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戏精上身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35039更新时间:25/09/08 22:43:40
“真是没见过世面,看把你吓成什么样了。”
片刻之后,甘秋染幽幽地开口说道:“谁跟你们说本宫是要继续折磨驸马了?”
“本宫啊,是要好好地疼爱他。”
甘秋染的声音如果不是刻意压低,就会显得非常华丽清越,如同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的琴音一般。
也就是现代社会常说的那种御姐音。
“都起来吧。”
甘秋染重新坐回到桌边,用纤细的手指在银票上轻轻地、带着某种韵律般地敲打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那些因为妆容和身份堆积起来的端庄瞬间消失了九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妩媚动人的神态。
她本就长着一副明艳动人的美丽容颜,一双眼睛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偏爱端庄贤淑的美女,她也不用每天在脸上扑那么厚的粉,把如同春桃般娇艳的潮红面色都遮掩住。
“你们难道不觉得,驸马刚才吐血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吗?”
甘秋染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摆出这些天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浪荡姿态说道:“什么定真小和尚,我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但是驸马……啧。”
甘秋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惜她根本就没看清楚驸马长什么模样。
为了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把财神爷接回来,甘秋染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种病弱又文雅的类型,我的院子里还没有过。虽然出身是低贱了一点,但是却天生一副好皮囊。”
“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残把玩呢。”
甘秋染还故意带上了一点阴狠的意味,低下头,笑盈盈地对着满月说道:“去吧,把人给我接回来。我突然觉得让他死得太早,也没什么意思。”
去!
快去!
赶紧把我的亲亲夫君爷接回来!
“啊?”满月抬起头,实在是太过惊讶了,嘴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进去一整个鸡蛋。
这确实是她万万没有设想过的理由。
但是看着甘秋染脸上那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她又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毕竟甘秋染可以说是整个南召最风流浪荡的女人,后宅养着的一百七十多号面首,早就把她的名声传扬出去了。
想到她就连对寺庙里的僧人都动了那种心思,那么她对着自己的驸马动心,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哦……”满月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来。
甘秋染笑着安慰她:“放心吧,玩不死的。”
满月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而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情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奴婢这就让人把驸马接回来!”
“别忘了请太医。”甘秋染叮嘱道,“多请几个来,给驸马好好瞧瞧,他的身子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财神爷,必须得好好地供起来!
“啊对了,去把合婚的时候,驸马和本宫的庚帖拿来,本宫过几天要拿到庙里去,找个小和尚算算。”
甘秋染尽力把话说得暧昧不清,因为有了定真小和尚的事情在前,她这样说,就是在故意引人误会。
果然,满月立刻心领神会,猜测公主殿下这是要一箭双雕,既要享用驸马,还要让定真小和尚也跟着紧张一把。
“是……”满月连连应声,心中佩服不已。
可怜的甘秋染,她只是想知道驸马到底叫什么名字,她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毕竟他可是她的财神爷啊!
满月迅速地走了出去,到外面一通交代。
而甘秋染在看了合婚庚帖之后,这才知道驸马名叫骊烨。
这个姓看上去确实不太常见,而且骅:赤色骏马?高大勇猛,烈烈如火。
可是甘秋染今天早上才见过的那个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男人,与这个名字完全不沾边。
他哪里像什么大骏马,他简直就是一只小绵羊。
顶多算是一只招财猫。
甘秋染忍不住看着他的庚帖笑了起来,因为她看到了骊烨的字,他的字是千里,哈哈哈哈哈,还是匹千里马!
不过,就在甘秋染抱着庚帖发笑的时候,公主府的侍卫已经按照她的吩咐,骑着真正的千里马,去追驸马了。
公主府的护卫骑着马出门,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减速,在闹市纵马实属寻常,路人们看到马头上系着赤红征铎,就知道是公主府的人上街了,纷纷退避三舍。
有孩子的赶紧抱紧孩子,没孩子的也赶紧把路边溜达的狗一把拽过来,免得被马蹄子踩烂。
没过多久,这群人就在街尾的一处大宅前面,把刚刚停下的驸马的车架给拦住了。
几个护卫连马都没有下,为首的那个用马鞭在车壁上“咚咚”地敲了两下。
“驸马爷,公主有请。”
坐在里面的骊烨,手中还拿着一条带着血迹的帕子,但是与他之前在公主府被打之后的缩肩塌腰的窝囊模样不同,他此刻的腰背挺拔如松竹。
他苍白至极的脸上,眉目温平,气质沉郁,但一双眼睛却明净清透,幽暗深邃。
他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他的眼睛和他的脸,他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根本就不配套。
若是再仔细观察,他面上的肤色,甚至与身体的肤色都不尽相同。
坐在他对面,身穿一身粗布衣裳的人,是他的下属,名叫三九。
三九长着一双宽眉虎目,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来人确实是公主府的人,登时浑身紧绷起来,腰背上的肌肉蓬勃得似乎要将衣物撑破一般,皱眉时,手已经压在了腰间佩戴的窄刀之上。
“妖女欺人太甚!”三九用粗犷的声音咒骂道,但是声音却压得极低。
骊烨却抬起一只手,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抬起,阻止了对面人的举动。
而后,他迅速地弯下腰,眨眼之间就从一棵鹤骨松姿的挺拔玉树,变成了一棵唯唯诺诺的“歪脖子树”。
他把带着血迹的帕子捂到嘴边,低声咳嗽着将窗户推开了一些。
“什么……事?”他的声音也低得很,如同蚊子叫一般,而且还吞吞吐吐的,听起来很不流畅。
护卫牵着缰绳站在马车外面,顺着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驸马。
他沉声说道:“卑职见过驸马爷,公主请您回去一趟。”
话中虽然带了一个“请”字,却半点没有恭敬之意,甚至连马都没有下。
如果甘秋染现在在这里,听到自己的护卫竟然用如此腔调和态度对待自己的财神爷,肯定又要懊恼得想要以头抢地了。
怎奈何仆从都肖像其主,端茹公主身边就没有一个知道天高地厚、低调稳重的人,个个拉出来都是随时能发射的炮仗,张狂到了极致,张狂出了风格。
“可是……有什么事?”骊烨眉目低垂,捂着帕子又是一阵“咳咳咳……”
外面的护卫头领皱着眉头说道:“卑职不知,公主的命令是,要卑职将驸马带回公主府!”
“驸马爷请调转车头。”
就这样,甘秋染嘴里的“请”,变成了挟持。
骊烨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可是公主府的侍卫愣是没有容许他进门,甚至都没有让他和府里的人知会一声,就直接把他给挟持回了公主府。
在马车上,骊烨对面的三九表情凝重,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公子,要不然卑职让人去通知二公子……”
骊烨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三九,他神色未变,但是眼中的那抹凉意却让三九立刻闭上了嘴。
三九的脸憋得通红,但是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大公子的身份……确实不能轻易暴露。
但是三九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这个妖女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这次召大公子回去,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折辱公子!公子,要不要属下……”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刀下劈的姿势,眼神凶狠,哪里还有半点商贾侍从的憨厚朴实?眼中的狠厉程度简直堪比恶鬼。
骊烨却只是将手伸进衣领,拿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药面抖了抖,然后张开嘴,直接仰头倒了进去,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骊烨的面容之上却毫无表情。
他眼睫微抬,看向自己属下的眼神并不凌厉,却清清冷冷,像一盆冰水从头顶上浇下来一般,让三九瞬间就歇了心思。
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服气,但是三九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好了,收回了想要杀人的手势。
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自家大公子还需要公主驸马的身份作为遮掩,才好筹谋大事。
但他就是替自己的主子感到气不过,端茹公主实在是太过骄纵放肆了,每个月都要殴打他们的大公子不说,这一次恐怕连殴打都不解气了,还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样的方式来折辱人。
好歹还挂着夫妻的名头,好歹他们大公子每个月还给她那么多钱,任由她奢侈挥霍,她竟然如此狠毒,实在是令人感到齿冷心寒!
他们的大公子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不过骊烨本人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和畏惧,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羞辱手段罢了,他什么样的苦难没有经历过?他会害怕什么?
他靠在摇晃的马车车壁上,面色因为那包药物的作用,急速地变得惨白,甚至隐隐有些泛青。
他的口中甚至泛起了血腥的味道,在服下这药物之后,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等到马车到达公主府时,他整个人又变回了那个“萎缩窝囊”、“弱柳扶风”的病鬼驸马。
他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眼中充满了如有实质的慌张,表情更是惶恐灰败。
三九被拦在了外院,看着自家主子被带走的背影,眼中焦灼如火。
骊烨在心中猜测了几种可能的结果,无非就是公主白天没能解气,又或者是在皇帝那里受了气,想要在他身上发泄一番。
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揍,受些折辱,成婚一个月,如坠寒潭,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在他低垂的眼眸之中,依旧有着难以压抑的悲凉。
而骊烨被满月带着几个婢女,拉扯着走进了正房偏殿的门,还没等站稳,就听见那些婢女们用一种轻浮的语气说道:“哎哟哟,驸马爷可算是回来了,可把我们公主给担心坏了……”
这几个人仿佛忘记了自己是公主的贴身丫鬟,此刻如同花楼里的老鸨子上身一般,对着骊烨评头论足,笑得暧昧不明。
骊烨被她们推搡着进入偏房内间,半路上药力发作,竟然又呕出了一口血。
满月见状登时一慌:“驸马!”
“糟了,驸马病发了,快喊人来!”
骊烨因为药性的作用,确实已经站不住了,开始朝着地上倒去。
这样或许能够躲过一场折辱,毕竟公主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折辱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郦烨在闭上眼睛装昏之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想着,如果能就这样长眠不醒……或许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在意识的最后,他恍惚间看到了公主慌张地从外面跑来。
郦烨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是没有能够成形的自嘲。
而等到郦烨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了柔软的床铺之上。
一群医师围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通把脉看诊,开药的开药,扎针的扎针。
骊烨最怕的就是针,就算刀砍在他的身上,他都能面不改色。但是他最怕针扎,怕到了一种离谱的程度。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要观察一下长公主这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招,结果就看到了一个太医手中拿着一根老长的银针,直接朝着他的头顶扎了过来,他白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但是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骊烨才开始真正的慌乱起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屋子里却灯火通明。
他身下是柔软干爽的床铺,身上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屏风不远处守着两个婢女,屋子里瑞兽香炉里还燃着气味浅淡的熏香。
这本来是非常让人感到舒适安心的环境,可是当他撑着手臂尝试起身时,结果一低头,就发现他前襟大敞。
定睛一看,不是大敞,是他穿了一件前襟开到了肚脐眼的红色纱袍。
薄薄的一层,和蒜皮没什么区别,该遮住的地方若隐若现,不该露的地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骊烨这辈子都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他一口气抽了上来,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齿间血腥味弥漫。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恍然想起他装昏被抬回来的时候,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女曾经说过一句话:“去,把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要那套红纱的。”
“等到太医诊治完毕,驸马醒过来,先给他换上,公主说了,晚上要过去呢……”
骊烨的脑子“嗡”的一声,大概是因为咳得缺氧了,但他现在也已经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个婢女所说的意思。
公主是……要他伺候?!
也可能是那包能让他连太医都瞒过去的猛药的药力还没有散去。
他“砰”的一声,又砸回到了床上。
骊烨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不是因为摔的也不是因为咳的,而是被活活给气的。
他想到了端茹公主扬名天下的浪荡做派,想到了她后院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越来越多的面首。
他眨眼之间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想出这种方式来折辱他!
骊烨心中第一次萌生了不管不顾,索性鱼死网破的决绝。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他从未在公主殿下口中听到过的温柔声线。
“驸马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回公主殿下,太医说药力差不多这个时候该退了,驸马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是吗,那我进去看看。”甘秋染的声音之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主要是她想见见财神爷本爷。
但是她说的这番话,听在骊烨的耳朵里,简直如同恶鬼索命一般。
他此刻只想一跃而起,和公主你死我活,可是现实是他的护卫三九不知所踪,他为了躲避折辱,吃了药,现在手脚虚软无力,就连撑着手臂坐直都会出一身汗。
因此,骊烨看着屏风后面逐渐靠近的影子,顿时目眦欲裂,然后……他如同游鱼一般,迅速地滑进了被窝里。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甘秋染在进门之前,就把满月她们给打发走了,还用了影视剧中的经典台词。
“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守着,等下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明白了吗?”
