
骊烨的唇落在了甘秋染的侧脸上,甘秋染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两个人之前也经常亲亲额头什么的,但是完全不是这种感觉,她心潮澎湃。
甘秋染甚至感觉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着转圈,她晕头转向。
而骊烨并没有挪开双唇,甚至在甘秋染的侧脸上微微磨蹭了一下,他依依不舍。
他跪起来,将满脸无措的甘秋染挤在马车的角落,他一条腿抵在甘秋染的双膝之间,让她无处可退,连逃也无法可逃,他步步紧逼。
他这才慢慢抬起了甘秋染的下巴,对上了她慌乱的眼睛,他目光如炬。
骊烨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他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甘秋染说,但是真的面对她,骊烨却又觉得那些涉及情情爱爱的山盟海誓全都太过浅薄,根本没有办法表达出他此刻沸腾的情感,他百感交集。
他只是紧紧地盯着甘秋染,一双眼睛如秋水明镜,盛满了能够将人溺毙的温柔和哀求,也有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占有欲和侵略感,他情意绵绵。
他开口,声音低哑至极,他别了下甘秋染鬓边散落的长发,几乎是乞求道:“别拒绝我……”他小心翼翼。
别拒绝他,他害怕失去。
如果甘秋染再拒绝他一次的话,骊烨真的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他脆弱不堪。
说完这句话之后,骊烨闭上了眼睛,一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他再度朝着甘秋染压下来,他孤注一掷。
他动作极其的缓慢,给足了甘秋染拒绝的时间,而甘秋染看着骊烨渐渐放大的,带着水痕的脸,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唇,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被逼到极处的剧烈抽气声,她心乱如麻。
她眨了下眼睛,眼角也滑下了滚烫的眼泪,最终她一动没动,选择闭上了眼睛,她听天由命。
抬起的手落在了骊烨的肩膀上,也没有向外推,而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她顺水推舟。
甘秋染掉眼泪并不是因为悲伤,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离骊烨太近了,她第一次将骊烨眼中浓厚炙热的,能焚化一切的情感,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神荡漾。
她不可能不被影响,没有人能在跌落烈火,坠入滚油,还能够独善其身毫发无伤,她深陷其中。
而骊烨闭着眼睛,在凑近的过程中感觉到了甘秋染拉了他一下,他欣喜若狂。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拉起细密的血丝,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投向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唇等待他的甘秋染,他急不可耐。
骊烨狠狠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住甘秋染的下巴,迅速低下头不管不顾地亲上去,他情难自禁。
双唇相贴,天地间犹如炸起五光十色的焰火,两人俱是浑身一震,他们天雷地火。
这一刻似山峦倾覆,如海水倒流,他们天翻地覆。
骊烨颤抖着唇,在近距离中睁开眼睛,再一次确认甘秋染是心甘情愿,他忐忑不安。
她没有躲避自己,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仰着头微启双唇,纵容他的入侵,他受宠若惊。
骊烨再没有任何犹豫,他的手掌扣在甘秋染的后颈,迫使她的姿势更像是献祭一般,而他倾身,彻底压向她,两个人一起顺着马车车壁倒在软垫之上,他再无顾忌。
骊烨撑在甘秋染的上方,弓着背脊,像一头饥饿良久,终于能够顺利进食的大型兽类,将甘秋染彻底笼罩在他的身下,再也没有任何逃离的可能,他气势汹汹。
他的舌尖顶入她温热的唇齿,浑身剧烈地震颤,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掩盖,更没有试图去压制,他彻底释放。
他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温柔地辗转安抚,安抚着身下和他同样颤抖的人,他呵护备至。
但是很快,他便完全无法满足这样浅浅的亲昵,他开始攻城掠地,他欲罢不能。
并没有任何的技巧,男子似乎天生就会,他根本不需要去学,他天赋异禀。
甘秋染仰着头,呼吸断断续续,她意乱情迷。
甘秋染拍了拍骊烨的肩膀,想要让他稍微停一下,她气喘吁吁。
她这会已经回过神,更是无论如何没想到,财神爷看着肃然自矜端庄稳重,实际竟然这么狂野,她大跌眼镜。
但是骊烨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按在了她的耳侧,稍微停顿片刻,撑起头看了看她如烂熟蜜桃一般的面颊,迷离而潮红的双眼,片刻后又像是不知餍足的兽,再度深深压下来,他食髓知味。
“对不起……”骊烨小声说,“对不起……”他懊恼不已。
他不应该这么失礼,不应该这么急迫,简直像个色中恶鬼。他想象中的感情是循序渐进,他想象之中的亲密也应该是由浅及深,他后悔莫及。
可是他根本停不下来,他已经完全失控,他欲罢不能。
他将甘秋染狠狠地揉进怀中,压在身下,抱得她近乎窒息,吃掉她所有声音、呼吸、和抵抗,还觉得不够,他贪得无厌。
不够……真的不够,他渴望更多。
完全不够,他永不满足。
一直等到甘秋染下巴都已经酸了,嘴唇也火辣辣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终于一前一后,从马车里爬了起来,他们筋疲力尽。
甘秋染心慌气短,像一个才爬了十几楼的老太太一样,呼哧呼哧地看着她对面的骊烨,终于从狂化的状态恢复了正常,她精疲力竭。
或者说看上去恢复正常,他竭力克制。
宽大的衣袍遮给了他体面,骊烨看上去再像是正常,甘秋染也不会觉得他正常,她心有余悸。
真狂野呀财神爷!她暗自咋舌。
骊烨跪坐在甘秋染的对面,眼中的红已经退去,激荡的情绪也像是河流泛滥泄洪之后变得平缓,里面盛满了如水一样的温柔,仿佛轻轻晃动一下,就能够滴滴嗒嗒流满马车,他柔情似水。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手帕,红着耳朵有些笨拙地给甘秋染擦脖子和嘴唇周围的泥泞,他体贴入微。
而他们两个从头到尾……只是接了个吻,他意犹未尽。
而已,她回味无穷。
卧槽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吗?她大开眼界。
甘秋染不由地想……好像还挺带劲?她跃跃欲试。
甘秋染微微仰着头,方便骊烨给她擦嘴,情绪被骊烨激到了一个巅峰,像喷射过后的喷泉一样缓缓下落,有点儿浑身发软的意思,她身心俱疲。
同时发锈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她恍然大悟。
她现在很确定,财神爷喜欢她,她喜出望外。
财神爷喜欢她哎!她心花怒放。
两个人坐在马车当中,骊烨给甘秋染擦嘴,擦着擦着,就又擦到一起去了,他情不自禁。
人的嘴唇上明明没有任何的味道,却莫名其妙地让两个人都觉得甜美无比,他们如痴如醉。
纠缠的唇再次分开时,骊烨将甘秋染扶好,眼神却没舍得分开一刻,像是连着线一直锁着甘秋染的脸,好像错开一秒,甘秋染就会被人夺走一样,他寸步不离。
外面突兀的雷声才让他恍然醒神,甘秋染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搓了搓自己的脸,听到了雷声后整理衣襟的动作也顿了下,再一抬头,两人的头撞在一块,她娇羞不已。
潮湿的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从车帘飘进,吹乱了甘秋染的鬓发,骊烨的额头抵着甘秋染的额头,伸手帮她整理,看似平静如常,实则不稳的呼吸尽数吹在甘秋染的脸上,他温柔呵护。
甘秋染正了正衣领,面上和身上都燥热非常,她觉得是马车中闷热难耐,于是偏过头凑近车帘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一吸直接打了个激灵,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骊烨的手先抚上了她的后背,她心惊胆战。
“公主,”骊烨压低声音,自以为甘秋染听不出他的慌乱,“谢谢你,”他情真意切。
甘秋染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啊.....谢什么?”她一头雾水。
亲个嘴有什么好谢的……甘秋染不明所以,她哭笑不得。
骊烨这才带着一些笑意说道:“自然是谢谢公主的生辰礼物,”他眉眼弯弯。
车帘再次被风掀起,灌入更多的风,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暗流涌动。
但他们始终都没有想出去,甘秋染甚至还能感受到骊烨的眼神,裹着粘稠的蜜浆,把人粘住让人动弹不得,她无法抗拒。
一直到马车棚顶传来响动,两人纷纷抬头,外面甜角的声音也传来了,她打破宁静。
“主子,落雨点了,”她轻声提醒。
一直刻意保持如常的骊烨,突然意识到两人在马车中已经待了许久,心虚地轻咳了一声,想要立刻收回手,却还是有些不舍,伸出手指勾了勾甘秋染的手心,他依依不舍。
甘秋染紧张地吞咽了两下口水,但听见这雨点声音变得密集,还是对骊烨说:“回屋吧,晚些雨该大了,”她关怀备至。
甘秋染说完就想出去,骊烨却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伸手直奔着她的头,这个动作和刚才骊烨想亲吻她时一样,甘秋染下意识又想躲避,不是想拒绝只是不好意思,再啃一会嘴都肿了,出去被人看到都笑话……她思绪万千。
但不知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动,她任君采撷。
而骊烨却只是伸手,擦去了她嘴角的口脂,甘秋染知道自己会错意,抬头去看骊烨,不料一个对视,她又立刻将头低下了,她无地自容。
“唔……”甘秋染轻哼了一声,她娇嗔不已。
骊烨反倒是自然的那一个,主动牵起甘秋染的手,两个人这才慢吞吞地出了马车,他落落大方。
下马车后,骊烨站在踏脚凳旁边等待甘秋染,等到甘秋染下了马车,骊烨的另一手抬起,用宽大的袖袍遮在甘秋染的头顶,他体贴入微。
不远处拿伞朝着这边跑的满月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刻把伞扔进了花丛,她心领神会。
雨点尽数没入深色的布料,晕开一个个圆圈,他呵护备至。
侍从们一直守在周围,三九安抚好马后就退至几步外守着,见主子下车他立刻上前,步子却猛地顿住了,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万分,他瞠目结舌。
他的眼睛一直持续瞪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但主子的笑脸和喜悦不是假的,他用眼神询问甜角,而甜角看到骊烨的笑脸,激动地又一次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激动不已。
她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主子笑成这样了,她百感交集。
刚才甜角见有雨点落下,立刻跑去拿了两把雨伞,在骊烨下车时,她刚想上前就被满月拦腰抱住了,她猝不及防。
“你干什么去啊?”满月一手抱住甜角的腰,一手捂着甜角的嘴,贴在她耳边说,“你这小丫头,怎么看不明白情况啊,”她故作神秘。
甜角还是一直在看着自家主子,生怕主子淋了雨生病,可在骊烨偏头时,她看见了骊烨的唇异常红润,而且嘴角还有口脂的痕迹,顿时就不挣扎了,面色微微泛红,她心知肚明。
甘秋染完全没看见侍婢们的反应,她现在自己都有一点不知道作何反应,她魂不守舍。
但是她躲在骊烨的怀里,仰头注意到骊烨的嘴角周围全是自己的口脂,登时脸有些发热,连忙伸手用袖口擦了几下,她娇羞不已。
天公还挺作美,雨一直没有下得很大,他恰逢其时。
然后两人以这样的姿势,慢慢地朝回走,他情意绵绵。
平常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都是甘秋染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待骊烨的步伐,还会托着骊烨的手臂,让他在行走中尽量身体不颠簸得太厉害,她无微不至。
不过今天穿上了特制鞋子的骊烨,再也不用甘秋染刻意放慢脚步,他甚至微微领先一点,拉着甘秋染的手,最开始有一些不适应,但是走着走着脚步就越来越快,他健步如飞。
零星的雨点随着斜风偶尔吹在两个人的脸上,骊烨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散过,他激动无比地捏着甘秋染的手,走两步就侧头看甘秋染,像一个学步的孩子,兴奋而紧张地向甘秋染展示着他能走得很好,他兴高采烈。
甘秋染见他这样子也十分开心,是从内心之中为骊烨感觉到高兴,骊烨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天生就应该是这样健康而快乐,她感同身受。
两个人相依相偎走过这短短的一段路,却又好像一起拉着手走了很久很久,他们情深义重。
等到回到主院门口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他们的衣服都湿了一些,鬓发也都湿了,但是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神,却是万里晴空,烈日正当头,他爱意浓浓。
骊烨之前为了等待甘秋染回来,早早就备好了饭菜,现在饭桌上有些菜已经彻底冷透了,但他们不想折腾,还好骊烨带回来的小吃很多,其中有些都是下酒菜,凉着也可以入口,他细致周到。
等到吃过了晚饭,回到寑殿时甘秋染穿着一身里衣,听着窗外的风雨大作,伸手摸了摸骊烨的腿,“药包已经热好了,已经让满月去取了,等一会好好敷一下,不然你明天肯定腿疼得站不起,”她关怀备至。
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骊烨从前自己也是懒得去敷,疼得厉害他就吃药,也没有站不起来的时候,到底是陈年旧伤了,他习以为常。
但是甘秋染的担忧让骊烨无比受用,自然不会出言反驳,他心满意足。
“好,”骊烨回答,他言听计从。
骊烨的双眼一直追随甘秋染,跟着她到门外等药包,再跟着她到自己身前,他寸步不离。
此刻两人面对面,他也一直看着甘秋染,眼中的蜜意快要溢出来,他情意绵绵。
热敷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却一点也不尴尬,甘秋染按着骊烨膝盖上敷着的药包,加重皮肤和药包接触的面积,而骊烨则是将手按在了甘秋染的手上,轻轻的地挲,他温柔呵护。
甘秋染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暖流,从两个人相叠的手上传来,她现在其实都有点回不过味儿,骊烨怎么会喜欢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两个人亲嘴了,这算是在一起了?她不太确定。
骊烨……怎么会喜欢她呢?她疑惑不解。
甘秋染忍不住想,之前端茹公主对骊烨那可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虽然自己后来因为穿越改变了对骊烨的态度,但是也没有办法抹消之前的那些事情,她心有余悸。
在这种情况下,骊烨竟然会喜欢她……甘秋染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病症的现象,叫做斯德哥尔摩,她毛骨悚然。
骊烨该不会是……病了吧?她忧心忡忡。
他好像确实有自伤和自毁的倾向……她越想越怕。
在甘秋染一顿胡思乱想之中,她已经给骊烨敷完了药,婢女也端走了药盆,骊烨抓住了甘秋染的手,问她:“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他关切地问。
“想你啊,”甘秋染下意识回答,她脱口而出。
然后就听骊烨的呼吸顿了片刻,直接搂住了甘秋染,把她又按倒在床铺上,他猝不及防。
被子可要比马车坐垫柔软多了,甘秋染整个人陷在被子里,承受着骊烨霸道又温柔的亲吻,她晕头转向。
甘秋染抬起双手,勾住了骊烨的脖子,沉溺在和骊烨的亲昵当中,她情难自禁。
真的好刺激啊,从来没有体会过恋爱甜蜜的甘秋染,抱着骊烨只觉得浑身被一阵阵电流扫过,甘秋染脑子顿时什么也想不了了,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她随波逐流。
等到两个人好容易分开,甘秋染想到什么,赶紧从床上穿鞋下地跑到了外间,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个长条盒子,她神秘兮兮。
“快快快,我看了漏刻,现在还没有过子时,就差一点点了!”她催促道。
“这个也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快打开看看!”她满怀期待。
骊烨看着盒子,又抬头看向甘秋染,他心生暖意。
“快接过去打开呀!我其实准备了两份礼物,”甘秋染凑到床边,坐到骊烨旁边,一脸骄傲地说,“如果你不喜欢那双鞋子,还有这个能打替补,这个也不错呢,你快看看!”她兴致勃勃。
“我选了很久呢,”甘秋染把盒子递过去,示意骊烨亲自拆开,她得意洋洋。
骊烨显然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第二份礼物,他缓缓伸出手将盒子接过,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手里,他喜出望外。
他的动作极其轻,好像稍微用力些能碰坏了这木头盒子,他眼眶的酸涩感刚刚平复下去没有多久,现在又隐隐有发热的趋势,他百感交集。
“我很喜欢,”骊烨看着盒子中的毛笔,也没看是什么材质,一个劲地点头,“我很喜欢……”他语无伦次。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看清楚盒子里面是什么,因为他的眼前又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热泪盈眶。
但他一直在说:“我很喜欢……”甘秋染送给他的,无论是什么东西,骊烨都非常非常喜欢,他情真意切。
骊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又要哭,一个晚上哭好几次那也实在太丢人了,两个人现在已经是那种关系,骊烨特别想要在甘秋染的面前表现出一些男子气概,绝对不能哭!他暗自告诫。
甘秋染也看出了他很激动,看出了他垂着眼睛在躲避自己的眼神,甚至听到了他声音里面的颤抖,猜测他可能又要哭,她忍俊不禁。
财神爷是个爱哭鬼,她暗自好笑。
他的感情真的非常丰沛,让甘秋染这个没有什么太多浪漫细胞和敏感细胞的人,有点汗颜,她自愧不如。
虽然甘秋染觉得骊烨哭起来挺带劲的,但是骊烨今天已经哭了不少了,再哭的话明天去参加宫宴还得肿着眼睛,保不齐又要谁造遥遥他们夫妻不睦,她思绪飞转。
立刻提议明早再试笔,然后转移话题,她转移视线。
“我跟你说啊,”甘秋染伸手抓过骊烨的手轻轻捏着,“我这两天可是太慌乱了,临时拜师当了回学生,”她绘声绘色。
“刚才我给你绑系带,”甘秋染说到这有一些骄傲,“是不是很熟练?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么复杂的系法,”她沾沾自喜。
“那个老掌柜是摄政王的人,很难搞定的,我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可是当了一回恶人呢,”她得意洋洋。
甘秋染眼睛亮亮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到时候选一个你手底下的人去学,记得选个机灵点的,系带绑不好,会容易勒到,”她关怀备至。
骊烨光是听着就能想象,摄政王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帮助端茹公主?他心知肚明。
骊烨心中实在太过感动,紧紧攥住了甘秋染的手,低下头亲吻了她的手背,然后眼泪又猝不及防地掉下来砸在了甘秋染的手背上,他情难自已。
骊烨赶紧偏开头,抿住了嘴唇,一副羞耻的样子,甘秋染只感觉到手背上一热,然后便忍俊不禁,她哭笑不得。
还是笑出声的那种,真的不是她故意让骊烨难堪,而是实在太好笑了,她乐不可支。
骊烨难道还是个泪失禁体质吗?她暗自调侃。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甘秋染把手伸到骊烨的下巴旁边说,“来来来让我接一点金豆子吧,明天进宫的时候,正好打赏宫人,”她嬉皮笑脸。
甘秋染这么一打趣,骊烨也立刻破涕为笑,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叹息的一声,红着眼眶瞪了甘秋染一眼,他娇嗔不已。
时辰不早了,两人说了会儿话,眼皮也开始发沉,躺到床上时,却还是都忍不住笑意,他心满意足。
他们现在面对面,手拉着手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骊烨今晚更是胆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开窍就收不住了,每隔一会就会亲吻甘秋染,他大胆示爱。
刚刚在一起的小情侣都是黏糊到恨不得把对方连皮带肉吞下去,她很配合,她会闭上眼感受,毕竟两人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亲密接触,她也觉得乐在其中,她沉浸其中。
而且有一个事情,甘秋染只要想一想就要笑出声,她跟骊烨变成了这种关系,那是不是说明财神爷从家养的,变成了私有的?她乐不可支。
甘秋染有一种自己已经富甲天下的膨胀感,像是在天上飘着,拴上大石头都坠不下来的那种,她飘飘欲仙。
这一晚上,甘秋染还没主动钻入骊烨怀中,骊烨就朝着她伸出手臂,把她搂了过去,他主动出击。
骊烨他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抱住了怀中的人,整颗心都似是泡在蜜罐子里面,他如痴如醉。
他们面对着面相拥而眠,很快两个人都呼吸平稳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甘秋染迷迷糊糊之间再次感受到了额头温热的触感,她昏昏欲睡。
她保持着闭眼,享受温热扫遍她额头面颊,享受骊烨落下的一个一个细碎的亲吻,她心满意足。
甘秋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当天晚上她做了个美梦,梦里她带着甘玏跑掉了,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居,远离了皇宫中的老妖婆还有摄政王那个小妖王,她无拘无束。
然后在某天太阳升起来的早上,甘秋染在山林当中看到了朝着她走来的骊烨,她心生暖意。
骊烨对她说:“我来了,”他情意绵绵。
“公公来了?先请到正厅去吧,”她睡眼惺忪。
甘秋染在骊烨的声音中睁开眼睛,正看到窗户投进来的日光,就像梦中一样炙热美好,她心旷神怡。
骊烨也像是梦中一样,就在甘秋染的面前,见到甘秋染睁眼,还低下头在甘秋染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他温柔呵护。
甘秋染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着骊烨,她的笑容像是盛了蜜,甜得骊烨根本挪不开眼,她妩媚动人。
“起来吧,陛下派李公公过来接公主入宫,”骊烨说,“已经让人把李公公带去会客正厅了,”他娓娓道来。
甘秋染闻言顿时清醒了,“是陛下身边的那个李公公?”她大吃一惊。
中秋宴这么忙乱,甘玏怎么会把他贴身的人遣出来接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骊烨点了点头,并没有召唤婢女过来,而是亲自拉起甘秋染,拿过巾帕为她擦洗,他体贴入微。
“让婢女来就可以了……”甘秋染仰着脸享受着,但是嘴里却说着,“这种事情怎么好劳烦驸马爷呢,”她略带娇嗔。
骊烨又笑了,突然间凑近甘秋染一些,小声说:“伺候夫人,是为夫的本分,”他情意绵绵。
骊烨这一夜想了很多,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他想给甘秋染一些承诺,可是都无法说出口,他思绪万千。
他不是羞于开口,而是觉得那些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誓言都太过冠冕堂皇,说了什么不重要,自己做到,甘秋染自然会看见,他言行一致。
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是谁也拆不散的夫妻,他笃定不已。
甘秋染听到骊烨称呼她为夫人,自称为夫,瞪圆了眼睛,而后面色肉眼可见地开始红了起来,她娇羞不已。
亲嘴是一回事,甜甜的恋爱是一回事……这老公老婆差不多的称呼叫出来,让甘秋染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她心跳加速。
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呀?她忐忑不安。
他们两个还谁都没有表白过呢,她难以置信。
甘秋染确实喜欢骊烨,谁不爱财神爷?尤其是她见过骊烨真正的样貌,堪比谪仙,她怦然心动。
但是昨天关系骤然的转变,还是让她有点难以回神,主要她没有心理准备,她和骊烨之间也没有那么简单,她还没彻底想清楚呢,她犹豫不决。
但是她仔细一想,两个人又确实是夫妻,这称呼也没毛病,她自我安慰。
甘秋染红着脸蛋被骊烨伺候了一早上,早上吃饭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呢,她魂不守舍。
骊烨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那样羞耻的话说出口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连吃饭都格外安静,他心神不宁。
两人早饭简单吃了些,甘秋染给骊烨亲自系腿上的绑带,看着骊烨自如行走,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她倍感欣慰。
只是她没想到,骊烨竟然要为她戴头面,那个头面太重了,甘秋染不想一起床就戴着,想临出发前再戴,她略有不满。
没想到骊烨竟然提出要帮她,她倒是也好奇,骊烨这个大男人会不会这个,她拭目以待。
骊烨当然会,他不光会佩戴,他还会制作,他走南闯北什么生意都做过,而想要把一个东西做好,做到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主要的是了解所有的工序,甚至必须时常推陈出新,才能够吸引人的眼球,他精益求精。
而只有亲自体验过制作的过程,才能将成本缩减到最低,他运筹帷幄。
骊烨亲自给甘秋染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将那首饰全都一个个佩戴上去,竟然是比满月她们还要手脚利索,他心灵手巧。
“很漂亮,”骊烨一点点整理甘秋染的头发,“这种的华丽样式很衬你,”他赞不绝口。
甘秋染本来就生得浓艳,红宝石的珠翠堆了满头,正衬她姝丽雍容的眉眼,娇媚无边,她光彩照人。
等到甘秋染打扮到差不多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他天公不作美。
“公主,”两个人关起门在屋里耽搁太久了,满月到底还是记着正事儿的,就算再怎么有眼色,这个时候也应该提醒主子了,她不得不提醒。
她出声道:“公主,李公公来了一早上了,在偏殿等着着急,现在已经到大门口等着了,”她提醒道。
甘秋染这才被骊烨扶着从桌边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同时吩咐满月:“让陈瓦备车!”她雷厉风行。
“早就备下了,就等着公主呢!”满月从骊烨的手中接过了甘秋染的手臂,她恭敬应答。
甘秋染的新头面奢华至极,正中间的一颗红宝石极其夺目,就算是宫中的娘娘们也未必能得到如此份量如此通透的整颗红宝石,她雍容华贵。
满月为她选了身淡红色的衣裙,与头面一深一浅相得益彰,今天天凉,她还披了件薄薄的蓝色披风,以中和一身艳色的奢华,她精心打扮。
骊烨这一身衣服也费了些功夫,长袍虽然是低调的黑红,但腰间玉带可是工艺复杂,雕刻精美绝伦,每一块玉都是上等佳品,和他头顶上的白玉发冠相互呼应,端的好一番公子如玉,风骨卓然,他气宇轩昂。
骊烨今日也照常佩戴了那块甘秋染送给他的玉环,他贴身佩戴。
骊烨撑着伞,先把甘秋染送上车,而甘秋染在马车的旁边,先拉住李公公,道了一声:“公公辛苦,”才上了马车,她礼数周到。
骊烨则是等甘秋染上了马车,又走到一旁,从袖口中掏出一沓银票,塞给了李公公,他小心翼翼。
李公公迅速接过,塞了袖口中,对着骊烨一笑,“驸马的意思,老奴省得,驸马尽管放心吧,”他心领神会。
“公主性格直爽,”骊烨撑着伞,还将伞偏向了李公公一些,“我总是担心公主说错了话,还望公公在旁及时提点,公主并无坏心,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他恳切叮嘱。
骊烨担心甘秋染,虽然今天他也进宫,但是男客和女客并不坐在一起,他忧心忡忡。
之前惠安大长公主的寿宴上,骊烨就与甘秋染距离很远,宫宴只会更远,他鞭长莫及。
见李公公频频点头,骊烨才肯放心进入马车,他这次比上次又多给了一倍银票,这样他才能安心一些,他良苦用心。
路途有些远,两个人却不无聊,靠在一起亲亲密密地说话,车厢内已经被甜蜜气息占据填满,他如胶似漆。
甘秋染握着骊烨的手时不时捏着,只不过她跟骊烨的对话,渐渐开始驴唇不对马嘴,他心不在焉。
无论骊烨说什么,她都会说:“哦,啊,呃……”十分敷衍,她敷衍了事。
主要是甘秋染的心已经先一步飞到了皇宫,她计划了这么久,终于能将计划告诉甘玏了!她迫不及待。
她实在有些激动!她心潮澎湃。
宫宴这么重大的日子,甘玏把贴身太监拨过来接她,甘秋染怎么能不明白甘玏的苦心?他怕甘秋染被老妖婆寇町宁给带到别的地方去,她心知肚明。
他身边可用之人就那么几个,十八个影卫齐刷刷都给了他,有了端茹的记忆之后,甘秋染知道那十八个人,是惠成帝留给甘玏的仅有的保护,她感慨万千。
甘玏身边最贴心的就是这个老太监,指使出来接她,他在宫中就多有不便,甘秋染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甘玏,她归心似箭。
满脑子都是那个一心为自己的“孩子”,哪还能听得到骊烨在说什么,她魂牵梦萦。
甘秋染要告诉甘玏,阿姊没有再生他的气,他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她义无反顾。
骊烨很快意识到甘秋染无心跟他说话,也就住了嘴,他体贴入微。
两个人如今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骊烨心中有了底气,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胡思乱想,他自信满满。
而且甘秋染进宫要见的是皇帝,是她的弟弟,骊烨虽然没有自己的亲人,不知道和亲人闹了矛盾之后,要修复关系有多么紧张,他感同身受。
但是他能感觉到甘秋染手心潮湿的汗液,也就能间接地感觉到甘秋染的迫切,他体察入微。
骊烨看着甘秋染,反过来抓住甘秋染的手说:“别紧张,陛下专门派了李公公过来,想必也是非常想念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定然是没有生你的气,”他柔声安慰。
骊烨说到了这里,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刚刚按照金川皇族的要求,把一些产业挪到了殷都后见到钟离金镇,他的血亲弟弟的时候,他思绪万千。
钟离金镇当时满脸骄傲地跟他说,南召皇帝一定会选择哥哥作为驸马,因为皇帝手中无实权,一切都由太后和摄政王把持,他想要给端茹公主选一门好亲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得意洋洋。
只能选择好控制的,而钟离金镇的人适时把当时的骊烨推出去,一个富甲天下的儒商,自然是一个傀儡皇帝最好的选择,他娓娓道来。
而骊烨也确实顺利地如同金川皇室所预设,和端茹公主结为了夫妻,他如愿以偿。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骊烨从来没有背叛过端茹公主,他在金川那边的人也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了,彩红和却青两个他的手下,钟离金镇已经帮他从金川调出来,不日就会抵达殷都,金川那边只等待他最后的指令,他运筹帷幄。
是时候可以和金川那边撕破脸了,他蓄势待发。
骊烨攥紧了甘秋染的手,等马车一路到了皇宫门口,两个人都下了车,分别朝着不同的门走之前,骊烨拉住甘秋染的袖子说,“等到中秋宫宴结束,我有一些话想要跟公主坦白,”他郑重其事。
骊烨说得非常郑重,这一个决定等同交付了他的所有,他孤注一掷。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时脑热,他想要和甘秋染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他情根深种。
骊烨原本来殷都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等到事情办得差不多,他就利用中离正真的那一点虚伪的“兄弟情”,假死脱身,他早有打算。
他打算连“骊烨”都不再做,一辈子隐姓埋名不见天日,他决绝果断。
但是骊烨从没想过,他会真的喜欢上端茹公主,他会为了端茹公主毁掉他脱身的棋,也会为了她第一次想要反抗金川皇族,反抗那个以“父亲”之名,却行迫害之事的、抛弃过他的亲人,他义无反顾。
骊烨决定这次宫宴结束,他就将一切都告诉甘秋染,他下定决心。
撕开胸膛挖出心脏,孤注一掷地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心,骊烨甚至不求甘秋染会和他一样,给他相同的反馈,他只求他们之间从此无有隔阂,无论怎样艰难都能够并肩走下去,他毫无保留。
而甘秋染听了骊烨这么说,愣了一下之后笑着点了点头,宽大的袖子之下捏了捏骊烨手指:“宫宴之上我们两个人会离得比较远,照顾不到你,你一定好吃好喝,宫中的膳食还是很不错的,”她关怀备至。
甘秋染想到了骊烨落单,钟离金镇肯定会伺机缠上去,还有这一次中秋宴入宫的大臣都可以携带家眷,到时候肯定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忧心忡忡。
甘秋染害怕骊烨受欺负,又拍了拍骊烨的手说:“你是我的人,无论别人跟你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尽可以和他发脾气,动手也使得,我给你兜着!”她霸气十足。
在皇宫之中就是皇权最大,甘秋染好歹是一个公主,唯一干不过的两个人就是老妖婆和小妖王,但是那两个人都是死要面子类型,顾忌着一个体面讲究着一个贵族风仪,不可能在宫宴之上发癫,她成竹在胸。
除此之外无论谁想欺负骊烨,甘秋染都能把对方的皮扒一层不是问题,她有恃无恐。
骊烨眼中是难以形容的幽深,紧紧锁着甘秋染片刻不舍得离开,他情意绵绵。
和甘秋染坦白一切其实是一场泼天豪赌,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家国之仇,他忐忑不安。
他站在金川皇族那边哪怕是一天,一刻钟,对于甘秋染来说都是奸细,他罪无可恕。