满月和其他几个贴身伺候甘秋染的婢女,闻言有些不放心,毕竟公主殿下召见院内的面首时,从来没有让她们退避过。
满月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她是害怕驸马爷被羞辱得太久,狗急跳墙,再拼着性命去伤害公主殿下。
但是想到公主殿下的身边还有最后一道关卡,贴身隐卫足足有十八人,满月也就放下了心来。
她对着甘秋染微微弯了弯膝盖,恭敬地说道:“奴婢们就在这门外,静候公主殿下的吩咐。”
甘秋染此时心急如焚,根本没听清楚满月说了什么,就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甘秋染绕过围屏,朝着内室走去的时候,心情是十分紧张的。
具体表现为浑身冒冷汗,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种滋味基本上可以比拟她二十二岁时刚刚得知自己确诊食道癌晚期的感觉。
毕竟人的一生中,亲眼见到“财神爷”的概率,实际上比得癌症的概率还要低得多。
房门关上的时候,甘秋染已经走到了围屏的后面。
正对着围屏的床铺上,帘幔垂落,灯火昏暗,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
不远处的桌子上,赫然立着一对成婚当夜都没有拿出来点燃的龙凤烛。
蜡烛粗如儿臂,火光摇曳,看样子没有一整个晚上,是燃烧不尽的。
桌面上,各种花生红枣堆了好几盘子,桌面上还摆放着执壶,并且配了两个闻香杯,很显然里面装的是酒,甘秋染就算再没见识,也在电视剧里面看过不少,这是合卺酒。
很显然,满月她们是按照夫妻合房的规制来布置这间屋子的。
甘秋染颇为无语,但是不用“见色起意”这个理由,她也很难在不崩人设的前提下好好地对待她的财神爷。
不过,甘秋染今晚上是打算和她的财神爷说一部分“真话”的,具体的内容她都已经想好了,就说她碍于皇帝的监视,打算和他做表面夫妻,不会再折辱他,好让他能够在她身边放松下来,这样相处起来也更加愉快。
而且,有人配合着一起演戏,总比自己一个人演容易,驸马爷只要和她达成某种默契,后面剧情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毕竟他们都是剧情里面的凄惨配角,看在每月二十万两银子的份上,甘秋染再三思虑,觉得至少可以让驸马爷知道她的真实模样。
这样如果后面驸马爷没有死,他还是钟离金镇正的哥哥,说不定还能为她说些好话,帮她开脱一下。
等到以后剧情走到了“南召国破”的章节,她和他再和平和离,到时候天高海阔,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好了。
正因为如此,甘秋染才让婢女们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门。
甘秋染计划得特别好,并且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要说的话,但是等到她上前撩开了帘幔,准备和她的驸马达成友好合作的时候,她倾身想要坐在床上的动作突然一顿,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上一凉……
她低头一看,就见她的脖子上抵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刀身只有拇指大小,薄如纸片,但是夹在指尖上,想要割开人的喉咙,必定是轻而易举。
甘秋染浑身都僵硬了,一身因为兴奋而生的热汗,眨眼之间从头顶一路凉到了脚底。
她对上对面人的视线,终于将她的驸马爷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模样温吞平常,但是那双眼睛却灿若繁星,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屈辱和恼怒,如同烧开了一场通天大火一样,弥漫了整片银河,水波潋滟之间尽是不甘和决绝。
“你若胆敢再向前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他开口说道,声音如同碎玉一般。
甘秋染知道他是误会了,因为他一开口,被子就从胸口滑落了下来,他那遮不住肌肤的纱袍便跟着显露出了本来的糜艳。
谁家好人会穿这种东西啊,这显然是情趣衣物,甘秋染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肯定又是她的那些“好属下”们,揣测她的意思,硬逼着驸马爷穿上的!
甘秋染立刻抬起手,想要解释,谁料才刚刚张开嘴,一个“你……”字才吐了一半,眼前一花,紧接着就听到“叮”的一声脆响。
抵在她脖颈上的刀片被打飞,下一刻,她的后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揽住,凌空向后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再落地的时候,屏风“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上等的雕花尽数碎裂。
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两个浑身乌漆墨黑的大汉,把骊烨像拎小猪仔一样,从床上拎到了地上。
骊烨的双手被反剪到了身后,又是“铮铮”几声,银亮的几把长刀同时出鞘,围成一圈架在了跪倒在地的骊烨的脖子上。
甘秋染的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他妈的刺客,但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求救之前,搂着她飞掠到窗边的那个男人,在松开她之后,立刻绕到了她的身前,他的身形壮硕如同一座小山一般,但是却对着她直接双膝跪倒在地。
“砰”的一声,甘秋染听着都觉得他的膝盖骨恐怕都要碎掉了。
跪倒在地之后,这个壮汉一手撑着地面,一手压在刀柄之上,开口对甘秋染说道:“公主殿下恕罪。此人对公主殿下不敬,是杀是留?”
甘秋染的腿有点软,在这间屋子里,她粗略数了一下,出鞘的刀足足有八把,雪亮的刀锋在跳动的烛火之下有些晃眼。
甘秋染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短时间内没有开口说话,她被吓到了。
这也怨不得她,她现在能够保持住表情不崩就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她是一个生活在和谐社会的现代人,这种动刀的状况,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说真的,刚才驸马爷用个刀片抵着她的脖子,她都没有这么害怕,原因是驸马爷动作虽然危险,可他确实没有什么杀意弥漫出来。
但是这几个人的突然出现,真真切切地让甘秋染体会到了什么是“杀意”。
杀意这玩意儿她只在小说里面见过,可真的亲身感受的时候,实在是让她浑身发冷。
刀锋明明那么窄,却能够凉得让人骨缝发寒,她毫不怀疑,她现在但凡点一下头,这几个人就会毫不迟疑地把地上跪着的驸马爷的脑袋直接削下来。
甘秋染沉默了片刻,惜字如金地说道:“放开他。”
这些人显然是为了保护她才出现的,果然,甘秋染的话音刚落,这些人立刻整齐地收刀,然后围在驸马爷的身边,沉默肃立,等待着下一个指示。
甘秋染看了一眼,驸马爷正蜷缩在地上,衣不蔽体,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是他的姿态却充满了抗拒。
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好好结盟啊!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甘秋染垂下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她面前的壮汉,只能看到他的一双深目浓眉,他的神情冷冽却温顺。
她猜测这应该是她的侍卫一类的人物,但是不敢确定,也不敢多问。
她将手指攥紧在袖口之中,沉吟了片刻,说道:“都出去吧,然后叫满月进来。”
一行人动作十分迅速地退了出去,走路连声音都没有,身形更是犹如鬼影一般,一飘就消失不见了。
等人都出去之后,甘秋染立刻走到驸马爷的面前,抬手想要去拉他,却被他给甩开了,他用一种屈辱的姿势趴伏在地上,他的腰线如同弓起的豹背,确保自己不会全部走光。
甘秋染赶紧扯下床上的被子,在满月开门之前,把驸马爷整个包裹在了其中。
当被子围拢上来的时候,驸马爷抱住自己的双手连忙抓拢,总算抬起眼睛看了甘秋染一眼。
在这一眼中,他眼圈通红,眼中的怨恨简直要化为利剑一般,裹挟着屈辱将甘秋染刺穿。
眼泪也随着他颤抖的呼吸,缓缓地淌出了眼眶。
他一句话都不用说,甘秋染也能感觉到他那扑面而来的恨意。
甘秋染:……
完蛋了。
甘秋染今晚本来是打算和她的财神爷达成友好联盟的,谁料到事情竟然会搞成这个样子。
很快,满月就带着其他的婢女们走了进来,甘秋染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怜的驸马爷裹着被子回到了床上,然后就钻进了帘幔后面,把自己脑袋都给蒙上了。
很显然,他是误会甘秋染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他。
毕竟那几个突然冲出来,要摘掉驸马爷脑袋的黑衣大汉,显然都是甘秋染的属下……
问题是甘秋染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人是她的属下啊!
这群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简直就像鬼一样!
可是问又不好问,甘秋染在外室左思右想,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突然将桌上的茶壶连带着茶碗一起扫到了地上。
茶壶和茶盏碎裂的声音,让甘秋染的婢女们以满月为首,全都恐惧地跪倒在地。
甘秋染一拍桌案,怒道:“本宫不是下令了吗?谁也不许进门!”
甘秋染一双凤眸之中充满了冰冷的怒意,柳眉倒竖,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怒不可遏”。
直接问那些闯进屋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等同于告诉别人她是个傻子。
甘秋染想来想去,还是发火是最好的办法,这还要感谢原剧情里面的端茹公主,实在是个神经病一样的人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疯,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够用发疯来解决。
果然,她来这么一出无差别攻击,婢女们个个都抖如筛糠,满月是甘秋染的大丫鬟,稍微好些,至少还能够挺直脊背为自己辩解。
但她也被甘秋染吓坏了,声音都带着颤抖,“公主……那十八影卫隶属陛下,负责护佑公主殿下的安危,除了陛下与公主殿下,奴婢们根本无法驱策……”
甘秋染闻言眉梢狠狠一抽,然后后颈的汗毛簌簌竖立起来,冷汗眨眼间就出了一后背,害怕到手指都在宽大的袖子里发抖。
竟然是皇帝派给她的影卫……
影卫这玩意甘秋染也只是在电视剧和小说里面才见过,但是想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小说世界,倒也不是那么稀奇了。
甘秋染被自己吓得腿都软了。
她实在是太大意,太想当然了。
她以为这个世界又没有监控,又没有录音,只要把下人都打发远了,她就可以和驸马郦骅谈合作,互惠互利。
但是她没有料到,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能够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人身边的影卫存在,而且还是皇帝的人!
如果她今晚按照她的计划,和驸马说了什么,这些话恐怕当夜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恐怕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找个理由把她当成妖孽给烧死了。
毕竟她一个明目张胆地勾结大臣受贿,还藐视皇权的公主,对皇帝来说活着也是碍眼。
甘秋染站在桌边久久无言,面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惯常的冷漠和愤怒,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
幸好……幸好刚才驸马爷一开始就把刀片给亮了出来,威胁她,她那些胡话才没有说出口。
甘秋染扶着桌案,片刻后缓缓地坐了下来。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侍从婢女,还有她根本看不见的,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十八影卫,这满满一屋子的人,甘秋染此刻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陌生的世界,注定凄惨的结局,四面楚歌的境地……她必须更加谨言慎行,那十八影卫就是她头顶上二十四小时的监控摄像头。
她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必须演到最后的戏。
她和骊烨……他们注定不能成为合作摆脱剧情的对象了。
甘秋染心里涌过一阵短暂的绝望,她从前连宫斗剧都很少看,她自问没有那个七窍玲珑的心肝,她来到了这个世界,真的能够活到大结局吗?
她坐在那里沉默的时候,底下跪着的侍婢们都匍匐着,一动也不敢动,屋子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连平时最讨甘秋染欢心的满月,此刻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最近总是觉得,公主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公主虽然也是喜怒无常,但是喜恶都写在脸上,挂在嘴边,她只要避开忌讳,并不难哄。
但是自从坠马受伤之后,公主就开始沉默寡言,虽然依旧喜怒无常,却常常像此刻一样,疏离漠然,令人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和喜恶,让人无端地感到胆寒。
好在甘秋染就只沉默了半盏茶左右的功夫。
那种伤春悲秋的情绪,就从她的心底里退去了。
她杞人忧天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人生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嘛。
她好歹看过书,提前知道了一部分剧情,未必不能规避。
而且她好歹也是个公主,好歹在剧情里也有很多的戏份,像这样招人恨的角色,总是要活到后期的。
就算一切都改变不了,她至少还能猖狂好久,虽然四面楚歌,可反过来想想,她连皇帝都能不放在眼里,已经是比较好的局面了。
再退一万步说,这是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条命,只是要她谨言慎行,她有什么好抱怨的?
因此,甘秋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沉声对满月说道:“去着人把驸马抬到我的床上去,他怕羞,用被子卷着,记得仔仔细细地搜过身,捆好了,免得他又对我亮出什么刀片。我玩不尽兴,还要被影卫给打断。”
满月闻言叩头,颤声答道:“是。”
驸马爷竟然藏有刀片这件事,确实是满月她们没有检查好。
甘秋染倒也没有和她们客气,直接说道:“刀片的事情,你们自己去领罚,这次本宫心情好,留你们几个小命,再这般不尽心,就把你们都埋到后院的桃花林去做花肥!”
满月和屋子里其他的婢女闻言简直喜极而泣,连连叩头,感谢公主殿下饶命。
甘秋染见她们都退出去做事了,这才靠着椅子,拿起茶盏,脑中开始想事情。
既然不能和驸马郦烨说开,达成合作,那就只能真的把见色起意这件事给坐实了。
这样她才有理由对驸马好,才能合理地规避掉将驸马虐待致死的剧情。
幸好她花名在外,后院的面首多如牛毛,她每个都宠上了天,而且还在剧情之中对男主钟离金镇痴心一片,用尽各种手段来搞他。
多搞一个自己的驸马,实在是合情合理。
甘秋染喝了一口水,就看到屋门被打开,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抱着一个被卷给进来了。
甘秋染差点把水给呛了出来。
她想起了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
她不能作假……毕竟她的身边有二十四小时十八个摄像头的监控。
那……她今晚真的要搞了驸马吗?
这……要怎么搞啊!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了,可她上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听妈妈的话,成绩很好,更不可能早恋。
她一门心思地学习,考上大学还没毕业就得了癌症,她一个对象都没有谈过!
她连男人的小手都没有摸过,虽然二十一世纪爆炸的信息让她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有什么贞操情结,可是驸马爷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男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上来就做这种事情,好奇怪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甘秋染坐在那里猛灌茶水,小厮们把人送到她卧房里,满月她们也鱼贯而出好几趟,浴汤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
“公主。”满月走到甘秋染的身边,对着她躬身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府医也已经在厢房候着了,奴婢这就下去自行领罚,待会儿……就让银月暂且侍候公主。”
满月说着,侧身让开了半步,她身后一个细眉细眼的高挑姑娘便上前一步,给甘秋染见礼。
“银月拜见公主。”
甘秋染看了一眼银月,这些天在内院都没有见过这个丫头,估计是她刚才发威,把内院的都给罚了,满月这才不得不从其他的地方调用人手。
甘秋染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银月和满月一起退了出去,银月停在了外间门口的位置。
甘秋染又猛喝了一杯水,等一壶茶水都见了底,这才抹了一下嘴,朝着内室走去。
她多希望这茶水是酒啊,这样她至少还能够酒后乱个性,说不定一咬牙就把驸马爷给睡了。
但事实上,她喝多了茶水,比精神病还要精神,除了肚子胀,什么都逃避不了。
甘秋染有些自暴自弃地走到了床边,再度抬手掀开了帘幔。
驸马郦骅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被子盖到了他鼻子的位置,一头乌黑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甘秋染迟疑了一下,坐在了床边上。
她又闹心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她头顶上那十八个影卫摄像头,难道要围观她……干那种事情?
这也太羞耻了吧。
甘秋染进退两难,可是不用这种办法,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找什么理由对她的财神爷好了。
因此,甘秋染一咬牙,伸手把堵在驸马爷鼻子下面的被子朝下扯了扯。
她本意是怕驸马爷呼吸不畅。
但是谁料她这一拉,被子竟然滑下了驸马爷的肩膀,里面空空荡荡的,连那层红纱衣都没有了!
甘秋染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驸马爷半边赤裸的肩膀,他虽然身子清癯,但到底是男子,肩膀宽阔,肌肤莹润白皙,锁骨……还挺好看的。
也怪甘秋染没有什么见识,她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男人的身体,她盯着看了片刻,自觉非礼勿视,连忙移开了视线,就对上了驸马爷怒而张开的双眸。
甘秋染:……我不好色,真的。
我是为了我们俩的小命啊!
但是对上驸马爷那溢满了屈辱和冷漠的双眼,甘秋染知道自己百口莫辩。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甘秋染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驸马,你我成婚已有三月,是圣上钦赐的婚约,永结百年之好……”
甘秋染的脸上露出了她练习了很久的浪荡模样,她伸出手,食指的指尖,轻轻地点在了驸马爷的锁骨之上。
另一只手在袖子里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防止自己发抖露怯。
她用手指顺着驸马爷的锁骨缓慢地移动,勾画着。
然后轻声说道:“合房之后,你便搬来公主府内居住。”
甘秋染紧张到唾液飞速分泌,她下意识地咽了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个色中饿鬼一般。
她倾身凑近了一些,手掌压在驸马爷光裸的肩膀上,说道:“我会对你好的,嗯?”
两个人离得近了,眼神也交汇在了一起,郦骅终于动了一下,他想要挣动,但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根本挣脱不开。
他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他能够容忍被羞辱打骂,也已经盘算好了,等到大事将成的时候,他便假死脱身,到时候他会隐姓埋名,远走异国。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端茹公主,打骂羞辱他还不够,竟然还对他动了淫念。
他……他如今这张脸,只能说样貌温平,竟然也能入她的眼,郦骅简直无法理解。
眼见着端茹公主又要去拉被子,郦骅心中一惊,他是被剥个精光送来的,要是被子再拉下去,就什么都盖不住了。
他心中一急,忍不住哑声道:“公主!”
甘秋染一顿,一脑门子的汗。
郦骅看着甘秋染,神色复杂难辨,厌恶之色怎么都压不住。
他垂下眼眸,冷声说道:“贱民自问配不上公主金尊玉贵之体,陛下虽然赐婚,但贱民却从未敢奢望公主垂怜。”
“贱民资质平平,身体丑陋,恐怕会污了公主的眼睛。”
郦骅看向甘秋染,他的语调谦卑,却有压不住的讽刺之意,“不如……公主放贱民回去吧,贱民必定搜罗天下美男,送给公主殿下解闷。”
端茹公主淫荡无边,郦骅早就知道她后院面首无数,更知道她搜罗美男的荒唐行径,皆是因为不满与他的婚事。
郦骅甚至知道,端茹真心爱慕的另有其人,为了那个人甚至不惜忤逆圣意,更是险些丧命。
郦骅不知道端茹公主是怎么对他起了心思的,但他能够忍受伤痛,却无法容忍自己遭人淫辱。
甘秋染听着郦骅这么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她的驸马爷说要给她找面首?
甘秋染按着他锁骨的手指收了回来。
她垂下眼眸看着驸马。
两个人无声地僵持了片刻,甘秋染慢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要什么美男。”
她吃不消,后院的那些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发呢。
养人是要花钱的,她真的不好色。
她要财神爷就够了!
甘秋染看着她的财神爷,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便带上了一些真情实意。
“你别称自己为贱民,自称我就好了。你我是夫妻,那些虚礼日后都可以免了。”
甘秋染觉得自己越演越顺畅了,这样最好,既符合原身“色令智昏”的人设,又能够哄着她的财神爷,完美!
她笑了笑,因为真情实意,那股子属于“端茹公主”的阴郁散去了不少,露出些许年轻女子的娇憨。
“成婚三个月以来,我对你……不好,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后院那些……那些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会慢慢打发掉。”
必须打发掉!养那么多吃钱鬼做什么,本来她还发愁呢,原身好容易搜罗来的美人,她突然遣散,说不通,正好借痴心驸马的名义,那不就名正言顺了。
郦骅闻言,神情难以掩饰地闪过错愕,他震惊到嘴唇都抖了抖,一时间竟然都没能说出话来。
甘秋染站起身,没有叫任何婢女,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她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她未必需要真的和驸马做什么,只要她把帘幔拉上,然后再弄出一些动静来,难不成那些影卫还要扒开帘幔,掀开被窝看吗?
至于他们有没有真的做,驸马又不会和别人说,他本来就不愿意。
反正睡一夜之后,她再把她的财神爷宠上天,别人顶多唏嘘她色迷心窍。
衣袍散开,外袍落地。
甘秋染转身作势要上床,准备小声地哄哄人,然后在被窝里给驸马把绳子解开。
但是膝盖还没有等抬起来,便看到驸马的脸对着她的方向,眼神决绝赤红。
她一愣。
下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驸马的嘴角涌出了血!
我草!
甘秋染整个人都懵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吐血了!
她连伪装都忘了,脸上是实质的慌张,她立刻扑上前,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难不成是气急攻心!
小说里面好像提到过气急攻心最容易吐血什么的……
不过她不上前还好,这一扑上来,驸马爷更是吐得厉害了,鲜血顺着下唇溢出,简直就像是血如泉涌!
而且他本人也疯狂地挣动起来,整个人面红耳赤,虽然被捆住了四肢,但是他疯了一样地扭动,只是为了和甘秋染拉开距离。
被子在挣扎之间滑落了下来,他蜷缩起四肢,缩在床脚的位置,整个人就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一般,濒临发疯,祈求能够获得一线生机,喉咙里也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呼噜声音。
仔细听了才知道,那是血液回呛气管的声音。
而他张开嘴,喉咙深处混着血液呛出了几个字:“别过来!”
甘秋染这才悚然看清,他哪是什么气急攻心,他是咬舌自尽了!
操!
至于吗!
她真没想干什么啊……怎么就把驸马爷逼得咬舌自尽了?
甘秋染起身立刻朝外跑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对着外面喊道:“来人!驸马受伤了,快传府医!”
很快,一群人涌了进来,甘秋染穿着一身雪色的中衣,对最先进来的侍婢说道:“先给驸马松绑穿衣。”
一直缩在床铺角落里,这一会儿工夫几乎都要血流成河的郦骅,闻言抬眼看了一眼甘秋染。
见她的眼中似乎是真的关切,郦骅甚至有些恍惚。
她既然做得出这样逼迫的事情,又何必做出这副样子呢?
很快,甘秋染在婢女银月的服侍下,把脱掉的外衫重新穿好,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被扶到了外间。
银月素手纤纤,给甘秋染端了一碗软烂的米粥,还配了几样爽口的小菜,一边劝甘秋染用一些,一边细声细气地劝说道:“驸马性烈,公主殿下不宜强逼。”
甘秋染听了,没有吭声。
甘秋染也是没想到郦骅还真是一匹烈马,咬舌自尽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得多疼啊!
而且根据她在剧情之中的了解,郦骅明明就是个软柿子,怎么捏怎么行,殴打辱骂,逆来顺受。
要不然也不会被生生地折辱致死,就在她穿越之前,根据满月的描述,郦骅还只是一只小白兔。
怎么到了她的手里,稍微摸一摸就开始尥蹶子了!
甘秋染想起郦骅那口吐鲜血,决绝咬舌的样子,别提多闹心了,气得她大口吞咽,足足喝了两大碗米粥,把几个盘子碗碟都给干光了。
肚子里饱饱的,浑身暖洋洋的,里面“抢救”也差不多结束了。
两个府医年纪都不小了,他们出来对着甘秋染汇报郦骅的身体状况,提着药箱子要跪,甘秋染坐在那里,一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两鬓已经显了白霜的府医上前一步,躬身恭敬地说道:“禀公主殿下,驸马身体无碍,出血量也不算多,舌头的伤只有半指,已经止血,将养上十天半个月,便能正常进食说话。”
甘秋染闻言点了点头,她瘫在椅子上,吃完就犯困,还特别想要揉一揉自己的肚子,把腿抬起来,不顾形象地就踩在凳子上。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仪态,必须时时刻刻都注意仪态。
因此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侧身对着银月说道:“赏。”
“谢公主。”两个府医异口同声地谢恩,一前一后地退出了屋子。
银月送他们出去,片刻后便回来了。
回来之后,她将手中的药包递给甘秋染,恭敬地弓着身子说道:“公主殿下,这是奴婢自薛府医那里要来的药,若公主殿下今夜还有兴致,奴婢便让人给驸马灌下去。”
“此药名为登仙饮,温补效用良好,对身体全无害处,服下之后便如同登仙境,”银月顿了顿,她觑了一眼甘秋染的面色,这才继续说道,“药效能够令男子起阳,据说能够恍惚之间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心甘情愿地与之合欢共好。”
面色看上去恹恹,实际上也是吃饱了犯困的甘秋染:“……”
好家伙。
之前银月劝她不要强逼驸马就范的时候,她还以为“端茹公主”这个恶毒女配的身边,终于出了一个好人。
结果这个细眉细眼的小婢女,没想到是长得越粉心肠越狠。
反手就给她弄来了药,驸马都那样了,她还要给他灌下去。
啧啧啧。
甘秋染会发火吗?
当然不会。
好奴婢,都是她的好奴婢啊。
她这样的处境,她这样的人设,奴婢就要这样才行,不用有什么三观,忠于她就行了。
那些正真心肠好的下人,反倒容易坏事。
本来甘秋染听了她的劝阻,就打算把她发卖了,结果她现在弄来了药……明天就把这个银月从外院调到身边来。
不过她当然不能真的禽兽,真的给驸马下药。
甘秋染看着银月手中的药包,沉吟了片刻,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是觉得,本宫不足以让驸马心甘情愿吗?”
银月闻言立刻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说道:“奴婢失言,公主殿下恕罪!”
银月自作主张,本来也是在赌。
赌她能够讨了公主殿下的欢心,好从外院进到内院,手中掌控更多的权力,那样才能够救她想要救的人。
即便如同现在这般赌输了,她也不后悔。
她五体投地,等着性情残暴的端茹公主打杀她。
但是等了半晌,却听上首端坐的人说道:“起来吧,算你有心,东西暂且留着。”
银月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起身谢恩。
甘秋染看着她,笑着说道:“你叫银月?模样长得挺顺眼的,明日去找满月,让她将你调动到本宫的身边来伺候。”
银月闻言双手绞在了一起,紧张激动到竟然泛起了青色。
她强压住喜悦的心绪,颤声说道:“谢公主。”
甘秋染朝她伸出了手,懒洋洋地说道:“服侍本宫休息。”
银月立刻上前,扶住了甘秋染的手,带她进入内室,洗漱之后,为她宽衣。
驸马就躺在甘秋染的床上,银月思虑再三,轻声说道:“公主,当真要同驸马宿在一处吗?”