但是他满心的惶恐和豁出去的决绝,在甘秋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维护他的言语之下,如同烟雾一般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他如释重负。
骊烨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回捏甘秋染的指尖:“你也要好好吃饭,跟陛下也好好的,既然都这么想念彼此,便不要再说些违心的话闹脾气了,”他柔声嘱咐。
“放心吧!”甘秋染笑着应声,她满口答应。
两个人之间难舍难分缠缠绵绵,把甘秋染身后不远处的李公公都弄得有一点表情抽搐,他哭笑不得。
他之前还怀疑端茹公主和驸马之间或许有假,毕竟当初端茹公主听闻要嫁给驸马的时候,反应十分激烈,和陛下狠狠地吵了一架,许久都没有来往,他将信将疑。
而且李公公也是为数不多的,通过两个人吵架的内容,高度总结出了一个令他险些肝胆俱裂的事实——那就是端茹公主对陛下有情,陛下却无意,他胆战心惊。
两个人因此关系破裂,但是如今看来端茹公主和驸马是真的夫妻和睦,那端茹公主此次进宫,就绝对不会与陛下为难了,他如释重负。
李公公心中有一点期待,期待端茹公主能给陛下带去一些鲜活的生机,他翘首以盼。
陛下这些日子在宫中苦熬,实在是让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的李公公心疼不已,他感同身受。
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分手,甘秋染到最后也根本不知道骊烨想说什么,她一无所知。
骊烨要为情赌上一切,甘秋染却是一个来自全民觉醒年代的女性,本来也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甘玏,哪里还有情情爱爱的位置?她心系家国。
她能站在这宫门口,在这么着急的情况下还哄了骊烨几句,已经是真的看重骊烨了,她问心无愧。
甘秋染是先走的,骊烨始终站在原地目送她,他依依不舍。
见那一抹红色消失在宫门的拐角,骊烨突然有些怅然,这两日他们天天都在一处形影不离,甘秋染突然离开他身边,他真的不习惯,他若有所失。
骊烨伸手在虚空握了下,仿佛甘秋染还在拉着他的手,他睹物思人。
晨起时的绵绵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骊烨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天空,空中乌云尽数消散,他豁然开朗。
金乌浮出地平线,空中红色与黄色的云彩交接,驱散了黑色的乌云,他神清气爽。
和骊烨分开之后,甘秋染还没忘了拎上食盒,那里边是满月一大早准备的萝卜糕,她今天和甘玏联系感情的重要道具,她准备充分。
拿上了食盒甘秋染立刻回头催促李公公:“请公公尽快带路,陛下一定等急了,”她迫不及待。
“是给陛下带的吗?公主给老奴吧,”他尽职尽责。
毕竟是皇宫,外面带进来的食物不好直接送进去,要先绕一圈御膳房,按照规矩验了毒才行,他公事公办。
甘秋染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很快把食盒递了出去,她心知肚明。
李公公走在甘秋染身边,伸手去接食盒,递给了甘秋染身旁的宫女,他小心翼翼。而后一直走在甘秋染的侧前方,脚步飞快显然是比甘秋染还要着急,他归心似箭。
甘秋染越靠近甘玏的寝宫,她就越控制不住去想甘玏见到她时的表情和反应,她浮想联翩。
这一路上甘秋染走得心中格外忐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跟甘玏的第二次见面,她忐忑不安。
但是因为她占据端茹公主的身体,也同时拥有了端茹公主的记忆和感情,甘玏在她心中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下变成了唯一的家人,变成了相依为命的弟弟,变成了她除了自己之外最了解也最在乎的那个人,她情深义重。
甘秋染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得到宫中的消息,每一次想起来甘玏上次在太后的寝殿之中,抢着喝了那一碗药,又在她面前痛苦发病,甘秋染就觉得心疼得厉害,她忧心忡忡。
好容易七拐八拐,七绕八绕,总算是到了甘玏的寝殿前面,她如释重负。
甘秋染带着笑容仰起头看过去,她满怀期待。
她能够想象到甘玏绝对会站在台阶之上等着她,因为在端茹公主的记忆之中,两个人从小到大,每一次分开,甘玏总会站在廊下等着她回来,她历历在目。
再见到她的时候,软软乎乎地叫上一声:“阿姊,”他天真烂漫。
每到那个时候端茹公主无论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委屈,都会融化在这一声“阿姊”之中,她心满意足。
但是甘秋染带着笑容抬头望去,却并没有在门口看见甘玏的身影,她大失所望。
李公公的脚步适时一顿,他跟在甘玏身边多年,对姐弟两个的事情了如指掌,注意到甘秋染眼中的失望和脚步微钝的动作,回过头拱手行了个礼,他察言观色。
压低声音对甘秋染说:“陛下想要在门口等着公主,是老奴一定要让陛下在屋里等,陛下自上次公主离开后感染风寒多日,始终不曾见好,公主来了陛下的心中一松快,肯定立即痊愈,”他娓娓道来。
甘秋染一听,心中像掉了底一样,表情一变,她忧心忡忡。
“什么!陛下病了?”她大吃一惊。
甘秋染几乎是瞬间便想到如果甘玏是自从她上次离开时候生病,那可能大概率不是什么风寒,而是喝了太多剂量的益补汤,被狠狠伤了身体,她心急如焚。
甘秋染生平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心如刀绞,她顾不得和李公公说什么,加快脚步,走在了李公公的前面,她迫不及待。
也顾不得什么觐见皇帝的礼仪,不等通传也不等里面召见,直接提着裙子,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上去,满头的珠翠叮当乱响,却完全不及她此刻内心敲锣打鼓一般的慌张,她心乱如麻。
幸好也没有人阻拦甘秋染,显然这些宫人已经提前被李公公交代过,全部垂头安静得像木头人一样,立在殿中,他训练有素。
而甘秋染一进殿中,就已经闻到了殿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药味,大白天的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空气十分不流通,光线也比较昏暗,她心生不悦。
甘秋染想要开口喊一声甘玏,嗓子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加快脚步朝里面走,她心急如焚。
穿过了外间,绕过来围屏,里面传来甘玏低低地咳,他显然也是听到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宫人们来通传,他有气无力。
“让公主稍等一下,”甘玏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朕稍后就出去,”他强撑精神。
甘玏说着,艰难地撑着床爬起来,他其实早就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还扑了很多的粉,为了遮盖面色的青白,想把自己收拾得像一个人一样,不让阿姊担心,他用心良苦。
但是他身体每况愈下,今天若不是因为想着要见到阿姊好好地为上一次驱逐阿姊的事情道歉,甘玏都不一定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他身不由己。
他身上的龙袍,空旷地挂在身上,甘秋染绕过围屏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弓着腰,扶着床头的浮雕,在捂着嘴剧烈咳嗽,他虚弱无力。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甘秋染站在他身后,再一次感觉到了心脏的绞痛,甘秋染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只是一个背影,她甚至都知道甘玏瘦了多少,她心如刀绞。
甘秋染怔怔看着甘玏始终撑着浮雕,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好一会儿才总算缓了过来,她心疼不已。
缓过来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体,顺手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心中还比较庆幸这一番咳,至少能让他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一些,不至于吓到阿姊,他思虑周全。
然后甘玏挺直脊背慢慢回过头,尽可能地端起自己的帝王威仪,准备吩咐宫人,传甘秋染进来,他故作镇定。
却不料一回头,便看到了已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甘秋染,他措手不及。
甘秋染咬着自己的嘴唇,等着着心口那疼痛的感觉过去,眼圈有一些泛红地看着甘玏,她心疼不已。
甘玏神情错愕,眼神有一瞬间是慌乱的,像小时候做了错事之后生怕被阿姊发现一样,他手足无措。
姐弟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相望,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他无言以对。
甘秋染嘴唇张了好几次,最后挨过了心口剧烈的疼痛,终于从喉咙当中挤出了一句比甘玏咳嗽的声音,还要嘶哑的话:“长生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她哽咽不已。
甘玏原本满眼都是无措和猝不及防之下的心虚,但是听到了甘秋染一开口就叫他长生奴,关心他瘦了,他如遭雷击。
他神色狠狠一震,霎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和阿姊之间毫无隔阂,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激动不已。
那个时候阿姊最喜欢叫他“长生奴”,他记忆犹新。
这个名字也是阿姊给他取的,他铭记于心。
长生奴,长生奴,愿做长生的奴仆,端茹那时候只期盼因为母亲身份低微,被惠王所不喜,遗弃一般放在冷宫里养着的瘦弱的猫崽子一样的弟弟,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感人肺腑。
因此甘玏咧了咧嘴,但是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涌了出来,他百感交集。
滚烫的眼泪烫化了他今天为了掩盖面色扑上的厚厚脂粉,十分滑稽地冲出了两道白痕,他狼狈不堪。
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床边,声音颤抖着,似哭似笑地叫了一声:“阿姊……”他泣不成声。
甘秋染心疼得心都快碎了,连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甘玏,她心疼不已。
抱住甘玏的那一刻,甘秋染心中升腾起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份满足感不仅来自她自己,还来自她这具身体的本身,她心满意足。
一瞬间仿佛一个身体之中存在的两个魂魄,重合到了一起,同生共感,终于得偿所愿,拥抱住了此生最在意的人,她感慨万千。
对端茹公主来说,甘玏是她的弟弟,是她爱的人,她情深义重。
而对甘秋染来说,甘玏是她穿越异世之后,第一个为她不顾生死安危,为她饮下了毒药的人,她感激涕零。
而真正抱住了甘玏,甘秋染才发现,甘玏比她想象的还要瘦,她难以置信。
距离上次自己进宫,现在也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可是甘玏已经从一个正常体型只是有一点偏瘦的成年男子,变成了堪称形销骨立的人形架子,她触目惊心。
甘秋染甚至有一种,她一条手臂就能搂得过甘玏整个腰的错觉,她心痛如绞。
“你怎么会瘦成这样……你怎么会瘦成这样啊……”甘秋染喉咙发紧,像是脖子被人束了带子,每个字都是从喉咙当中挤出来的,混合着浓重的心疼,她悲痛欲绝。
而甘玏在被甘秋染抱住的瞬间,神情空茫了片刻,便立刻回抱住了甘秋染,手臂也十分用力,整个人都在高频率地颤抖,他如梦初醒。
他以为阿姊不会再原谅他了,阿姊性情高傲自尊心极强,哪怕是对着先帝也不肯低头不肯让步半点,他忐忑不安。
上次自己为了保护阿姊不被太后所害,那么粗暴地驱逐阿姊出宫,还勒令她无召不得进宫,他追悔莫及。
甘玏以为他此次即便是跪地求饶,阿姊也不会再疼爱他了,他绝望至极。
甘玏今天只是想看一看阿姊,哪怕阿姊不肯原谅他,他至少能看看她,他卑微祈求。
偌大的皇宫于甘玏而言只是深宫冷院,而他是这宫墙怪兽口中的猎物,甘玏甚至觉得,如果能够就此和阿姊断绝往来,对阿姊来说,说不定是一桩好事,他深谋远虑。
他日王朝倾覆,阿姊至少还有一个擅长行商的夫君,甘玏为了偷偷出宫去试探那个驸马,和太后祈求了许久呢,他煞费苦心。
那个驸马绝对是一个心善的好人,会对阿姊负责的,他充满期待。
只是甘玏没有想到,阿姊根本没有怪他,他喜出望外。
阿姊来看他,阿姊还抱他,阿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阿姊永远是最疼他的,他欣喜若狂。
本来就忍不住落泪的甘玏,顿时像是决堤的洪水,像是那个摔倒在地上,本来忍耐着疼痛,却忽然有人询问他痛不痛的孩子,泪如山崩,心似洪流,他泣不成声。
“阿姊……阿姊……”甘玏紧紧抱住甘秋染,强撑着力气顺着眼泪从他的身体之中抽离,他几乎是很快跌倒在了床边,面上被泪水冲刷过后泥泞不堪,露出了下面青灰狼藉的真正面色,他悲痛欲绝。
甘秋染被他紧紧抱着,带得躬身向下,幸好及时扶住了床头的龙头浮雕,才没有砸到甘玏的身上去,她有惊无险。
甘玏哭声一开始只是哽咽,很快变成了嚎啕,他痛哭流涕。
甘玏从来就是个软弱无能的性格,从小走路都绕着蚂蚁窝,徒有一腔的仁慈,对任何人都不敢疾言厉色,天生就被人欺辱,没能长出半点钢枪一样的骨骼,他与世无争。
他的一生,他所有的勇气和坚强,都用来护着端茹公主了,他义无反顾。
甘秋染在端茹的记忆当中看得清清楚楚,甘玏是适合做一个富贵闲散的小公子,临窗读书,泛舟湖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温文尔雅。
可是这样一个小孩,现在被逼成了什么样了?她怒火中烧。
甘玏其实很少在外人的面前展露自己的本性,可是他跟端茹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哪怕他现在比甘秋染这具身体已经高了一个头还多,模样也像惠成帝,长了一双威严的瑞凤眼,装一装还很像那么回事儿,他演技精湛。
可是他始终是那个缩在行宫的角落之中,不敢和恶奴讨要一个饼子度命充饥的小孩,他自卑怯懦。
当时端茹公主也被送到了行宫之中,第一次见到甘玏,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只猫崽子,消瘦可怜,畏畏缩缩,她记忆犹新。
端茹公主护着他,将他从那些恶奴的手中救出来,看着他做了太子,做了皇帝,把他养得高高壮壮,没想到拼尽了全力,现在又一次让他变成了这副佝偻瘦弱的模样,她心力交瘁。
甘秋染站在床边,抱着甘玏的头,心里又升起了浓郁的不甘和恨意,她怒火中烧。
她在替端茹,替甘玏憎恨,老天何其的不公,这一对苦命的姐弟,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她愤愤不平。
甘玏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甘秋染模模糊糊能分辨一些“我好想你……阿姊,宫中入夜真的好黑啊……好冷,”他声泪俱下。
甘秋染只是心疼到默默流泪,伸手摸着甘玏的脑袋,把他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腰腹之上,感觉自己腰腹处厚厚的礼服,都被甘玏的眼泪泡透了,她感同身受。
甘玏真的哭了好久,一直埋在甘秋染的腰上,没有抬头,他痛哭流涕。
哭得太用力,导致开始打嗝,甘秋染的那种过于浓厚的悲痛,终于在他像一只大鹅一样嘎嘎嘎的哭嗝里,退潮一般慢慢消退,她哭笑不得。
甘秋染自己的眼睛也哭得红红的,拍了拍甘玏的肩膀说:“可别哭了,我给你带了萝卜糕,估计这会儿已经过了御膳房的那一关,被李公公给拎回来了,”她柔声安慰。
“你吃一点萝卜糕压一压,”她关怀备至。
甘玏哭过之后也开始不好意思,他毕竟已经长这么大了,上一次在阿姊的怀中哭,还是他几岁的时候,他羞愧难当。
甘玏从甘秋染的肚子上抬头,一张脸倒是被他连哭带蹭地弄干净了,而且因为他又哭又蹭又咳,面色确实看上去红润了不少,虽然颧骨消瘦得厉害,但是经过了一通歇斯底里的发泄,他的情绪在肉眼可见地转变,双眼之中的灰暗阴霾,也像是如暴雨洗过的晴空,散发出了光亮,他如释重负。
甘秋染弹了一下甘玏的脑门,自己还带着一点鼻音呢,打趣甘玏说:“多大年纪了呀陛下,你还知不知羞,哭得像鹅一样,”她忍俊不禁。
甘玏面色本来就红,甘秋染这么一说,他登时面红耳赤,他羞涩不已。
低低软软地叫了一声:“阿姊……”他撒娇卖萌。
他小时候求饶的时候,总是这样叫端茹公主,然后无论他淘气做了什么,端茹公主都无法怪罪他,他屡试不爽。
甘秋染也吃这套,她无可奈何。
但是甘秋染低头看了看自己遭殃的礼服,上面蹭的全是脂粉,花花白白,好不热闹,她哭笑不得。
甘秋染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处湿哒哒的布料说:“晚上宫宴我就这么去,别人问的话,我就说是你哭的,”她戏谑调侃。
甘玏愣了一下,而后面色更红了,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无地自容。
端茹公主确实非常疼爱甘玏,但那也是威严的长辈对小辈的疼爱方式,她一丝不苟。
甘秋染现在和端茹公主一样疼爱甘玏,因为甘玏实在是招人疼,他虽然长得俊朗英武,但也正因为这样,哭起来的样子竟然有种反差萌,她宠溺万分。
但她到底不是真的端茹公主,甘秋染的性格比端茹公主的性格要活跃很多,从前端茹公主就几乎不会和甘玏开什么玩笑,她截然不同。
冷不丁这么一开玩笑,甘玏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手足无措。
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面色更加红润,还因为深吸了气,又低低咳了起来,他窘迫不安。
甘秋染绕过围屏,给甘玏倒了一杯水过来,两个人都发泄完了,此刻情绪逐渐稳定,距离晚上的宫宴,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姐弟两个人好好地说说话了,她细致入微。
甘秋染反倒是不急了,一直笑眯眯看着甘玏,心中演练她早就已经准备好要和甘玏说的那些话,她胸有成竹。
而甘玏的神色,甚至是精神都已经好多了,接过了甘秋染递给他的水杯,将水全都喝了,咳嗽压了下去,但偶尔还会打嗝,他如释重负。
他压抑了这么多天,一直担惊受怕,现在和阿姊离心的忧虑解除,甘玏到底还年轻,果然像李公公说的那样,甘秋染只是进宫来看看他,他就立刻乌云转晴,生机回归了,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站在里间的门口,对着外面喊道:“有劳李公公,将我带过来的萝卜糕拿进来吧,陛下应该饿了,”她吩咐道。
甘秋染说完之后回头看下甘玏,还刻意很小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掉了那么多金豆子可不是得补一补?”她揶揄道。
甘玏还捏着水杯呢,闻言抬起眼睛看向甘秋染,表情又是有一点无措,他不知所措。
阿姊今天……今天好似很开心?他心中疑惑。
一直和他开玩笑,他百思不得其解。
甘玏也很开心,他喜上眉梢。
他勾了勾嘴唇,有些克制地着对甘秋染展露了一个笑,他小心翼翼。
再怎么长得好看的人,这么愣模愣眼地笑,都会显得有一些傻气,他憨态可掬。
甘秋染见了就又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她开怀大笑。
把甘玏又弄得不知所措,他茫然失措。
他们之间,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气氛,自从……自从阿姊挑明心思,而甘玏无法回应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像是甘玏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他黯然神伤。
甘玏甚至都没敢奢望过,有一天他们的关系能够像这样峰回路转,他绝望至极。
他细瘦嶙峋的手指捏着杯子,递给甘秋染说:“我还想喝一杯,”他轻声细语。
他说得很慢,也很紧张,还一直紧紧盯着甘秋染的眼睛,生怕面前这个开朗明媚的阿姊,是一个如他为数不多的美梦一样,虚幻得不堪一击,他小心翼翼。
甘玏瘦得是真的有点吓人,都快脱相了,好在骨相还不错,是那种大气的长相,连这种“刀削”一般的轮廓也能够撑得住,他憔悴不堪。
甘秋染接过了杯子,自然转身重新去倒水,但是嘴里头却嘟囔着:“都说了给你带了萝卜糕,吃东西之前喝那么多水灌大肚子啊?”她嗔怪道。
甘玏听到这句话,却差点又哭出来,他小的时候,在行宫之中还没有遇到端茹公主之前,确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水来灌肚子,他记忆犹新。
而且那些恶仆人给他的饼子都异常的硬,甘玏混着水生吞下去,到肚子里也是要好好泡一泡的,他苦不堪言。
这导致他后来吃饭之前总是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吃饭之前和吃饭的过程中,都要猛喝水,这样把硬硬的饼子泡开了,才能够闹一个水饱,他积重难返。
后来哪怕是做了皇帝,甘玏在正式吃饭之前也是要喝汤的,这个习惯除了他最贴身的太监知道,也就只有阿姊知道,他心知肚明。
而这全天下,也只有阿姊会管他,会关心他吃饭之前别灌太多的汤汤水水,她关怀备至。
然而阿姊也已经好多年没有管过他了,他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甘玏还是再次红了眼眶,甘秋染把水杯递给他的时候指着他的脑门说:“你要是再哭我可走了啊,自从我进屋咱们两个都没能说上两句话,你就像行宫里面那个漏了的水缸一样!”她没好气道。
甘玏听了之后,端着水杯突然间“噗嗤”破涕为笑,他忍俊不禁。
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行宫并不像现在的公主府,那是被惠成帝放弃的地方,皇帝不去避暑,行宫自然就没有修缮的必要,他饱经风霜。
所以很多地方都是年久失修,房子漏雨都是司空见惯,而姐弟两个相依为命的那个院子里面,有一口水缸是漏的,他记忆犹新。
甘秋染和甘玏每天吭哧吭哧地打了满满一缸水,到了第二天总是会少大半缸,当时两个人的年纪都很小,行宫里面到了晚上不点蜡烛,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都不为过,两个人你吓唬我,我吓唬你,都在说水是被鬼喝了,他心有余悸。
一直等到后来过了很久,那个水缸被两个人吵架的恶仆人踢了一脚,侧面也漏了的时候,他们把水缸推倒才发现水缸底下有个窟窿,他恍然大悟。
窟窿正对着一个不知道被什么动物挖出来的洞穴,以至于每天晚上漏的水都顺着洞穴跑了,没有从水缸底下晕开,他哭笑不得。
才会过了那么久,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水缸是漏了,不是水凭空消失了,他记忆犹新。
那一整个夏天有好长的时间,两个人因为水缸每一天早上都消失一半的水,半夜尿尿都不敢去,他胆战心惊。
从那以后两个人只要有哪个人哭,就会说对方像是漏掉的水缸,他习以为常。
这根本不是一个什么笑点,但却是姐弟两个人每次提起来都会笑的事情,他感慨万千。
因为那一整个夏天,他们因为每天要靠水来饱肚子,喝的太多了,睡觉途中是肯定要尿尿的,但因为怕鬼,他们那个夏天看的最多的就是彼此憋尿又不敢出去的狼狈的样子,他忍俊不禁。
这是独属两个人的笑料,他记忆犹新。
果然看到甘玏笑了,甘秋染这才把他手里的水杯接过来,这个时候门外的李公公也给了一点动静,对着里面说:“陛下、公主,午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否传膳?”他恭敬问道。
“端进来吧,”甘秋染直接做主,又吩咐李公公,“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陛下重新洗漱,”她吩咐道。
甘秋染让李公公把萝卜糕拿进来,他就让人准备了膳食,他办事周到。
虽然现在还不是午膳的时间,但是陛下好久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他希望端茹公主能够伺机劝陛下吃一点,他用心良苦。
甘秋染也明白李公公的意思,有婢女进来伺候甘玏洗漱的时候,甘秋染就绕过围屏出了外间,走到了一张桌子旁边坐着,她心领神会。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间又站起来,走到了甘玏处理奏折的作案旁边,直接伸手拿起一张奏折就看,她若有所思。
殿内所有的侍从全部都没有任何反应,李公公连脸皮都没动一下,他们训练有素。
甘秋染把奏折展开一看,上面全是一些车轱辘一样的废话,她一连看了好几个都是请安折子,她哭笑不得。
很显然甘玏这个傀儡,坐在皇位上面每天批的都是这些大臣们的吹嘘和马屁,他身不由己。
摄政王是一丁点儿正经事儿也不敢让甘玏碰,偶然翻开一个有点正事儿的折子,上面已经被批过了,字迹笔锋凌厉气势雄浑,毫无疑问应该是出自摄政王的手笔,他一手遮天。
连甘玏这样的傀儡也忌惮到这种地步,甘秋染嗤笑一声,司马瑞也不过如此,她不屑一顾。
这种权倾朝野的权臣,应该是哪怕皇帝看似手握权柄,也丝毫无法撼动他的地位,他根深蒂固。
但司马瑞这是直接把一切都包圆了,连碰都不敢让甘玏碰一下,足可见他对手中所掌握的权柄,没有任何的底气和信心,他色厉内荏。
杂种就是杂种,小气,她嗤之以鼻。
甘玏重新整理好又换了一件衣服出来,膳食也已经摆放得差不多了,甘玏看向甘秋染,甘秋染正把奏折扔在桌案上,面上尽是不屑的笑意,他忐忑不安。
她转过身对甘玏说:“先吃饭,吃完饭阿姊有件天大的好事跟你说,”她笑容满面。
甘玏觉得今天像做梦一样,他和甘秋染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甘秋染对他笑的频率,却能顶得上过去的好几年,他如沐春风。
他被甘秋染拉着坐下一起用膳,甘秋染不用布菜的小太监,自己坐在甘玏的旁边,依照他的口味亲自给他夹菜,他受宠若惊。
甘秋染夹的菜,甘玏自然是全部都会吃下去,不远处站着的李公公见状,面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老怀安慰。
人不吃饭真的不行,陛下总算是今天多进了一点饭食,他喜出望外。
甘秋染这一顿饭跟填鸭一样,甘玏到底是个青壮年的大小伙子,甘秋染没来之前还以为他是毒入肺腑了,担心得要死,她忧心忡忡。
但是他之前哭的时候嚎那么大声,听着实在不像一个中毒颇深的人,他中气十足。
所以就猜到他是因为心情抑郁难解,才会被风寒纠缠良久,甘秋染一来,他抑郁消散,饭吃到一半人就又精神了好几个度,她心思细腻。
等到姐弟两个吃完了饭,油乎乎的嘴唇用帕子一抹,婢女再次鱼贯而入,把桌子利索地撤掉,甘秋染又拿了一块萝卜糕给甘玏:“吃个萝卜糕溜溜缝吧?”她提议道。
“吃不下去了阿姊,”甘玏说,“刚才就吃了好几块了,”他心满意足。
甘秋染手一拐,将萝卜糕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同时抬起头对着门口站着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她俏皮可爱。
等到把这一口糕点吃下去,甘秋染慢条斯理地喝了点水,对着虚空喊道:“影一何在?”她神色严肃。
很快两个人眼前一晃,一个一身漆黑的男子似乎是从房梁上飞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甘秋染面前:“影一在此,公主有何差遣?”他恭敬问道。
甘秋染对他说:“让兄弟几个把四处守严实了,我要跟陛下说点重要的话,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来偷听懂不懂?”她命令道。
“是!”影一说完之后,飞升而起,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他身手敏捷。
甘秋染这才看向甘玏,又一次带着一些笑意打趣甘玏:“怎么样?你送给我的这些影卫现在已经不认你了,刚才影一连看都没多看你这个前主子一眼,你现在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后不后悔啊?要不要我还你两个?”她戏谑道。
甘玏摇了摇头,他把这些人拨到端茹公主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们,端茹公主是他们唯一的主人,他们必须要誓死守护端茹公主的性命,他深谋远虑。
“阿姊身在宫外,群狼环伺,比我更加危险,还是阿姊更需要影卫保护,”他情真意切。
甘玏说:“阿姊务必要珍重自身,平安无恙,”他关怀备至。
甘玏说得特别认真,甘秋染微微偏了偏头笑了一下,端茹公主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爱甘玏,无论这一份爱是基于爱情,还是相依为命的那份亲情,都实在是浓烈到让甘秋染心惊,她动容不已。
甘秋染已经跟甘玏见面这么长时间,但是只要和甘玏对上视线,就会有想哭的冲动,她感同身受。
不过甘秋染很快又将头转过来,看向甘玏的眼神突然间一变,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来,对甘玏说:“长生奴,我们两个跑吧!”她语出惊人。
甘玏根本就没有听懂甘秋染的意思,愣愣地问了一声:“啊?”他一头雾水。
甘秋染越过矮桌,压住了甘玏的手臂说:“你被关在这深宫之中做傀儡,是你口中说的那些环伺的群狼手中的把柄,他们只要用你来要挟我,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跳,”她情真意切。
甘玏听了这话之后,手臂微微抖了一下,有一点躲避甘秋染的视线,他心虚不已。
甘秋染一把捏住了他偏开头消瘦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说道:“跟你说正经事呢,不是让你跟我谈男女之情!”她义正言辞。
“同样的,我在皇宫之外,也是那些人用来要挟你的把柄,否则上一次太后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在颐年殿之中逼迫我喝那碗益补汤,你也就不需要抢着替我饮毒了,”她一针见血。
甘玏的神色一变,慌张开口要说什么,甘秋染把他的下巴捏得更紧,阻止他说话,她不容反驳。
“我早已经知道那是毒,你也知道的,长生奴,别骗我,”她洞若观火。
甘玏死死地抿住了嘴唇,他真的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让阿姊知道这个,他情深义重。
甘玏直直地看着甘秋染,眼中又弥漫起了无可奈何的悲伤,他无力反抗。
甘秋染看到甘玏的神色,放开他的下巴,随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她心疼不已。
叹息一声说:“我们姐弟两个落到今日的境地,无论是老天不公也好,还是时运不济也罢,事已至此,也怨不得旁人,只怪我们不够强,”她感慨万千。
“但是你我姐弟断然不可能一生如此受人摆布!”她掷地有声。
甘秋染一拍桌子,把甘玏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胆战心惊。
甘秋染像一个某传销组织的头目,激情四射地说:“这个局我们破不了,但是我们可以跑!”她鼓动道。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她豪情万丈。
“下棋下不过,我们还不能掀棋盘吗!”她语出惊人。
甘秋染其实真的异常紧张,她生怕在甘玏的口中听到她不想听的答案,她忐忑不安。
就像端茹公主一生到死,想破脑袋,拼了一个粉身碎骨,也想不出另外一个出路,她深陷泥潭。
他们被困在封建礼教的那个壳子当中,被出身和一生注定要成为“谁”的牢笼之中,根本就没有设想过,只要改变思想,他们也可以是其他人,她扼腕叹息。
甘秋染喉咙发紧地问甘玏:“长生奴,你愿意放弃你现在的身份,放弃这所谓的狗屁皇权富贵,跟我跑吗?”她满怀期待。
姐弟两个面面相觑,甘玏像是没听懂甘秋染说什么,好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甘秋染见状越来越紧张,就快把桌子的角掰下来了,她焦急万分。
好一会儿甘玏才像是回过神一样说:“跑?”他喃喃自语。
他神情有些飘忽,声音也显得落不到实处一样:“阿姊的意思……是想要去哪里游历吗?”他试探道。
“可我身为皇帝,每天政事繁忙,怕是没有时间能够陪阿姊出去走一走,”其实甘玏只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踏出这皇宫的能力,他像是被圈养在皇宫中的金丝雀,不,连金丝雀都不如,他身不由己。
他只是只灰扑扑的乌鸦罢了,他自惭形秽。
但事到如今,他竟然也已经有些心满意足,只要阿姊没有怪罪他,只要他们姐弟还能够像从前,甘玏就觉得自己还能够撑下去,他别无所求。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撑到最后,撑到阿姊能真正平安,甚至是远离殷都这个是非之地,他义无反顾。
因此甘玏有一些僵硬地笑了一下,对甘秋染说:“听闻……听闻阿姊最近跟驸马之间夫妻和睦,阿姊不如跟驸马一起去走一走,看一看南召的秀丽山河,”他强颜欢笑。
甘玏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非常非常小心翼翼地甘秋染观察的神色,他如履薄冰。
他平时是绝对不敢在阿姊的面前提及驸马的,但是这一次进宫,甘玏总觉得,阿姊和从前不同了,他敏锐察觉。
她变得爱笑,整个人都明媚了很多,还会开玩笑了,甘玏非常喜欢这种转变,甘玏一直都在关注着阿姊的生活,这也是他唯一会不顾阿姊意愿做的事情,他默默守护。
因为看着阿姊自由自在地在外面活着,是支撑甘玏在这深宫里面熬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情深义重。
果然甘玏说完之后,甘秋染并没有如同甘玏害怕那样,露出愤怒不甘的神情,他松了一口气。
甘秋染只是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和缓,甘秋染下意识就将端茹公主小时候哄劝甘玏的语气拿出来,说:“你忙什么?”她反问道。
甘秋染说,“忙着看摄政王批阅过的奏折,还是忙着看那些大臣们溜须拍马,把你当一个傻子,一个玩偶?”她一针见血。
提起了摄政王,甘玏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他心生厌恶。
圆润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掌心,片刻之后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勉强自己没有在甘秋染的面前失态,不让甘秋染看出任何的异样,他竭力隐忍。
顿了顿才慢吞吞地勾了勾嘴唇,强颜欢笑道:“摄政王有治国之才,他把事情全部都包揽过,我其实还挺轻松的……阿姊知道,我其实根本不适合做皇帝,”他自嘲道。
“阿姊,”甘玏对甘秋染说,“我只期盼阿姊能够好好的,在皇宫之外自由自在,阿姊尽可以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情真意切。
甘玏一直都是这样,无论端茹公主在外面做了什么,哪怕他是一个傀儡,也会用尽所有的办法为端茹公主将事情平息,他默默付出。