甘秋染和她对视,见小丫头的眼里溢满了担忧。
她轻笑了一声,桀骜无边,对着床幔后面的人影说道:“无碍,谅他不敢杀了本宫。”
“去吧。”
银月说了一句“奴婢今夜在外间值守,公主有吩咐便唤奴婢。”,就出去了。
甘秋染长发披散下来,穿着中衣再度掀开了床幔。
她看了一眼睡在里侧,面色苍白,嘴唇泛青,似乎已经睡着的驸马,终于爬上了自己的床。
她折腾了整整一天了。
好累好累啊。
人生真的好艰难啊。
但是晚上的咸粥小菜真好吃。
她躺在床上深感疲累,就要昏昏沉沉地陷入秒睡之中。
但是她不能,她必须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因此她侧过身,伸手用手背贴了贴驸马的侧脸,仔细看的话,他的腮帮子有点鼓鼓的,估计是舌头肿了吧。
真是个狠人啊。
贞洁烈男啊。
甘秋染在心里吐槽着,嘴上却说道:“我知道你没睡。”
她翻身起来,用手肘撑着枕头支着头,另一只手摸着驸马的脸占便宜。
她真的不好色,但是她不好色这戏没法演啊。
只要她表现出被驸马迷住了,她眼前的难题就能有大半迎刃而解。
于是她的手顺着驸马的中衣领子,像蛇一样地钻进了驸马的中衣。
郦骅终于不装了,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射向甘秋染,并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甘秋染挣了一下,但是没有挣脱开,她对上郦骅满含羞恼的锐利视线,忍不住笑了出来。
郦骅在剧情里简直是个被欺负到死都不吭一声的窝囊废,没想到让她阴差阳错地用这种方式给逼出了脾气。
他的面容只能算是温平清秀,但是近距离地看着他这带着怒火的眼睛,却像是直面星河一样灿烂明亮。
甘秋染索性不挣扎了,看着她的财神爷,说道:“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喜欢你。”的钱。
郦骅抿住了嘴唇,他从小便在市井长大,混迹人群,最擅长伪装,但是他在甘秋染的面前,却莫名其妙地装不下去了。
“而且我们是圣上钦赐的夫妻,我与你合房是天经地义,你这样难道是要抗旨不遵吗?”
甘秋染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倒也没有忘记“端茹公主”的人设。
她反手攥住郦骅的手,用拇指很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你难道是想让我告到圣上的面前,说你不肯与我合房共寝,还要陛下亲自下旨才肯吗?”
郦骅的表情险些没有绷住,他瞪着甘秋染,这辈子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他这张脸确实不宜做太过精细的表情,只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烧红了起来,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羞赧。
他顿了顿,把手从甘秋染的手中抽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现在舌头受伤,根本说不出话,在口腔之中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郦骅只是瞪了甘秋染一眼,忍不住面露不屑之色。
他不屑的自然是甘秋染说的话。
喜欢?
她后院的面首上百,她的喜欢值几个钱!
她不过是想要折辱他,因为他不肯就范。
甘秋染看着郦骅,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耳朵,和他脖颈与耳朵颜色有些微差别的面皮,懒洋洋地把撑着头的手臂放了下来,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神十分专注。
她莫名其妙地从郦骅露出来的一点讽刺的态度之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她懒洋洋慢吞吞地回道:“驸马是在介意公主府的那些男子吗?莫不是在吃醋吗?”
郦骅:“……”
甘秋染微微向前蹭了一点,想要看清郦骅的面皮,但是郦骅却因为她的动作,紧张地朝后挪了一大截。
甘秋染见状挑了下眉,却没有再上前,怕他一紧张又咬舌,或者撞柱明志什么的。
因此她只是躺在那里,看着郦骅说道:“我都说了,你介意,我会慢慢把那些人都打发掉的。”
实际上不光是那些人,这公主府是行宫改建的,四千多家仆未免也太过铺张了,她想要开源节流,总得有个理由啊。
面前的这位,就是最好的理由。
反正原剧情之中的甘秋染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恋爱脑,痴迷男主角钟离金镇的时候,什么都能够干得出来。
她换个人“痴迷”,那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也都符合人设,不是吗?
“你到底要跟我别扭什么?”甘秋染说道,“莫不是你觉得我不够美吗?”
她对着郦骅勾唇一下,凤眸在眼角收成细细的钩子,端茹公主的皮相无疑是美的,是勾魂夺魄,明艳狐媚的那种美。
这和这本书的女主角的清冷清纯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
郦骅见了却只是面无表情。
甘秋染说道:“你不肯与我合房,莫不是心有所属?”
说出来啊财神爷,我可以成全你们!
郦骅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了起来,他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呼吸的频率,却在表达着他的恼怒和不屑之情。
鬼知道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能够从他这里识别出什么真实的情绪,但是他是真的不屑对端茹公主这样一个肤浅淫荡,还妄图逼奸他的人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甘秋染见他不忿地粗喘着,顿了顿之后,又说道:“难不成你还在想着明哲保身,同我保持距离,日后好同我和离?”
“你想得美!”甘秋染故作阴狠地说道,“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同我结了这门亲事,便生是我甘秋染的人,死是我甘秋染的鬼!”
因此甘秋染说道:“你明日就搬来公主府,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她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郦骅闻言瞪向甘秋染,那表情恨不得将她掐死。
甘秋染却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的,哄道:“好夫君,听话,我会对你好的。”
是很好很好的那种。
郦骅被她一声“好夫君”叫得毛骨悚然。
甘秋染真真假假地见终于把人给糊弄住了,这才把语气越放越软,哄着她的财神爷说道:“我的婢女今晚就给我寻了药,只要给你灌下去,你就是匹烈马,也能变成小绵羊,是匹恶狼也只能做我的狗,任我如何施为。”
郦骅闻言嘴唇动了动,激动得额角青筋直蹦。
甘秋染却说道:“但你放心,我不喜欢玩那种半死不活,不甘不愿的情趣,我是要你心甘情愿,清醒地与我欢好。”
“在你不心甘情愿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甘秋染终于给了郦骅一颗定心丸吃。
“所以我只是要求你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不过分吧?”
她的表情宛如真的是端茹公主一般,骄傲自矜,那眼神仿佛在说——只要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你早晚都会爱上我的。
这是除了合作之外,甘秋染能够将财神爷和她绑在一起的最好的方式了。
真真假假地威逼哄劝,总之看着郦骅听了她的话,逐渐放松下来的样子,甘秋染知道自己成功了。
“别胡思乱想了,睡吧。”甘秋染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道,“你总该相信我至少不会言而无信。”
确实,端茹公主是金尊玉贵的凤凰,她不屑言而无信的那一套。
甘秋染先睡着了,虽然之前郦骅先拿刀子抵着她的脖子,又激烈地咬舌自尽,但是甘秋染确实不怕他伤害自己。
他的眼睛那么干净清透,像一眼就能够望到底的湖水,没有一点点的杂质,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歹徒呢?
说白了就是他的眼中透着二十一世纪大学生眼中才有的清澈的愚蠢。
这样的人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因此甘秋染睡得十分安心。
郦骅看着她睡着,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看着她总是充满了阴郁和讽刺的眉眼逐渐因为放松而显得无害,人却一直不敢放松。
他从没有和人同床共枕过,哪怕这张床大得离谱,身边人的呼吸却无法忽视。
甘秋染就不一样了,她睡过寝室,身边有人放电影都能睡着。而且晚上还喝了两大碗粥,饱饱的,早就受不住困了。
于是甘秋染一夜好眠,郦骅一夜睁眼到天明,不仅因为舌头疼,更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甘秋染突如其来的“喜欢”。
尤其是半夜的时候,甘秋染翻身,一双藕臂到处划拉,终于划拉到了一个东西,然后整个人都缠了上去。
郦骅若不是能听出一些人的内息,知道她不是在装睡,还以为她是故意的!
她这是恨不得整个爬到他的身上来睡吗!
郦骅挣脱了,把她甩开了四次。
整整四次。
她没过多久又缠了回来,一条腿还骑在他的身上,噘着嘴呼吸,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子下方,激起郦骅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他很想起来。
但是他想到了她的威胁,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只要做到这些,就不会逼迫他。
因此郦骅忍了。
他心中紧绷了一夜,眼见着天亮了,知道折磨要结束了。
心绪一放松,他也没忍住,心力交瘁地睡着了。
于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甘秋染先醒来,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便是郦骅放大的脸。
他眉心微微蹙着,侧身把甘秋染紧紧地搂在怀里。
甘秋染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得这么紧,她挣了一下,都没有能够挣开,面色渐渐地红了起来。
两个人贴得实在是太近了,这正常健康的男人,晨起都是一柱擎天,很显然郦骅非常的健康。
他不光健康,还很壮观……
甘秋染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直白地感受过这种“压迫”,她抬眼看了看桌子上即将燃尽的,足有儿臂粗的龙凤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深呼吸,调节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至少不能表现得过于羞涩,端茹公主可是一个有一百六七十号面首的女人!
不过她醒了,骤然之间呼吸一变,还妄图迅速后退,远离这种“压迫”,自然就把郦骅也给惊动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片刻后像是中间按了弹簧一样,飞速地弹开了。
甘秋染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淡定地转身,怎奈何面色总是藏不住的。
而郦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一张口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一阵,嘴角甚至流出了一点血水。
把他顶天立地的状态硬生生地疼到了复原。
“来人。”甘秋染起身,回手就把床幔给放了下来,让郦骅自己去整理自己,然后叫了婢女进来伺候。
昨天领了罚的满月竟然回来了,她伺候着甘秋染洗漱穿衣,只是小脸煞白,动作也有些迟缓。
银月就跟在满月的身边,手脚麻利地辅助着满月,却也不喧宾夺主。
“你身体没好,就先歇着吧,银月也挺灵巧的,先让她伺候着。”甘秋染梳妆完毕,用手摸着头顶的簪子,对着满月说道。
甘秋染并不知道触怒端茹公主的下人都是什么下场,反正她让满月领罚,满月今天还能站着来伺候她,说明处罚也不要命。
倒是听了她要银月伺候,满月整个人如遭雷击,片刻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急地说道:“公主,满月知错了,满月无碍的,能伺候公主!”
甘秋染坐在梳妆台前,闻言垂头对上了满月这会儿不苍白,而是病态发红的小脸。
她挺心疼这些小丫头的,如果她穿的不是一个公主,而是一个丫鬟,她可能活不到晚上,就因为触怒了主子而被乱棍打死了。
但是她并不能表现出宽容来。
自从她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十八个隐藏在不知处的影卫摄像头之后,她时刻都记得,她是端茹公主,那个邪佞妄为,阴晴不定的端茹公主。
端茹公主怎么可能会体恤下人呢?
因此甘秋染只是伸出了手,纤细的指尖滑过了满月的眉尾,落在了她的脸蛋上。
她的语气比姿态还要居高临下,像是在逗弄自己养的狗,“这次本宫留着你,只因你在本宫身边多年,也算尽心。”
“养好身体回来,再有纰漏,本宫就将你发卖到花楼里去唱曲儿。”
明明是让人好好养病的好话,她却不能好好说。
甘秋染的心里也很苦啊。
但是这样阴阳怪气的效果却十分拔群,一早上战战兢兢,生怕被厌弃打杀的满月,听了要被发卖到花楼里去,竟然感激涕零地哭了出来。
她一直叩头谢恩,甘秋染却为了维持人设,不再看她,任由她在自己的脚边上吚吚呜呜哭得可怜。
好在满月哭了一会儿就走了,安心去养伤了,而银月接替了满月的位置,将早膳……或者说午膳,安排得十分合甘秋染的心意。
而且在甘秋染坐下的时候,银月还适时地说道:“驸马已经洗漱好了,只是舌头受伤,要正常进食恐怕不易,已经命人准备了粥水参汤,公主殿下看是否要引驸马过来?”
甘秋染一早上差点把郦骅给忘了,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引过来吧,你且记住,从今日开始,我与驸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银月小声地应道:“是。”
她让婢女去引驸马过来,又凑到甘秋染的身边,给她添汤布菜,说道:“公主,驸马的侍从三九,从昨日入夜便被人挡在了府外,今晨更是带了一队驸马惯用的侍婢候在门外,求见了数次。”
“可要奴婢命人将他们打发走吗?”
银月的声音温润,不尖锐,凑得近了,听在耳朵里也很舒服。
甘秋染看了她一眼,银月又压低了些许声音说道:“公主若要驸马顺从,便不能让他身边留有太多顺手的人。”
这是后宅之中女子之间磋磨人的惯用伎俩,身边无人的时候,任是再怎么会张牙舞爪,也舞不出四角高墙。
银月是在真心实意地为甘秋染收服驸马做打算。
她晨起带人收拾床铺,已经确认昨夜公主未能成事,这一番话,也是揣测甘秋染的意思说的。
但是甘秋染却万万没有磋磨郦骅的意思,她只是在找一个“盟友”,不光为了郦骅每月的二十万两能够持续收到,也为了利用郦骅来应对下面必须参与的一些剧情。
因此甘秋染闻言嗤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道:“把人都放进来吧,再派几个人跟着驸马的人,让他们将驸马惯用的东西都搬到公主府来。”
“是。”银月应声。
这时候,郦骅也被人引到了桌边。
甘秋染微微仰头看着他,发现他穿着一身暗色的锦袍,身姿修挺,不似之前缩肩塌腰的窝囊相,显然是懒得装了。
但是他缓步走来,不疾不徐,甘秋染却发现,即便他竭力地想要平衡,行走之间也有一些跛。
这……难道是昨天他被影卫从床上扯下来的时候,掰着腿了?
虽说两个人昨日抱着睡了一宿,早上还有些许过度亲密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显然都已经收拾好了心绪,看着彼此又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状态。
郦骅很紧张,他看着甘秋染满脸冷漠,不肯落座。
他巴不得甘秋染尽快厌弃他,这样一来,他宁愿还像从前一样挨揍被折辱,也好过甘秋染用那种意味深长的视线看着他。
没料到他的横眉冷对,没有让向来脾气不好的端茹公主有什么恼意。
甘秋染甚至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语调也分外柔和地说道:“驸马来了,饿了吧,坐下吧。你舌头没好,先喝点鸡汤,晚一点再让婢女拿府医给你熬制的漱口汤药。”
婢女闻言立刻上前盛汤,还有两个婢女准备扶他坐下,但是郦骅站在那里不肯动,他抬起手臂拒绝了两个婢女的触碰,执拗地看着甘秋染,眸中怒火烈烈。
甘秋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郦骅闻言眉梢狠狠一跳,勉强压住了没有改变面色。
整个殷都皇城的人都知道,端茹公主心悦金川质子钟离金镇,对他如醉如痴,还几次做出了过分的举动,触怒了圣上。
圣上一怒之下为她赐婚商贾,要绝了她想要嫁给敌国质子的念头。
成婚后她自暴自弃了一阵子,更是搜罗了一府的美男做面首,日日浪荡。
但是没过多久,她便又忍不住去找钟离金镇,还因追逐他的马匹,坠马受伤。
她对他痴心不已,卑微祈求,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突然对她成婚的驸马转变……郦骅就算能够伪装面皮,却不能替换眼睛。
整个南召无人知道,他与钟离金镇是兄弟,双眸更是如出一辙。
郦骅瞬间明白过来了,这端茹公主为什么突然非要同他合房,是因为他的眼睛!
早知道他就装瞎了!
知道自己或许被端茹公主当成了钟离金镇的替代品,郦骅心里巨震,但是面上并未显露,只是眸色更冷。
他生平最厌恶……最厌恶的便是有人拿他与自己的弟弟做对比。
骊烨站在那里释放着冷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甘秋染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真的觉得他的眼睛生得好看,黑白分明,少见的深邃,却又清澈见底,就随口夸了一句。
谁料想,无意之间触到了财神爷的逆鳞呢。
说来郦骅真的没什么逆鳞,他向来是好性子,话不多,不曾苛待身边人,也不会随便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仅有的两片逆鳞,和甘秋染在一起不到一天,就被她给戳了个遍。
郦骅瞪着甘秋染,昨晚上自己把舌头咬坏了,现在话都说不出,被气得一双耳朵红得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甘秋染却依旧一脸故作温柔地说道:“坐下呀。”
“驸马爷是要本宫亲自扶你吗?”
郦骅抬步便要朝外走,他心中除了恼怒之外,更多的却是悲凉。
自生来,他便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个,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自我,也不敢有自我。
他被亲生母亲逼着来到南召国,暗地里帮助自己的弟弟钟离金镇搅弄南召的内政。
可是谁又管过他愿不愿意,谁又在意他的死活呢?
他为了协助钟离金镇,不惜以自己的婚姻做饵,一纸婚约被赐给了臭名昭著的端茹公主做驸马。
他本以为自己隐忍折辱虐待,只等大事将成,便能够死遁远走,从此天高海阔,为他自己活上一回。
可是老天对他何其残忍,连独善其身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不恨合婚妻子轻贱他,辱骂他,也不恨她面首成群,让自己成为友人眼中的笑话。
他什么都可以不恨,但是她为什么会将他当成钟离金镇的替代品呢?
郦骅真的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他暂时顾不得什么了,什么大局,什么隐忍,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住所。
但是还未等人走到门口,昨夜阻止他伤到甘秋染的影卫,便骤然从天而降,两个穿着黑乌鸦一样的影卫,一左一右地阻拦住了郦骅。
他被交叉的长刀挡住了去路,回头怒视着甘秋染。
甘秋染放下了筷子,慢慢地笑了。
她开口,语调带着宠溺,也带着端茹公主独有的居高临下,“真拿你没办法。”
她抬起了纤纤玉指,挽了挽袖子起身,当真去扶郦骅。
“来吧夫君,我来扶你坐下。”
郦骅看她朝着自己走近,像是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眼中的恼恨,有那么一瞬间浓稠到要化为利刃。
甘秋染视而不见,她并不急于让郦骅知道她的真心和好意,日子还长着呢,他总会明白,他们是夫妻一体,只有抱成团才能够更好地在那些狗血的剧情里活下来。
她走到了郦骅的身边,并未当真触碰他,让他反感,而是说道:“你的人都在府外候着呢,焦急地等了你一夜,甚至还带了医师过来,生怕我将你给折磨死了,你倒是有一群好仆从。”
“你坐下好歹将参汤喝了,温度应该晾好了,你身体弱,不能不进食。”
甘秋染真情实意地关心着,却让郦骅觉得可怕。
因为听在郦骅的耳朵里,甘秋染的这一番话,等同于威胁。
毕竟端茹公主莫说是打杀几个下人,即便她打杀了两个权贵之子,恐怕如今在她刚被赐婚商贾,皇帝心有愧疚之时,也是求告无门。
甘秋染确实是在威胁,她从来就没想过,更不敢表现出和原身有任何的不同。
甘秋染又说道:“等喝了参汤,再让府医查看你的舌头,若无碍,用了药,我就让他们进来。”
“否则……”甘秋染看向银月,问道,“一群贱民聚集在公主府,妄图行刺该当何罪?”
银月躬身,细声细气却掷地有声道:“回公主,威胁皇族安危,应该乱棍打死。”
郦骅闻言,恼怒的表情一僵。
这瞬间郦骅看着甘秋染赛过春桃的娇媚面容,就像是在看一条色彩斑斓的剧毒毒蛇。
他有种被毒蛇咬住,寸寸缠缚的冰冷和恐惧。
片刻后,他憋屈地坐在了甘秋染的对面。
他无法因为和甘秋染置气,而置他的随从于不顾。
甘秋染见他坐下,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要是真倔到底,甘秋染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她不可能真的打杀他身边的仆从,一来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藐视人命之人。
二来据甘秋染了解,郦骅身边的那些随从,都是跟着他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随便一个人在各地的商会里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简而言之,财神爷身边的哪是什么仆从?
那是散财童子们啊,自然要好生招待。
甘秋染边看着婢女伺候他慢慢地喝着温度适宜的参汤,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
看着郦骅最开始眉头紧锁,满脸厌恶,但是很快眉目稍稍舒展,认真地喝了起来。
毕竟昨夜他也折腾了一整夜呢,虽然是折腾他自己吧,还出了那么多的血,也该饿了。
甘秋染等他喝了一整碗的参汤,整个人状态好了些许。
这才开口说道:“你说你,没准备好,就直说便是,你是男子,你当真不愿,我难不成还能霸王硬上弓?”
郦骅猝不及防听到如此虎狼之言,手中的汤匙“啪”地一声掉在了汤碗里面。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甘秋染,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他不明白,怎会有女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开口便是如此孟浪之语。
她是完全不会羞愧,没有脸皮和廉耻吗!
婢女们见两个人都已经不吃了,立刻训练有素地躬身退了出去,不敢多听一句。
甘秋染看了一眼郦骅,又说道:“非要咬舌头,现在话不能说,吃饭也吃不痛快吧?”
郦骅紧张地看着她,面上不曾改色,可手指却紧紧地攥着袖口,生怕甘秋染这个毫无廉耻的狂徒,要借由他在意自己的仆从,而要求他同她白日苟合。
倒也不能怪郦骅想太多,是甘秋染在郦骅刚被威胁妥协,又提起昨夜……实在是太像个急色鬼了。
甘秋染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拿过餐帕擦了下嘴,红唇微动,吐出了几个温软的字:“还疼不疼啊?”
严阵以待,几乎都要碎碗搏命以保节操的郦骅:“……嗯?”
他的喉咙之中,发出了一声难以自控的问询声。
甘秋染这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到了饭桌旁边的一个桌案上,把一盅早就炖好晾着的药碗亲自端了过来。
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这身打扮断然不是适合端茶递水的。
但是她吃饱喝足,面色红润,眉目也温和了些许,亲自端着药碗走到了郦骅的身边。
放下之后,她催促郦骅说道:“用这个吧,是我让府医为你熬制的药,能够愈合伤口,加了少量的麻草,也有些许麻痹的作用,你先喝一些,再含一口,半晌吐掉,就能不那么疼了。”
她美目低垂,语调认真,此刻更是丝毫没有了端茹公主的攻击性,像一个纯良的,关切自家夫君伤病的好妻子。
甘秋染甚至还对他笑了笑,眸光温柔,安他心道:“方才怕你闹别扭不吃不喝伤身体,逗你玩的,不会动你的仆从,早就让人好好地请进来了,让银月安置在了别院,几个府医都过去了,正和你的那些人带来的医师,一起研究着如何给你治伤呢。”
“你以后可别傻了,无论是什么情况,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直接开口告诉我便是。”表面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甘秋染却知道还有头顶的十八个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
因此她不敢吐露有关“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半个字,只敢装作色迷心窍,对郦骅百般温柔,好放松他的警惕。
“我答应你,绝不会强迫你,你便不用怕。是我喜欢你,你怕什么呢?”
郦骅被她几句温柔软语灌进耳朵,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能扛得住人的羞辱谩骂,殴打和虐待。
却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郦骅不傻,他经商多年,阅人无数,无论是被动还是不得已,都已经学会了识人辨心。
他能够感觉到,至少这一刻,端茹公主的善意和关切毫不作假。
她是真的怕自己持续地疼,才会这样,堂堂一个公主,亲手挽了袖子,给他端来了汤药,还专门叮嘱府医在汤药里用了麻草。
郦骅僵愣在那里,垂眸不动。
“快喝吧,不是昨夜疼得一夜没有睡好吗?”
郦骅慢慢地抬头,看向她的双眼。
昨夜他确实疼得辗转反侧,几度想要起身离开,原来她都是知道的吗?
那她一次次地抱过来……是装的,还是真的熟睡?
郦骅想到了她可能是装的,反复被推开后还自己回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妥协,甚至为了防止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的敏感之处,还将她的双臂环住,免得她乱动……
片刻之后,他面色未有什么改变,一双耳朵和脖颈,却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桃肉。
总之,最后就是一顿假大棒威吓,再加上甜枣善后找补。
郦骅在甘秋染的催促下乖乖地喝了药,这才得以脱身离开。
不过走之前,一脚刚迈出门时,甘秋染微微收敛了她的温柔,看着郦骅说道:“不拘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但是要在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郦骅迈步的动作一僵,方才因为甘秋染的关切和软语,两个人之间产生的那一点堪称和谐的气氛,随着甘秋染暗含威胁的话语,如同上头的热血一般,簌簌回流。
眨眼之间便让郦骅从头到脚都冷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眼中的那一点暖色尽退。
他一生到此,从未曾得到过亲人家人的温柔和真心实意的关切。
他不该在一个所谓“夫妻”,实则轻贱他羞辱他,只是图他色相的女人身上,因那一星半点施舍出的温暖而晃神。
于是甘秋染便看着财神爷那双碎了星子一样的明亮双眸,眨眼之间变得晦暗冰冻,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点也没有殿中方才愣呆呆的,捧着汤药碗小口喝药时乖巧配合的样子了。
甘秋染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她总算是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感情郦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甘秋染略一思索,那还不好办吗?