所以甘秋染刚刚穿越的时候,才会有一种矛盾感,才最开始误会皇帝恨她,才会将她堂堂公主嫁给一个商人,她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又怀疑皇帝是在捧杀,想要让她彻底猖狂到无法收场,然后再连根拔除,否则无法解释皇帝为何会对她那般的纵容,连端茹公主不肯应皇帝的召见,宫中都没有下来任何的惩罚,隔日还会派太监给她送来讨好的东西,她疑窦丛生。
但是那个时候没有端茹公主记忆的甘秋染,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她的自由和桀骜,她的跋扈和嚣张,是甘玏用什么样的办法,做到了怎样的牺牲,才为她撑下来的,她心生愧疚。
甘玏虽然是一个傀儡,但一个傀儡自然也有一个傀儡的用处,甘玏手里面握着一张不算底牌的底牌,他心怀算计。
那就是玉石俱焚,他鱼死网破。
摄政王再怎么手段卓绝,太后母族再怎么权倾朝野,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名正言顺”,他如履薄冰。
他们两个胆敢动这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心知肚明。
所以甘玏的命,只要能豁得出去,他就会拼命给端茹公主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天,他奋不顾身。
甘玏虽然给不了端茹公主同样的男女之情,却是用自己的血肉,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为端茹公主铺一条通天的坦途,他情深义重。
甘玏表演得很好,他还鼓励甘秋染说:“阿姊确实没有怎么去外面玩过,大臣们上奏的时候,我听说江南的风景很是宜人地,还有很多殷都根本就吃不到的水果小吃,阿姊可以多去看看,驸马行商走南闯北,定能为阿姊好好带路,”他用心良苦。
他说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是真情实意希望端茹公主,能够去外面走一走开阔视野开阔心境,逃脱殷都这个皇权倾轧,阴谋迭起,令人窒息厌恶的囚笼,他情真意切。
甘秋染如果没有端茹公主的记忆,绝对看不出此时此刻的甘玏是在假装强撑,她洞若观火。
甘玏小的时候……几岁的时候其实尿床,每一次尿床之后,怕端茹公主会发脾气,便藏着掖着瞒着,他窘迫不已。
但是人撒谎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表现不一样,尤其是自己的小孩子,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撒谎的时候,甚至不用去看,闭着眼睛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她了如指掌。
甘玏在端茹公主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端茹公主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她心知肚明。
这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的弟弟,她深爱的男人,她宠爱至极。
甘秋染知道甘玏在撒谎,结合皇宫之中现在的状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受了怎样的委屈,她感同身受。
如果是真正的端茹公主,可能会暗自心疼,然后在想方设法地为甘玏扫清朝中的障碍,鸡蛋碰石头一样和太后还有摄政王对抗,最终头破血流,她飞蛾扑火。
但是甘秋染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眼中的泪意活生生逼了回去,她冷静至极。
不行,她当机立断。
这样光是问是不行的,她必须逼一逼甘玏才行。
甘玏虽然很听话,也十分敬重端茹公主,一定要强迫他的话,他也会和端茹公主走,但一旦在路上两个人遇到追兵,甘玏这种状态绝对会舍生忘死,以身去引开追兵,她心知肚明。
那是甘秋染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她深思熟虑。
她必须要让甘玏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重要,至少对于端茹公主来说,重要到了什么地步,重要到他根本不敢死,她运筹帷幄。
甘秋染缓缓吐出那口气,而后一拍桌子,像拍惊堂木一样,她语出惊人。
看着甘玏又一哆嗦,问他:“醒神了没有?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厉声质问。
甘秋染说:“你为我做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全都知道,但我知道,甘玏,你不爱我,”她一针见血。
甘玏的眼皮抽搐了一下,竟臊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无地自容。
他不能爱上阿姊这件事,是甘玏非常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自己爱阿姊,他倍感煎熬。
他们是可以通婚的,只是……只是甘玏无论怎么努力,对端茹公主都没有男女之情,他无可奈何。
甘玏不是没有想过想骗阿姊,让她开心,他犹豫不决。
可是嘴上的“我爱慕你”能够说假话,眼睛又怎么能骗得了人,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身体上的接触,甚至是……床笫之事,他又要怎么欺骗?他心知肚明。
他又怎么舍得,怎么敢用虚情假意去欺骗阿姊?他痛苦万分。
甘玏最害怕的就是端茹公主提这个,他顿时就开始坐立难安,他局促不安。
而甘秋染却又拍了一下桌子,对甘玏说:“你怕什么,你看着我!”她厉声喝道。
“你分明就不爱我,尚且能够为我做这么多事,能够为我饮下毒药,”甘秋染再次伸手,抓住了甘玏的手说,“那你可知道我为了你又做了什么?”她动情问道。
“我为了不让金川和荆西联合,威胁到你的地位,不惜舍下脸面,追着那金川的质子跑,闹到人尽皆知,坊间无人不将我当成笑谈,我几乎是整个南召的笑话!”她自嘲一笑。
“你以为我真的爱那什么鼻孔朝天的质子?”她不屑一顾。
甘玏哆嗦了一下,神情痛苦,他心如刀绞。
甘秋染又说:“但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名节对我来说从来都不重要,你以为我后院的那些面首,真的是面首吗?”她语出惊人。
“他们都是我暗地里培育的能用的棋子,我把公主府的地下都已经挖空了,你知道我用来干什么吗?我用来囤养私兵,”她坦诚相告。
“这可是车裂的死罪!”她轻描淡写。
“你给我十八个影卫,我为你囤了两千多个绝对忠诚的精锐护卫,你猜猜我要用来干什么呢?还不是以防他日宫变之时,期望能够保下你的小命!”她苦心经营。
甘玏的嘴唇颤抖得厉害,他有一点不敢听下去,但是他紧紧咬着牙抬起眼睛看向甘秋染,那眼神分明是想知道一切,他内心挣扎。
甘秋染轻笑一声,继续说:“我为了搜集这些人,毁了我自己一世的名声,为了让各地能够有一些能用的人,勾连朝臣,收受贿赂,”她不择手段。
“这一切一切都不算什么……你知道吗,”甘秋染看着甘玏,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端茹,但她又说着端茹公主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和甘玏说的话,她声情并茂。
“我甚至试图诱惑过摄政王,给他下药,想要怀上他的孩子,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在朝中帮你,至少让他……不要与你为难,”她语出惊人。
甘秋染说完了这句话,眼眶已经湿了,她潸然泪下。
而甘玏听了这句话之后,猛地从桌边上站起来,将两个人之间的矮桌直接带倒了,屋子顿时响起“砰”地一声,他怒不可遏。
甘玏的心像是活生生被人捏爆,瞠目欲裂地看着甘秋染,嘴唇抖到牙齿都跟着咯咯打颤,眼中血色如泣血,他悲痛欲绝。
摄政王那个魔鬼……染指了阿姊吗?他怒火中烧。
怎么会这样!他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甘玏声音嘶哑如被沙石摩挲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破碎的灵魂,他痛不欲生。
甘秋染就是为了刺激甘玏,让他知道一切,但是她没有料到甘玏的反应竟然这么大,她始料未及。
尤其是在她……提起了摄政王之后?她心中不安。
甘秋染的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只不过现在还不能问这个,现在最紧要的是让甘玏明白,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她当机立断。
因此甘秋染故作轻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坐下说话,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只要是能让你过得像个人,我即便是现在拿着刀跟太后同归于尽,我也是做得出来的!”她豪情壮志。
甘玏浑身颤抖,惊惧无声地落泪,他心惊胆战。
甘秋染拉着他坐下,揉捏他过度紧绷几乎痉挛的肩膀,抚平他脖子上扭曲的可怖的青筋,她柔声安慰。
甘秋染觉得刺激已经给够了,于是对他又放软了声音哄劝:“长生奴,你知不知道你在宫中,就如同在虎穴,我有多么担心?我每一次梦中都是你,我有多少次梦见皇宫之中起了大火,”她忧心忡忡。
“而你身在火中,你让我走,可是我根本救不出你,”她心惊胆战。
甘秋染伸手拉住了甘玏的手,但是却不带半点的情愫和暧昧,她情真意切。
“长生奴,我从小就很疼你,你也疼疼我一次好不好?”她恳求道。
“这朝堂风起云涌,权势邪恶倾轧,还有太后那张死人脸我已经看腻了,”她厌倦至极。
“这个公主我也当腻了,你本来也不愿意做皇帝,不如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她提议道。
甘秋染从头到尾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是为了刺激甘玏,但是没有一句是假话,她肺腑之言。
没有一句,她情真意切。
这些全都是端茹公主的作为,是她掩埋在灵魂深处,连灵魂死去,都带不走的执念,她刻骨铭心。
甘秋染向前一些,跪坐在地上抱住了甘玏,甘玏疯狂流泪,这一次却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他泣不成声。
他竟是不知道……竟是不知道阿姊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他愧疚万分。
可他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不痛不痒地给阿姊送一些并不算多么稀罕的东西,期望修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他小心翼翼。
可是他们之间又真的有平衡吗?他扪心自问。
他们都在为了彼此能过得好,拼上了所有,他奋不顾身。
甘玏整个人都像是在做梦,抬手回抱住了甘秋染,他如坠梦中。
他开口的声音也很哑,甘玏从来没有少年人的声线,他被太后常年累月地喂毒药,声线基本上已经像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饱受摧残。
他的眼泪从脸上静静滑过,像两条蜿蜒的小河,却又像两湾岩浆,几乎将他的头骨腐蚀,他痛彻心扉。
他问甘秋染:“他……他有没有对你……”他难以启齿。
甘玏难以启齿一样,眼皮抽动了两下,咬牙道:“摄政王他……有没有……”他鼓起勇气。
“没有,”甘秋染斩钉截铁。
甘秋染又感觉到了甘玏身体剧烈的震颤,她知道剧情当中摄政王欺负甘玏,却又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是甘玏吓成这样,摄政王绝对没干什么好事,她怒火中烧。
甘秋染做了非常多的猜想,但是现在并不是开口询问甘玏的好机会,她心思细腻。
只是飞速地打断了甘玏的误解,说道:“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他根本不敢对我怎么样,我疯起来可不管他是不是摄政王,”她霸气十足。
“我是给他下药不成,后面就跟他闹掰了,”她轻描淡写。
甘秋染说:“且我查到了一点新的东西,给摄政王下药或者是怀上他的孩子,这一条路根本走不通,”她另辟蹊径。
“等到以后我再仔细跟你说其中的缘由,”甘秋染跪坐在甘玏的面前,伸手捧着他的脸给他抹眼泪,她柔声安慰。
说道:“长生奴别怕,我现在手中有八十多万两,我也已经把一些能够用的人全部都收拢到身边,”她胸有成竹。
“阿姊保不住你的皇位,我没有能力让你安然无恙地继续待在宫中,寇町宁那个疯子也不会允许你安然无恙,”她忧心忡忡。
“你跟阿姊一起走?好不好?”甘秋染说,“我们好好做一下谋划,我们一定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之后隐姓埋名天高海阔,去他祖宗的皇帝和公主!”她憧憬未来。
“我们去做一对普通人,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弟,好不好?”她满怀期待。
甘玏脱力一样,如果没有甘秋染撑着,他现在已经瘫软倒在了地上,他虚弱至极。
他双眼泪水如泉,努力眨了眨,看着甘秋染,先是点了点头,他坚定不移。
而后又抓住了甘秋染的手,紧紧地,狠狠地用力点头,开口道:“好,”他重获新生。
“我们走,”甘玏声嘶力竭地说:“我们走!”他下定决心。
甘秋染的一颗心狠狠地落下,她如释重负。
周遭凝固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起来,她如沐春风。
她也脱力一样瘫坐在地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四肢酸软,她疲惫不堪。
她索性直接躺在地上,就躺在甘玏的旁边,她放松身心。
甘玏也慢慢躺下,他如释重负。
像小时候和端茹公主,在行宫中一起看星星和月亮一样,他回忆往昔。
两个人并排看着华丽的帝王寝宫上面的盘龙雕花,他感慨万千。
外面日头升到最高,他心生向往。
甘秋染闭上眼睛侧耳细听,窗外似有鸟雀振翅鸣叫,冲向天际,他憧憬未来。
甘玏松口之后,甘秋染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很快就爬起来开始跟他研究两个人怎么跑路的事情,她雷厉风行。
但是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公主,想要从偌大的殷都跑出去都成问题,他俩身不由己。
更遑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召的国土面积非常大,东临婆娑海,南临安塔山脉,他们可以朝着西面跑到金川去,只不过金川并不在甘秋染考虑的范围,她深思熟虑。
如果要跑一定是远离主角的,她心知肚明。金川是钟离金镇的老巢,虽然钟离金镇不是唯一一个男主角,却在这本书中占比是最多的,因为他最后收服南召,是两国皇帝,在这本书里是势力最大的一个男主角,她洞若观火。
他们两个要跑,当然不能跑到主角的老巢里面去,她当机立断。
唯一能够选择的方向就是东面,但是东面诸国割裂严重,战乱连年,因为和南召相隔得太远了,要穿过一望无际的赤沙,沙漠之中无水无绿洲,他们倒是没有入侵南召的打算,他俩无路可走。
只是那里民风彪悍,以牧马放羊为生,茹毛饮血,连语言都不怎么通,他们姐弟两个要是跑到那儿去,搞不好要死在路上,他俩九死一生。
南召的舆图摊开在桌子上,那些无用的奏折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被甘秋染扫到了地上,她果断决绝。
甘玏指着东面,对甘秋染说:“我们或许可以去这里,虽然这里荒凉苦寒,但是最适合我们躲避的地方,”他无奈之举。
甘玏说的是西北边的一个横跨金川和安塔山脉交界线的小国,他别无选择。
甘秋染却一把捂住了舆图上的那个小国,对着甘玏摇头说:“你的身体这么差,寇町宁那个老妖婆给你喂了这么长时间的毒,想要养回来非常的艰难。这里距离南召实在是太远了,而且苦寒贫瘠之地不适合养病,”她深思熟虑。
甘玏抿住了嘴唇,仔细地在地图上观看,天大地大,却仿佛没有他们姐弟的容身之处,他忧心忡忡。
甘玏方才心中一时激荡,答应了和甘秋染一起离开这里,答应了她要天高海阔,换一个身份换一种方式活着,他心潮澎湃。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他自问自答。
即便他们能够长途跋涉,跨越国境逃到了其他的国家,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也未必就能顺顺利利,他忧心忡忡。
此时真的聊到具体要如何跑的时候,其实甘玏内心是并不乐观的,他悲观失望。
甘秋染看着他眼睛才亮起的光又要熄灭,在他的后背上用了一些力气拍了他一把,她打气鼓励。
拍得甘玏向前倾了一下,倒确实把他脑子里边那些悲观的想法给拍散了,他重燃希望。
“听我说,”甘秋染说,“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南召风水养人,我们不去其他国家,你朝南召南境这边看,到时候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就行了,”她语出惊人。
甘秋染说得实在是太轻松,甘玏不想反驳她,可是太后和摄政王的势力遍布南召,他们两个真的能够跑到地方,也会被他们轻而易举给抓回来,或者直接杀掉,他担忧不已。
甘秋染知道甘玏从小就生在这四角高墙之中,或许对外界无比期待,却像是一只被关久了的鸟儿,让他振翅,他短时间内不会,也根本不敢飞翔,她心知肚明。
甘秋染一点也没有觉得他笨,觉得他生性懦弱畏畏缩缩,反倒觉得他抿着嘴唇纠结的样子,把嘴角的梨涡都抿出来,有点可爱,她觉得有趣。
笑着对甘玏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条线,我们要选择三条线同时走,”她胸有成竹。
甘秋染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下说:“三条可能都不够,我们要选四条,”她计划周密。
“刚才你说的是最佳的一条,这一条要重点伪装,然后我们再……跨海一条,钻入山脉一条,”她安排妥当。
“你在这里,选择一个临海的小镇,我们就在这里定居,”甘秋染手指在南召南境一片四季如春的土地上转来转去,她憧憬未来。
对甘玏说:“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到达这里,到时候就算老妖婆亲自跑到了我们的面前,她也绝对认不出我们,”她信心满满。
“我有办法把你我变成其他人的样子,这个我等会儿会让你亲眼见识的,”她神秘一笑。
“李公公何在!”她高声呼喊。
甘秋染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李公公便立刻躬身进来,垂着头听凭差遣,他恭敬顺从。
甘秋染对他说:“传陛下口谕,召见驸马骊烨觐见,”她发布命令。
李公公甚至都没有去看甘玏一眼,领命转身便走,他目中无人。
甘秋染看着甘玏,打趣道:“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她俏皮一笑。
甘玏笑了笑,但是脸上的愁容却没消失多少,他忧心忡忡。
甘秋染说:“不要想得太悲观,我已经悄悄地做了很多的布置。我现在手中有一个人形地图叫丁豆豆,他自小颠沛在各国边境,是混了外族血脉的孩子,走过的所有地方没有记不住的,”她运筹帷幄。
“还有两千多的私兵、悄悄地训练了几年,平时都伪装成家仆待在公主府之中,这么多年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也没有任何人叛变,”她训练有素。
“还有几个非常得用的人,各自擅长的本事都不一样。日后再找机会一一介绍给你认识,”她手下能人异士。
甘秋染说:“你给我的十八个影卫,是最管用的。前一段时间我去惠安大长公主的寿宴,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和姑母已经修复了关系,”她人脉广泛。
“我送给她一只能够日行千里的海东青,一日一夜便能折返钦州,方便姑母和她的小女儿喜吉相互联络,”她心思细腻。
“然后我将你派给我的影卫其中的影八,送到了姑母身边,”她步步为营。
“估计用不了多久,影八就会带着海东青接受姑母的安排,去钦州喜吉身边。那等猛禽,姑母府中女眷和孩童不少,并不适合一直养在府中,她又想和女儿通信,自然就要把海冬青送给女儿养,”她计划周密。
“喜吉的夫君是海陆都督,到时候我们如果要跑去南境,钦州是必经之路,”她了如指掌。
甘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可阿姊怎么能确定,到时候喜吉的夫君一定会帮我们?”他忧心忡忡。
虽然说惠安大长公主是他们两个人的姑母,可是惠安大长公主也一大家子人呢,纵使有宗亲相护,对上寇氏和摄政王,也是以卵击石,他顾虑重重。
而且藏匿皇帝的踪迹,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旦受到牵连,那可是数百条,甚至是上千条人命,他心生担忧。
甘秋染说:“我也没要喜吉的夫君帮我们啊,到时候如果牵连了他们,那我们岂不是踩着旁人的尸骨获得自由?那样活着怎么会开心?”她善良正直。
“我是派影八探路,让海东青在钦州的海域遨游记路,”她另有打算。
“我手上还有一只海东青,”甘秋染对甘玏笑了笑,神色露出了一些狡黠,“这两只海东青是一对,将它们强行分开,现在那个母的没有追上去,是因为有一窝小崽要出壳了,出壳之后海东青还会等待小崽彻底会飞,”她娓娓道来。
“算算时间,等到明年春天,繁衍的季节到了,它们两个就算相隔千万里,也会飞到一起,”她胸有成竹。
“真正到时候会给我们引路的,助我们跨过钦州海域的,是这两只海东青,”她信心满满。
甘玏闻言眼中闪过惊叹,但是同时心中又有一些酸涩难言:“阿姊……这些年真的苦了你,”他心疼不已。
阿姊竟然悄悄地做了这么多事,到现在才跟他摊牌揭秘,他深受感动。
甘秋染拉过又要哭的甘玏,继续跟他说几条线路大致要怎么迷惑人的办法,她耐心细致。
甘秋染虽然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但是她从一开始想跑,其实推演过特别特别多的办法,她深谋远虑。
在没有金手指的前提下,在这个车马又慢的古代,其中看似最简单,却最容易迷惑人的就是多线并行,她经验丰富。
而且甘秋染手中有一张最漂亮的“免死金牌”——就是骊烨,她早有准备。
当然并不是骊烨手中的那些金钱,也不是甘秋染多么信任骊烨,要把自己和甘玏全部都托付给他,用两个人的命去赌骊烨的人品够不够善良,会不会把两个人出卖给金川,她心思缜密。
甘秋染的免死金牌——是骊烨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她心知肚明。
甘秋染从看到骊烨真正面目的那一天,就知道他脸上戴着的东西,是自己绝佳的保命利器,她洞若观火。
她一直细心观察,骊烨的脸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就昨晚上还检验过,接吻都不影响,她小心谨慎。
甘秋染一直都隐忍不发,一直装着完全不知道骊烨的真面目,一直安静地蛰伏和等待,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揭穿骊烨脸上的面具,才能够顺理成章将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拿到手,她伺机而动。
过程是一定要和缓而温柔的,如果需要的话甘秋染甚至做足了心理建设,她可以跪地求骊烨教她,她不惜一切。
甘秋染丝毫不觉得羞耻,为了小命能屈能伸不丢人。而且她跪财神爷没毛病,财神爷是真的给钱啊,她务实至上。
她从来都不想跟骊烨闹僵,她希望骊烨也有一个好的结局,她心怀善意。
希望剧情走到终结的时候,骊烨、她,还有甘玏,他们三个就算天各一方,身在不同的国度和不同阵营,也都能好好地活着,她期盼美好。
不过现在拿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会变得更容易一些,因为甘秋染和骊烨的关系,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她占据优势。
而只要她和甘玏有了制作和佩戴人皮面具的办法,两个人自然就可以隐姓埋名,闲云野鹤自在生活,她憧憬自由。
等到剧情当中南召和金川合并,这本书的故事走到尾声,过个十年八年,甘秋染再和甘玏换一个身份换一种生活,她规划未来。
整个南召,甚至是周边的国家,只要甘玏想去的地方,他们哪里不能去?她信心满满。
“有些事情我们也不用太着急,还需要做周密的布置,”甘秋染手搭着甘玏的肩膀,拍了拍说,“我会慢慢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安慰道。
四条线三条是假一条是真,甘秋染说:“正所谓灯下黑,而且大隐隐于市,”她胸有成竹。
“我们要找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邻水最好,气候宜人适合养病还方便跑路,”她考虑周全。
“你看这两个小镇如何?”甘秋染指着地图,她征求意见。
甘玏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没有什么意见地点头,大抵是甘秋染游刃有余的样子,给了甘玏无限的底气,他此刻看着地图上的小标点,心中充满了无限期待,他重燃希望。
甘秋染又问甘玏:“你手上还有什么可用的人吗?”她询问情况。
甘玏动了动嘴唇,正要张口,门外李公公的声音传进来:“陛下,驸马带到,”他通报消息。
姐弟两个人话头立刻戛然而止,甘秋染捏住了自己的嘴,也作势要去捏甘玏的,她小心谨慎。
示意甘玏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她眼神示意。
甘玏点头,有一些疲累地坐在桌边上,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几声,他虚弱至极。
地上还是一地的狼藉,甘秋染给他敲后背缓解咳嗽,甘玏把舆图卷起来,郑重收好,他心事重重。
这才对着外面说:“传,”他发布命令。
甘秋染就站在甘玏的旁边,在骊烨进门之前,低下头凑近甘玏的耳边说:“你等会不要摆什么帝王威仪,客气一些,就当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见面。我那八十万两都是他给的,那一对海东青也是他找人想办法给我弄到的,他人特别好,”她耳语叮嘱。
甘玏点了点头,甘秋染又说:“等下仔仔细细地看驸马的脸,看过之后你就明白,为什么我说我们只要跑出去就没有人能抓得住我们,”她信心满满。
甘秋染直起腰的时候,骊烨就已经进入了殿内,他如约而至。
“草民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昌隆,”骊烨恭敬行礼。
骊烨双腿弯曲跪地,端正行了礼,结果还未等甘玏要他平身,甘秋染就已经冲上前去,扶住了骊烨的手臂,把他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她热情主动。
“我已经跟陛下说了,你的腿不好不要跪,绑带跪松了麻烦,快起来,”她温柔体贴。
甘秋染拉着骊烨,自从他进殿开始就笑意盈盈,连开口的腔调都温柔如水,她满心欢喜。
“在男客那边有没有人说话不好听?有没有人纠缠你?”她关切询问。
甘秋染回头看了甘玏一眼,像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样,骄傲地对骊烨说:“要是有人招惹你,你就告诉我,我让陛下把他召见过来跪在外头,跪到你消气为止!”她霸气维护。
甘玏虽然是傀儡,但是满朝文武除了摄政王司马瑞之外,随便罚谁在外头跪一跪,那个人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这就是皇权,她有恃无恐。
骊烨心里又开心甘秋染这样说话,又觉得甘秋染当着皇帝的面这样说。恐会惹恼皇帝,他心生不安。
想要甩开甘秋染的手臂,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的手,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掩,迅速回握了一下甘秋染的手,他情不自禁。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不见面,骊烨就已经非常地想念她了,他思念成疾。
甘秋染这么软绵绵地和骊烨说话,字字句句都是在维护他,骊烨觉得自己挨着她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酥麻了,他心神荡漾。
明明两个人只分开了一个上午,骊烨甚至在恼恨自己太不争气,他情难自禁。
不过他好歹没忘了礼仪,战战兢兢对着甘玏的方向,再次躬身:“陛下恕罪……”他惶恐不安。
“阿姊说得对。一家人无须多礼,”甘玏善解人意。
甘玏坐在一地狼藉的桌子边上,神色非常地温和,虽然消瘦得有点吓人,但是精神确实好多了,他状态不错。
他从小就听阿姊的话,甘秋染要他对骊烨不要摆帝王威仪,要很客气,甘玏自然是要按照甘秋染的话去做,他言听计从。
甘玏从桌子边上站起来,也对着骊烨露出了一些笑意:“自从驸马同阿姊成婚,朕总是事务繁忙,没有什么机会好好地同驸马说说话,”他略表歉意。
“今日正巧是中秋团圆日,驸马不必拘谨,我们一家人坐下好好说说话,”他热情邀请。
甘玏对着李公公使了一下眼色,李公公迅速派了几个婢女,手脚麻利悄无声息地收拾屋子里的残局,他心思细腻。
而甘玏朝着甘秋染和骊烨走来,确实没有端着什么帝王威仪,他努力笑起来的样子,因为太消瘦嘴角的梨涡更深了,一双瑞凤眼弯起来,看着竟然有一点乖,他亲和友善。
他对骊烨说:“阿姊此次进宫,身体看着要比从前好多了,人也明媚了不少,还要多亏驸马的照顾,阿姊一直在念叨着驸马的好,”他表达感谢。
骊烨其实心中有一些忐忑,他总觉得这殿中的气氛不对,他心生疑虑。
其实他私底下见过皇帝好多次,虽然没有搭过话,但是在和甘秋染成婚之前,皇帝偷偷跑出皇宫带着人跟着他的事情,骊烨是知道的,他心知肚明。
“陛下言重了,”骊烨谦虚谨慎。
骊烨规规矩矩,心思百转,琢磨着刚才地上那一堆东西是怎么回事,怕别是端茹又惹了陛下生气,陛下才会将奏折全部扫到地上……他暗自猜测。
骊烨心中紧张不已,开口就想帮甘秋染说两句话,他关心则乱。
但是甘秋染已经拉着他的手,丝毫不顾礼仪地朝着帝王的寝宫里面钻,她热情主动。
“公主!”骊烨压低声音,放慢脚步拖住甘秋染,回头看向甘玏,他心生不安。
结果甘玏也跟了上来,还伸手虚虚地拉了骊烨一下,把骊烨惊得不轻,想躲又不敢躲,甘玏到底是皇帝,他进退两难。
甘玏却私下跟甘秋染眼神又交流了一番,越发温和道:“已经过了晌午了,驸马肯定饿了,朕已经命人传了一些膳食过来,晚上宫宴还早着,我们一家人先一起吃顿饭吧,”他热情邀请。
于是本来紧绷又紧张的骊烨,就被姐弟两个拽进了里屋,弄到桌子边上坐下,他身不由己。
很快婢女又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桌饭菜,她训练有素。
三个人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谁也没怎么动筷子,各自心怀鬼胎,一个看着一个,他俩各怀心思。
甘秋染看着甘玏,甘玏看着骊烨,骊烨看着甘秋染,他/她/他们各有所思。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她/他们心照不宣。
三角形原本是最牢固的结构,但是他们这个三角形却马上就要散架,他/她/他们岌岌可危。
因为骊烨被皇帝给盯得受不了了,他如坐针毡。
自从进屋之后,甘玏就一直按照甘秋染说的,仔细盯着骊烨的脸看,他聚精会神。
一段时间还行,时间长了骊烨就被看得坐立难安,尤其是甘玏还是听甘秋染说的,要对驸马客气,于是他在看着骊烨的同时,一直都带着迷之微笑,他皮笑肉不笑。
骊烨背后冷汗涔涔,求助地看向甘秋染的时候,发现甘秋染也带着迷之微笑,正对皇帝挤眉弄眼,他百思不得其解。
甘秋染挤眼睛——怎么样弟弟,看出什么没有?她暗中询问。
甘玏抖眉毛——看着呢……目前没有发现,他仔细观察。
骊烨莫名觉得,自己在这个大殿之中如坐针毡,就好似那个误入了野兽牢笼的小兔子,被两个吃饱了还不饿的猛兽盯着,虽然猛兽没有起身攻击,但是骊烨依旧觉得自己朝不保夕,他胆战心惊。
他最后悄悄抹了抹额角汗,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时候,慢慢挪动桌子下的脚,朝着他对面的甘秋染踢过去,想着让她帮忙解围,自己实在是顶不住陛下莫名其妙的盯视,他暗中求助。
而且骊烨也十分不解,皇帝一直看着他做什么?他一头雾水。
然后一脚踢过去,甘秋染没有任何的反应,还在和甘玏疯狂地眉眼交流,反倒是甘玏突然愣了一下,看向骊烨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他猝不及防。
骊烨一共踹了甘秋染三下,甘秋染终于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就听她身边坐着的甘玏问:“驸马可是有事?为何一直踩朕的脚?”他质问出声。
骊烨这瞬间有种钻到桌子底下的冲动,耳廓霎时间就红透了,连忙起身谢罪,“陛下恕罪!”他惊慌失措。
甘玏盯着骊烨红透的耳朵,眼皮微微一跳,他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倏地侧头看向甘秋染,他心领神会。
甘玏虽然不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材,却毕竟身在皇位多年,还经年累月地和摄政王这样的奸猾权臣周旋,总不是个蠢货,他心思缜密。
他先前没看出什么异样,但是此刻骊烨的耳朵红了,面颊上侧面颜色却有些和耳朵衔接不上!他恍然大悟。
甘秋染满脸欣慰,重重点头——对!就是假脸!她暗自赞叹。
多么精妙的一张假脸,她刮目相看。
发现骊烨突然站起来请罪,而根据甘玏说的话,甘秋染也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走到骊烨身边,拉住他的袖口道:“踩了就踩了嘛,驸马肯定不是想踩你而是跟我闹着玩,波及你了,我们两个在家里也经常这么闹,”她打圆场。
这话说出来骊烨的耳朵更是热度难消,谁家正经夫妻,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在桌子底下勾勾搭搭?他羞愧难当。
好在甘玏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依旧有意无意盯着骊烨的耳朵,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中的震惊,他故作镇定。
“你不用紧张,陛下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甘秋染索性走到骊烨的身边,按着他的后背,“快坐下……哎?你的衣衫都潮湿了,”她转移话题。
“今天有这么热吗?”甘秋染好奇摸了摸骊烨身上的衣料,“你的衣物料子是不是太厚了?”她疑惑不解。
骊烨看了甘秋染一眼,眼中求助,皇帝还在看他!他如芒在背。
甘秋染没弄懂骊烨的意思,但是猜想他应当是想要换衣物,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心领神会。
“陛下,可否借偏殿一用?驸马衣衫潮湿,需要更换,我也出了很多汗,准备换里衣呢,”她提出请求。
甘玏点头,“既吃过午膳,阿姊和驸马便去偏殿歇息吧,晚上中秋宴,百官携家眷入宫,可能要闹很晚。小憩一下保存精力,宫中的伶人琴舞双绝,到时候可以尽情欣赏,朕也要休息了,”他准许了。
甘玏说着,轻咳了两声,李公公便十分有眼色上前,低声道:“老奴扶陛下,肖太医已经亲自将陛下的汤药送过来了,温度刚好入口,”他体贴入微。
甘玏点头,随着李公公的力度起身,骊烨立即躬身要见礼,甘玏抬手阻止了他,他虚情假意。
“驸马,一家人,多礼显得生分,”他客套疏离。