人经过这一番连哄带吓,不敢不听她的话,剩下的倒也不必再强硬。
因此甘秋染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郦骅的衣袖。
一双凤眸自下而上,笑得快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凑近了看着他小声道:“早点回来嘛,我晚点让人炖了补汤和汤药等着你。”
郦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想要挣开甘秋染,表情变化不大,但是那双眼中的冰面,明显裂了。
甘秋染却揪着他的袖子,做足了小女儿情态。
她依依不舍地说道:“我知道你有生意要顾的,我又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只是希望你晚上回家睡觉。我们是夫妻,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郦骅好不容易把自己袖子给扯了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站着的婢女。
婢女们以银月为首,全都垂头看着地,训练有素地把自己站成一个个木头桩子。
郦骅简直不敢相信,这端茹公主,为何有这么多副面孔。
甘秋染见他那震惊难言的傻样,笑了笑,又黏糊糊地说道:“你就别生我的气了,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往后都改了,只要你不愿意的事情便不做,还不成吗?”
她说着又上前,郦骅见状后退,但是他是个端方的如玉君子,加上腿有些许残疾,本就不喜在人前走动,更遑论疾步甚至是跑动。
因此没几步,就让甘秋染给撵上了。
两个人站在内院的月亮门边上,郦骅浑身紧绷,像看着一匹朝他逐渐逼近的恶狼一样警惕。
甘秋染凑到他近前,看着他说道:“跑什么,你还没应我呢……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应了。”
她抿唇笑了笑,说道:“从这个月亮门过去,你的人都在那边,你身子弱,工作别太辛苦。”
郦骅吃亏就吃亏在他把自己舌头给咬坏了,连话也说不出。
因此只能动了动嘴唇,而后通红着一双耳朵,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进了月亮门。
实则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说实在的,他怕极了端茹公主这样,还不如用极端的手段,至少他能够痛快地和她撕破脸。
而甘秋染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的腿伤今晚可得好好让府医看看了。
而郦骅确实在别院见到了自己的人,三九见他来了,立马上前扶住了郦骅。
郦骅平时贴身伺候的人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几乎把他给围成了一圈。
每一次郦骅从公主府出去,都是一身的伤痛,衣袍也狼藉不堪。
他们围着郦骅轻车熟路地要给他换衣治伤,但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婢看着郦骅身上的锦袍,动作却生生顿住了。
接着她眼圈一红,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侍婢,众人都看出了郦骅穿的根本不是昨夜来公主府内穿的衣服,几个小姑娘嘴唇都抖了。
“大公子……”你受辱了吗?
甜角不敢问出声,一群侍婢全都看出了郦骅的不对劲,却没人问出来。
为首的小姑娘叫甜角,是郦骅走商的时候,在路上捡的孤女,今年才十四岁,小鼻子小眼的,把郦骅当成亲爹一样对待。
她眼泪一双一对地落下,仿佛当年跪在街角卖身葬母一样。
郦骅本来被端茹公主变来变去的态度搅合得心神不宁,见一群侍婢围在他的身边,个个盯着他如丧考妣,他最开始还以为他们在公主府受了委屈。
最后根据甜角和三九定在他衣服上的视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郦骅登时才好一些的耳朵又红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怎奈何说不了话,倒是因为动作太大,疼得眉心一蹙。
这衣服确实不是他昨天穿的那一身,是端茹公主令人拿给他的。
他本来没想太多,毕竟昨天到今天,他所有的精神,都用来警惕端茹公主。
但是现在仔细一想,她房里缘何会有男子衣袍?
怕不是……是她府内哪个公子过夜落在她那里的!
想到这里,郦骅顿时觉得身上犹如有千万只蚂蚁在游爬,立刻越过众人,迈步进屋撕扯身上的衣物。
三九和甜角他们见状赶紧跟着,甜角和几个侍婢都有眼色地给郦骅拿来了新的衣物。
“大公子,你放心,我昨夜便已经派人通知了二公子,”三九愤然地说道,“我们今夜便回商铺,再不来了!大不了,大不了明日跟着货船去江北!”
郦骅换下了衣物,甜角托着衣物要下去,郦骅却一把将托盘给掀翻了,冷眼看着那些衣裳落在地上。
他当然想过出了公主府,就跟着货船出远门。
但是躲得过一时,又怎么可能躲得了一世呢?
端茹公主……手段狠辣坊间闻名,难道他真会因为她几句软语,一番小女儿情态,就觉得她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
若他不管不顾地走了,他商会的人怎么办?
他来南召的目的……也让他无法逃避。
郦骅踩过地上的衣裳,走到了屋内,招手让三九过来,好在他虽然说不出话,但是三九跟在他的身边多年,他们走南闯北,也曾经入过匪窝。
他们会一些简单的,用手势就能够沟通的方式。
没多久,三九便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率先出了公主府,去按照郦骅说的方法行动。
而郦骅也带着自己府内的人出了公主府,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竟然真的无人阻拦,公主府内的人甚至对他们非常礼遇。
还专门给他们准备了马车。
郦骅回了自己的宅院,在他的宅子当中,处理了一整天的积压事务。
待到入夜……没能等到公主府催促他回去的马车,他才总算安心了下来。
洗漱后他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但是很久,他都没有睡着。
片刻后,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睁开了眼睛,看着床帐的顶端,嗤笑出声。
果然如他想的一样,端茹是将他当作钟离金镇的替代品。
现如今……自然不会再来找他。
郦骅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悄无声息地起了身。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伺候的人也都在外面,他身边向来是不留伺候的人在屋子里的。
他点燃了一盏蜡烛,用手捧着,然后慢吞吞地,走到了梳妆的桌边坐下。
他的长发都散了下来,一身中衣,他抬眼,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他很熟悉。
但是每一次看到,却又很陌生。
郦骅对着镜子好久,才拉开了梳妆台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瓶子。
然后又拿了一根毛笔,将笔头没入瓶子细窄的瓶口,充分湿润之后,才捏着笔,慢慢地浸湿自己的脸与脖子的交界处。
他有好久,没有见过“自己”了。
湿润后的侧脸,缓慢地撬开了一点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缝隙。
郦骅放下了毛笔,伸手摸到缝隙的边沿捏住,缓慢地撕扯,一张几乎和面颊完全贴合,同人皮几乎没有任何分别的东西,被他撕扯了下来。
如果不是端茹公主突然因为他无法掩藏的眼睛,对他起了那种心思,他甚至都快要忘了,他到底是谁。
他看向镜中,却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将镜子给打飞了。
突兀的巨响,惊动了外面候着的人。
“大公子,怎么了?”甜角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传来。
郦骅没有回答,门外的人就不敢贸然进来。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捡滚到地上的铜镜。
他站在铜镜前,垂头看着里面那张他更加陌生,从来也不敢面对的脸,久久未动。
幸好,过了今夜……她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人的回应,应该再也不屑因为他这双眼睛,对他有什么过分的想法了。
端茹公主一定不会再来找他了。
而甘秋染此刻,正在殷都城著名惠水河畔的水榭之中,参加一个宴饮。
一个这本书男主角钟离金镇承办的,集齐整个南召国皇亲国戚世家公子的宴饮。
今夜的名目是赏花作诗。
整个惠水河上,围绕着水榭一字排开无数系着彩绸的船只,那正是这本书中,著名的花楼,百娇楼的姑娘们。
这样的宴饮怎么能少了歌舞和美丽的女子助兴?
不过钟离金镇倒也是个正经人,并没有把宴会弄得乌烟瘴气,那些花楼的姑娘们的歌舞,宴会这群人只是隔水观赏。
看得这群公子哥们心痒痒,竟觉得平日里的庸脂俗粉,此刻隔着水灯一看,个个犹似下凡仙子一般,婀娜多姿。
丝竹管乐,酒盏欢笑,诗兴大发的人洋洋洒洒挥舞笔墨,笑声充斥着整个惠水河畔。
坐在宴席首位右侧的甘秋染,却面色微微发白。
她心口疼,绞痛。
这还是缓和了许多后的状况,最开始……她疼得几乎要在地上蹬自行车。
起因……是她拒绝了宴会的邀请。
她原本在公主府待得好好的,躺尸在自己的房内,晃荡着双腿啃点心。
不知道多么的逍遥自在。
但是突然有人来报,说钟离金镇邀请她参加惠水河畔的宴会。
甘秋染这些日子过得太过闭塞和安逸,竟然一时间没能想起来钟离金镇是何方神圣。
但是等她想起来了,首先感觉到了震惊。
钟离金镇……他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哎!
可男主角怎么会邀请一个恶毒女配参加什么宴会?
要知道剧情里的钟离金镇,从来对端茹公主不假辞色,端茹公主却完全不在意,一门心思追着人家跑,连个小手都摸不到,还跟着人家马屁股后面,把自己摔了个卧病不起。
但是甘秋染知道,原身不是摔了个卧床不起,而是一命呜呼了,否则她也不可能穿越过来不是?
可钟离金镇突然间着人来请端茹公主参加宴饮,事出反常必有妖!
甘秋染绝不是电视剧里面听到声音就非要去看的作死类型。
她当机立断,让派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嘴最毒的满月去回绝。
但是没想到,没一会儿,甘秋染就开始了突发性的心痛。
疼得她哀哀直叫,浑身冷汗,感觉自己也要驾鹤西去的那种程度。
传了府医过来,号脉却号不出个二五六来,给她浑身扎得刺猬一样,却丝毫没能缓解。
甘秋染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突发急病,她开始回想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再或者被人给下了毒了?
但是她这一天的吃喝很寻常,连活动范围都没有超出过公主府内,唯一比较特殊的,是她让婢女拒绝了钟离金镇的宴饮邀请。
而当她想到了这里,心口的疼痛竟然有了一些许缓解。
甘秋染张嘴无声地“操”了一声,闭着眼睛无声地骂骂咧咧,开始努力地回忆剧情。
然后她总算是从久远的记忆里回想起,原剧情好像确实有这段剧情。
不过原剧情中,钟离金镇宴请的是新科状元柳……柳什么东西来着?
反正剩下的什么王公贵族都是自发去的,端茹公主更是在开宴之后才知道此事,然后就巴巴地凑上去了。
这种宴会,自然是少不了增进男女主的感情戏码,原剧情之中的女主角是钟离金镇的座上宾,自然也有其他氏族贵族的女眷。
南召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婚嫁和离向来自由,连男子与男子也无须避讳他人眼光,因此皇城之中的适龄男女,经常会共同参加出席各种各样的宴饮。
当然这些氏族和贵族之间,可能会乱来,却不会胡乱嫁娶,因为爱情对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的那个花,氏族乃至皇族之间的联姻,才是真的锦。
心照不宣的勾连,不过是氏族和权利之间的试探。
而女主温璇,身为荆西王的掌上明珠,来了南召的目的,表面上是寻觅如意郎君,祈求圣上的赐婚,实际上是荆西王狼子野心,不安于只在荆西称王称霸。
妄图利用联姻,扩大自己的势力,将自己的虎爪,伸到殷都,以此来搅弄风云。
当然了,这一切不可告人的目的,清纯又单纯的女主角温璇是不知道的。
她是真的来找对象的。
皇城之中追求她的人不知凡几,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各个已经封王开府,还未曾划分封地的王爷,也有氏族的家主,新科状元郎。
但是女主角总是与众不同的嘛,她偏偏喜欢几年前败于南召的金川送来的质子钟离金镇,钟离金镇同旁的哄着她捧着的她的众人不一样,他向来对任何女人都不假辞色。
而钟离金镇现下正名声鹊起,起因是……南召国的端茹公主,对他痴心到了疯魔的地步,不仅用尽各种手段想要嫁给他,更是赠与他珍贵珠宝银钱无数,只期盼他能够回眸一顾。
但是堂堂公主,怎么能够嫁给敌国质子,端茹公主多番作为,实在是令皇族威仪蒙羞,因此触怒了圣上,圣上一怒之下,给端茹公主招了一个贱商做驸马。
一时间这件事,成了整个殷都权贵之间和坊间茶余饭后的第一消遣。
还不止于此,端茹成婚后自暴自弃了一阵子,不敢明着抗旨不遵,却也为了羞辱皇帝赐婚的驸马,大张旗鼓地弄了许多面首羞辱驸马,和皇帝对着干。
不过没多久,她便又开始想方设法靠近钟离金镇,前些日子,还追到了狩猎场,为了追逐钟离金镇的马匹,不慎摔伤……
可以说是端茹公主让钟离金镇名声大噪,也让女主角温璇对钟离金镇格外注意,以至于开启了“打动那个冰冷的男人”的单方面情感输出,俗称虐恋。
而身为端茹公主的甘秋染,在这宴会上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到好多人偷偷地看她,议论她。
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也不想来啊!
她就说,死了还重新活过来,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感情是剧情躲不得,一定要走,否则就疼死她!
他妈了个巴子的。
可能是心绞痛让人格外清醒的原因,甘秋染把整体剧情回忆了一遍,只觉得自己记性是真不错,走马观花看过的书而已,竟然能记得许多细节,甚至还能够在脑中形成具体的画面。
活像是这些剧情不是她看的书,而是她的记忆一般鲜活。
果然求生欲拉满,她的脑子都跟着灵光了不少。
今晚的剧情,她也想起来了。
说白了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
女主和男主柔情蜜意,然后恶毒女配从中疯狂破坏,反正通篇都是这样。
今晚的比较具体,是她看到女主温璇和男主角钟离金镇在河边说话,嫉妒心扭曲的“甘秋染”,在钟离金镇暂时离开之后,冲到温璇的身边,将其推入水里,妄图淹死她。
甘秋染想到这里,撇了撇嘴,怎么可能淹死,这么多人盯着温璇,不过是让“端茹公主”这个人设,恶毒到更加极致罢了。
甘秋染按了下还丝丝拉拉疼的心口,剧情显然是不能够忤逆的,她顺着宴饮上面灯火通明的烛光,看向了身边不远处主位上的,今天的东道主——钟离金镇。
操他妈的,长的是真好看啊。
轮廓深邃,长眉入鬓,星目灿烈,唇红如火。
他一身金川贵族装扮,右耳戴着一串宝石耳环,一头乌黑的长发,上半部分编成了辫子,下半部分直接散在肩头。
具有金川族群特色火焰纹藏蓝底袍子,在灯火之中流光溢彩,犹如身披火种,衬托他宽肩窄腰,黑色厚底短靴包裹他支出矮桌外面的修长小腿。
从甘秋染的这个视角举目望去,线条能够一直从小腿延伸到他紧实的大腿,简直没有尽头一样地长。
他坐在那里,连河里花船上舞动的花娘子都黯然失色,又野又辣,又酷又冷。
确实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尤其是温璇那样的乖乖女,可不就是喜欢这样野狼一样的男孩吗?
但是甘秋染看着钟离金镇,却在真切地发愁。
愁的甚至都不是今晚上,她必须要按照剧情把女主角温璇推到水里去,否则有可能心绞痛而死。
而是她想起剧情里面,端茹公主给钟离金镇送了好多的奇珍异宝,为了讨他的欢心,连皇帝赏赐的东西都给他了。
甘秋染在想,她要是跟钟离金镇好好说说,就说她现在穷到要揭不开锅。
他会还给她吗?
那么多好东西,要是换成钱得多少钱啊,追求男人怎么能用钱呢?
甘秋染目光灼灼地盯着钟离金镇,就像是在盯着欠了自己八万吊的债户。
片刻后她垂头,神色有些恹恹。
一是剧烈疼痛过后,她前心贴着后背都会时不时突然疼痛。
二也是心疼,是心疼那些钱啊。
她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实在是普通,连工薪阶层都算不上,父母都是打工的,自己上的大学不好不坏,生了那样的病……掏空了家底。
她死之前,连病都看不起了。
她要是真的没死,估摸着自己也得想办法了。她总不能把一大家子都拖死吧?
不过比较让甘秋染死后了无挂念,她甚至不用操心父母难过的是,她的病程很长,生病期间脾气也差,因此把亲人之间的不舍消磨得差不多了。
而且她还有个妹妹,父母不会孤单的。
扯远了。
总之就是,她爱钱啊,知道有钱到底有多好。
可以说她是爱钱如命。
毕竟贵的化疗药物和便宜的反应都不一样,那可是要命层面的不一样。
但是她直接跟钟离金镇要钱,肯定就崩人设了,剧情里的端茹公主爱惨了钟离金镇,必然是不可能跟他讨债的。
啧。
甘秋染端起一杯酒,这席上的酒并不烈,还有不知道什么花的香味,想来是怕女眷们不胜酒力。
甘秋染闻了闻,一仰头喝了。
灯火煌煌,她半撑着手臂,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在旁人看来,便是情伤失意,郁郁难解。
距离甘秋染不远的几个氏族小姐,见状悄无声息地交头接耳,议论着甘秋染。
而坐在甘秋染身侧,只隔着一个桌案的女子,正是这本书的女主角,温璇。
她看向甘秋染一时间有种被惊艳的呆滞,主要是甘秋染今日盛装,一身暗红色锦袍,雪肤红唇,眉目邪飞,实在是娇媚过头。
端茹公主的长相,并不是这个朝代推崇的美人,南召以端庄淡雅为美,以言行有度,温良恭俭为上佳。
女子最喜他人以莲荷秋菊,冬梅梨花等物比拟,大方清丽,宜室宜家。
氏族贵女们个个虽然也是花枝招展,却大多比的是装扮上的心机,例如那种看似朴素,实则走动起来流光溢彩的阑光流月锦,几乎人手一件。
并无人如端茹公主这般,生得便是娇媚无边,装扮更如盛放的牡丹,丝毫不知收敛内秀为何物。
这般模样,确实抓人眼球,但是男子大多并不会娶这般女子为妻。
若不是端茹公主生在皇族,眼角眉梢皆肖似帝王,威严暗藏,她这般模样,还不知是谁掌中娇宠。
但美艳总是无可置疑的,因此场中除了看温璇的,就全都是流连在甘秋染身上的。
温璇也看甘秋染,她模样和甘秋染完全相反,正是最受追捧的淡雅出尘,眼角眉梢天真烂漫,正如河中白莲的化身。
她看甘秋染,是好奇,也是忌惮。
甘秋染多次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手段频出妄图迫害她,她身边侍婢皆是父亲的亲卫,身手绝顶,可偏偏不能以牙还牙,不敢动端茹公主一根毫毛。
温璇曾传信回去诉苦,父亲也只叫她对端茹多加隐忍,避之不见。
而温璇的好奇,却不是好奇端茹,而是好奇她那般喜欢,求而不得的男子,到底有什么稀奇?
温璇乃是荆西王千娇百宠的手心明珠,难得没有养成骄纵性子,倒是自小性情温厚开朗俏皮。
她父亲请奏陛下为她赐婚,她奉旨来到殷都,正是为了寻觅如意郎君。
父亲说了,美人配英雄,她这样的女子,只有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能与之相配。
她来了皇城这么久,向她示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温璇并无动心之人,也没见到哪个肖似父亲口中的能够与她匹配的英雄。
她自小便锦衣玉食,追捧她的人太多了,那些金银玉器,堆积起来的千万般好,正是她唾手可得之物,她半点不稀罕。
她看了一眼端茹,视线便更大胆一些,慢慢地挪到了首位上的男子身上。
见他直接拿起酒壶,仰头对着微张的口中倒酒,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颚流入衣襟,温璇也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接着她的心疯狂跳动,因为那个金川质子,突然看向了她!
他目若翔鹰,一下便锐利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温璇霎时间有种自己化身猎物之感,被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以视线摄住了身体。
那双眼中深邃冷漠,朝着人看的时候,却莫名的犹如能够穿透人的皮肉,只让人浑身滚烫,甚至感知到了疼痛。
温璇像只被雄鹰盯住的小兔,慌张地收回了视线,呼吸急促,再不敢多朝着首位的人多看一眼,却能够感觉到那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游走,她因此面色绯红,呼吸越加急切。
她端着酒杯急促地喝了一口,却被呛到,婢女上前来给她顺后背喂水,她轻声开口抱怨道:“酒太烈,咳咳……”
正关注她的那些氏族公子乃至席间的两位王爷,俱是看向了她,纷纷出言关心。
而钟离金镇却把视线从温璇的身上挪开,看向了距离他不远处,一直在喝闷酒的端茹公主。
奇怪。
她今日好生奇怪。
钟离金镇微微眯眼,想到三九昨夜跑来找他求助,说端茹公主竟然要强逼驸马合房,让他赶紧想个办法,立刻去救人。
钟离金镇听了之后只觉得荒谬至极,且不说整个南召都知道端茹对他痴心绝对,她后院的那群人,哪一个不是和他斗气接回公主府的?
面首?不过是想要他生气在意。
至于驸马……那张脸,她怎会喜欢?
但是三九急切之语,倒也不似作假,只是端茹再怎么对钟离金镇百般纠缠,乃至言听计从,却也是南召独一无二的公主。
她在自己的府中和自己的驸马合房,他一个金川质子又有什么办法?
直等到了第二日驸马还未曾出府,钟离金镇便也有些急了。
驸马身份特殊,是为了助他才与端茹成婚,为的不过是利用端茹的身份行些便利。
他不能当真让驸马被辱。
这才有了今夜的惠水河宴。
只是……若是往常,莫说他专门请人给她送了请柬,即便是她自己蹭过来,总也是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找一切机会同他搭话,露出那等令他作呕的痴态。
可今日自从入席,她只有方才看了他一会儿,便一直在喝闷酒。
难道昨夜当真同驸马合房了?
不可能。
心悦一人疯魔如此,怎可能一朝一夕改变?
这一次怕是又是她吸引自己的花招。
钟离金镇几度想要起身搭话,或者待她看过来,再摇摇举杯示意,至少吊住她的注意力,才好让驸马暂且脱身。
但是端茹公主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个人喝了整整两壶。
终于有点醺醺然的意思了。
这酒度数也太低了,灌的她直想去方便。
不过她倒不是真的借酒浇愁,而是打算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儿把剧情走了,顺便……和钟离金镇要东西试试。
理由她都想好了,十分符合她为色犯浑的性子呢。
万一心口不疼,她就能够一点点把那些好玩意都要回来。
嘿嘿嘿嘿嘿。
甘秋染喝完了之后,就撑着手臂假装睡觉,实际上是在等剧情。
反正她除了剧情之外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对着宴饮实在是兴致缺缺,可是为了防止她自己真的趴桌子上睡过去,只好扫视宴席上的人。
她半醉半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看过书,本不应该认识这世界的人,却能将差不多整个宴席上的人都认全。
例如正在同温璇献殷勤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圣上的七弟,康广王,这小屁玩意,才十四,毛长齐了吗?就惦记着娶荆西王那老虎的女儿?
甘秋染轻笑一声,手指缓慢地在杯口摩挲。
“公主醉了吗?”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她慢慢抬起头,正对上钟离金镇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近距离看更好看。
甘秋染看得入迷,把他五官以高挺的鼻梁为界都分了区。
左侧一区是她送去的银子。
右侧二区是她送去的金子。
额头三区是她送去的珠宝。
下巴四区是她送去的帝王赏赐。
甘秋染动了动嘴唇,喉咙里面全都是还钱吧还钱吧还钱吧还钱吧……
但是真正挤出来的只能是:“没……醉。”
我清楚地记得你欠我好多。
钟离金镇微微勾了下唇,对着甘秋染低了下头,眼神之中桀骜冷漠,还带一点不屑。
他以为端茹公主真的有点变化。
是他高估她了,她看他的眼神,不仅没有丝毫减退,甚至更加炙热。
钟离金镇觉得事情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便收回了笑意和视线,漫不经心道:“那公主便继续,这梨花酿,并无后劲,不会头痛。”
“来人,再为端茹公主烫上一壶。”
说着他便迈步,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席间。
酒席到了最后,众人很多都离席去看歌舞表演,相熟的人也都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谈笑,女眷更是凑在一起,不断发出惊叹。
没人敢找甘秋染聊天,她也不想起身去外面看什么歌舞杂技。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钟离金镇,直至目送他出了水榭,不见踪影为止。
满脑子都是他身上挂的那些首饰和珠宝,走动间叮叮当当……
腰间那么大一块玉佩,怎么有点眼熟?
不会都是我的吧!
那么大很贵的!
还我啊——
甘秋染是真的困了,她本来也是个月亮不睡我不睡的秃头小宝贝。
但是自从穿越后,在这个娱乐设施贫瘠的古代,晚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她倒是有一后院的面首能玩,但是甘秋染步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根本不敢搞娱乐。
也幸亏她穿越以来,借养伤的名头在府内窝了许久,算是慢慢地了解了这个朝代的一部分,还有旁敲侧击地知道了真正端茹公主的为人。
否则一穿越就面临今天这种场面,那她就不是露出马脚了,那是露出蜈蚣脚,有几个露几个,一个也藏不住。
现在她虽然还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但好歹会演,加上端茹公主本身便孤傲,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她照猫画虎倒也装了个十成十。
这会儿她兴味索然地看着不远处三五成群的女眷,其中被贵女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荆西王的掌上明珠,雪娥郡主温璇。
都说灯下看人,人更美三分,女主角不愧是女主角,确实清纯美丽。
此刻她和身边的几个女子,频频侧头看向不远处的男子们。
惠水河畔的栏杆处,被男子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今夜的宴会东道主,钟离金镇。
男女主相隔不远,一起凭栏赏灯,灯下看舞,笑语欢声入耳,丝竹管乐入心。
这可真是……春天才过,这就擦出了热烈的爱情之火。
甘秋染隔这么远,都能看见他们两个眼睛快要缠绵成花船上随风舞动的彩绸了,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就没老实过。
你是风儿我是沙,不迷死你算你瞎。
甘秋染只想回家睡觉,但是还有剧情没走,她回去怕今晚就心梗逝世。
于是她只好忍着牙酸,等啊等,等啊等。
终于!