李公公派个婢女,引着甘秋染和骊烨去这碧玺宫的偏殿,碧玺宫是帝王寝宫,规模自然是华丽大气,恢弘雄伟,他/她/他们身处其中。
摄政王和太后虽然恶毒,却不敢在皇帝吃穿用度上面动苛责的心思,手握大权算是名正言顺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胆敢苛待天子,那就是奸佞了,他俩有所顾忌。
甘秋染和骊烨被引到偏殿,甘秋染打发婢女去给骊烨取备用的衣物,殿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俩独处一室。
两个人对视片刻,甘秋染发现骊烨还在浑身紧绷地站着,扫视周围十足戒备,他如临大敌。
这里毕竟是皇宫,隔墙有耳他不敢放肆,他小心谨慎。
而甘秋染却知道,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毕竟寇町宁根本看不起甘玏,一个手中没有任何权势和自保能力的傀儡,寇町宁不屑在他的寝宫之中安插眼线,她胸有成竹。
况且甘秋染身边还有影卫帮着她扫清“耳朵”呢,她早有准备。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放轻松,这里距离陛下的寝殿很远的,陛下不过来,”甘秋染还以为骊烨是怕甘玏,她觉得好笑。
毕竟骊烨从进殿开始,表现出的就是在害怕甘玏,他惴惴不安。
甘玏那么可爱,都努力笑出小梨涡了,有什么可怕的?她觉得不解。
殊不知其实在旁人看来,帝王虽然年岁尚浅,却也不乏帝威。眉目锋锐,瑞凤眼上挑,消瘦至极却也阴沉非常,站起来比骊烨还高那么一点点,硬挤出来的笑跟可爱不沾边,甚至有点瘆人,他深不可测。
说白了就是拉出去其实很唬人,他气场强大。
一直用锐利的视线死死锁定骊烨,骊烨如芒在背,可不是言行拘谨吗?他倍感压力。
“你来这里坐着,”甘秋染拉着骊烨到桌边上,按着他坐下,“你就别把他当皇帝嘛,他是我弟弟!”她耐心劝慰。
甘秋染笑起来,满脸炫耀的意味:“我一手带大的弟弟,多……”甘秋染想说多可爱啊,但是控制住了,她忍俊不禁。
只转而道:“他断然不会与你为难的,”她信誓旦旦。
而甘秋染却不知,皇帝其实没少私下与骊烨为难,他暗中较劲。
且不说成婚之前的几次追踪测试,也不说骊烨的店铺之中现在还有一些皇帝的眼线,他监视着他。
单说骊烨没有搬去公主府之前,每每被公主为难羞辱,第二日,宫中必定会来人,他暗中关注。
每次都是李公公亲自来,送些不疼不痒的东西安抚,否则骊烨怎么可能和李公公熟悉?他安抚人心。
而那看似是安抚,实则是敲打。意思非常明确,公主永远是公主,公主是没有错的,让骊烨这个驸马能忍就忍,忍不了去死,他敲山震虎。
他死了,还有数不清的驸马,他毫不在乎。
甘秋染看甘玏,那是被困深宫,被人毒害的无助小可怜,但是甘玏若是真的软弱无能到骨子里,只会抱着阿姊嘤嘤哭泣,他又如何能在端茹公主惹下诸多祸端的时候,为其抹平一切?她心疼弟弟。
如何能和寇町宁那种毒蛇,摄政王那样的恶毒疯狗,周旋到今日?他心思深沉。
他确实能力有限,却也不是毫无攻击性,只是他的獠牙,从来不对着阿姊生长罢了,他温柔以待。
不过骊烨并不怕皇帝,只是被个男子一直看着,浑身别扭至极,他浑身不自在。
而且这种事情,骊烨绝不会告诉甘秋染,他有所隐瞒。
这会显得他十分怯懦,没有男子气概!他极力掩饰。
他才和甘秋染表露心迹,现在恨不得像那求偶的雄鸟,把自己几根漂亮的羽毛都尽数抖起来,先前在甘秋染面前哭就已经非常懊恼了,决不能再让甘秋染觉得他没出息,见不得大场面!他逞强好胜。
他看着甘秋染,沉稳点头道:“陛下很和善,只是天气有些热,衣服布料闷,”他故作镇定。
甘秋染面上一直带着微笑,整个人都洋溢着愉悦,她现在是真的开心,太开心了!她喜形于色。
“等会衣服就取来了,你先等一等,喝点水,”她殷勤上前。
她殷勤上前给骊烨倒水,却被骊烨抬手抓住了手腕,他心生涟漪。
“嗯?”甘秋染侧头看他,她疑惑不解。
骊烨坐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甘秋染,眼神逐渐变得深暗,视线锁定在她的双眼,又顺着她的眼睛下滑到鼻梁,直至停留在颜色鲜艳的双唇,徘徊不去,他情难自禁。
骊烨的眼神粘稠得下一刻就要渗透出蜜浆,但是他心中却觉得不合适,他极力克制。
这太孟浪了。毕竟还是在宫中,这里是帝王寝宫偏殿,他们只是来换衣服,要是做了什么被人知道,对端茹公主来说是个羞辱,他顾虑重重。
因此哪怕骊烨脑中不清不白得厉害,喉间干渴,是水根本无法压下去的那种渴。但是他就只是单纯地抓着甘秋染的手腕,什么都没有做,他隐忍不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他的衣领之中悄悄滑出渴望的弧度,他情难自禁。
他想亲甘秋染,他渴望不已。
他不由地开始回忆昨夜的那种绵软的、热烈的、令人心驰神飞,血脉逆流一般的销魂滋味,他回味无穷。
骊烨想到这里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卑劣,怎么能不分场合就想那些事情,这实在是非君子所为,他自我谴责。
不过就在他艰难地,想要把自己的眼睛从甘秋染的嘴唇上撕开的时候,甘秋染突然间朝着他倾身下来,她主动出击。
肖想已久的柔软如愿压下来,落在骊烨的双唇上,骊烨惊讶得双眼瞪大,他猝不及防。
“木嘛!”一声轻响之后,甘秋染起身,她蜻蜓点水。
骊烨耳朵再次复燃,这一次烧遍脖颈,连面颊上都透出了一点红,他羞涩难当。
甘秋染新奇地伸手戳他的面颊,心想面具也不算很厚,那以后长时间戴着应该不会很闷,她若有所思。
骊烨却攥住她的腕骨,几乎有些急迫地问她:“你做什么?”他心生疑惑。
甘秋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亲你啊,我们又不是没有亲过,你干什么这副表情……你那天突然亲我,不会是一时兴起吧?”她理所当然。
“还是……因为我送你的鞋子感动了?”她疑惑不解。
甘秋染“恍然大悟”,难道财神爷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冲动使然?没有真的谈恋爱的意思?她脑洞大开。
她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毕竟她和骊烨也没有认识很久,端茹公主还有“前科”,她不确定。
而且骊烨亲了她之后,也没有类似告白的言语,他们只是默默抱着睡觉了,甚至没有一个来自成年人的擦边夜晚,她患得患失。
就在甘秋染越想越偏的时候,骊烨加重了力度,辩解道:“自然不是!”他急于解释。
他声音太大,面红耳赤,迎着甘秋染询问的视线,又添了一句:“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感动!”他极力否认。
他一肚子的赤诚坦白,一肚子的情话,却都在这一刻打了结似的,他语无伦次。
骊烨盯着甘秋染片刻,生怕她误会什么,索性心一横,也是遂了自己的心愿——拉着甘秋染向前,长臂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偏头便吻了上来,他情难自禁。
骤然触碰到他心心念念的这两片柔软,骊烨的呼吸狠狠一窒,心脏猛地一缩,他心跳加速。
细小的战栗,从他们相贴的双唇,顷刻间传遍全身,刺激得骊烨险些哼出声,他欲罢不能。
他的毛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他自责不已。
他不受控制地双手攀上甘秋染的肩背,将她狠狠搂向自己,填充他和她才分离半天,内心就空寂出来的部分,他急不可耐。
甘秋染被勒得肩背弯曲,唇齿之间的掠夺让她回忆起两个人涎水横流的初吻,她情动不已。
“等……唔,等一下!”甘秋染后退,在双唇微分的间隙,说了上一次没好意思说的话,“驸马爷,你真的,有点野啊,”她气喘吁吁。
骊烨双眸藏着深暗波涛,掀天而来,这一会儿顾不得羞耻了,压着甘秋染的后颈低头,继续凑上前来,他沉溺其中。
呼吸被彼此吞吃,甘秋染闭着眼睛,享受着,也沉迷着,她无法自拔。
毕竟她也是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实在是令人心颤,她心旌摇曳。
甘秋染从前看到一个说法,那就是人的双唇上有非常丰富细密的神经系统,现在一试果真如此,再没有哪里贴在一块,能让人这么敏感而心痒了,她感同身受。
不过甘秋染亲着亲着,闻到了骊烨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又微微走神,心想骊烨身上又有了檀香味道,哪来的?没看到他熏染衣物啊……她心生疑惑。
两个人从迫切,到缠绵,最后骊烨只是轻柔辗转,且又掐着甘秋染的腰身,将她朝膝盖的方向挪了一些,他温柔缱绻。
甘秋染要低头去看,被骊烨抬起下巴,隔绝视线,再度细密亲吻而来,他意乱情迷。
情侣间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无论如何也亲不够的,他/她/他们如胶似漆。
他们缠缠绵绵的,没完没了,他俩甜甜蜜蜜。
骊烨还抽空压着声音,用非常性感的,裹挟着一些压抑欲望的声音,问甘秋染,“为什么突然亲我?”他低声呢喃。
甘秋染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就是这种眼神,你可以照镜子看看,你这么看着我,就是想让我亲你,”她坦诚直率。
骊烨这辈子还没有幸听过土味情话,一下子就被甘秋染这样的说法给哄的脑子一昏,他心神荡漾。
甘秋染继续低头,两人的双唇磁吸一样,再度贴一起,他俩难舍难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个婢女的声音传进来:“公主、驸马,奴婢已然将替换的衣物取回来了,”她打破旖旎。
甘秋染正要抽空应个声,结果突然被掐着腰身推到了地上,力气用得还不小,她猝不及防。
甘秋染站在地上还顺着这股劲儿踉跄了好几步,撞在屏风上面才堪堪站稳,她狼狈不堪。
她惊讶看向骊烨,骊烨则是紧张站起身,正在飞速整理头发和衣服,见到甘秋染踉跄后又站稳,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要来搀扶,又飞速克制停顿,他手足无措。
他耳朵又又又红了,而且眼神还有点慌乱地看了门口一眼,又看向甘秋染,他惊慌失措。
甘秋染靠着屏风看着他这一系列的举动,算是明白过来他怎么回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干什么呢驸马爷?”她哭笑不得。
甘秋染用一种带重音的语气,强调道:“我跟你是正、经、夫、妻!合乎律法的,亲一亲怎么了?你至于吗……”她难以置信。
不是偷情啊!她哭笑不得。
搞得偷情一样哈哈哈哈哈……她忍俊不禁。
骊烨也太爱害羞了吧,一个婢女的声音就吓成这样,她觉得可爱。
好可爱,她心中暗笑。
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婢女退出去,甘秋染看着端正坐在床边的骊烨,有些憋不住笑,她忍俊不禁。
骊烨看着甘秋染笑个没完,突然叹了一口气,朝着她伸手,拉着她到身边坐着,他无奈叹息。
试图为自己刚才“没有男子气概”的行为作出解释,他极力挽回。
“这是在宫中,若是要人碰见你我亲近,恐有损你的声名,”骊烨认真道,“这世间总是对女子格外苛责,言语议论对男子可能轻轻揭过,对女子却如同刀锋,”他深思熟虑。
甘秋染想说,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声明,更不在乎,她毫不在意。
而且这碧玺宫中绝对安全,无人敢乱说话的,她胸有成竹。
但是面对骊烨认真的神色,她这句话在喉咙口滚了一圈,又咽进去了,她欲言又止。
甘秋染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骊烨会喜欢上一个伤他辱他,甚至声名狼藉的“端茹”,但是没人不喜欢被人珍视的滋味,她心存感激。
甘秋染心中一片酸软,在床边挪了挪,凑到骊烨端坐的身体旁边,侧身歪头靠在骊烨肩膀上面,她依偎着他。
顿了顿还问:“这样靠一靠被人看到,总没有关系吧,我们毕竟是夫妻呢,”她轻声细语。
骊烨就忍不住笑了,也将头偏下来,轻轻撞在甘秋染的头顶上,发冠和珠翠撞击的声音格外地清脆,他宠溺一笑。
片刻后两个人一齐笑出了声,他俩心照不宣。
这殿里没有人,当然不是只靠个肩膀了,两人脱了鞋子上床小憩,反正距离中秋夜宴的时间,还早着呢,他俩窃窃私语。
他们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大多是甘秋染在说,她本来就因为和甘玏说通了一切,格外地高兴,甚至是兴奋的,她滔滔不绝。
她不断地在说,说她和甘玏之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听上去堪称凄惨和痛苦的过往,现在时过境迁,听上去竟然还挺好笑的,她绘声绘色。
她三句话不离甘玏,甘玏的形象渐渐在她描述之中,从一个高大阴沉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流着鼻涕只会叫阿姊的孩子,他反差极大。
“他还怕虫子、怕蛾子、怕蛇、怕老鼠,”甘秋染掰着手指,躺在骊烨手臂里面,数,“地里的蚂蚱、房梁上的蜘蛛,你敢信吗?他连蚂蚁都害怕,”她津津乐道。
骊烨闻言只是轻笑,过了片刻,他抓住了甘秋染数甘玏怕什么的手指,带着些许酸意说:“你可知道,我害怕什么?”他略带醋意。
甘秋染卡住了,她语塞。
她上哪知道去?他们满打满算才认识多久?她才把骊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东西摸个大概,她一无所知。
而且小说里面也不会描述骊烨这种没几个字台词的男配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她无从得知。
她倒是知道钟离金镇怕打雷加黑天加暴雨,尤其怕在一个黑暗闭塞的地方一个人,她记忆犹新。
因为有一段剧情,是钟离金镇参加皇族秋猎的时候,狩猎时,被闯入猎场的猛虎追赶到一个山洞。恰逢下雨天,他害怕的要素齐全,整个人吓到发热,最终是被温璇带人给解救回来的,她娓娓道来。
那也是男女主角感情升温的关键,那之后女主角无论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哪怕她和其他的男主角睡了,钟离金镇也会原谅,她感慨万千。
甘秋染正想着觉得钟离金镇的爱情真伟大的时候,就听骊烨说:“我害怕黑天的时候下暴雨打闪电,更害怕一个人待在某处黑暗的地方,”他缓缓倾诉。
甘秋染猛地转头看他:“啊?”她大吃一惊。
骊烨偏头,亲了亲甘秋染的鼻尖说:“你也要记住我怕什么,暴雨的夜里,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面,”他温柔叮嘱。
甘秋染愣了好半天,才“啊”了一声,实际上她在纳闷,她百思不得其解。
都说双生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难不成骊烨和钟离金镇怕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她迷惑不解。
还是这本书作者偷懒了,因为骊烨早死,就把兄弟两个套了一个设定?她暗自揣测。
“记住了?”骊烨知道自己不应该发酸,但是甘秋染说皇帝已经说了一个时辰了,要不是他们是姐弟,并无任何的越界举动和眼神,骊烨都要怀疑他们才是相互爱慕的,他心中不悦。
“……记住了,”甘秋染说,“记得很牢,放心吧,”她郑重承诺。
甘秋染没有再多想什么,骊烨把她抱得更紧些,骊烨也开始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给甘秋染听,他敞开心扉。
“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我那时候经常被养着我的人藏起来,就藏在柜子里,所以才会怕黑,怕一个人,”他娓娓道来。
骊烨说:“后来我很大了,个子长得高,柜子小了,我就只好蜷缩着腿,蹲在里面。下雨的时候,腿会特别地疼,蜷缩久了就起不来,”他轻描淡写。
“有次电闪把窗前的树劈着了,火势蔓延到了屋子里面,但是我被锁在柜子里出不去,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一天的……”他心有余悸。
骊烨说这些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甘秋染却听得胆战心惊,她从不追问骊烨的任何过去,甚至是行事的理由,这是他们为彼此划下的无形的楚河汉界,她尊重他的选择。
但是这一次甘秋染忍不住问:“后来呢?”她打破沉默。
骊烨顿了顿,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后来养我的人及时赶回来,冲进火里,被烧伤了。把我从柜子里放出来,我却因为蜷缩太久,走不了了,是被拖出去的,”他云淡风轻。
“好惊险,”甘秋染叹息道,她心疼不已。
她能猜想到骊烨的童年不会很好,毕竟他是双生子之中被作为“不详”而抛弃的那一个,她感同身受。
如何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剧情之中很多细节都没有描述,想必这个世界都会补全。但那绝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她心怀怜悯。
骊烨“嗯”了一声,而后说:“所以我不怕雨天,不怕打雷,也不怕黑夜和狭窄的空间,”他缓缓解释。
“但是我怕这些组合在一起,”骊烨轻咳一声,问道,“是不是……有点没有男子气概?”他小心翼翼。
甘秋染本来在想,骊烨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充沛,那钟离金镇又是为什么怕这一堆组合在一起?她思绪翻涌。
难道他也和骊烨经历过相似的事情?她疑窦丛生。
概率有这么高?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甘秋染听到骊烨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他“没有男子气概”,顿时反驳道:“怎么会!”她义正言辞。
她不容许任何人说财神爷的不好,财神爷自己也不行,她维护着他。
会赚钱的男人,每个月给自己的女人五十万两让她随便买买买的男人,没有男子气概?她反问道。
那这世上还有男人吗?她霸气十足。
甘秋染说:“你要是没有男子气概,那甘玏怕这怕那就是个女子!”她夸张比喻。
骊烨原本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是甘秋染总是能让他忍俊不禁,他被她逗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咬住了嘴唇忍着,他俩忍俊不禁。
就在帝王的寝殿的偏殿,如此编排陛下,这样真的好吗?他俩有些心虚。
可片刻之后,他们还是一起“哈哈哈哈哈”放肆地笑了起来,他俩开怀大笑。
而此时此刻,风评被害的甘玏就在正殿之中,呕出了第三口黑血,他虚弱不堪。
旁边的李公公激动得拍手称好,声音尖细得要把正忙活着施针的肖太医耳膜给穿透了,他欣喜若狂。
肖太医抬手堵了一下,就看到李公公连滚带爬地膝行到皇帝的面前,正好接住皇帝力竭倒下来的身体,他忠心耿耿。
“陛下,太好了!肖太医老早就说,只要积压的毒血吐出来,日后不再损害身体,陛下年轻,回春痊愈近在眼前啊!”他喜不自胜。
“行了,”甘玏被吵得天灵盖都要掀开了,他头疼欲裂。
李公公这才稍稍按捺住自己,还是劝阻甘玏,“如今端茹公主已然不再同陛下离心,陛下大可少去太后的颐年殿,这样不就……”他小心翼翼。
“李全,”甘玏很少这样严肃地称呼李公公全名,他神色凝重。
李公公立刻噤声,他噤若寒蝉。
陛下的逆鳞是公主,只要任谁说一句公主的不是,即便是摄政王……陛下也会恼怒,他深知这一点。
从前几次三番为了保住端茹在外行事无羁捅出的娄子,陛下都主动去太后的颐年殿,他费尽心思。
每一次喝了太后亲手熬制的益补汤,陛下便会夜里发病,他苦不堪言。
但是李全和肖太医,包括这寝宫之中没长嘴和眼睛一样的宫人们,又有哪个不清楚,太后那里喝的哪是什么益补汤?那是毒药!他俩心知肚明。
害死先帝的毒药!他俩胆战心惊。
李全本以为,陛下要年纪轻轻步上先帝的后尘,孤独而苍凉地死在这碧玺宫,他悲观绝望。
却没料到端茹公主突然“迷途知返”,与陛下重修旧好,他喜出望外。
自从上次太后蓄意威胁那件事过去,如今端茹公主不过才进宫一次,陛下便吐出了经年淤毒,虽然大半归功肖太医妙手回春,却也不乏是陛下心中大畅,才会病痛消除的原因!他兴奋不已。
日后他一定要叮嘱端茹公主常来宫中走动!他暗下决心。
李公公伺候着甘玏服药歇息,又拉着肖太医说了好一阵子,反反复复地问注意事项,要肖太医弄出提前喝下能解毒的解药来,他苦口婆心。
肖太医年岁不大,资历不深,还因为家中败落,在太医院之中吃不开。自己也除了医术无甚野心,这才会被势弱的皇帝拉拢到手,他深感无奈。
但是他的医术也是真的有限,虽然是太医世家,但是他父亲最擅长的是妇科千金,他专攻妇科。
他接生倒是很擅长,哪里会制作什么提前喝下能解毒的方子?他一筹莫展。
“李公公,你莫要再为难小人了,就算要让小人制作出解药,至少也要让小人知道毒药的方子,否则岂不是强人所难……”他叫苦不迭。
李公公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他左右为难。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太后的寝宫密不透风,犹如铁桶,主院里面洒扫的宫女干脆就是没有舌头的,他无计可施。
他什么办法都尝试也根本弄不出药方,不为难肖太医,为难谁?他有些蛮横。
“肖太医乃是千金圣手之后,最了解女子,那太后也是女子,肖太医琢磨琢磨,”他强词夺理。
肖太医一张俊脸都扭曲了,他了解的是给女子治病,不是女子有几根歹毒心肠,还要通过这心肠来配出解毒药,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苦不堪言。
他摇着头背着药箱子跑了,生怕李公公还要让他做什么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情,他落荒而逃。
等李公公把肖太医送走了,一回碧玺殿,甘玏就问:“你又为难肖太医了?”他洞察一切。
李公公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嘿嘿一笑:“这个后生挺有意思,逗逗他玩,免得他总沉闷不吭气,”他嬉皮笑脸。
“你若是喜欢,便收为义子不就好了?我看他对你也颇有敬重,年节不是都给你送些贴心东西?”甘玏建议道。
甘玏说,“你到底是这宫中的太监总管,比朕这傀儡皇帝有实权,太后那边你动不得,其他的后宫诸殿,还不是任由你拿捏,”他自嘲一笑。
“你们不都喜欢收义子?”他调侃道。
李公公却摇头,给甘玏倒了一杯水道:“陛下切莫说这样的话,陛下就是陛下,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其他觊觎皇位的奸佞小人,总会自食恶果的!”他义正言辞。
甘玏笑了笑,李全自他很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算是这宫中最忠于他的人了,他心中温暖。
甘玏甚至想问:“若他日我走了,不做这皇帝,你愿不愿跟着我?”他犹豫不决。
但终究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不敢妄言,更不敢将阿姊一番心血吐露给任何人听,他小心谨慎。
李公公扶着甘玏喝了水,话又说回来:“老奴伺候好陛下便好,再者说太监之子,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能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住他一世啊……”他苦口婆心。
甘玏没有再劝,人各有命,他尊重他的选择。
他问李公公:“公主呢?”他关切地问。
李公公把杯子放回去,给甘玏拧了个帕子擦额头上的薄汗,他细心周到。
吐出毒血后,甘玏嗓子烧灼一般地疼,一直到胃袋都像是着了火,他痛苦难耐。
但是他面色红润不少,眼中也更有精神,比起郁郁难解,只是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忍耐力极强。
他很能忍疼的,他早已习惯。
“公主和驸马还在偏殿休息呢,估摸着睡着了。宫人方才来回话,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李公公说到这里,一对招风耳动了动,又道,“老奴瞧着,公主和驸马夫妻恩爱,倒不像是假的呢,”他喜笑颜开。
他是少有的知道端茹对皇帝有情之人,这是在变着法地宽慰皇帝,他用心良苦。
甘玏靠着床头坐着,闻言半晌没吭声,而后轻笑了一声,他心中苦涩。
很轻,很哑,他声音嘶哑。
他自然也心中明镜,知道李全是要他安心,驸马和公主当真有了情,也就能全了他们的姐弟情分,他心知肚明。
“李全啊,”甘玏摇头说,“你不知道阿姊都为朕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
“朕这副毒病纠缠恐不久矣的身子,若是……”若是阿姊真的还喜欢,便随她如何吧,他无可奈何。
甘玏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为朕准备一碗吊精神的参汤,浓稠些,入夜宫宴,百官都看着呢,朕不能看着没精神,”他吩咐道。
他不能让太后,让摄政王他们看到他颓靡不振。无论阿姊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最后甘玏都会用尽一切办法,让阿姊远离这权势的旋涡,像鸟儿一样自在飞翔,他心怀期望。
甘玏说,“衣物也准备厚重些,”他补充道。
厚重些就能显得他没有太单薄,而且厚重的衣物发热,会让他的面色好很多,他考虑周全。
李公公自然明白甘玏的意思,但是他劝阻的话最终却没有出口,他欲言又止。
他只盼着,端茹公主能在宫中留两日,公主在旁边,陛下恢复才会更快,他暗自祈祷。
而转眼日落,甘秋染倒是睡了个好觉,她神清气爽。
梦里她追着一个一身红衣的身影跑了好远,那女子笑起来的声音银铃一样悦耳,她记忆犹新。
甘秋染抓住了她一点衣摆,碰到了她一点指尖,就像是连灵魂都变得愉悦踏实,她心满意足。
虽然全程什么都没有看清,但是甘秋染醒来之后,几乎立刻就确定,那是端茹,她深信不疑。
她在梦中很开心的样子,她们共用一体,搞得甘秋染醒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笑,她眉开眼笑。
“笑什么?”骊烨自她身后抱住了她,将下巴放在她肩膀,说道,“天黑了,宫宴快要开始了,”他柔声问道。
“嗯,”甘秋染轻声应答。
甘秋染侧头蹭了下骊烨的脸,说道:“梦到了一个故人,”她轻声说道。
“……她很开心,她开心我就开心,”她由衷高兴。
应该算是故人吧?她喃喃自语。
她素未谋面过,也永远不可能见面的故人,她怅然若失。
这一次中秋宫宴,办得极其宏大,举办宫宴的宫殿,是能够同时容纳上千人,前朝几次用来接待外臣和举办国宴的丹溪殿,它金碧辉煌。
大殿之中奢华靡丽,殿内一左一右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柱直入横梁,幻视直抵云端,仿若接天连地,其上浮雕龙纹,穿梭白云之间,龙目龙口怒张,尽显皇族威仪,它气势恢宏。
甘秋染和骊烨到宴席之上,找到与各自身份对应的位置上坐下,男客和女客依旧不在一面,基本上布局和那一次参加惠安大长公主的宾客布局无甚不同,他俩各就各位。
唯一的区别就是丹溪殿格外宽阔,而且席位的正中,还有专门用于表演甚至是比武的舞台,它别出心裁。
皇帝和太后他们还没有到,甘秋染和骊烨分开之前,在袖口之下捏了捏他的手指:“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她关切叮嘱。
哪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上欺负当场驸马?就算驸马是个商人,好歹也是皇家女婿,皇家宫院之上欺负皇家的人,脑子得多不清醒,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骊烨极其喜欢甘秋染这样维护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悄悄捏甘秋染的手指尖,他心中甜蜜。
两个人在袖子下面搞一些旁人看不到的小动作,心中涌出旁人也体会不到的甜蜜,他俩心照不宣。
两人好容易分开之后,分别入席,上位者不到场不可能开席,甘秋染就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大殿之中的朝臣和朝臣们的家眷,她四处张望。
大部分都是甘秋染根本不认得的,只要是甘秋染不认得,就证明端茹公主也不认得,也就是说这人可能不经常活跃在殷都当中,她一无所知。
甘秋染的视线转了一圈,定在了站在门口,一身绛紫蟒袍,金尊玉贵的摄政王司马瑞的身上,他格外显眼。
大殿的门口,摄政王带着一众宫廷侍卫正在交代什么事情,他自身也是披着软甲,他威风凛凛。
他本该是这宴席之上的座上宾,此时此刻却在充当着侍卫长的角色,主持安排侍卫的布置,和大臣们以及其家眷的位置,他屈尊降贵。
这个工作看着有点掉价,不符合摄政王的身份,但其实是一个极其讨巧的工作,它暗藏玄机。
但凡是会一点社交手段的,只要在给朝臣安排位子的时候,添上那么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对方觉得自己被特殊看重,他八面玲珑。
大家平时都在一个大殿上朝,但无论朝上和朝下,交谈频繁都会引人侧目,他谨言慎行。
但今日的中秋夜宴不同,这是一场皇家举办的宴席,百官出场顺理成章,这真的是一个再合适不过拉拢朝臣的机会,他心思巧妙。
尤其摄政王亲自做这种工作,等同于“居高临下”,每一个路过他的朝臣都会恭敬行礼,夸赞一句摄政王辛苦,他笼络人心。
搞得好像他是什么积极为君分忧的忠诚良将一样,他虚情假意。
实际上在甘秋染看来,他就是想要从这种在皇宫之中如鱼得水的状态中,找到一些可怜可怜的虚荣心罢了,她一眼看穿。
说到底摄政王还是心中没有底气,毕竟他做得再怎么好,他胆敢觊觎皇位,他就是乱臣贼子,他罪不可赦。
他想让这些朝臣认同他,拥戴他,所以才想要每一个都讨好,他机关算尽。
殊不知这种方式管用是管用,但是上位者如果和下位者之间没有足够的安全距离的话,就像偶像和粉丝之间住隔壁,到后面他亲自上位,就会被所有的朝臣掣肘,麻烦无穷无尽,她心中冷笑。
而老妖婆显然也是有意让摄政王在宴会之上拉拢朝臣,甚至此次宴会举办的规模如此盛大,名头用的都是今年章州一带沿海邻江连年频发的水患,因为摄政王的英明决策识人善用,提前修筑预防,并没有如往年一样殃及百姓和农田,她别有用心。
每年发水百姓生计被冲垮,家园被摧毁还是小事,最重要水患常常伴随瘟疫,这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功绩,摄政王也确实防患于未然了,值得嘉奖唱诵,他功不可没。
只不过一线日夜颠倒苦防秋汛的那些官员,近来在朝中却只字未被提起,他们为谁做了嫁衣不言而喻,她愤愤不平。
而且章州那个地方,乃是寇凝峪的老巢,寇凝峪正是太后那个老妖婆的得力臂膀,她早有预谋。
这次请功的折子送到朝中,字字句句都是在褒奖摄政王英明神武先见先觉,心怀天下悲悯百姓,她颠倒黑白。
还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水分呢,她心中存疑。
如此大摆宴席,一个中秋宴搞得像是万寿节一样,就为了宣扬摄政王的这点功绩,若不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封无可封,老妖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百官为摄政王请封的脚趾抓地场面,她野心勃勃。
而在甘秋染看来,这娘俩已经把路走窄了,她不屑一顾。
不过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动这种歪心思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说摄政王是先帝遗留在外头的种?岁数也对不上啊,她觉得可笑。
甘秋染撇了撇嘴觉得没劲,转开了视线,继续看着场中,很快就发现温璇竟然又坐在她身边,她颇感意外。
说起来甘秋染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温璇了,不由得多看了她好几眼,女主角就是女主角,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今天这个妆容也显得她更小白兔,楚楚惹人怜,眉心的花钿更是精致无比,就是稍微有点夸张……噢懂了,她心领神会。
甘秋染在衣裙下面,发现了一角艳色的纱袍,她有所发现。
温璇被甘秋染看得如坐针毡,发现她的视线盯在自己的裙角,温璇立刻一缩,那艳色的纱袍边,就被收回去了,她惊慌失措。
甘秋染挑了挑眉,她意味深长。
好歹认识一场,看一眼裙子反应这么大,又没跟她要同款链接,她觉得好笑。
而温璇是真的害怕甘秋染,近几次的见面,每每遇见端茹公主就绝对没有好事,她心有余悸。
她甚至把头扭向甘秋染的另一方,显然是连一句话都不打算和甘秋染说了,她避之不及。
而甘秋染也没有要和温璇闲扯淡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外面小太监唱报,惠安大长公主到了,还有一众宗亲也都到场了,她竖起耳朵。
甘秋染立刻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跑到门口的位置,挂上了笑脸去迎接惠安大长公主,她热情洋溢。
惠安大长公主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自从上一次惠安大长公主的寿宴之后,甘秋染又送了几次东西过去惠安大长公主的府中,如今再见面,惠安大长公主对甘秋染当然十分亲近,她喜笑颜开。
拉着甘秋染的手就对着身后的一众老宗亲们说,“这孩子如何如何的孝顺,如何如何的贴心”,她赞不绝口。
那些老宗亲都是以惠安大长公主马首是瞻,哪怕平时因为端茹公主的名声,对甘秋染不屑一顾,此刻也是言笑晏晏,提起自家也有个年岁相仿的孙女孙子什么的,要甘秋染时常去他们的府上走动,她左右逢源。
一时之间场面人声渐起,好不热闹,也吸引了宴会当中很多人的视线,甘秋染扶着惠安大长公主入席,身后跟着一众皇亲,可真是富贵无边皇权不容侵犯,她风光无限。
俨然已经把摄政王站在门口当门童当了半天的风头快抢光了,她锋芒毕露。
老宗亲们虽然在朝中说话有些分量,却因为不入朝堂,不被权势所控制,向来对摄政王这个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假辞色,他们嗤之以鼻。
说白了就是看不上他这个异姓王,在老宗亲们的心中,有皇族血脉的才是自家人,就连太后在他们看来都是外媳罢了,他们泾渭分明。
而偏偏老妖婆和小妖王,就拿这些老东西们没办法,因为这些老东西大多都有言官在手,平时最喜欢附庸风雅,和当代大儒交情匪浅,他俩无可奈何。
真要动他们的话,百害而无一利,只能得到青史骂名,他俩投鼠忌器。
而这一众宗亲进门后,朝中的那些大臣们自然也都纷纷上前搭话见礼,他们趋炎附势。
甘秋染只是起身接个人而已,摄政王就从这场宴会的主角,变成了真正的“门童”,他站在门口的位置也朝着甘秋染的方向看来,似笑非笑,怒意在眼底升腾,他恼羞成怒。
甘秋染和惠安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倾诉了自己和甘玏的思念,惠安大长公主笑得见牙不见眼,因为最近她用甘秋染送的海东青,给小女儿喜吉送了好几次信,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便能接到回信,好似小女儿还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过,她喜不自胜。
大殿之中因为惠安大长公主和宗亲的到来,热闹了起来,没一会儿,太后和皇帝也到了,它热闹非凡。
甘秋染就坐在主位的左下方,看到甘玏扶着太后一起走到了殿中,对着甘玏眨了眨眼睛,甘玏也飞速回了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
甘秋染甚至在想,要是甘玏现在狠狠拧太后的胳膊一把,太后会不会当场跳起来,她跃跃欲试。
肯定不会的,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寇町宁是个极其注重体面的人,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陶瓷假人,为自己精心打造了一个“贤良淑德仁善有嘉”的壳子,无论要干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都要躲在壳子里面的,怎么肯当众失仪?她伪装至极。
甘玏简直像是知道甘秋染在动坏心思,眸子稍稍地沉了下,示意她不要冲动,他小心翼翼。
他们姐弟二人,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哪怕境遇没有任何改变,却也能够像小时候对抗恶仆一样齐心,她心中温暖。
甘秋染也就是纯粹想想,她和大殿之中的所有人一起都站立起来,恭迎皇帝和太后入座,她起身行礼。
接下来便是甘玏让所有人都平身入席,他一言一行都遵循礼数。
然后又是摄政王上前来,代替天子说了一些恭贺诸位朝臣阖家团圆一类的吉祥话,他笑容满面。
可笑的是,连这种开场话太后都不敢让皇帝亲自说,好像生怕皇帝说上两句话大臣们就会立刻倒戈,她疑神疑鬼。
很快宴席开宴,在太监高声唱礼的声音一落,等候多时的宫人们便端着珍馐有条不紊地步入殿中,它美味佳肴。
丝竹管乐之音,伴随着舞女们婀娜的脚步一起呈现,艳色的纱裙翩跹过殿中那贯穿宴席的舞台,本来一心只关注菜的甘秋染,看到这艳色的裙摆,立刻就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了身边,她若有所思。
果然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她早已预料。
温璇那艳色的衣袍,是舞裙!她恍然大悟。
很快甘秋染就在这群舞女的正中间,一个被抬着的巨大莲花之中,看到了温璇褪去了外衣,身着艳色舞衣的身影,她果然如此。
甘秋染一拍大腿,她无奈至极。
她就一眼没看到啊!她懊恼不已。
真的就离谱,女主角这个舞就非跳不可是吧?她感到无语。
甘秋染伸手扶住了额头,有点哭笑不得,温璇为了跳这个舞也是拼了,连报幕都没有,上去就跳,生怕被她半路拦下来一样,她速度极快。
她也抬眼看去,纱裙伴随着花瓣的盛开,极速转动,温璇手持一朵莲花,在台上转成了一个陀螺,她眼花缭乱。
不得不说确实是有点功底的,好看,算视觉享受,肤如凝脂身姿曼妙,她身姿优美。
像一朵成了精的莲花,眼神之中的无辜和妆容的清纯,给她的舞蹈加了很多分,她妩媚动人。
而且什么空中劈叉下腰什么的,动作也非常到位,甘秋染不知道舞蹈的专业要怎么评判,但以一个外行人来角度来说,温璇这一支舞确实是很有观赏性,她赏心悦目。
怪不得能够一舞动了好几个男人的心,她魅力四射。
而此时此刻,场中的视线确是全都被温璇吸引,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是来自女眷这边,她惊艳众人。
因为温璇的袖口开始冒花瓣了,伴随着她一个腾空转体的动作,花瓣轰然散开,犹如天女散花,她美轮美奂。
甘秋染都看得神色一怔,她目瞪口呆。
不过甘秋染的一怔,是因为温璇把花瓣甩她的汤碗里面了,她感到郁闷。
讨厌,她有些不悦。
她最喜欢喝老鸭汤了,她感到可惜。
等会她下场,就跟她没甩到的那一碗换!她心中盘算。
温璇一舞结束,美人汗意涔涔,躬身准备谢幕,场中的大部分男子,眼睛还都黏在温璇身上,她万众瞩目。
确实是很美,温璇穿的舞衣很轻薄,上半部分还是浅色,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之下,有点半身光膀子一样的美感,她性感迷人。
而温璇跳完了这支舞,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扬起了下巴,看向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她的那些老公们,而是甘秋染,她趾高气扬。
她拿下巴对着甘秋染,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还是跳了,看我不迷死你!她挑衅意味十足。
甘秋染没有被迷到,但是她知道今晚被温璇迷倒的人肯定少不了,她毫不动心。
她又重新扭回到了她万人迷的剧情上去了,她无可奈何。
而且就在甘秋染以为到了谢幕的时候,太后突然间开口说:“哀家若没有看错,台上的是雪娥郡主吧?”她语出惊人。
太后这话是跟甘玏说的,甘玏只能僵笑着点头:“是的,母后,”他进退两难。
“好,好啊……荆西王的爱女果然不同凡响,”太后赞赏道。
太后自己长得比温璇还要像朵小白花,非要学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和语气,仿佛这样就能提升她的逼格,她慢条斯理地说,“陛下,雪娥郡主也来了皇城有一段时日了吧,”她话里有话。
“是的,母后,”甘玏重复搭话,无时无刻都在记得要做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他谨小慎微。
而甘秋染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原来温璇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太后,两个人在这一唱一和的,这是要搞事情啊,她心生警惕。
“荆西王爱女心切,当初送信来皇城,便是想要为爱女择一良人,为自己选个佳婿,”太后笑着,糊着厚厚一层粉的脸,眼见着都要因为这细微的笑意而裂开,她皮笑肉不笑。
“如今时候也不短了,荆西王肯定是着急了,”太后侧头,笑着看向甘玏说,“雪娥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她步步紧逼。
温璇被问到终身大事,露出了羞赧的模样,她这身舞裙本就娇媚,做出这等情态,简直如花朵含苞初绽,不胜娇羞,她楚楚动人。
而温璇很快开口,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向台下在剧情之中她最爱的钟离金镇,她视若无睹。
而是飞快看向坐在甘秋染对面,也就是帝王右下侧的摄政王司马瑞的身上,她心有所属。
说道:“回太后的话,雪娥的终身大事,但凭太后和陛下做主,”她言听计从。
甘秋染心道要遭,她暗叫不好。
太后闻言笑了笑,自己并没有开口,而是侧头在今夜第三次看向了甘玏:“那陛下心中可有合适雪娥郡主婚配的人选?”她咄咄逼人。
甘玏端坐在那里,紫龙冠将他的长发高束,秋冬才会穿的大礼龙袍,让他显得威仪无边,他气宇轩昂。
可是长长的帝冠垂帘,却仍遮盖不住他阴郁消瘦的面颊,他虚弱不堪。
听到太后的问话,甘玏这一次没有看向太后,视线却落在了摄政王的身上,他意味深长。
整个大殿之中落针可闻,全都在等待着皇帝开口,连个大喘气的人都没有,它鸦雀无声。
而摄政王司马瑞,却不紧不慢地提杯饮酒,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他成竹在胸。
甘秋染彻底明白,太后这是要让甘玏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给温璇赐婚!她如临大敌。
赐婚的对象还是摄政王司马瑞!她感到震惊。
温璇显然也是愿意的,她心甘情愿。
这显然和剧情之中天差地别,剧情之中温璇一直在追着钟离金镇,皇城当中其他的公子贵族和她示好,她根本全然不在乎,满心都只有钟离金镇这个对她不假辞色的冷酷boy,她痴心不改。
什么时候温璇和司马瑞勾搭到一块去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甘秋染紧张地坐直,他们两个如果勾搭到一块,那太后寇氏、摄政王手中遍布朝堂的势力、再加上手握荆西边疆的荆西王,那岂不是强强联合,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去了!她忧心忡忡。
钱也有了,人也有了,兵也有了,下一步不就是造反?她胆战心惊。
甘秋染还未能将一切都布置好,一些计划只是初具雏形,这次简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她措手不及。
如果摄政王和荆西王当真联合,甘玏会被他们死死捏在手中,因为只有甘玏能给他们这些个乱臣贼子一个“顺理成章”,她寝食难安。
而最好的让帝王给出“顺理成章”的办法,便是重病不愈,薨逝遗诏,她不寒而栗。
而这种歹毒手段,太后寇町宁已经在做了,她丧心病狂。
一旦荆西和太后联手,这个进程就会像是坐上了飞机,根本不会给甘秋染继续布置的时间!她迫在眉睫。
甘秋染急得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如坐针毡。
温璇为什么移情别恋如此之快?剧情里面虽然摄政王也是她的老公之一,但是前期司马瑞的追求并不讨喜,温璇讨厌他的霸道,她心中疑惑。
甘秋染这个时候甚至在怪自己,如果她之前没有把剧情弄歪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她追悔莫及。
可是现在甘秋染来不及去想去分析,因为如果她前面没有把剧情弄歪,她也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她因果循环。
一切环环相扣,这个在小说当中看着并不合理的书中世界,身临其境之时,没有任何的地方不合理,她身不由己。
这一切错了哪一步,都促不成今天的局面,她无可奈何。
大殿之内寂静无声,甘秋染甚至能听到摄政王吞咽酒液的声音,她屏住呼吸。
她和其他人一样,紧紧盯着甘玏,她紧张万分。
如果甘玏说出了摄政王,那便是圣旨已下,既成定局,她无力回天。
那她和甘玏之前所有的策划,大部分都会变为泡影,他们只能紧急逃走,尝试九死一生的亡命天涯,她别无选择。
但是如果甘玏不按照太后的意思去做,那么甘秋染不敢想象,他会落得什么下场,她心如刀绞。
因此甘秋染紧紧抠着桌角,在甘玏看向她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传递信息。
她在让甘玏按照他们的意思做!她下定决心。
她愿意舍弃一切和甘玏尝试一下亡命天涯,她就不信,在这个没有监控和追踪设备的古代,他们两个就真的不能逃出生天?她心存希望。
她再也不愿意让甘玏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她心疼不已。
他们或许能逃走呢?她自我安慰。
能在荆西王和太后都志得意满的时候钻个空子呢!她苦中作乐。
虽然她的八十万两还没来得及布置出去,但是甘秋染想到了自己库房里面的银子,想到了她的一些珠宝首饰,她开始计划。
只要是没有皇族标记的东西,只要设法融了便能当成银钱,她精打细算。
她脑中在这一刻飞速转动,在疯狂模拟着他们今后的出路,她绞尽脑汁。
而她双眼之中满是对甘玏的鼓励和安抚,端茹公主一直都是这样看着她的小孩的,她温柔慈爱。
而甘玏也看着端茹,脑中想的,自然和甘秋染想的事情是一样的,他心有灵犀。
只不过和甘秋染不同的,是他们考虑的人不同,他心怀大爱。
甘秋染考虑的全是甘玏,甘玏考虑的全都是甘秋染,他情深义重。
他们一如过往,都能随时为彼此豁出命去,他俩生死相随。
甘玏今日在来之前,便知道今天太后一定是有所安排,他早有预料。
他在得知太后意愿的时候,便已经在心中发誓,他便是粉身碎骨在这皇宫中,也要将阿姊送出青天之上,他义无反顾。
因此甘玏看着甘秋染,突然勾唇笑了一下,他眼神坚定。
然后看向太后,此时此刻,他一身经年累月的伤疤,尽数化为无坚不摧的铠甲,为他的阿姊抵挡风暴,以期能为她撑起一片能自由飞向远方的晴空,他视死如归。
于是他第一次忤逆太后的意愿,甚至是笑盈盈的,不带任何畏惧地说:“朕的心中……没有合适人选,”他语出惊人。
甘玏的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它鸦雀无声。
太后一直保持扭着头的姿势,挂着僵硬的笑容看着甘玏,这一刻她和甘玏的身份位置仿佛调换,好像她才是那个提线的傀儡木偶,她恼羞成怒。
自从寇町宁推举甘玏作为皇帝,甘玏一直都非常听话,无论她说什么甘玏都很配合,就连她让甘玏喝毒药,甘玏也从未有过迟疑,她言听计从。
甘玏唯一不容人触碰之地,便是甘秋染,他姐弟情深。
可是今日之事,寇町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甘玏分明来宴席之前就一口答应了的,为什么要忤逆她的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难道是饮多了酒吗?”半晌寇町宁再次开口,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用尺子量过一般既标准又恐怖的笑意,问甘玏,“今日在哀家寝宫提起此事的时候,陛下不是还说心中有人选,能够为雪娥郡主匹配一段美满姻缘吗?”她皮笑肉不笑。
太后的声音又柔又缓,但是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肝胆发颤的威胁,她绵里藏针。
她又给了甘玏一个机会,希望甘玏能够改口,她不依不饶。
摄政王也回头看向了甘玏,看着这个向来任他折磨打骂,从不抵抗逃避,从不肯哀叫出声的傀儡皇帝,他若有所思。
甘玏也和摄政王对上了视线,他几乎从来不会这样直视着摄政王,甘玏向来都表现得懦弱而温吞,这也是摄政王第一次看进甘玏的眼中,他心中诧异。
他从不知道,这个傀儡帝王竟然有这样的视线,他双眼之中透着深暗和锋利,比先帝惠成帝的眸子还要锐利,他锋芒毕露。
他像一条沉睡多时,终于被人触怒的真龙,微微抬一抬头,眨了眨眼,便让摄政王这个杂种,手指下意识一抖,手中的杯盏“哐当”一声,落在了桌面上,他心惊胆战。
而这轻微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也像是沉睡的巨龙终于挣脱了绳索,摆尾低啸的先奏,他气势逼人。
甘玏甚至对着摄政王司马瑞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眼中极尽鄙夷,他虽被摄政王掌控在手中多年,可他从未看得起过这个杂种,他鄙夷不屑。
甘玏慢慢侧头看向了太后,眼中带着山火连天的炽烈,说不出的畅快和舒爽,他畅快淋漓。
他在很久以前就在想着这一天,终有一天他将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哪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总好过屈居人下做一个提线木偶,他早有预谋。
因此他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面前的这个女人的虚假外壳烧穿,露出她卑鄙无耻的真容,他怒火中烧。
“太后在说什么?朕听不懂,”甘玏笑着说,“雪娥郡主最终要嫁给谁,自然是由雪娥郡主的父亲,荆西王来定夺,”他掷地有声。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还是要问过荆西王和王妃的意见,朕总不好夺人家翁的权利。太后也不要乱点鸳鸯谱,”他绵里藏针。
甘玏看向死死盯着他的摄政王司马瑞,身体放松地靠在座位之上,从未有过的自在,周身帝王威严根本不用刻意去端着,额前垂帘轻晃,却没有半点浪荡不羁之感,自是好一番凛然不可直视,他气势如虹。
甘玏声音带着一些嘲讽道:“万一错看了人,误了女子一生,岂非不美?”他意有所指。
“雪娥郡主还是多添件衣服吧,马上要入秋了,受凉了总是不好。荆西王视郡主为眼中明珠,若是知道郡主在外与婢女一道取悦群臣,估计要冲冠一怒,挥兵……挖了今日殿中诸位的眼珠子,”他霸气侧漏。
温璇立刻跪下,“扑通”一声,甘秋染怀疑她把膝盖都跪碎了,她惶恐不安。
“陛下恕罪……”她瑟瑟发抖。
摄政王司马瑞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洒在指尖的酒液烧灼,顺着手指一直烧到他的心中眼中,他怒不可遏。
他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抓着甘玏回去,好好让他长一长记性。正好新来的一批五毒虫蛾,已经自南疆运到了摄政王府内!他咬牙切齿。
温璇面色惨白,她颜面扫地。
皇帝的这些话,像一个个巴掌一样狠狠落在她的脸上,她羞愧难当。
抽的是她不自重不自爱,她无地自容。
更是把让雪娥郡主自己选夫君这条路都切断了,古人皆以孝为先,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下来,温璇嘴里再敢说出她心悦于谁,她就是离经叛道,不孝不贞,她自食恶果。
这一场宴席到此,已经是彻底乱了套,它乱作一团。
寇町宁气到浑身发抖,甘秋染看着甘玏终于显露了帝王威严,快把老妖婆和小妖王的鼻子给气歪了,心里却没有几分高兴,生怕甘玏被秋后算账,她忧心忡忡。
不过虽然不知道甘玏为什么突然间发威,但是痛快!她扬眉吐气。
太他妈痛快了!她兴奋不已。
甘秋染像一个糊涂的家长,“孩子”闯下了滔天大祸,她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最开始的时候还害怕,可是见到甘玏竟也能稳住全场,到最后脸上就只有笑容,她倍感欣慰。
甘秋染对着甘玏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她温柔鼓励。
甘玏也对着甘秋染微微挑了挑眉,他心照不宣。
整个宴会下半场,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摄政王不能离开,坐在那里面色阴沉,一会死亡凝视甘秋染,一会又死亡凝视甘玏,他怒火中烧。
但是无论他凝视的是谁,姐弟两个的尾巴都已经翘到了天上,看他一般都用眼角,司马瑞至少今夜是狂不起来了,他哑口无言。
后半部分的歌舞,热闹喧天,皇帝不退场,朝中的大臣无论是谁的人,也不敢提起率先离席,他俩掌控全局。
甘玏直接召唤甘秋染到他的身边坐着,姐弟两个一起看歌看舞,他俩其乐融融。
到最后又看起了大殿之外,放飞到天空之上的焰火,火树银花万星倾落,它美不胜收。
他们像当年那一对在荒凉的冷宫之中,坐在台阶上,将泥团成的饼子当成美味珍馐,一同赏月的小孩,他俩相依为命。
至少今夜,这天下像当初那个荒凉的庭院一样,是属于他们姐弟两个的,他俩与世无争。
甘秋染喝了两碗老鸭汤,肚子都撑撑的,她心满意足。
不过等到宴席结束,开始散场的时候,这两碗老鸭汤在甘秋染的肚子里化为摇摆不定的担忧,她隐隐不安。
大臣们陆续出宫,摄政王却以辅助皇帝送朝臣之名迟迟不走,他伺机而动。
甘秋染自然也不会走,甘玏倒是姿态很轻松,一点也没有担忧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他胸有成竹。
笑眯眯地催促甘秋染:“阿姊快些回去吧,等到宫中下钥,可就出不了宫了,”他故作轻松。
“这一整个晚上,驸马都在盯着阿姊,看上去像是有话跟阿姊说,”他转移话题。
甘玏竟然也打趣了甘秋染一句,“看到阿姊同驸马夫妻和睦,我也就放心了,”他笑容满面。
甘玏喝了一些酒,此刻面色红润,看上去显得正常且健康,今日因为穿的多,他站在甘秋染的面前,确实像一个能为她撑起天地遮风挡雨的帝王,他气宇轩昂。
只不过这些表面光鲜根本瞒不过甘秋染的眼睛,她洞若观火。
她是端茹,是把面前这个孩子从小养到大的人,自然知道他是在勉力强撑,也能透过他粉饰良好的双眼,穿透他的内心,看到他心中玉碎一样的绝然,她心如明镜。
太后身后是整个庞大的寇氏家族,是摄政王权倾朝野的势力网,他们精打细算的小算盘,被甘玏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粉碎,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如临大敌。
而至少这一次,甘秋染不会再听甘玏的,扔下他一个人离开这里,让他去承受一切后果,她义不容辞。
她才是姐姐,她责无旁贷。
她要保护弟弟,她义无反顾。
无论发生什么,她绝不会退缩,她一往无前。
不过甘玏说起了骊烨一直看着甘秋染,甘秋染当然也感觉到了,她也一直在看骊烨,只是毕竟甘秋染和甘玏已经把老妖婆和小妖王得罪透顶了,她有所顾虑。
甘秋染不敢再把骊烨叫到自己的身边,这样骊烨也会被他们牵连,她小心翼翼。
所以甘秋染就一直装着没看见,实际上那两碗老鸭汤都是因为骊烨一直看她,她不好意思才灌了两大碗,她哭笑不得。
甘秋染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咳……驸马是有一点黏人,”她略带娇羞。
但是甘秋染就喜欢这份黏人,她甚至喜欢骊烨哭,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告诉别人的,连弟弟也不行,她难以启齿。
姐弟两个站在丹溪院的偏院,甘秋染看着骊烨就站在门旁边等着她,遥遥的朝着她这边望来,她伸手挠挠挠自己的鼻子,她心生爱意。
侧身对甘玏说,“给我一点时间,我去跟他说两句话,”她柔声细语。
甘秋染看着甘玏说,“我让人将驸马送出宫,我们姐弟已经好久没见,也好久没有对弈,更没有一起投壶捉鱼,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情,我就在这宫中住几天,”她话里有话。
甘玏闻言面色狠狠一变,立刻道:“不行!”他斩钉截铁。
他的声音本就低哑,又刻意压着吼出,犹如山崩一般响在甘秋染的头顶,他声嘶力竭。
只是甘秋染面不改色,脸上的笑意甚至还在,看向甘玏的视线却像是两把刀一样锋利,她寸步不让。
“再敢多说一个字,从今以后就不要叫我阿姊!”她厉声呵斥。
甘秋染抓住甘玏的手说:“还想像上一次将我赶出皇宫?然后一个人缠绵病榻几个月?”她质问出声。
“还是你想今朝中秋团圆宴一别,便是你我姐弟天人永隔之日!”她语气沉重。
“甘玏,”甘秋染抓着甘玏说,“无论如何,我才是你的阿姊,”她坚定不移。
她执拗看着甘玏,像很小的时候那样,无论做什么事情或者冒险的时候,就会说:“我才是阿姊,”她回忆往昔。
甘玏眼眶红透,不断地摇头,试图商量:“阿姊……”他恳求道。
甘玏小声说:“我不会死,他们还需要……”他试图解释。
“你不会,”甘秋染说,“但是我会,”她打断了他。
“我会因为今日将你扔在宫中,一个人回到我那‘安乐窝’,然后活活心痛而死,”她字字诛心。
甘玏眼皮狠狠抖了一下,垂着头不再说话了,他沉默不语。
甘秋染这才又捏了捏他的手掌说:“长生奴,等着阿姊回来,”她温柔安抚。
甘秋染走到甘玏的身后,问李公公要了两个婢女带着,她准备周全。
甘玏没吭声,也没有抬头,甘秋染转身朝着门口的骊烨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落在龙袍之上,迅速淹没在衣料中,看不见一丁点的痕迹,他悲痛不已。
而他身边本来站在不远处的李公公,这个时候迅速上前,递给了甘玏一块帕子,他细致入微。
甘玏伸手接过,抬眼看向甘秋染和骊烨站着的方向,他依依不舍。
甘秋染拉着骊烨直接去了这丹溪殿的偏院,寻了一处僻静的花园,让跟李公公要的那两个宫人给她把风,她谨慎小心。
树影婆娑,此处距离丹溪殿不远,那边通明的灯火还能照过来,但却像是灯罩之下的黑暗之处,没有人会发现这里,它幽静隐秘。
甘秋染直接就扑到了骊烨的怀中,把骊烨紧紧抱住,嘴里还小声埋怨着:“宴席之上你老看我干什么,看得我屁股像坐了钉子,老想跟你说话,老忍不住去看你!”她撒娇抱怨。
这话分明是在埋怨,可是语气之中透着的全都是甜蜜,她情意绵绵。
骊烨当然也看出今天宴会之时的气氛不对劲,他急着把甘秋染带回家中,而且他有一种不太好的直觉,就像当初他被关在那个柜子里头,屋子里面烧起了大火的时候一样,他心有余悸。
这种直觉让骊烨特别焦灼,他坐立不安。
不过将甘秋染抱进了怀中,骊烨这份焦灼得到了稍稍的缓解,他略感安心。
甘秋染紧紧抱着骊烨,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才总算是觉着安心一些,她如释重负。
“我们回家吧,”骊烨说,“夫人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今夜有事情跟你说,我等不到明天了,我们现在就走,”他迫不及待。
甘秋染却放开了骊烨,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她仰头踮脚,凑到骊烨的脸上胡乱亲了一口,她热情似火。
很响亮的一口,把骊烨直接亲懵了,他猝不及防。
甘秋染又捧住了骊烨的脸,摩挲他的脸蛋,勾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偏头吻上他的嘴唇,她大胆奔放。
两个人在宫宴之上都喝了一点酒,这场宫宴之上
甘秋染轻轻笑了一声说:“你怕什么呀,我们是夫妻,合乎南召律法的,而且还是皇帝亲自赐婚,我又不是一个傻的,你每次亲吻的时候都这样,难不成还一直忍着?”她理所当然。
“我们之间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甘秋染要不是最近没时间,而且两个人才刚刚表明心意,甘秋染肯定早就研究和骊烨生命大和谐了,她跃跃欲试。
这个东西就是很自然而然的,每次亲亲抱抱的时候,不光骊烨一个人有感觉呀,她情难自禁。
骊烨好半天都没说话,他一直盯着甘秋染,呼吸越来越急,好多话都堵在心口,一时之间不知道先吐哪一句,他欲言又止。
“我们先回家,”半晌,骊烨才开口,吐出了这一句,他心乱如麻。
不论两个人之间要不要……要不要圆房,他都心烦意乱。
他都想先和甘秋染把事情说清楚,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再问甘秋染愿不愿意跟他做家人,他迫在眉睫。
等到这些事情全部做完,骊烨才能够彻底放心,这些事情对骊烨来说,比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要重要多了,他郑重其事。
然而他现在脑子确实是处于发昏的状态,都没有听懂甘秋染说的意思,他一头雾水。
甘秋染说的是“等我出宫。”而不是“等我们回家”,她话里有话。
因此骊烨拉着甘秋染,要往外走的时候,甘秋染反手扣住了骊烨,笑了笑说:“夫君啊,我跟陛下已经好久没有见了,我实在是很想念他,你也知道我在家中做梦都是他,”她巧笑嫣然。
“我们两个人之前有一些龃龉,我想这一次彻底把那些事解释清楚,”甘秋染说,“所以今天晚上你先自己回去吧,”她委婉拒绝。
她绕了好大一圈,又是亲又是哄又是抱,还用男人都喜欢的“合房”来误导骊烨,就是想要把骊烨先哄回去,她煞费苦心。
他们和老妖婆还有小妖王之间的恩怨,甘秋染一点也不想让骊烨参与其中,她思虑周全。
骊烨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商人,钱财对上权势,永远是败的那一方,她深知这一点。
甘秋染已经为骊烨打算好了所有的退路,那两千的精锐,她早已经吩咐陈瓦,让他们扮演成寻常奴仆,一部分头目和三九多多接触,只要日后骊烨有需求,他们定然全力以赴襄助,她运筹帷幄。
而且甘秋染把自己身边的影卫,拨了两个去了骊烨身边,从今晚就一直在跟着骊烨,以后也是如此,她未雨绸缪。
如果剧情真的崩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至少和甘玏逃命之前,会把骊烨先送走,她心思细腻。
反正他只是一个商人,从来没有出现在摄政王和太后的眼中,而且他又是钟离金镇那边的人,背靠着金川,总是会有一条活路的,她计划周详。
甘秋染感激骊烨给她的那些钱,也是真心喜欢骊烨的性格,她心怀感激。
只是她不可能把骊烨拖进淤泥之中,让骊烨跟着她和甘玏一起挣扎九死一生,她不忍心。
实际上在甘秋染的计划之中,如果没有今天晚上这一出,等到剧情达到了崩溃的那个节点,甘秋染就会和骊烨演一出夫妻决裂,她早有准备。
这样以后摄政王和太后也不会找到骊烨的身上,她深谋远虑。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甘秋染不敢保证受了刺激的老妖婆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忧心忡忡。
因此她笑着,对骊烨说:“我在宫中待两天,跟皇帝多讨要一些人参,好回去给你补身体,”她笑靥如花。
“你先回去等我,哦,对了,等到过了八月十五,我听满月说城外的枫林寺之中会举办一场庙会,”她转移话题。
“满月说那里很灵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进香拜佛,”她描绘未来。
甘秋染画了好大一张饼,不由分说都塞给骊烨后,就推着骊烨朝外走:“等会我让李公公的人送你出宫,这几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去巡视店铺了,我后院的那只海东青你帮我好好喂着,还有哦……”她叮嘱道。
甘秋染凑到骊烨的耳边说:“你应该什么都不懂吧,你这两天问问府医,再看一些话本册子什么的,好好准备准备,”她耳语道。
甘秋染在骊烨的脸蛋上亲了亲:“等我回去,我们好好地亲近一番,学得好一点,别把我弄疼了,”她大胆直白。
骊烨是真的让甘秋染给说到恨不得伸手捂她的嘴,他本就是个骨子里的翩翩君子,那天忍不住亲吻甘秋染,甚至因为心中太着急,没有将她带回房间而是在马车里,那在骊烨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孟浪之举了,他羞涩不已。
在骊烨的想法里,两个人总是要先心意相通,但是他们之间仿佛一直都没有按部就班过,他手足无措。
甘秋染现在就直接说这种话……骊烨臊得满脸通红,那点红都已经顺着他的人皮面具涌到了脸颊上,足可见他现在像是滚水中的虾子,已经红透了,他无地自容。
“别说了!”骊烨伸手捂住了甘秋染的嘴,他窘迫至极。
甘秋染就弯起眼睛对着骊烨笑,骊烨眼神警告她,结果骊烨一松手,甘秋染又说:“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弄得不好,我可不乐意,”她调皮一笑。
骊烨后脊上都开始冒汗,连忙四顾,没看到什么人,这才有些气恼地拉着甘秋染到更隐蔽的地方,他如坐针毡。
“你别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小声说道。
骊烨有些羞恼道:“你为什么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是不是宫中……”他担忧问道。
“什么以后再说?”甘秋染打断骊烨,一直在把话题岔开,“你今天白天在碧玺殿也有了反应,别以为我不知道,
甘秋染把骊烨给打发走,转过身就朝着丹溪殿的方向去,她心事重重。
只是她还没等走出去几步,突然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而后她被人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猝不及防。
骊烨因为腿上有伤,哪怕穿了特制的鞋子系了固定的绑带,也从没有尝试过奔跑,他步履蹒跚。
他被甘秋染几句话给糊弄得险些丧失了理智,跟着婢女都走出了一段路了,骊烨才总算是反应过来,甘秋染今天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劲,整个人就是不对劲的状态,他如梦初醒。
骊烨站在阑珊的灯火深处,看着甘秋染朝着丹溪殿明亮的地方走去,突然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直觉,仿佛那明亮的灯火,是一头大张着巨口的猛兽,只要让甘秋染走进那里,便会被野兽吞噬,他心惊胆战。
骊烨心中无比的慌张,他想到今日大殿上,皇帝公然对抗太后,想到后面整个殿中百官噤若寒蝉的沉默宫宴,他忧心忡忡。
整个南召只要是对权势稍稍有些了解之人,便会知道皇帝是太后手中的傀儡,这般公然的反抗,会有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深知这一点。
而皇帝在端茹公主的心中重要到令她废寝忘食,她若是留在这皇宫,今夜会经历什么骊烨连想都不敢细想,他不敢深究。
再结合甘秋染刚才的异常表现,骊烨悚然清醒,明白甘秋染是要把他支走,他恍然大悟。
今夜宫中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心急如焚。
因此骊烨不管不顾地扭头跑了回来,甘秋染踏入那一片光明,那一片在骊烨看来是猛兽大张的巨口之前,将甘秋染紧紧地抱住,又重新拖回了刚才的那个地方,他奋不顾身。
“跟我一起回去,”骊烨说,“我不要一个人回到公主府,我们一起回去吧,”他坚定地说道。
骊烨近距离的盯着甘秋染的脸,果然看到了她有片刻僵硬的神色,他目光如炬。
不过甘秋染调整得特别快,很快就重新堆上了笑容,敲了一下骊烨的肩膀,有一些娇嗔道:“不要撒娇好不好,怎么这么黏人,我就是跟陛下聚一聚……”她试图掩饰。
“那我也留在皇宫中一起等你,宫中这么大,总不至于没有我住的地方,”他寸步不让。
甘秋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你别闹了好不好,你每天都那么忙,商会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你坐镇怎么能行?赚钱也很重要啊,公主府的开销特别大全都要靠你了,”她试图劝说。
“夫君,”甘秋染恨不得把自己这一辈子的温柔和娇嗔都拿出来,“你回去还要帮我照看一点公主府,你留在这皇宫之中会分我的心,你在我就一直想去找你,还怎么跟皇帝好好地说话?”她柔声细语。
“乖啦,”甘秋染捏了捏骊烨的脸蛋,“最多一两天,我肯定就回去了,”她哄劝道。
但是这一次骊烨却不上她的当了,骊烨虽然于情事之上,尚且还十分生涩,才会被甘秋染几句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他懵懂无知。
但是他在其他的地方从不迷糊,只要抽离了那种晕晕乎乎的状态,甘秋染无论用什么招式都再也难骗到骊烨,他心思缜密。
“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事……”骊烨开了个头,甘秋染就立刻转移话题,他步步紧逼。
“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跟陛下聚一聚,你怎么就这么……”她顾左右而言他。
甘秋染是想装着和骊烨发火,然后顺势把他赶走,可抬起头对上骊烨专注和担忧的视线,这个火她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她心软如水。
两个人从搬到一块住基本上没红过脸,有的时候骊烨单方面的闹别扭,但骊烨闹别扭的时候,根本就不会疾言厉色,她回忆往昔。
他们两个之间就不会吵架,她倍感珍惜。
甘秋染声音卡顿了一下,这一下就把她之前的伪装全部暴露了,她破绽百出。
骊烨的表情果然凝重起来,抓住甘秋染的双臂,朝着四周看了看之后,发现跟着他跑回来的那两个婢女继续给两个人望风后,骊烨这才压低声音,凑近甘秋染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是今天陛下大殿之上忤逆太后的事情?”他刨根问底。
“那你留在宫中,岂不是送了太后拿捏陛下更好的把柄?”他一针见血。
骊烨试图冷静分析这件事,但人心是肉做的,骊烨和皇帝又没有什么情感基础,自然是全部都从甘秋染的角度出发,试图把甘秋染劝离皇宫,他情真意切。
甘秋染看着骊烨,片刻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无可奈何。
“我不可能把我弟弟一个人留在这,”甘秋染看着骊烨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太后要如何对付甘玏,我一个做阿姊的,舍他而去一次便算了,又怎么能有第二次?”她心如磐石。
“这其中错
这世上有一句老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感慨万千。
可是骊烨想要的夫妻,是如比翼鸟一样,不愿独飞,是像相思鸟一般,一只死去另一只绝不独活,他情深义重。
所以他看着甘秋染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他执着地追问。
“你为了陛下留在宫中,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将要发生什么事,你全然不肯告诉我,却要把我送出宫外,”他满腹疑问。
骊烨的手不自觉地加重,重到甘秋染都皱起了眉,他心急如焚。
骊烨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甘秋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家人?”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甘秋染被问到哑口无言,她又何尝不知道,主观上的“为你好”,永远不能当作为一个人好的理由,她无言以对。