在甘秋染没忍住,手肘撑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之后,宴席宾客散去了许多。
眼见着月上中天,甘秋染在一场逼真至极的大梦里醒过来,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梦见自己被钟离金镇一脸冷酷地拖行在马后,梦见自己一直在哀求他什么,救救他?
他是谁?
剧情里被钟离金镇拖行,是最后端茹公主的结局,很惨,很大快人心。
但是端茹公主都到那份上了,还想救人,救谁啊?
甘秋染醒了之后,赶紧在桌子上摸了一碗冷掉的汤喝了。
油腻的冷汤下肚,她确实精神了,但是有点想吐。
她甩了甩头,想要从那个梦境之中抽离出来,太真实了……肯定是她一直怕自己也像原书的端茹公主那样凄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身边今天跟着来伺候的婢女是银月,见甘秋染恍然惊醒,立刻上前,虽然没来得及阻止她喝下冷汤,好歹给她端来了漱口水。
轻声提醒道:“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公主府的人已经来接了。”
甘秋染本来还在回忆那些可怕的,简直像是真实的梦境。
被银月一提醒,立刻醒神,悚然想起自己还有剧情没有走!
她猛地在桌边起身,朝着惠水河畔一看,果然见一切繁花热闹都已经落幕,灯火寥落,惠水河畔的栏杆边上,此时此刻,只站了一个人!
那便是钟离金镇。
而整个宴席上,也只剩下了甘秋染一人。
甘秋染起身之后,钟离金镇转头看她,阑珊的灯火中,甘秋染看到他似乎是笑了,但那笑意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去打听一下,女客走了多久了,尤其是雪娥郡主。”甘秋染压低声音迅速吩咐银月,银月便留下两位婢女,立刻快步离开去打听。
而甘秋染看着钟离金镇,他面上挂着那种带着些许轻蔑骄矜的笑意,朝着她走过来。
站在她面前不远处,视线十分具有侵略性地在她身上流连了一圈,而后道:“公主醒了?”
他声音属于低沉好听的,之前甘秋染就有听过。
但是此刻他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一种不明的意味散在夜空之中,直让人后脊发冷。
她抬眼看了一眼钟离金镇,伸手撑了下自己的头,身边的两个婢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甘秋染。
甘秋染不着痕迹地皱眉,小声道:“不小心睡着了,失礼。”
她的视线顺着钟离金镇侵略性十足的俊脸下移,再度落在了他腰间的佩玉上。
她想起来了,这个确实是她的东西,皇帝赐给她的,她经常戴在身边的一块碧玉,价值何止千金?
甘秋染心里惋惜,但是今天看样子是要不成了,她还有剧情没有走,银月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女主角真跑了?
男女主角在这样的日子里面,不应该勾勾搭搭难舍难分吗?
甘秋染心中太着急,主要是怕剧情走不成,她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但是睡着了也不能怪她,谁让男女主眼看着眼睛都要粘在彼此身上了,竟然不找个地方去单独聊天。
要是找地方单独聊天,她冲上去把女主一推,不就行了!
甘秋染向来不肯内耗自己,看着钟离金镇的眼神就带上了一点怨。
殊不知她酒意未散,粉面桃花,凤眸弧度勾人,含羞带怨地这么一眼瞪过来,饶是心有乾坤大业的钟离金镇,也忍不住晃了晃神。
原本他就已经筹谋好了今日的一切,惠水河畔的客栈最好的河景房已提前订下,他打算今夜让端茹尝一些甜头,好让她不再去纠缠驸马,更加对他死心塌地。
大丈夫成大事,必然要有所牺牲,他本来就十分不喜端茹总是痴态毕露,女子本该矜持端庄,没有男子会喜欢轻浮妖艳的女子。
白日筹备宴饮之时,钟离金镇还是满心厌恶。
但是入夜她姗姗来迟,来了之后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今夜没有来他跟前碍眼,也没有寻那些女眷的不痛快,倒是让钟离金镇减了几分厌烦。
而且他发现端茹还学聪明了,知道总是缠上来他不吃那套,便以退为进,还知道饮酒装醉,硬是名正言顺地拖到了宴席最后……
钟离金镇看着她装出的睡眼惺忪,又见她带着些许难以启齿的怨瞪他,显然今夜是故意要留到此时,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好歹是公主,也到底是女子,再开口求欢,确实强人所难。
钟离金镇眯了眯眼,又勾了勾唇,抬手正要撩了一下她鬓边碎发,这时候甘秋染听到脚步声,一回头,果然发现银月回来了。
甘秋染立刻转身去迎银月,侧头到银月嘴边,听她说雪娥郡主的车架,还停在街尾的拐角处,并未离开。
银月还说:“这附近不远处,也有雪娥郡主的人。”
银月顿了一下,大胆道:“公主,我瞧着雪娥郡主的人,是在监视公主的行踪。”
甘秋染一听,忍不住发笑,心石也立刻落下。
温璇哪里是监视她的行踪?
她是看自己的如意郎君怎么对待她这个纠缠者,所以不肯走罢了。
这样正好……她刚才还在想,要是温璇真的在她睡觉的时候跑了,她半夜三更闯进温璇的住卧房,把她拉出来推入荷花池,这段剧情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甘秋染几步转回身,看了一眼钟离金镇,不明白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他面色突然冷若冰霜。
她当然也没有看到他刚刚摸空了,尴尬落下,还在袖口之中死死扣自己的手。
“那个……”甘秋染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自己的鬓边。
钟离金镇被忽视很不开心,他也是被甘秋染无意识地躲开之后,被这山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竟被她蛊惑。
他今夜想要她得的甜头,自然并非是同她如何。
而是他得了一种药,服下之后能生出逼真至极的幻觉,他再稍加引导,让她误以为自己痴心得应,这样还能再拖住她一段时间。
不过钟离金镇稍稍整理了下心思,便立刻关切道:“时间太晚了,公主不若就在惠水河畔的惠水客栈歇息吧。”
钟离金镇说:“我已经命人为公主开好了上房。”
他说着,按照计划上前了一步。
他神情暧昧,眼神也不够清白,让甘秋染想不往那方面想,都很难。
但是甘秋染听到他说的话,又见她上前,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钟离金镇:“……”她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甘秋染也不是个傻子,听到男主角竟然要跟她开房,只觉得世界都魔幻了。
女主角他妈的还在角落偷看,男主角要和恶毒女配开房去,这世界疯了。
但是无论世界疯不疯,甘秋染对和男主角开房都没有兴趣。
再说她已经想起了男主角在剧情之中,对恶毒女配表现得暧昧的那段剧情了!
剧情后半段,男主角因为要搅乱南召的局势,必须要戕害死一位南召的老臣,而他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要利用恶毒女配。
端茹公主也不那么好利用,提出的要求是要和男主干那事儿,然后钟离金镇就跟她“干”了!
当然是假的!
钟离金镇给端茹公主下药,致幻的,还成瘾,以至于端茹后来疯疯癫癫,也让她彻底失了公主的体面。
但那是后来的剧情了,甘秋染不太明白,这剧情为什么提前了?
甘秋染表情几变,钟离金镇的表情也因甘秋染躲避的半步而精彩纷呈。
两个人对着变了一会儿脸。
甘秋染不打算应付剧情之外的改变,直接无视钟离金镇说的屁话。
大胆尝试地抬起手,指着钟离金镇的腰间佩玉说:“这个是我的吧?”
钟离金镇闻言垂头,片刻后又抬起头,轻笑了一声:“是。”
他今日为了迷惑端茹公主,专门把她送的玩意让人找出了一个,戴在身上。
她发现了,一定开心死了。
甘秋染确实开心死了,开心到面色潮红,眼神发亮。
她开口了,但是心脏自噩梦惊醒后那丝丝拉拉的疼痛并没有加重,说明剧情之外,她能做一些额外的操作!
于是在钟离金镇故作温柔的笑意之中,指着他腰间的佩玉说:“实不相瞒,我家夫君极爱玉环,这些日子我在府中搜刮库房,委实找不到一块让他满意的。”
甘秋染满口胡编乱造,“他因此同我闹脾气,今夜还回了驸马府……”
甘秋染说:“三皇子殿下身为金川的皇子,必然是见多了奇珍异宝,对这等俗物不屑一顾。”
“不若三皇子殿下将此物归还如何?”
钟离金镇:“……”他慢慢捏起拳头,面皮因为震惊和恼怒而微微抽搐。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公主说什么?”
“我说你把玉环吊坠还我吧,我要拿去讨我家夫君欢心,”
甘秋染说完之后,按了按心口,很好,没痛!
快乐!
她不去看钟离金镇的面色和恐怖眼神,给人的东西往回要,确实很没品。
但是那又怎么样?
她一个恶毒女配,哪来的思想品德?
于是她伸出纤纤玉手,手心向上,讨要玉环。
钟离金镇几乎是抖着手把玉环解了下来,“啪”地朝着甘秋染的手心一拍!
声音满含嘲讽道:“想不到端茹公主,竟是如此喜爱驸马。”
甘秋染感觉手心被砸得有点疼,但是想到这玉环的价值,疼算什么!
她合拢手心,塞进袖口,东西讨回来了,嬉皮笑脸地对钟离金镇道:“今夜宴饮十分尽兴,多谢殿下款待。”
甘秋染说完对银月道:“走吧,回府。”
甘秋染一回头,钟离金镇的表情剧变。
眼看着甘秋染作势真的要走,钟离金镇简直想要拂袖而去。
他不得不承认,今晚他确实因为甘秋染的花招,被她吸引了很多的注意,但是他生来便是金川皇子,纵使被父皇不喜,却也从来无人胆敢怠慢。
他是自请来南召做质子,以此换取母妃能够在金川的后宫被优待。
钟离金镇来南召的这一年,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折面子了,没料到端茹公主这个之前恨不能跪在他面前的女子,今天竟然一反常态。
但是即便是到了如今,钟离金镇仍旧不觉得甘秋染是真的想走,真的舍得拒绝他。
他只当她是在拿乔,是在欲擒故纵。
若是放在平时,钟离金镇断然不会再理会端茹,但是今天不成,白日里,他已经同三九打包票,过了今夜,定将人从公主府那虎狼之窝给救出来……
因此钟离金镇只好阴着脸迈步追上甘秋染,伸手便要去拉她手腕。
甘秋染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足下生风一样跑了两步,对着虚空之中喊道:“拦住他!”
她的明卫还在不远处,影卫却随身而行。
果然话音一落,两个黑衣壮汉从天而降,两堵墙一般拦在了钟离金镇的面前。
钟离金镇都被气笑了。
是真的气笑了。
他来南召半年,便已经无人胆敢出言不逊,到如今连殷都那几个封了王的真皇子,也不敢对他这个质子如何。
南召朝堂局势混乱,摄政王与太后勾连,皇帝势弱,不过是个金尊玉像的傀儡,至于这个看似风头无两的端茹公主……
她不仅和皇帝一样,不是朝中势大的太后亲生,更只是惠承帝那早死的皇妹的孩子,若非惠成帝格外看重,破格封为公主,多加爱重,南召哪来的端茹公主?
她哪里配得上端茹二字!
哪怕是如今,也不过只有皇帝一人将她放在眼中。
若非钟离金镇要成的大事,能借她身份之便,又怎会多看这样的女人一眼!又怎会让骊烨受她的气!
钟离金镇面容冷肃,沉声开口,语带讽刺:“端茹公主,难不成是要对我动手?”
谁料甘秋染踩着脚蹬上了马车,探出个头,手里紧紧捏着玉环道:“哎呀!误会误会!”
她并不知道钟离金镇脑子里想什么家国大势,她生怕钟离金镇还了玉环后反悔,听到他脚步追上来了,一着急可不就让人拦了么。
见钟离金镇不追了,这才故作恼怒呵斥两个影卫:“还不退下!”
而后就借着要进不进的姿势,对钟离金镇道:“很晚了,宴席已散,三皇子留步,不要再送了。”
“至于住在惠水客栈还是免了,驸马黏人得紧,我若是夜里不回去,恐怕他睡不着。”
她也不再看钟离金镇神色如何,钻进车里便道:“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