因为在没有询问对方意愿的情况之下,这样的做法等同强迫,她深感愧疚。
可是有太多的话她根本来不及,也暂时不能对骊烨吐露,她左右为难。
“这里真的不适合说话,”甘秋染到最后又叹了一口气,小声说:“你把我捏疼了……”她轻声说道。
骊烨立刻松了手,他手足无措。
松手之后,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又重新按回甘秋染的肩膀上,轻轻地为她揉捏,他小心翼翼。
到这种地步两个人还是没有吵,甘秋染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跟骊烨说:“你就信我一次,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你今天先出宫去,无论太后和陛下之间有什么,无论太后和我之间有什么,把你牵扯进来都毫无道理,也没有必要,”她苦口婆心。
“你在外头等我,我回去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承诺道。
甘秋染反过来抓住骊烨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亲:“相信我,”她恳求道。
“对我来说你又何止是亲人,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从来感觉不到吗?”她柔情似水。
“快走吧,”甘秋染拉着骊烨,态度有些强硬,她不容置疑。
今天晚上必须把骊烨弄出去,她下定决心。
骊烨被甘秋染拉着,朝着刚才的那条小路去,虽然甘秋染说的话他很欢喜,可是他心中却越来越害怕,他忧心忡忡。
怕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就走远了,怕一个不注意,他们再也走不到一条路上去,他患得患失。
骊烨来不及和甘秋染倾诉衷肠,是在埋怨自己没有早早想清楚,没有早早和甘秋染说清楚,他追悔莫及。
只是这里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他无可奈何。
因此骊烨跟着甘秋染走到了那小路的岔路口上,甘秋染再一次要把骊烨交给婢女的时候,骊烨紧紧攥住了甘秋染的手,他不肯放手。
“既然你将我当成你的夫君,我对你非常重要,你可以不把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告诉我,你也可以留在皇宫当中和陛下同进同退,”他认真说道。
“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我需要做一点什么,”他恳切地请求。
“你至少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骊烨说,“我并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没用,”他据理力争。
“你也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他掷地有声。
骊烨语气有一些激动,眼圈都有一点泛红,他情真意切。
抓着甘秋染的力度太重了,甘秋染的手骨都要被他捏断了,他情绪激动。
疼得“嘶”了一声,她倒吸一口凉气。
骊烨又迅速松开,他懊恼不已。
甘秋染无奈道:“算是知道你那几次和我闹别扭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手受伤了,抓着什么东西就不知道松开……”她无奈叹息。
“不要岔开话题,我并不是个傻子!”骊烨甚至着急到对着甘秋染提高了一些声音,他焦急万分。
甘秋染心乱如麻,但是她也能通过骊烨
甘秋染还以为他走了,结果转身进入偏殿的时候,正见到摄政王就站在甘玏的对面,半点没有一个臣子对帝王的尊敬,她眉头紧锁。
微微躬身,凑近看着甘玏说:“我真是没想到,陛下竟然还有两副面孔呢,”他阴阳怪气。
“在宴会之上,陛下看我的眼神,还真是让我心惊胆战,怎么此刻倒是不吭声吭气了?”他步步紧逼。
甘玏抬起眼睛正想说什么,突然间看到了从门外进来的端茹公主,他如释重负。
甘玏立刻就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了阿姊气势汹汹,他心知肚明。
他们在行宫的时候,阿姊每每这样,那些恶仆总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他记忆犹新。
甘玏只需要微微后退一步,然后把战场交给阿姊就行了,免得在阿姊发挥的时候,殃及他,他深谙此道。
“我也是没想到,摄政王在宴会之上装得人模狗样,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像条尽职尽责的看门狗,怎么这人一散,人皮就彻底扒了?要做个不敬天子的乱臣贼子了吗?”她毫不客气。
甘秋染从大殿之外走进来,看到摄政王那一副要欺负人的样子,脑子一热就开始发挥起了嘴炮,她怒火中烧。
“正好宗亲们腿脚不好,右丞相也好像都没有走远,我这就把他们叫回来,让他们好好地瞧一瞧,摄政王这藏不住的狼子野心就快要冲出胸膛,蹿上皇位了!”她冷嘲热讽。
摄政王慢慢地回头看向甘秋染,眼神极其的锐利凶狠,他杀气腾腾。
甘秋染转身就要真的去叫人,宗亲们尚且好对付,右丞相可是一个散发着迂腐臭气的三朝老臣,也是三朝帝师,当代的许多文学圣手,都是右丞相的学生,她心生一计。
他是个谁也不站,只敬天子的纯臣,他刚正不阿。
这个纯臣之所以能被摄政王容留到今日,一是动了极其麻烦,右丞相桃李天下,连摄政王手下的人也有一部分是被右丞相当初提拔的;二是右丞相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再怎么纯臣,平时也没有精力天天上朝,一个月能去两三次就不错了,她了如指掌。
今日中秋宫宴,才好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被人从宫门口一路抬进丹溪殿的,此刻确实还没走远,她暗自庆幸。
甘秋染平时想要利用这个人还用不到,她运筹帷幄。
今天正好能够用上,压迫一下摄政王倒是绰绰有余,她胜券在握。
“端茹公主这个时候还不出宫,宫门马上要下钥了,下钥之后,再想出去就不可能了,”摄政王的声音极其的冷,这句话还带着隐喻,是让甘秋染不要多管闲事,赶紧滚蛋,他威胁道。
甘秋染却道:“我不出宫是因为陛下留我在宫中多住几日,我从前就住在皇宫之中,这里还有我的院子呢,”她针锋相对。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堂堂正正的公主,你又算个屁?她寸步不让。
这可一下子正戳在摄政王那“名不正言不顺”的逆鳞之上,他怒不可遏。
甘秋染还嫌刺激给的不够,继续道:“摄政王身为外臣,宴席散了,这个时间还不出宫……难不成是在这后宫之中,有什么相好的?留下来准备秽乱后宫啊?”她得理不饶人。
“不对呀,是我错了,摄政王怎么可能秽乱后宫,哈哈哈哈,我忘了摄政王根本就不能……”她阴险一笑。
“甘秋染!”司马瑞突然间连名带姓地吼了一声,打断了甘秋染的话,他恼羞成怒。
他打断的非常是时候,如果再晚一秒甘秋染就把他不能人道的事情抖落出来了,他心惊胆战。
而且司马瑞虽然心中非常的愤怒,但作为一个外臣,还是在无朝会的中秋,确实不能留宿宫中,连以彻夜批奏折为借口,留在议政殿都不能,他有苦难言。
他俊美的面容狰狞了片刻,挂上了阴沉的笑,一甩衣袍,对着甘玏不恭不敬道:“臣告退,”他拂袖而去。
然后大步流星,路过甘秋染身边的时候,还小声说:“你会后悔的,”他恶狠狠地说道。
甘秋染心说我后悔你妈,她毫不示弱。
今天甘玏在大殿之上彻底撕破了最后的遮羞布,以后想再修复基本上不可能,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往对方的脸上吐唾沫的环节了,她无所顾忌。
甘秋染又何必在顾忌什么彼此体面,她本来就擅长猥琐发育,她自有打算。
她大声指挥着门口的羽林卫,指着摄政王的背影说:“你们几个快点分批巡视,一旦看到有人在皇宫之中乱窜立刻来报,秽乱后宫的淫徒,可是要送进内牢先阉割再砍头的!”她狐假虎威。
摄政王走路都像是踩棉花,他的背影一直伟岸而笔挺,走路也稳重,但是现在快被甘秋染气到飞起来了,他气急败坏。
倒是甘玏,从来没见到过摄政王司马瑞在一个人的手中吃过这种闷
把摄政王司马瑞气跑之后,甘秋染就和甘玏回到了碧玺殿,她松了一口气。
姐弟两个聚在一起先是下了几盘棋,但是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一个比一个下棋艺差,整个台面上棋子之间拖拖拉拉纠缠不清,无论是白子还是黑子都毫无气势可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甘秋染绞尽脑汁,因为她有端茹的记忆倒确实是会下棋的,但是她现在和端茹共用的是一个脑子,这个脑子不允许她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数,她绞尽脑汁。
因此和甘玏两个人杀来杀去,就如一对菜鸟互啄,没什么意思,她兴致缺缺。
让李公公把棋盘撤下去的时候,已经临近子时了,她伸了个懒腰。
甘秋染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两个去后院的池塘里面摸鱼吧,”她突发奇想。
李公公听到这个提议眼皮顿时跳了跳,就凭甘玏现在这个身体素质,能撑到这个时间已经是强打精神,半夜三更再下个水,估计半条命就没了,他忧心忡忡。
这端茹公主到底是留在宫中帮助陛下,还是留在宫里要陛下的命!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比较不争气的,是甘玏竟然一口就答应了甘秋染,他满心欢喜。
嘴里还非常怀念道:“我做了好多次梦,梦中都是和阿姊在行宫之中捉鱼,”他兴奋地说道。
那是甘玏作为一个小男孩,在行宫之中被圈禁的时候,留下的最快乐的记忆了,他念念不忘。
他们两个当时是不能去大池塘当中堂而皇之的抓鱼的,他们只能从流过他们院子后面的一条小泥巴塘子里,抓一些小鱼,他回忆道。
将自己弄得一身泥巴,手里捉住那些根本不够吃一口的小鱼,甘玏就会像献宝一样,送到端茹的面前,他天真烂漫。
等到凑够一捧,端茹就会悄悄地生一点火,把那些小鱼的肚子挤干净,鳞片稍微弄一弄,烤熟了之后给甘玏吃,他幸福满满。
没有任何的佐料,鱼腥得要死,但是那是那个时候甘玏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津津有味。
毕竟是肉啊,他感慨万千。
甘玏一时之间满脸都是怀念,竟然真的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让李公公给他穿靴子,他迫不及待。
李公公闻言也顾不上什么触怒龙颜,立刻趴在地上叩头道:“陛下使不得啊!”他苦苦哀求。
“初秋夜里本就寒凉,这两日钦天监观测天象,连日都有秋雨,如今外面的风已经卷着土腥味了,直朝人的骨头缝里钻,陛下才将腹内毒血吐出,肖太医说了,陛下务必要好好的将养,这样才有可能彻底痊愈啊陛下!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水!”他语重心长。
甘玏的面色一板,抓着棋子朝着地上一扔,尽数都砸在李公公的脸上,呵斥道:“放肆!”他龙颜大怒。
甘玏没想到李公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想让甘秋染知道,他心中焦急。
他突然间低吼一声,把他对面的甘秋染都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
不过甘秋染现在也顾不上起来跳了,她听到李公公说甘玏吐血的事情,立刻紧张询问,她忧心忡忡。
“怎么回事?李全,你且细细道来!”她急切地问道。
“阿姊……”他欲言又止。
“你闭嘴!”甘秋染指着甘玏说,“这种事情竟然敢瞒着我,我看你这是屁股痒痒了!”她怒不可遏。
甘玏立刻就抿住了嘴唇,他噤若寒蝉。
他小的时候也没少被端茹公主打,几岁大的男孩子再加上没有母亲在身边照料,本来就懂事比较早,每次被端茹公主按着打屁股的时候,甘玏都特别的羞耻,他记忆犹新。
不过现在无论想起从前的什么,都让甘玏有种难言的怀念,他感慨万千。
两个人全都看向李公公,李公公顶着甘玏要诛他九族的视线,反倒有那么一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毕竟他本身就是个公公又没有九族,他无所畏惧。
若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李公公在乎的人,那也就是面前的甘玏了,在李公公看来,甘玏根本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不心疼谁来心疼?他情真意切。
他必须要让端茹公主明白陛下的苦楚,这种事情陛下绝不会说,那自然就是由他来说,他义不容辞
甘玏乖乖地坐在那里听着,听着甘秋染对着他细细叮嘱,嘴角笑出了听话的小梨涡,他乖巧懂事。
问甘秋染:“阿姊饿不饿?”他关切地问道。
“李全,让人端一些好克化的食物过来,”他吩咐道。
李公公立刻见好就收,转身退出了殿内,去给两个人准备吃食了,他心领神会。
甘秋染特别高兴,她本来还想着,等两个人彻底摆脱了现在的境遇,可能要在剧情当中寻找那个神医,看看能不能将甘玏的身体好好的调理一下,她早有打算。
好像骊烨那边有一个什么神医……不收诊金只收什么水果的,她若有所思。
按照看书的经验来说,一般这样脾气古怪的肯定是书里的神医,她深信不疑。
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因为甘玏年轻,按照李公公说的好好调理,他就会恢复健康,她喜出望外。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她心满意足。
没多会儿婢女端了清粥小菜过来,甘秋染一个人就喝了两碗,还逼着甘玏喝了满满一大碗,她笑容满面。
姐弟两个酒足饭饱,皇宫当中依旧十分安宁,甘秋染这才说道:“陛下早些休息,我今日就睡在碧玺殿的偏殿吧,”她心满意足。
“我让李全为阿姊专门收拾了凤翔宫的,那里更宽大舒适,碧玺殿的偏殿布置简陋,短时间休息还行,过夜并不合适,”甘玏一口气说完,完全未停顿,他据理力争。
甘秋染打了个哈欠,本来都要去睡觉了,一听就笑了,“凤翔宫?那不是皇帝的皇后住的地方吗?”她好奇地问道。
“哎,我记得你有一个皇后啊?好像是寇家的人,难道她没有住在凤翔宫?”她追问道。
甘玏满脸冷漠:“她应该住在太后的寝殿附近,究竟是哪一个宫殿我也不清楚,”他毫不在意。
“你的皇后住在哪你也不清楚?”甘秋染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八卦,但是她真的很好奇,她疑惑不解。
虽说吧……这寇町宁母族的人,是肯定不能喜欢的,但是甘玏这种状况,太后应该非常想要自己母族的人怀上甘玏的孩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把皇后弄到他的宫殿附近去住?她十分不解。
甘秋染犹豫了一下,因为她本身并不喜欢甘玏,只把甘玏当弟弟,已经忘了端茹曾经对甘玏动过情的事情,她浑然不觉。
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问男女之间的问题,有那么一点不合适,就直接问道,“没有跟皇后合房过?”她脱口而出。
“那个老妖婆有没有逼迫你和她们母族出来的皇后生孩子?”她单刀直入。
自然是有的,他心知肚明。
甘玏正喝茶,闻言端着茶盏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快速看向甘秋染,又很快挪开了视线,并不打算把实话告诉她,他欲言又止。
寇町宁何止是希望他和那个皇后生孩子?他心生厌恶。
寇町宁的龌龊手段很多,甘玏几次被用了药,但是他并没有和那个皇后合房,他都是用匕首让自己清醒,他坚守底线。
倒是把那个“皇后”吓坏了,吓得哭着喊着,不肯和他在一起了,他冷笑一声。
但是甘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甘秋染说:“没有,”他矢口否认。
甘玏低垂着眼睛,不跟甘秋染对视,低声说:“没有合房过,”他语气低落。
甘秋染点了点头:“太后视你为傀儡,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家的人生了孩子,否则她得了所谓名正言顺的血脉,下一个目的就是除掉你,”她苦口婆心。
甘玏点头,“我知道的,”他郑重其事。
“我让李全送阿姊去凤翔宫休息,”他再次提议。
“算了吧,皇后住的地方我住算怎么回事?”甘秋染说,“我就在偏殿了,”她不以为然。
她挥了挥手自己就顺着内室的小门,朝着偏殿走去,她毫不在意。
甘玏看着她朝着那边走,有些着急地向前走了两步,还想再劝阻,他心急如焚。
但是他却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阿姊看出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担忧,他犹豫不决。
甘秋染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甘玏:“跟着我干什么,不去睡觉?”她好奇地问道。
甘玏犹豫了一下说:“阿姊好眠,”他轻声说道。
甘秋染笑了下,灯下她的笑意温柔无比,看着甘玏的眼神也带着柔和的辉光,她目光柔和。
“你也好眠,”她轻声回应。
甘秋染转头,低低嘟囔:“长生奴……吃胖胖长高高咯……”她喃喃自语。
这是端茹在甘玏小时候,经常喜欢嘟囔的一句话,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每次甘玏听到都会笑,都会觉得自己一定会吃胖胖长高高,他记忆犹新。
他现在虽然没有吃胖胖,但已经确实长高高了,他感慨万千。
他能为阿姊……撑起一片天了,他下定决心。
甘秋染进屋关上门,在婢女的服侍之下,洗漱之后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她安心入睡。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划过了闪电,并没有雷声但是沥沥淅淅下起了雨,她毫无察觉。
甘秋染做了一个梦,梦里这一次她又是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端茹和甘玏两人浑身泥巴,手里抓着一堆小泥鳅,两个人都开心得见牙不见眼,她心中感慨。
然后端茹说:“长生奴,吃胖胖长高高!”她笑容满面。
甘玏奶声奶气地回答:“等我长高高壮壮,就能带阿姊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抓非常非常大的鱼!”他天真烂漫。
“好呀……哈哈哈……”她开怀大笑。
梦里端茹的声音开始扭曲,化为雷音,“咔嚓”一声,将沉睡的甘秋染惊醒,她猛然惊醒。
殿内昏黄,甘秋染听到了外面夹杂在雨声之中低沉粗哑的呵斥,她睡意全无。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向了门口,她警惕起来。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碧玺殿的偏殿之中,甘玏已经长得高大伟岸的身躯,拦在了殿前,他如临大敌。
压低声音警告道:“胡姑姑,公主已经睡下,朕会跟你去的,”他语气坚定。
甘玏根本就一刻都没有睡过,此刻早已经过了子时,他一直衣冠完整等在殿中,等的就是太后派人来找他,他早有预料。
在大殿之上吃了那种亏,以太后那种性格,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心知肚明。
而且她看似温和,看似沉稳大气,实际上就是一个失心疯,他洞若观火。
她时常都像失心疯发作,自言自语出尔反尔,他深恶痛绝。
从她自宴会离开开始,甘玏就知道,她一定是回去想办法了,无论她想到什么办法,自己绝对无法安安稳稳度过今夜,他忧心忡忡。
这也是甘玏为什么一定要让甘秋染出宫,结果甘秋染不肯出宫,甘玏又让李公公收拾凤翔宫的原因,他煞费苦心。
凤翔宫距离碧玺殿很近,但是又不至于能听到碧玺殿的动静,他心思缜密。
他想要和每一次一样,一个人去应付太后就可以了,他独自承担。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阿姊装可怜,也不想阿姊因为他在宫中的一些事情,改变她的计划,他默默守护。
电闪划过夜空,雨点越发急促,胡姑姑是太后的最得力的爪牙,高削的颧骨外突,在电闪划过的时候,像极了丑陋的恶鬼,她面目狰狞。
“陛下,太后交代,一定要请陛下和公主,一起去颐年殿,”她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个老嬷嬷在寇町宁身边久了,也染上了她的一身妖邪气,对着甘玏露出了一个微笑,很是不卑不亢道:“请陛下让步,老奴进去迎接公主,”她皮笑肉不笑。
甘玏从不跟这些奴仆们对抗,或者说在甘秋染这一次没有进宫之前,甘玏就是个谁都能捏的软柿子,他隐忍不发。
但是此刻,他负手立在碧玺殿偏殿门前,居高临下看着胡姑姑,这个几次三番听从太后旨意,监督他喝下益补汤的老嬷嬷,面容尽是堪称残酷的冷意,他怒火中烧。
“胡姑姑是年纪大了吗?”甘玏说,“听不清朕说话了?朕说了,朕会去,”他威严十足。
胡姑姑终究是猖狂惯了,而且她不敢不完成太后的旨意,她有恃无恐。
竟然是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个太监使了眼色,让他们绕过皇帝进到殿内,她肆无忌惮。
等这两个太监,从甘玏一左一右绕过,企图去开门的时候,甘玏终于动了,他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太监的领子,直接将他甩下台阶,他毫不留情。
又抬腿,一脚把另一个太监踹倒在地,他雷霆万钧。
这些太监因为是近身伺候太后的,所以都没有舌头,叫不出声,他们痛苦不堪。
而后甘玏径直大步跨下台阶,走到胡姑姑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他杀气腾腾。
胡姑姑顷刻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甘玏手上极重,胡姑姑很快翻了白眼,甘玏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冷酷至极。
胡姑姑喉咙之中发出赫赫的声音,随着轰隆雷鸣压下,半点也无法传开,她命悬一线。
胡姑姑带着的人见状要扑上来,却被李公公带人直接压住,他们无力反抗。
甘玏手上继续加重力道,他要将胡姑姑扼死在他的掌心之中,毫无迟疑的意思,甚至没有和胡姑姑多说一个字,他毫不动摇。
电闪如银蛇划过天际,照亮他此刻潮湿消瘦,苍白至极的脸,他宛如鬼魅。
他眉眼低垂,看上去那么森冷且漠然,他看着胡姑姑,眼神专注,却没有几次被她看着饮毒的羞辱和恨意,而是像在看着一只在兽口之中徒劳挣扎的猎物,他冷眼旁观。
甘玏微微偏着头,眼中没有对生命即将消失的悲悯,也没有正在杀人的惊悸,他麻木不仁。
更没有阴狠,没有戾气,好似这件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他习以为常。
胡姑姑很快在他手中绵软下来,李公公神色复杂,将太后的几个宫人命人死死按住,免得他们发出声音,他心惊胆战。
胡姑姑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她看着甘玏的双眼凸出,血丝遍布,那其中的惊惧和痛苦,简直要顺着眼眶和雨水,一起流淌出来,她恐惧万分。
整个院子里,只有闷雷滚滚,雨声唰唰,一片死寂。
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惊动屋子里沉睡的人,他们噤若寒蝉。
一直到胡姑姑软软瘫倒在地上,她彻底绝望。
甘玏这才收手,以拳抵唇,闷闷咳了两声,他虚弱至极。
对着李公公使了个眼神,他们便迅速拖着胡姑姑出去了,他们心领神会。
胡姑姑并没有死,她在被拖动之间,头不断磕在地上,在剧痛之中睁开了眼睛,她痛苦不堪。
她此刻已经眼中充血,鬓发散乱,喉咙之中狠狠倒气,发出了呼哧呼哧的野兽叫声,她声嘶力竭。
而她被拖到了宫道上,她惊恐万分。
被人拉起来的时候,甘玏已经坐着步辇,肩上披着大氅,被人抬着到了她的面前,他高高在上。
他手中捏着帕子,那上面飘着一点红,他神色漠然。
甘玏一如既往,温润地对着胡姑姑道:“烦请姑姑带路,太后应该等急了,”他语气轻柔。
胡姑姑听到他的声音,浑身僵直如遭雷击,她如坠冰窟。
她向后一连踉跄了好几步,险些再次跌在地上,被甘玏的人扶住了,他们甚至还给她正了发簪,她惊魂未定。
胡姑姑抬头看向甘玏,夜色昏暗,风雨飘摇,甘玏斜斜靠在步辇上,弱不禁风,苍白脆弱,他病弱不堪。
但是胡姑姑却像是看到了厉鬼在世,她魂飞魄散。
她张了张嘴,惊悸地眼泪滚落到面颊,她恐惧至极。
她刚才真的以为她死了!她后怕不已。
而后她突然深刻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皇帝,绝不是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她幡然醒悟。
她必须尽快告诉太后!她心急如焚。
胡姑姑转身就跑,顾不得再找什么端茹公主,她落荒而逃。
而甘玏抹了一下自己的嘴,把带血的帕子扔了,他面色苍白。
他方才又吐出了一口血,这次不黑了,是鲜红色,是太过劳累,没好好休息所致,他身体虚弱。
他对李公公说:“去颐年殿,”他语气坚定。
“陛下!”李公公跪在湿漉泥泞的地上,试图劝阻,“陛下不如不要去,至少今夜不要去!”他苦苦哀求。
太后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折辱毒害陛下,他如今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支撑,他忧心忡忡。
甘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公公,他沉默不语。
雨丝顺着步辇的顶盖,飞落到甘玏的脸上,他纹丝不动。
甘玏突然对李公公说:“你若是再敢对公主胡言乱语,就不必待在朕身边了,”他语气冰冷。
李公公闻言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噤若寒蝉。
他忠于皇帝,且只忠于皇帝,他确实是抱着拖过了今晚,等明天端茹公主醒了或许有别的办法的心思,他心存侥幸。
只是甘玏说话向来言行如铁,他再敢多言,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能近甘玏的身,他无可奈何。
因此李公公只好收起满心的担忧和悲痛,吩咐宫人起驾,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无奈目睹皇帝步入那个龙潭虎穴,他悲痛欲绝。
夜雨靡靡,雷鸣呜呜,气氛压抑。
甘秋染坐着朝门口看了一会儿,可除了雷声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疑惑不解。
她以为是自己做梦,然后产生了幻听,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了下去,她昏昏欲睡。
闭着眼睛浑浑噩噩,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
甘秋染突然惊坐起,接着连鞋子都没有穿,直接跑到了内室通向碧玺殿正殿的门口,推开门冲向了碧玺殿的正殿,她心神不宁。
甘秋染在自己重新趴回了被窝,快要睡着的时候,悚然之间发现了不对劲,她猛然惊醒。
她今天之所以留在皇宫之中,就是为了防备老妖婆搞事情,她有所警觉。
甘玏想要让她在凤翔宫里住,甘秋染之所以拒绝,并不是因为她顾及什么皇后不皇后,而是她必须在甘玏的身边守着,她心知肚明。
甘秋染其实准备好在床上躺着,只是休息根本就没想睡觉,谁知道太后那个老妖婆会不会半夜三更突然抽风,她时刻戒备。
但是自从吃过了甘玏让人端上来的清粥小菜,甘秋染就越来越困,到了碧玺殿的偏殿之后,往床上一躺,就控制不住地睡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夜被外面的雷声惊醒,甘秋染坐起来是想下地去看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实在是困倦得厉害,而且整个人的精神都像是被压制住了,她身不由己。
明明知道外面似乎有点不对劲,还是重新躺进了被窝想要睡觉,眼皮沉到连揉都揉不开,她无力挣扎。
而冥冥之中,甘秋染昏昏沉沉地突然间想起,晚上她逼着甘玏喝粥的时候,甘玏似乎喝得很艰难,也很缓慢,她恍然大悟。
虽然甘秋染当时是觉得甘玏的胃口不好,但是她在浑噩之中突然想起来,甘玏的胃口根本没有不好,之前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挺能吃的,她回忆起来。
去参加宫宴,甘玏也根本什么都没吃,都折腾到那么晚了,喝一碗粥有那么费劲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是那粥里头有问题!她醍醐灌顶。
甘秋染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果然在碧玺殿帝王床榻上根本就没有找到甘玏的踪影!她心急如焚。
甘秋染随便抓住了一个婢女问:“陛下去哪了!”她焦急地问道。
但是那个婢女只是摇头根本不说话,甘秋染都没有再问第二遍,她用膝盖想都知道,甘玏肯定是去了老妖婆的颐年殿,她怒火中烧。
甘秋染直接从碧玺殿的正殿,朝着外面冲去,幸好她上一次被老妖婆叫去颐年殿的时候,虽然心中异常惊慌,但好歹知道大致的方向,她奋不顾身。
而且昨日宴席举办的地点,正好路过太后的宫殿,又加深了记忆,甘秋染才能够连婢女都不带,直接找准方向就跑,她争分夺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越下越大了,伴随着滚滚雷鸣,像是整个天地都在无助地哭泣,她心痛不已。
天际不断划过闪电,在偶尔亮如白昼的宫殿里,甘秋染只穿着一身中衣就跑出来,片刻间就已经浑身湿透,连头发都被打湿贴在脸上,像他妈的瓜尔佳氏被打死的那天一样狼狈,她狼狈不堪。
甘秋染跑出去之后,立刻就有婢女举着伞跟上来,追在甘秋染的身边给她打伞,“雨太大了,公主还是尽快回屋休息!”她们苦苦劝阻。
婢女们不断地劝阻,还试图去拉扯甘秋染,却被甘秋染狠狠甩开,显然这些婢女都提前被交代过,她怒不可遏。
甘秋染这瞬间甚至有点愤怒,她一心一意地留在皇宫之中,想要和她的好弟弟同甘共苦,至少遇到什么事情两个人商量着也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真诚以待。
结果甘玏这个小混蛋,竟然给她喝加了料的粥,把她弄睡着之后,自己一个人跑了!她气急败坏。
甘秋染决定今天晚上把他找回来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把他的屁股抽开花,让他竟然敢算计自己!她咬牙切齿。
这一刻甘秋染恨不得自己会那个缩地千里的法术,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够到老妖婆的寝宫,她心急如焚。
只不过宫道太长,宫中的夜也太过幽深晦暗,甘秋染全力狂奔,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抵达老妖婆的颐年殿,她焦灼不安。
夜雨寒凉,豆大的雨点疯狂砸下,甘秋染渐渐把身边所有的婢女全都甩开了,宫中不可疾走狂奔,非特定品级的人不得乘轿,她不顾一切。
但是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个狂奔着去援救自己“孩子”的女人,端茹公主对甘玏有男女之情,但只有甘秋染这个拥有端茹公主所有记忆和感受的人,才知道那一份男女之情,只占据非常小的一部分,她义无反顾。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牵绊,是哪怕没有直系血缘,也依旧比亲生姐弟还要亲的亲情,她情深义重。
雷电和婢女一样追不上甘秋染的脚步,甘秋染在暴雨之中根本看不清路,眼睛都睁不开,也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才终于看到了颐年殿这个时间依旧辉煌的灯火,她筋疲力尽。
操他妈的老妖婆!她怒骂一声。
为了作妖半夜三更连觉都不睡!她气愤填膺。
甘秋染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横冲直撞朝着老妖婆的寝殿而去——她奋不顾身。
与此同时,寝殿之中的甘玏面色苍白正坐在桌子边上,他虚弱至极。
他的面前放着一碗褐色汤药,正是太后从宫宴上下来亲手熬制的,是比平时浓重了十余倍的汤药,他如临大敌。
她因为暴怒,手指甲中有一个都劈了,她用那一根缠着白布的手指,慢慢地拂过自己的鬓边,她故作优雅。
“端茹公主为什么没来呢?”寇町宁声音和缓温柔,极其的缓慢,却比起盛怒之下的疾言厉色,更加折磨人,像是炖刀子割肉,她阴阳怪气。
“今天带了她的份呢,”寇町宁垂头,用自己其他的指甲,刮蹭着桌面,缓慢道,“汤药对身体很好的,她总是要喝的呢,”她皮笑肉不笑。
甘玏隔着冒着热气的汤碗,看向对面的寇町宁,一句话也不曾说,嘴唇紧紧地抿着,他沉默不语。
寇町宁身后正站着之前差点被甘玏掐死的胡姑姑,此时此刻她因为有太后撑腰,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怕了,看着甘玏的眼神还透着凶狠,她有恃无恐。
只不过她也是色厉内荏罢了,因为她的脖子上,现在已经浮现出了一圈青紫的手印,看上去十分的狰狞可怖,证实着她刚才一脚踏入了鬼门关,险些没能爬回来的事实,她心有余悸。
甘玏现在在胡姑姑的眼中,就是那鬼门关里面的恶鬼,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罢了,她恐惧万分。
胡姑姑方才已经提醒过了太后,让太后千万不要和甘玏离得太近,免得甘玏突然间发疯,她小心翼翼。
而且她现在也在密切地盯着甘玏,在甘玏的身后被安排了两个会一点拳脚的太监,一旦甘玏有一点异动,立刻就会将他拿下!她如临大敌。
不过桌子旁边对峙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胡姑姑的紧绷,寇町宁自语片刻,笑着抬起头看向甘玏,问他:“为什么还不喝呀,快点喝完,好回去休息,”她假惺惺地说道。
甘玏还是不动,依旧看着寇町宁,他纹丝不动。
寇町宁面上的笑容有一点僵硬,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瓷器做的人,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对视了好久,气氛凝重。
寇町宁才终于叹一口气,轻声道:“既然今天太晚了,端茹不来就不来了吧,白白浪费了哀家的一番好意,”她假意叹息。
寇町宁虽然心里急得很,但是也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她心怀鬼胎。
今日她面前这条狗不就咬了她的一个人吗?她心中愤恨。
胡姑姑是自小就跟着她的老人了,险些被面前这条疯狗咬死,寇町宁绝对不会轻饶,她睚眦必报。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让甘玏喝下去,看一看这加强了十几倍的汤药,到底会让他怎样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她满怀期待。
不过区区一个傀儡,竟然也敢忤逆她,也敢伤她的人!她怒火中烧。
寇町宁深知端茹是他的死穴,只要他的死穴攥在自己的手中,甘玏到死都得听从自己的摆布!她胜券在握。
寇町宁话音一落,甘玏似乎将心狠狠放下,睫毛颤动了片刻,他终于动了,他神色复杂。
他倾身,端起了那碗因为过于浓稠,晾了那半天还是有一些烫的益补汤,他视死如归。
正要送到自己唇边。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寂静。
接着伴随着一声惊雷,颐年殿的房门,“嘭”地一声,被生生踹开了!
寇町宁这一辈子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动无风笑无声,她规矩繁多。
近身伺候她的人,一是为了守住她的秘密,二是因为她讨厌聒噪,所以所有的宫人都是割了舌头的,她心狠手辣。
因此甘秋染闯入颐年殿,并没有人通报,她把殿门直接踹开,对寇町宁来说,不亚于惊雷劈入屋内,她勃然大怒。
甘秋染两条手臂被人架着,她是飞着把宫殿踹开的,那些人非要通报,但是甘秋染根本等不及通报了,她迫不及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甘玏被迫害后鲜血淋漓的模样,一路上碰到的侍卫想要帮忙都被甘秋染骂跑了,她怒不可遏。
她还能等通报?她焦急万分。
她恨不得把颐年殿干塌方,把老妖婆活活压死在里头,压她个五百年让她变成一只猴!她咬牙切齿。
甘秋染因为踢殿门实在是太用力了,鞋直接被甩飞了,她用力过猛。
以至于寇町宁好好地坐在桌子边上,心里正在绸缪着歹毒的计策,被这巨响吓得整个人一哆嗦,而后只见一道残影,接着便听到“啪”地一声,她惊魂未定。
一只灌满了泥水的绣花鞋,就这么被甩进了寇町宁一尘不染的寝殿中,她怒不可遏。
寇町宁眼皮子猛地一跳,面色腾地就红了,是活活气的!她怒火中烧。
但是还没等她这气发出来,甘秋染被婢女架着悬空,正在门口一边蹬腿一边挣扎喊道:“母后啊!你这半夜三更和皇帝悄悄藏在这里吃什么好吃的不叫我!”她大声喧哗。
“母后啊!你的婢女实在是太没规矩了!全部都拖出去杖毙吧!”她嚣张跋扈。
端茹公主被惠成帝封为公主,当成女儿一样,按照规矩确实应该叫寇町宁母后,她名义上如此。
但是端茹公主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不屑一顾。
甘秋染当然也不愿意叫,她在心里都叫寇町宁老妖婆,她心知肚明。
但这不是事出紧急吗,现在就算有人让甘秋染叫姥姥,叫祖宗,只要能让她马上就看到甘玏,也没什么不可以,她不择手段。
甘秋染一边抻着脖子朝着里面张望,一边在外面大吼大叫,什么狗屁的形象根本她就不在乎,她肆无忌惮。
寇町宁惊吓过后,听出是端茹声音,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她对面的甘玏,她心怀鬼胎。
果然甘玏面色转瞬青白,寇町宁本来十分的愤怒,因为这么多年没有人敢擅闯她的寝宫,她怒火中烧。
但是看到了甘玏的反应,寇町宁心中涌出难言的愉悦,稍稍消解了一些她在中秋宴之上被甘玏忤逆的恼怒,她幸灾乐祸。
她慢条斯理地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被她身后的胡姑姑扶着,朝着外间走,边走还边对甘玏说:“哎呦,原来是端茹来了,这不正巧了吗?”她阴阳怪气。
寇町宁拍了拍胡姑姑的手,说道:“快去,给端茹也盛上一碗益补汤,这秋雨寒凉,她淋了雨过来,正好驱驱寒,”她皮笑肉不笑。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公主进来?”寇町宁手中抓着一条纯白色的帕子,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面,绕过了那只沾满了泥水的鞋子,转过屏风看向甘秋染,她虚情假意。
甘秋染终于被放开,立刻就朝着屋子里面冲,她此时此刻的形象何止是狼狈,她像一只刚刚从沼泽地里面爬出来的灰耗子,她狼狈不堪。
身上滴滴嗒嗒淌着雨水和泥水,还有她摔倒之后磕破身体的血水,她浑身湿透。
头发包在头顶上,看上去十分的滑稽,一身中衣都湿透了,这让她不只是形象全无,简直像是在裸/奔,她衣不蔽体。
而且她还是光着脚的,双脚上面有多处伤口,泥血混在一块,她每走一步,殿内光洁的地面之上,就会留下一个泥脚印,她步履蹒跚。
她从碧玺殿本来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鞋,被追上来的婢女好说歹说劝着穿上,但是在半路上就把鞋跑丢了一只,湿了之后的绣花鞋是真的不跟脚,古代鞋子的做工跟现代还是没法比,她苦不堪言。
刚才踹殿门飞进来的是仅有的一只,甘秋染可不就是只能赤着脚进来,但是甘秋染气势汹汹,双眼亮得瘆人,她怒火中烧。
迎面看到了太后那张死人脸,甘秋染露出了一个比她还要“死人”的笑容,她冷笑连连。
“母后,你这么晚还不睡,像你这种模样如果夜里不睡觉会老得特别快的,长痘痘长斑,一眨眼就一脸的褶子,像是晒过的橘子皮一样,”她恶语相向。
甘秋染一进屋就开始攻击太后的长相,她是脚在地面直打滑,却片刻都没停,直接绕过屏风朝着里面看,她气势汹汹。
寇町宁用帕子抵着鼻子,好似甘秋染根本就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臭味一样,见甘秋染气势汹汹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立刻躲到了旁边去,她嫌弃不已。
面上竟然还挂着那种恶心的笑意,但是眼中满满的都是恶意和鄙夷,她虚情假意。
甘秋染直接冲进了里屋,看到甘玏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被折磨到鲜血淋漓,也没有被摧残致奄奄一息,一路上吊在喉咙口的心脏,终于狠狠落了回去,她如释重负。
砸得甘秋染胸腔都疼,她心痛不已。
她直接扑到桌子边上盯着甘玏,忽略甘玏眼中的绝望和痛苦,恶狠狠道:“小崽子,你真是长本事了!”她怒火中烧。
甘玏瞪着甘秋染,嘴唇开合,却像是也被太后剪了舌头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欲言又止。
他不肯让阿姊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是因为他知道太后不会杀了他的,还需要他名正言顺地顶在皇位之上,他心知肚明。
而阿姊参与进来,只会徒劳无功地被一起伤害,他忧心忡忡。
他们会变成彼此的人质,会变成彼此唯一的软肋和死穴,他心力交瘁。
但是甘玏真的看到阿姊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多晚,无论被送走多少次,都会跑回来找他,甘玏还是想哭,他百感交集。
他真的哭了,眼泪汹涌而出,落在他面前的汤里,他悲痛欲绝。
“是我无能,阿姊,”甘玏声音嘶哑得像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开过口的人,骤然开口,“是我无能,不能好好保护阿姊,”他自责不已。
阿姊期盼他吃胖胖长高高,但是他长大了,也是无用,他愧疚万分。
他手中有些可用之人,但是经营多年,在摄政王和太后的夹缝之中求生存,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太强的势力,他实力有限。
而且皇宫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太后的,就算是纯粹拼武力,也是根本就拼不过的,他势单力薄。
甘秋染进入宫中,为了避免她受伤,甘玏更不可能鱼死网破,他投鼠忌器。
所以甘玏今夜才会把她迷晕了自己来,他孤注一掷。
寇町宁的手段就那么多,而甘玏从来不怕疼,他早已习惯。
可是阿姊竟然追来了,甘玏低下头,闭着眼睛心脏犹如被撕裂一般难过,他痛不欲生。
“是我无用……”他闭眼自责,像泣血的杜鹃,不断重复,“是我……无用!”他痛心疾首。
甘秋染顾不上去安慰他,也懒得接他那些屁话,她心烦意乱。
太后这时候走进来,阴阳怪气地说:“哀家刚才还跟陛下说,要叫你一起来喝汤呢,”她皮笑肉不笑。
“来人,还不快扶着公主坐下,和陛下一起喝汤!”她假意邀请。
太后的话音一落,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过来,直接按住了甘秋染的肩膀,将她硬是压在了甘玏的对面坐下,就是寇町宁刚才坐着的地方,她盛气凌人。
而寇町宁这时候过来,离两个人远远的,坐在桌边上,像看着一出精彩的好戏一样,看着姐弟两个人一个低头流泪,痛苦到额角的青筋都暴起,一个狼狈得像是阴沟里面爬出来的老鼠,她幸灾乐祸。
这时候胡姑姑端着浓稠的汤药过来,“哐当”一声,放在了甘秋染的对面,她心怀鬼胎。
这就像一个信号一样,猛地让甘玏抬起了头,他如临大敌。
甘玏死死盯着那碗汤药,眼中血色弥漫,慢慢扭头看向寇町宁,他怒火中烧。
甘玏此刻的眼神尤似困兽,更如阎罗恶煞,他凶狠异常。
但是寇町宁根本不害怕他这样的眼神,用帕子遮在自己的鼻前,也被这浓重的药味熏得头疼,她故作镇定。
稍微冷下了脸,催促道:“喝啊,”她命令道。
她笑着看向了甘秋染:“既然来了就喝完了再走吧,好好驱驱寒,”她阴阳怪气。
甘玏侧颈的青筋鼓起,突突跳动不休,他突然间站起来,就像上一次一样,端起甘秋染面前的汤药,就要替她喝下!他奋不顾身。
但是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第二次发生在甘秋染面前,她心急如焚。
她方才一直在想缓和转圜的办法,但是看到甘玏要再一次为她饮毒,她如何还能忍?她怒不可遏。
甘秋染同时站起来,一把抢过甘玏手中汤碗,狠狠砸在桌子上,她雷厉风行。
“砰”地一声,滚烫的汤水和瓷片一起四溅,一片狼藉。
这还不算,甘秋染把甘玏面前的那一碗也拿过来,狠狠地朝着桌子上一砸,“砰”地一声,又是四分五裂,她毫不犹豫。
像惊雷加身,如刀兵相接,一片混乱。
甘秋染眸光亮如电闪,突然觉得还想个狗屁计谋,直接上吧,她当机立断。
她看向被溅了一脸人已经傻在桌边的太后,嗤笑一声道:“我喝你爹!”她怒骂一声。
她抓冲过桌子,抓着一块碎瓷片,趁着太后和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越过桌子,一把揪住了太后用了不知道几斤头油,才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把她直接扯过来,按在了桌子边上,她迅雷不及掩耳。
瓷片贴在她的颈动脉旁边,甘秋染把她的脸朝着那还未彻底流下桌子的汤药,和那些碎瓷片上面摁:“你他妈的这么喜欢这个汤,你自己喝啊!”她怒不可遏。
太后因为过于惊悸而短暂沉默片刻,骨子里的“端庄和稳重”让她习惯隐忍,她惊恐万分。
但是看到距离自己眼珠子越来越近的瓷片,她终于开口,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嚎叫,她声嘶力竭。
寇町宁向来骄傲,寇家权倾天下,她搞死了不爱的男人,生了心爱之人的儿子,现在儿子正在被她慢慢地推上高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不可一世。
总是自认为将一切都运筹帷幄,自认为自己能够决胜千里,觉得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后花园,她自命不凡。
因此她的寝殿之中,甚至没有安排影卫守着,只有几个身手还算可以的太监,还是用来控制甘玏的,她疏于防范。
她视甘玏这个傀儡如猪如狗,而且在寇町宁看来,甘玏是那种被她用链子拴着的猪狗,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甘玏能够翻出什么大风浪来,她轻蔑至极。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甘玏手上的人远远不足以和她匹敌,他无力反抗。
但是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向来四处逢迎,鲁莽浅薄,做一些无用功妄图抵抗的端茹公主,会突然间疯了,她始料未及。
甘秋染确实是有点疯,她怒火攻心。
他妈的被人逼着喝毒药很难不发疯啊!她忍无可忍。
而且甘秋染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生长在封建社会的人,她的思想并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构架拘束,也不会像端茹公主那样,因为投鼠忌器而寸步难行,她无所顾忌。
当然这并不是说端茹公主做的不够好,她已经豁出命去了,她还有什么做的不好呢?她已经尽力。
她只是一点点都不敢冒险,只是不敢拿她所爱之人的性命去做赌注,她小心翼翼。
只是因为端茹公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考虑无数种后果,而甘秋染被逼到极限的时候,满脑子只有曾经看过的一句中二言论——毁灭吧这个世界!她彻底爆发。
她抓着寇町宁的头发,把她像提猪崽子一样,从桌子的另一面扯过来,她毫不留情。
暴力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但是在某些特定时候使用暴力得来的效果真的特别特别的爽,她快意恩仇。
寇町宁寝殿里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晚了,甘秋染本身就比老妖婆要高壮一些,提着她简直易如反掌,她占据优势。
把她弄到自己的胸前抱着,碎瓷片朝着她的脖子上面一压,像那些穷凶极恶的抢劫犯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掌握在了她的手中,她掌控全局。
甘秋染心里痛快得简直难以形容,她扬眉吐气。
甘玏也被甘秋染给吓坏了,立刻起身走到甘秋染的旁边,他忧心忡忡。
而太后的那些人围上来的时候,甘秋染甚至用一种非常兴奋的语调对他们说:“来来来,全部都往上冲,你们往前迈一步我就把太后的脖子上戳出一个窟窿,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冲过来的速度快,还是太后的脖子结实,”她有恃无恐。
甘秋染手上用一点力,锋利的瓷片,就在老妖婆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伤口,她毫不手软。
伤口迅速涌出了血,顺着瓷片滑过太后纤细白皙的脖子,鲜血刺目得让人心惊肉跳,她心惊胆战。
所有人全部都停下,不敢冒然上前,他们投鼠忌器。
甘秋染怀里的老妖婆,在喊叫之后惊觉自己方才失礼丢人,她一辈子都没有“失礼”过,也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她恼羞成怒。
发髻全都被甘秋染揪散了,脑袋直接被揪成了一个鸡窝,她披头散发。
她面红耳赤浑身发抖,一部分是被活活气的,一部分是害怕甘秋染疯了,真的会抹了她的脖子,因此她抬手阻止那些人过来救援,她惊恐万分。
她声音尖细,吼道:“都别过来!”她声嘶力竭。
“太后娘娘!”胡姑姑着急得冲在最前面,她的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本来之前就被甘玏吓了一下,现在看到连端茹公主也疯了,表情上显露着如有实质的慌张,她惊慌失措。
不过胡姑姑还没糊涂,她看懂了太后的手势和眼神,立刻就要朝着殿外退去,她伺机而动。
可惜的是甘秋染也看懂了,她洞察一切。
甘秋染把瓷片又朝着太后的脖子上压了压,“还知道打手势呢,你可以让她出去试试,我专门和太医学了一下,在这里扎下去之后血能喷到天上去,你猜猜等你的那些侍卫们冲进来把我制服的时候,你身体里面的血够不够喷?”她威胁道。
甘秋染声音堪称温柔,轻轻地摸着老妖婆的脖子,学着她平时的温和低缓,伪装小白花,吓唬甘玏的那个语气,贴着她的耳边戳她的颈动脉,她阴森可怖。
“我还真的挺好奇的,像你这种人的血喷出来会不会是黑色的呀?”她冷笑着问道。
胡姑姑果然不敢动了,寇町宁抖得更加厉害,她战战兢兢。
不过她好歹是一个玩弄权势老妖婆呢,虽然这辈子没有落到过这种境地,也没有碰见过像甘秋染这样的疯子,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她强装镇定。
甘秋染感觉到她已经不抖的时候,还有一点惊讶地挑了挑眉,她颇感意外。
寇町宁冷静下来之后,又重新披上了她平时最擅长伪装自己的那一张皮,声音温和低缓,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她故作姿态。
可惜她自己现在看不到自己的形象,要不然估计会像曾经甘秋染看过的一个武侠小说一样,里面一个大美女被自己狼狈的样子活活吓死了,她狼狈不堪。
寇町宁此时此刻鬓发散乱,总是一丝不苟的妆容现在彻底开裂了,就是那种脂粉虚浮,还被蹭掉了些许,因为她涂的粉太厚了,刚才又是挣扎又是哭叫的,脸上冲出了各种沟壑,露出了她原本皮肤上的黄褐斑,她丑态毕露。
甘秋染低头看到的时候,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总给自己扑那么厚的粉,像个陶瓷假人,搞了半天是在遮这个女子生育的时候比较容易生长的斑纹,她恍然大悟。
“端茹这是在做什么呢?莫不是和母后开玩笑?”她试图缓和。
寇町宁试图给甘秋染一个台阶和理由,让甘秋染把迈出去的那一步缩回去,重新变回“对弈”中的弱势一方,这样更方便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心怀鬼胎。
她处在权力中心实在是太久了,最擅长的就是各种利用棋子,利用这个利用那个,而不是自己亲身上阵,她擅长权谋。
所以她假装给甘秋染一个很小的希望,期望甘秋染能退回去,而她重新掌握主动权,她痴心妄想。
但是寇町宁不知道,端茹早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端茹了,她现在是钮祜禄·端茹,她今非昔比。
棋盘这个东西既然已经掀翻了,怎么可能还把棋子捡回去重新下棋?她大错特错。
甘秋染嗤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结果你就这点本事?不肯承认自己现在被我挟持,已经无力还击了?”她毫不留情。
太后的表情瞬间就崩了,她眼角快速抽动了两下,嘴角的笑意也维持不住,最后开口阴狠地蹦出了一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她恼羞成怒。
“你才知道我疯了?”甘秋染拍了拍太后的脸蛋,啪啪直响,她肆无忌惮。
甘秋染轻笑一声,脑子里疯狂地动着各种各样的主意,她思绪飞转。
最后决定豁出去了,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退回去之后只会遭到敌人更疯狂的反击,她破釜沉舟。
因此甘秋染打算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她出其不意。
她像一个情人一样,亲密地搂着老妖婆的脖子,转过头和甘玏说:“你看我疯了的这件事太后现在已经知道了,瞒不住了,”她故作轻松。
“我看今天咱们两个是跑不出去了,甘玏啊,你刚才说你无能,其实你说错了,我是你的阿姊,无能的是我,”她语气低落。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就这么被别人作贱,我能忍到今天已经是极限了,”她愤愤不平。
“我看我们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不如就把这个老妖婆杀了算了,”她语出惊人。
甘秋染用一种商量着今天吃什么晚饭的语气,问甘玏:“你想不想看看人的脖子在捅漏之后,血到底能喷多高啊?”她漫不经心。
甘秋染说:“小的时候我们被关在行宫中出不去,我总是答应带你去看焰火,但后来你做了太子我做了公主,我们自始至终都没能去成,就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观看,”她追忆往昔。
“现在也去不成了,”甘秋染叹息一声说,“临死前,阿姊就请你看看血溅三尺吧,好不好?”她充满遗憾。
甘玏此时此刻就站在甘秋染的旁边,他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绝望和悲伤,已经变为一种兴奋和期待,他充满期待。
他并不知道甘秋染是在想办法救两个人的性命,也不知道甘秋染接下来都有什么打算,还以为甘秋染真的要与他和太后同归于尽,他一无所知。
甘玏像小的时候只会跟在甘秋染的屁股后面说好一样,兴奋地凑到甘秋染的面前,眼中含着泪水,红着眼眶说:“好,”他言听计从。
“阿姊,”甘玏抓住了甘秋染的手臂,“阿姊……我想看!”他迫不及待。
甘玏其实特别不希望甘秋染有事,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而且他从来都是那么做的,他心甘情愿。
但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既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他就像是那即将扑火的飞蛾,只愿意奔着他心目中的明亮毅然决然地煽动翅膀,他飞蛾扑火。
“我们一起……一起看。”一起死,他视死如归。
“好孩子,”甘秋染也说,“死之前能看一次仇人血溅三尺,这个人还是当朝太后,这辈子也算值了!”她自我安慰。
她说着,把瓷片压得更加狠,虽然这个瓷片边缘非常锋利,但是有一个常识就是不管多么锋利的刀,如果是直上直下的压,没有摩擦的话,是会感觉很疼,但是伤口不会很大,她虚张声势。
太后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她又看不到自己的伤口,很快便顾不得什么端庄稳重的形象,再度尖叫了一声:“啊!”她惊恐万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寇町宁语无伦次,“不要这样!还有办法的!住手!”她苦苦哀求。
“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试图挽回。
寇町宁这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什么都想要,一个什么都想要的人是绝对怕死的,她贪生怕死。
她还要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呢,她真的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心有不甘。
“端茹放开我,我可以承诺你和甘玏绝对不会有事,你们绝对不会有事!”她百般承诺。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可以回去睡觉了……你们真的……你们真的会没事的!”她苦口婆心。
“所有人全部都退后!任何人也不许上前来!”她命令道。
“你们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绝对不会再追究,”她退避三舍。
寇町宁慌张到都开始自称我了,但是她到这种地步也没有忘记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本性难移。
说的依旧是,“我绝对不会再追究”,做上位者的时间久了,就连求饶的时候也这么高高在上,她高高在上。
甘秋染这一辈子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她现在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发抖,她内心挣扎。
但是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和太后同归于尽,真的想把这个老东西的脖子割开,看一看动脉到底能把血喷多高,她怒火中烧。
可是甘秋染可能那样做吗?同归于尽,这个老妖婆她配吗?她不屑一顾。
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的人生,有了自己的亲人,有了她爱的男人,这年头男人多不好找,而且她找的还是个财神爷,她珍惜现在。
她已经想好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多么的美满幸福,她充满憧憬。
她这具身体健康得像一头熊,还长得这么美,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就这么跟这个老妖婆一起死了?她不甘心。
那甘秋染就算被埋起来,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写一句——我不甘心,她绝不放弃。
而且她答应过端茹,会好好地照看甘玏,她信守承诺。
她不能让吃了那么多苦,为她喝了那么多毒药,终于把毒血吐出来,马上就能养好身体的甘玏就这么没了,她心疼不已。
他还那么年轻呢,她惋惜不已。
太后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哄劝甘秋染说只要把她放开,今夜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虚情假意。
甘玏只盯着甘秋染看,此时此刻,根本就不在乎两个人会有什么后果,他情深义重。
他只想在临死之前,在认真地好好看一看阿姊,他依依不舍。
这样僵持了片刻,甘秋染真的问了寇町宁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说话算数吗?”她打破僵局。
寇町宁当然是立刻点头如捣蒜,都顾不上自己脖子上的瓷片划伤自己,她急于脱身。
只是连寇町宁自己都没有想到,甘秋染听了她的回答之后,就真的把她放开了,她出人意料。
寇町宁感觉到脖子上面的力度消失,先是怔了片刻,她愣在原地。
接着她反应极快拔腿就跑,朝着她自己的人跑过去,手还不忘按住自己的脖子,她逃之夭夭。
她跑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后,立刻转过头凶狠地指挥众人,喊叫的声音尖锐到连李公公都望尘莫及,她气急败坏。
“把他们全部拿下!去取九节鞭来,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她命令道。
仆从们一看到太后这么轻易就脱离危险,立刻朝着甘秋染和甘玏的方向围过来,他们蜂拥而至。
结果甘秋染的脸上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和慌张,她只是看着寇町宁笑了一声,她胸有成竹。
“就知道你这个老妖婆说话是绝对不会算数的,”她了然于胸。
甘秋染被侍从按住,却不挣扎,看着寇町宁说:“你猜猜我今天之所以敢这么做,又敢这么轻易就把你放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故作神秘。
“寇町宁,你猜猜摄政王司马瑞现在在干什么,”她抛出疑问。
满脸凶狠已然毫不遮掩的寇町宁,闻言她神色一凝,她心生疑虑。
甘秋染突然间提高声音说:“你猜猜今天晚上我走不出这个宫殿,明天早上你会不会收到摄政王的人头呢,”她语出惊人。
寇町宁的表情骤然一白,这次比擦了粉还要白,她惊恐万分。
只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甘秋染可能是在故作玄虚,摄政王身边有那么多得用之人,他怎么可能轻易地被人算计?她自我安慰。
寇町宁冷冷笑了一声:“你无需再做无用的挣扎,我今夜不会杀你们,但是我要你们横着出这个颐年殿!”她恶狠狠道。
甘秋染也笑起来,脸上温度比她还冷,比的就是一个谁能冰冻三尺,原地变成冰雪女王,她针锋相对。
在吵架的时候,你的声音大一点确实效果会更好,她声嘶力竭。
所以甘秋染笑的声音特别大,就是为了暂时震慑住寇町宁,她虚张声势。
但是渐渐的,她笑声逐渐变得癫狂,她失去控制。
笑到她自己有点收不住了,那声音她自己听着都有点瘆人,像是一个战功赫赫却被主上赐死的将军,含冤泣血,声声淋漓,她悲愤交加。
甘秋染按住自己的胸口,那种浓烈的悲愤,显然并不来自于她的灵魂,而来自于她的这具身体,她感同身受。
但不管怎么样,寇町宁反正是被震慑住了,她心生忌惮。
甘秋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按着自己的心口说:“你是不是觉得摄政王身边犹如铁桶,觉得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觉得你把他推到了权力的巅峰,他就真的是这天下的共主?”她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你别是想笑死我,他只是个杂种而已啊!”她语出惊人。
寇町宁的眼睛骤然睁大,她震惊不已。
甘秋染继续说道:“你寇氏一族树大根深,盘踞在皇城多年,确实所有人都不敢与你们相碰,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实话实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先帝留给我和甘玏的影卫你知道吧,那些人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武艺还是不错的,”她另有打算。
甘秋染说:“杀几个人而已,他们是死士,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疯狗啊,你寇家家主有几个脑袋?”她威胁道。
“你看你现在那个表情,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死去一个家主,还会有其他的族人顶上?”她步步紧逼。
“你想的真是太对了,你猜猜想要顶上的那群人,他们会为我们提供一些什么便利?”她暗藏杀机。
寇町宁的眼皮一直在无意识的抽动,理智告诉她不能相信甘秋染说的半个字,这明显是最低级最拙劣的挑拨离间,她试图冷静。
从小到大她受到的那些教育,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她强装镇定。
因此寇町宁依旧保持冷静地站着,冷眼看着甘秋染在那里发疯,她面无表情。
但是甘秋染下一句说出的话,就让她的指甲,险些划破自己的掌心,她心惊胆战。
“摄政王身边有再多的人又能怎么样?他爱吃蜜饯这件事情你知道吧哈哈哈哈……”她阴阳怪气。
“一个大男人竟然爱吃那么甜腻的东西,是不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从小没有在母亲的身边,缺少关爱所致?”她字字诛心。
“要是他不慎吃了带毒的蜜饯,而且是那种渐渐入肺腑且不易察觉的慢性毒药……就和你亲手熬制的益补汤一样,你觉得会怎么样?”她抛出疑问。
寇町宁神情变换,心中已经极其的害怕,没有人能在自己最在乎的事情或者是人上面保持绝对的理智,她难以自持。
但是她到底还是一块老姜,心理素质相当高,强撑着半点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装着根本不相信甘秋染说的话,她虚张声势。
甘秋染当然知道她没这么好对付,她本来打算就只用摄政王的生命威胁寇町宁,只是她无法确定,骊烨到底能不能拖住司马瑞这几天不入皇宫,她另有顾虑。
因此甘秋染必须在这件事情上加码,她层层加码。
她问寇町宁:“你说到底是哪个娘亲这么狠心,竟然把摄政王这样优秀的孩子一个人扔在宫门外,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的家里长大?”她咄咄逼人。
甘秋染笑着看到寇町宁的面色剧变,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害怕的情绪,她计上心头。
然而甘秋染并没有停止,她的笑容渐渐收敛,声音也陡然加重,用力挣扎了一下甩开按着她的宫人,迅速向前跨了两步,死死盯着寇町宁说:“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她厉声质问。
“你以为真的没有人知道你和摄政王之间的那些丑事?”她一字一句道。
甘秋染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竟是含着能摧毁一切的风暴和疯狂,她怒火中烧。
她紧紧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连绵不绝的酸涩和闷痛,让她眼前模糊,她痛苦不堪。
她知道这种感觉来自端茹,这种由骨缝之中渗出来的恨意,哪怕死去也无法释怀的厌恶和怨憎,将甘秋染的内心慢慢充斥,她感同身受。
她恨不得此时此刻扑上前去,活活咬死寇町宁!她恨之入骨。
甘秋染摇晃了一下,紧紧攥住拳头,她极力克制。
她不能真的杀了寇町宁,那样她和甘玏今天也一样活不下去,她权衡利弊。
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她骑虎难下。
甘秋染闭着眼睛,此刻她已然泪流满面,等待着胸腔之中汹涌的恨意散去,她这一刻甚至有种自己的身体要失去控制的感觉,她心力交瘁。
她加重语气睁开眼,猩红着一双眼睛说:“寇町宁,你背叛自己的丈夫,和一个低贱的侍从生下孩子,谎称孩子诞下就已经死了,却是偷偷运到宫外,威胁司马将军为你养孩子的事情,你真的以为没有人知道吗!”她声色俱厉。
甘秋染步步上前,有侍从阻拦住了她,但是寇町宁却因为过度惊悸,在甘秋染眼神的逼迫之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有胡姑姑扶着她,她此刻已经跌坐在地,她摇摇欲坠。
“一个背叛君上的淫.妇,一个苟合生下的杂种,还妄想夺取天下,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大位……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她肆意嘲讽。
甘秋染抬手,慢慢地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心如死灰。
她回头看向甘玏,眼中满是深切的疼惜和爱恋,她柔情似水。
这一刻,她是甘秋染,却也是端茹,她身心俱疲。
甘玏听到了甘秋染说出摄政王的身世,也是一脸的惊愕,他震惊不已。
“阿姊……”他不知所措。
“长生奴,”甘秋染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三个字,齿间抵着浓重到令人心惊的复杂情感,她五味杂陈。
她的声音和眼神都太过沉重,化为一把通天彻地的长锥,将欲要上前的甘玏钉在原地,她情深义重。
寇町宁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胡姑姑,在震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眼中迸发出了杀意,她怒不可遏。
寇町宁并不知道端茹是在哪里知道的这件事,她明明已经把当年所有的人,除了她自己和摄政王之外全部杀干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如果今天端茹不说出这件事,她还能让他们活着,既然她说出口……那今天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人,全都得死!她痛下杀手。
没有了皇帝或许朝堂会乱,但是她能扶起一个傀儡就能扶起第二个!她另有打算。
寇町宁阴狠无比地盯着甘秋染,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恶相尽显!加上她凌乱的长发,沟沟壑壑的妆容,她像个被摔碎了的瓷娃娃,面容狰狞到堪称可怖,她面目全非。
她对着殿内侍从喊道:“将他们拿下……生死不论!”她杀气腾腾。
甘秋染却在这个时候再度开口,打断了寇町宁的命令:“我看今天谁敢动我!”她有恃无恐。
“寇町宁,”甘秋染又学她,语调清缓又低柔地问,“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吧?”她故作神秘。
大概是因为甘秋染今天发疯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而且她还把太后藏在阴暗处多年的秘密抖落了出来,她出其不意。
因此她一放狠话,太后还当真被她唬住了,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先不要动手,她有所顾忌。
反正她今天横竖都不会让这殿内所有的人活下来的,寇町宁心里发了狠,拿下甘秋染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她倒要听一听,这个端茹公主疯到了这种程度,到底想要凭借什么收场!她冷眼旁观。
甘秋染凭借什么收场呢?她暗自思忖。
凭借他妈的心理素质强,她故作镇定。
她抓住太后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把这个老妖婆弄死,再不济也要抓着她玩一把“胁天子以令诸侯”,用这个老妖婆来威胁那个小妖王,她考虑过各种可能。
但问题是然后呢?她自问。
然后要怎么办?她毫无头绪。
杀掉太后她和甘玏绝无活路,她深知这一点。
不杀太后,他们用太后威胁摄政王要什么?她陷入沉思。
要钱的话甘秋染不缺,要权的话是肯定要不来的,权势如火,没有真材实料,烧起来只会灰飞烟灭,她心知肚明。
而且就算她要来了权,他们又真的敢相信吗?她不敢冒险。
不要钱又不要权,难道挟持着太后跑掉吗?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可不是现代社会,她思绪飞转。
现代社会虽说遍地都是监控,但是也并不是没有抢劫过后真的能跑掉的案子,只要有充足的准备和掩人耳目的各种各样的高科技手段,就算不能永久逃脱,短时间的逃离是可以的,她另辟蹊径。
但这可是古代,这是一个车马慢到离谱的古代,她身处古代。
她和甘玏逃跑的话,除了马车只能选择马匹,且不论甘玏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也不论他们手里面抓着太后,到底能不能跑出殷都,让摄政王投鼠忌器,她顾虑重重。
就只说把太后当成傀儡,寇町宁在皇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皇宫里至高无上的太后,背后更是寇氏整个氏族,她势力庞大。
但是一旦出了这个皇宫,她被人挟持从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面下来之后,寇氏全族,真的会为了她做出让步吗?她深表怀疑。
就像之前甘秋染挑拨太后的话一样,氏族树大根深,合起来能够撼天动地,成为这南召无人敢撞的冰山,她背景深厚。
但是说白了,太后也只是这棵树上的一根枝杈而已,就算是把她长在树尖上,大树真的会害怕失去一根枝条吗?她微不足道。
在金钱的面前人就已经能丑陋扭曲到难以形容,在权势的面前,人还是不是人都是个问题,她人性泯灭。
摄政王难道就真的会为他的这个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母亲,舍弃一切做出让步?她不抱希望。
而就算是寇氏全族,就算是摄政王也天真地做了让步,他们带着太后跑出了殷都,她异想天开。
那么之后呢?她愁眉不展。
之后的人生又要怎么过,她茫然无措。
带着老妖婆永远和她朝夕相处,将她作为人质吗?不够恶心的,她无法接受。
将老妖婆放了还是杀了,他们都会变成无处躲藏的活靶子,到那时候他们只会被两股铺天盖地的势力挖地三尺,就算不为了太后的性命,为了他们自己的威严也不会放过两个人,她无处可逃。
又能够自由几时?最后死得说不定比老妖婆还要惨,那跑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她毫无意义。
若是甘秋染真的觉得自己抓住了太后,就是抓住了一切,那她和甘玏今夜必死无疑,她自掘坟墓。
这也就是为什么甘秋染明明都制住了太后,却并没有将她伤到太严重,而是把她放了的原因,她深思熟虑。
甘秋染和甘玏现在就是在走钢丝,她如履薄冰。
稍稍一个偏差就是粉身碎骨,她不能让一切无法挽回,她必须谨慎。
她必须想到一种办法,既能够平安无事地走出这个宫殿,又能在今夜之后,让太后和甘玏之间继续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直到她把宫外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跟甘玏悄悄逃走为止,她另有计划。
否则她的冲动,她看似爽快的反抗,就只是纯粹的愚蠢,只是将甘玏推向深渊的一只手而已,她后悔莫及。
甘秋染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但是她的面上却还是惯有的那一派嚣张模样,她强装镇定。
这种嚣张不光迷惑了太后,就连她身后的甘玏,都以为甘秋染有什么绝世妙计,她深信不疑。
实际上甘秋染有的,只是一个阿姊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再自己饮下毒药的鲁莽和孤注一掷罢了,她孤注一掷。
甘秋染看着寇町宁,说道:“你现在肯定在想,只要你把这寝殿当中的所有人都杀了,你那些丑陋的秘密就能够保住,就没有任何人会再知道,对吧?”她语气平静。
“哦,或许你还会为了以绝后患,会派人把我公主府内的人全都杀了,甚至是杀掉那些和我有来往的官员,然后你就能高枕无忧,继续进行你谋朝篡位的大业,”她娓娓道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甘秋染笑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泪流满面。
这眼泪是生理性的,是过度紧张肾上腺素飙升所导致,她极度紧张。
甘秋染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她现在肾上腺素已经飙到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脚上全都是伤,还踩在了碎瓷片上都不知道疼的地步,她麻木不仁。
甘秋染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脸边上的眼泪,脸上的笑容加深:“你想到的我当然也能想到了,我当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把柄告诉明面上的那些人,否则这么多年你没少往那里派探子吧,会不知道吗?”她胸有成竹。
“我不妨告诉你吧,我把你的那些光辉事迹,全部都添枝加叶地编辑成了书,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写了整整两本书!每一本分上下两册,”她语出惊人。
“这两本书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让人刊印抄写,分布在南召各地,属于我自己的暗桩手里,”她信口胡诌。
“这些书每隔两年就会重新更新一个版本,一次比一次精彩绝伦!”她添油加醋。
甘秋染说到这里,太后的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她额头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来来回回地抽动着,竟然让她显得无比的鲜活,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终于不像一个陶瓷假人了,她怒不可遏。
甘秋染拍手笑道:“你现在肯定又在想,凡事一定会有痕迹,把我抓住或者是杀了,或者按照我的势力网查就行了,”她洞察人心。
“不行哦,”她否定道。
甘秋染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寇町宁摇,用一种非常轻缓又非常阴毒的语气说,“因为那些暗桩子,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啊!哈哈哈哈哈——”她故弄玄虚。
根本就没有,找到个屁,她虚张声势。
甘秋染紧盯着寇町宁的反应,进一步激她,她乘胜追击。
“我让人辗转再辗转,只用现银来布置暗桩,而且这些书籍之所以分为上下两册,是因为他们分开单独来看的话,只是普通的故事,只有合在一起,才是你那些跌宕起伏的好事哈哈哈哈哈……”她继续编造。
“这些人相互之间甚至都不认识,他们只管拿了钱,把书送到固定的地方储藏,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她天花乱坠。
“这些年为了做这些事情,我真的是深感疲惫,你都不知道我花出去了多少钱,我整个公主府全都空了,甚至到了需要我嫁给一个商人才能够维持的地步,”她装模作样。
“大把大把的银子散出去,或许会有一些人收了钱不办事,但是大部分的人还想继续收钱,因为每一年都能拿到固定的数目,所以他们都非常兢兢业业地更新故事,按时去重新刊印抄写书册,”她煞有介事。
“然后再等待上面的指示,只要上面开始下令,这些人就会把两本书合在一起,不要钱似的散布给南召,甚至是周边国家的每一个地方!”她添油加醋。
“每、一、个、地、方!”她强调道。
“而我给这些人下了一道指令,一旦他们收到的指示消失,便不需要他们再重新更新故事,”她胡编乱造。
“他们也会把这些书全都传播出去,天女散花一样,让整个南召,让整个天下,全都见识见识,你寇町宁叛君产下孽子,还妄图推举孽子登上大位,毒害先帝,囚禁今上,戕害司马将军全族的事情!”她声情并茂。
“桩桩件件详尽无比!”她绘声绘色。
“也就是说,我今天晚上如果死在皇宫,那么用不了多久……你就完啦!就像烟花一样,嘭!炸得漫天都是!”她得意洋洋。
“我非常好奇,到时候你要怎么堵住这天下所有人的悠悠众口,”她反问道。
“你……”太后后退了两步,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面色由白转青,眼里血丝密布,她惊恐万分。
“我放屁对不对?”甘秋染生怕场子冷了,自问自答,她自导自演。
“我当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残害司马将军全族,我也不知道你那个相好的到底是个太监还是个侍卫,没关系我会编啊,”她无中生有。
“我编的可比你的经历要精彩多了,你大概不知道我平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话本子,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你放心你绝对在书里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最关键的几个场景我甚至还请画师画了插图呢,”她口若悬河。
甘秋染说:“但是你也知道的吧,这天下人难道真的在乎故事是真是假吗?他们根本无从考据啊!”她一针见血。
“你身居高位多年,应该知道这世人最爱什么吧?”她反问道。
甘秋染叹息一样说:“他们最爱朝圣……他们全都仰慕强者,仿佛强者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洞察人心。
甘秋染轻笑了一声,话音又陡然间一厉,狠狠看向摇摇欲坠的寇町宁:“但是世人更爱的,是看着圣人神仙,看着他们平时能看到摸不到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狠狠从云端跌落!摔到四分五裂!像他们一样在泥地里打滚!然后永世不得翻身——”她语气恶毒。
甘秋染胸腔剧烈地起伏,喘息粗重,毕竟演戏也很累啊,尤其是如此投入的演戏,她身心俱疲。
她最后轻轻说了一声:“然后青史骂名,编写成书、成戏、成笑话、成童谣顺口溜,成为无数贩夫走卒,成为你最看不起的那些低等之人挂在嘴边上的谈资,”她冷嘲热讽。
寇町宁眼前花了一瞬,喉间涌上了血腥的味道,被她生生咽下去了,胡姑姑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但是已经感觉到了她摇摇欲坠,她命悬一线。
“太后……不要再听她信口胡……”胡姑姑劝道。
“寇町宁!”甘秋染打断胡姑姑的话,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断了情绪和氛围,她掌控全场。
“你应该知道吧,等到时候你就活不下去了,”她斩钉截铁。
“因为你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到时候你心爱的儿子也会视你为耻辱,你的家族会以你为耻,就算到时候你自己能活得下去,寇氏为了保全族人的颜面,也不会容你活在人间,”她预言道。
“到时候你就能体会到被自己至亲杀害厌弃的滋味,虽然与我现在看着至亲被旁人毒害的感觉不一样,但我想你那种感觉,会让你更记忆深刻一些,”她恶语相向。
“你这一辈子……从生到死,就只会变成一个羞耻的笑话!”她一字一句道。
“你还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继续做你的太后颐养天年?颐年殿哈哈……名字多好听啊,你想的美!”她嗤之以鼻。
甘秋染眼看着寇町宁按住心口,终于弯下了腰,她穷途末路。
步步紧逼再次上前,继续说道:“百姓们只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愿意相信的,到时候街上还会冒出来几个自称是当年的知情者,让故事变得更加真实,”她火上浇油。
“百姓们最想相信什么,你应该知道吧?”她循循善诱。
“他们可不愿意相信上位者清清白白,一个通奸生出来的杂种,一个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谋杀亲夫的荡妇……就凭你们这两块生了蛆的臭肉,还想名正言顺登天御极?”她尖酸刻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得意忘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状若疯癫。
甘秋染笑得十分癫狂,连嗓子都哑了,声音里面甚至出现了哭腔,她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悲从中来。
她的心,可能比寇町宁还要痛,她感同身受。
是端茹公主在痛,她魂牵梦萦。
她一生到死,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牺牲了所有,也没能扭转任何的事情,还让她的长生奴为她饮毒良久,然而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竟然是寇町宁这种人,她难以接受。
端茹公主又如何能够接受得了?她怒火中烧。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甘秋染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拨开了那些已经傻眼的奴仆,冲到了寇町宁的面前,声嘶力竭地对着她吼:“你杀了我啊,你现在就杀了我!”她近乎崩溃。
“你把我给杀了……我们同归于尽!”她撕心裂肺。
“你杀啊哈哈哈哈——”她癫狂至极。
胡姑姑想要上前阻拦,被甘秋染抬手一巴掌就将其扇倒,跌坐在了地上,她不堪一击。
甘秋染直接提起了寇町宁的衣领,看到了她嘴角未来得及吞咽的一点血痕,她咄咄逼人。
“心痛吗?害怕吗?是不是觉得天都已经塌了?”她质问道。
“你终于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吗?你终于也明白什么叫作心痛了吗!”她声色俱厉。
“你竟敢毒杀我的长生奴,你竟敢持续这么长时间都逼着他喝毒药!”她怒不可遏。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后遗臭万年!我要你护在羽翼之下的孩子,永永远远不再认你这个母亲!”她咬牙切齿。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她命令道。
“记住我的样子!”她歇斯底里。
“我就是死……我就是死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她恶狠狠道。
“我会献祭我的灵魂,奉上我的一切,召唤这世上最凶恶的恶鬼,替我复仇!替我让你生不如死!”她诅咒道。
“你现在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了吗?啊!”她声嘶力竭。
甘秋染呼吸越来越急,她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就像是野兽濒死时发出的哀鸣,她痛苦不堪。
寇町宁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到现在还不肯低头,死死盯着她看,她恨之入骨。
甘秋染松开了寇町宁,一边后退一边张狂地大笑,她放声大笑。
笑到最后简直像是在哭,她哭笑不得。
她摇摇晃晃,甘玏冲上前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拒绝靠近。
她走到了旁边的博古架前,一股脑地把上面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她大发雷霆。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她震耳欲聋。
地上碎了无数的瓷片,桌子椅子全都翻倒,那些价值千金的古画被从墙上扯下来,被甘秋染扔在地上踩上了数个血脚印,她一片狼藉。
她把这屋子里面所有能够搬动的东西全都摧毁,全都砸向步步后退的寇町宁,她疯狂至极。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拦她,她无人敢惹。
胡姑姑见到寇町宁呕血,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强扶住将要倒在地上的寇町宁,她惊慌失措。
没有太后的命令,没人敢抓发疯的公主,更没有人敢去外面通知侍卫,胡姑姑想要去给太后找太医,却被寇町宁紧紧地攥住袖子,她严防死守。
她双眼赤红,质问胡姑姑:“你要去哪里!谁也不许出这个寝殿!”她命令道。
她的声音嘶哑,简直像一个巫婆,她现在确实就像一个巫婆一样,从形象到内心,无不贴切,她面目狰狞。
“说我是疯子……哈哈哈哈哈……”甘秋染声音凄厉道,她自嘲道。
“我疯给你看啊……”她疯癫至极。
“哈哈哈哈……”她失声大笑。
甘秋染几乎把屋子里面的东西都砸光了,她精疲力尽。
剧烈的喘息才稍稍缓了一些,她身体里面的力气,就像是海潮暴涨之后退去的海水,一寸寸地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她虚弱无力。
她的脸上已经是泥泞一片,泪水汇聚在下颌,让她转过头看向甘玏的时候,竟然透出了一些楚楚可怜,她惹人怜爱。
甘玏也已经泪流满面,他冲上前来想要扶住甘秋染,他心疼不已。
却被甘秋染突然间抬起手,隔着一臂的距离阻止住了,她有所顾忌。
她现在这种状况,自己都没有办法分辨此刻自己到底是端茹还是甘秋染,她精神错乱。
甘玏是端茹所爱的人,甘秋染不敢让他靠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心怀忐忑。
而她内心深处或许还存在着没有彻底离开的灵魂,她的这具身体,也在“近乡情怯”,她百感交集。
不敢隔着阴阳生死,去触碰,去拥抱她一生最爱的人,她咫尺天涯。
甘秋染低低笑起来,看着甘玏一直在笑,她强颜欢笑。
而寇町宁这一会工夫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哑声下令道:“将殿门封起来……”她困兽犹斗。
甘秋染笑着看甘玏,她根本不知道寇町宁还会做什么, 但是她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她听天由命。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她束手无策。
如果今天真的死在这儿,那甘秋染也没有任何遗憾,她无怨无悔。
她没有辜负端茹也没辜负自己,她问心无愧。
只是外面的雨那么急,甘秋染终于能听到外面在下雨,在打雷,她思绪万千。
甘秋染想到骊烨离宫之前说的“不要在暴雨的夜晚,将他一个人扔在府中”,她心生担忧。
甘秋染担心骊烨会害怕,她放心不下。
她眼泪再次缓缓流下来,她热泪盈眶。
热烈地滚过面颊,这一次,是为了她可能无法赴的约,兑现不了的承诺,她懊悔不已。
他妈的,她怒骂一声。
两辈子才找了一个对象,容易吗?她悲愤交加。
老天爷就是跟她作对!她愤愤不平。
甘秋染抽了抽鼻子,看到甘玏实在是哭得太惨了,连肩膀都缩了起来,一直低低地叫“阿姊”,上前想要去安慰甘玏,她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颐年殿被内侍封锁,寇町宁被胡姑姑扶着要去坐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婢女紧急的敲门声音,她心烦意乱。
“太后娘娘不好了!”她惊慌失措。
“太后娘娘不好了!”她语无伦次。
寇町宁听到这声音突然间推开胡姑姑,猛地站起来!她怒火中烧。
她宫中伺候的人没有一个有舌头,也没有人敢这样敲门来打扰她,她威严扫地。
唯一一个有舌头还敢直接来找她,被她特准免去所有礼数的人,便是外院她用来联络摄政王,获得外面消息的婢女秋藏,她心腹之人。
而秋藏是寇町宁母亲给她的婢女,向来稳重至极,能说出“太后娘娘不好了!”这样的话,显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预感不妙。
对寇町宁来说唯一能算得上“急”的,只有摄政王司马瑞的事情,她心急如焚。
因此寇町宁顾不得任何的形象和仪态,自行跑到了宫殿门口,打开了殿门,她迫不及待。
之后秋藏看到太后亲自来开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伏到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她神色慌张。
寇町宁听了之后,怔了片刻,而后伸手扶住了殿门,她如遭雷击。
接着“噗”地一声,猛地喷出了一口她宁可咽下去,也不肯在甘秋染的面前喷出的血,她气急攻心。
胡姑姑和其他的侍从围上去,把要朝着地上倒去的寇町宁架住了,她手忙脚乱。
但是寇町宁抬手,颤巍巍地拨开了众人,看向甘秋染的方向,说道:“是你做的……”她咬牙切齿。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质问道。
“你竟然……你竟然谋杀当朝摄政王!”她难以置信。
婢女秋藏刚才在太后耳边说的是:“摄政王被刺昏迷,如今生死不知”,她晴天霹雳。
此刻恰好有一道电闪划过夜空,轰隆的雷鸣紧随而至,像诛杀妖邪的雷劫,她天怒人怨。
甘秋染听了寇町宁上气不接下气的质问,之后也是愣了片刻,摄政王被刺杀了?她始料未及。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谁做的,她恍然大悟。
甘秋染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就笑出了声,她哭笑不得。
这一次她也是真心实意的笑,捂着肚子都有点站不起来,她发自内心的高兴。
但是她笑着笑着,眼泪却又砸了下来,她喜极而泣。
骊烨也真是的……既然害怕这样打雷下雨的黑夜,又不要命的往外跑什么呢?她心疼不已。
寇町宁连着喷了两口血,勉强撑着的那点精神,一下子就散了,她彻底崩溃。
甘玏把甘秋染扶着,甘秋染缓了一会儿,挺直了腰身,反过来抓住甘玏的手,朝着颐年殿的门口走去,她坚定地迈出脚步。
等到甘秋染走到了寇町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婢女们扶着,却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她,充满恶意地笑了一声说:“好好记住这种感觉,从今往后,如果让我知道你再对我的长生奴用一些恶毒的手段,我就会让你一直一直重温现在这种感觉,”她威胁道。
“这种挚爱被攥在别人的手中,见不到也救不了,犹如地狱一样的滋味,”她冷酷无情。
寇町宁嘴唇抖了抖,却是哑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有苦难言。
她眼中泪水满溢,却咬着牙,到底不肯流下来,她强忍悲痛。
甘秋染抓着甘玏朝着殿外走去,但是到门口的时候被寇町宁的侍从拦住了,她寸步难行。
甘秋染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果然他们身后的寇町宁开口,喉咙火烧一般,嘶哑至极,只剩下了一点气音,她气息奄奄。
“让他们走……”她有气无力道。
甘秋染在那一刻,一直高高悬着的心脏,终于骤然间跌落回原地,砸得甘秋染胸腔剧痛,没忍住弯了弯腰,她如释重负。
她紧紧抓着甘玏的手臂,借着甘玏的力量才没有摇晃,她深吸一口气把腰杆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抓着甘玏朝外走,她步伐坚定。
他们做到了,她心怀喜悦。
没有被逼着喝毒药,虽然不算毫发无伤,但也平安从这个宫殿走出来了,她死里逃生。
从今往后,寇町宁无论有什么阴毒的心思,碍于甘秋染之前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她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迫害甘玏,她有所忌惮。
如果说甘秋染的那些话,是将寇町宁的心理防线一寸一寸击溃的重拳,那么和他们相隔皇宫,因为听了甘秋染的话,冒险刺杀摄政王的骊烨,就是压倒寇町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功不可没。
他们三个其实细算起来,根本就是三个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她命运弄人。
但他们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彼此相识,又紧紧相连,她息息相关。
但是在这一夜,他们相隔着皇宫高高厚厚的宫墙,在两边没有任何方式通信的状态之下,各自为战,却最终殊途同归,赢得了同一场战争的胜利,她齐心协力。
还是大获全胜,她凯旋而归。
甘秋染和甘玏从颐年殿之中出来,外面依旧风雷交加,暴雨瓢泼,如同天漏了一样,甘秋染直接拉着甘玏走进了雨中,她义无反顾。
冰凉密集的雨点砸在两个人的身上,冰冷和这轻微的疼痛,像是把姐弟两个人从炼狱拉回了人间,她重获新生。
甘秋染侧头看向了甘玏,两个人相视片刻,全都勾了勾嘴唇,她相视一笑。
等在颐年殿大门口的李公公,和李公公带着的那些侍从们,见到甘秋染和甘玏出来之后,全部都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她喜出望外。
他们一直等在外面,哪怕因为太后的侍卫而无法靠近内院半步,却寸步也不曾离开,一直淋着大雨等待两个人,她忠心耿耿。
此刻扑上来的样子也是狼狈极了,简直像是一群洞里刚钻出来的灰耗子,她形容不堪。
他们本身已经湿透了,但是他们一直准备着的为甘秋染和甘玏披在身上的披风,却是压在这群奴婢身上脱下来的好几件衣服底下,只是有一点潮湿却依旧是干爽的,她温暖备至。
两个人被一群宫人扶着,上了甘玏来这里的那个步辇,她众星捧月。
步辇好歹有个棚子,虽然不能完全把斜风雨遮住,却依旧能够挡住大部分的雨水,她聊胜于无。
天空电闪在远处划过,轰隆隆的雷声渐渐远去,这个世界好似都跟着甘秋染一起疯狂了一回,她心有余悸。
坐在步辇之上,彻底离开了老妖婆寝宫的范围,甘秋染这才终于像是镇痛药物失效了一般,飙升的肾上腺素回落,她所有的感官全部回归,她如梦初醒。
脱力地靠在背椅上面,闭上了眼睛,她精疲力竭。
她在担心,不知道现在骊烨怎么样了,她放心不下。
刺杀摄政王可不是一件小事,一个不慎如果被抓住的话……甘秋染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惊恐万分。
如果骊烨被抓住的话,甘秋染现在就回去把太后那个老妖婆抓住,设法把甘玏悄悄送走,然后用太后去换骊烨!她义无反顾。
只不过甘秋染心里也很清楚,如果骊烨真的被抓住了,老妖婆绝对不会是刚才的那个反应,她心知肚明。
甚至会用骊烨作为要挟,绝不会放两个人轻易离开,她心狠手辣。
而且甘秋染还在骊烨的身边放了两个影卫,如果骊烨有事的话……那两个影卫一定会设法通知甘秋染身边的影卫,她未雨绸缪。
甘秋染今日在进入寇町宁寝殿的时候,专门告知她的影卫,无论她是否有生命危险,只要她不开口就绝对不能出现,她深思熟虑。
这几个影卫现在是甘秋染手里面的王牌,绝不能轻易现身,也是甘秋染用来骗寇町宁最好的理由,她运筹帷幄。
幸好……幸好,她暗自庆幸。
今夜的结果,比甘秋染预想的还要好,她喜出望外。
甘秋染只是今天晚上“杀”得有一点疯,短时间内那种紧绷的状态,根本无法调整过来,她心力交瘁。
而此时此刻,在宫门之外,被甘秋染深深牵挂着的骊烨,正坐在公主府主卧的书房中,听着三九给他通报消息,他心系佳人。
“刺杀成功之后,我们的人已经全部连夜离开了殷都,大雨滂沱,会把他们的踪迹全部掩盖掉,”他有条不紊。
“其中有两人受伤,但是主子放心,他们都是江湖高手,与人过招经常受伤,手上的金疮药更是神医亲制的极品,绝无性命之忧,”他运筹帷幄。
“只是……摄政王受的只是轻伤,只伤了手臂未伤到腿,因为事出突然没有准备,刀上涂的也只是从医馆弄的麻药而已,”他略感遗憾。
“估计明日醒来后,伤口包扎好了,再有一日便能够恢复自如了,”他实事求是。
骊烨慢慢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眉头紧锁。
端茹公主让他将摄政王拖住,但是因为昨夜只是临时招了一些人过来,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先机,众人又以保命为先,不敢有任何人落在对方的手中,他深感无奈。
所以得手之后立即撤退,给摄政王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小之又小,他无可奈何。
还要想其他的办法,刺杀肯定是行不通了,摄政王本就权倾朝野,若不是因为昨日饮了酒,在宫殿之中又受了气,一时松懈没有太多的防备,骊烨也根本不可能得手,他思绪万千。
他必须还要想其他的办法,他绞尽脑汁。
在公主从皇宫中出来之前,绝不能让摄政王进宫!他下定决心。
虽然骊烨猜不到具体是因为什么,但是他的夫人拜托他做的事情,骊烨无论如何也要办到,他义不容辞。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端茹公主出宫之后,有底气坦白自己的隐瞒,他期待不已。
更有底气表露心迹,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做真真正正的一世夫妻,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白首不相离,他憧憬未来。
而且这对于骊烨来说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展示男子气概的机会!他摩拳擦掌。
他务必要抓住,让端茹公主相信自己,绝对有能力保护她,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而已,他证明自己。
因此骊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甚至是甜蜜的,他甜蜜不已。
他无比憧憬着,端茹公主从皇宫中出来之后,两个人就能够心无芥蒂,终于能真正在一起,他满怀期待。
骊烨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了他刚才写了半晌的书信,吹了吹之后塞进了信封之中,他郑重其事。
“许给这些侠义之士的银两,半点不能出差错,”骊烨将手里的书信交给三九,“你找一个人,将这封书信送给钟离金镇,”他周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