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魄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24802更新时间:25/09/08 22:43:26

  春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小姐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床边。
  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小姐,客栈门口来了好多官兵,奴婢绕了好远的路才过来,他们到处搜查,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柳点点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她转头问春紫:“东西卖掉了吗?”
  “卖掉了。”春紫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三十两银子,递给柳点点,脸上满是惋惜之色,“那支金钗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
  如果不是生活实在太过艰难,小姐又怎么会忍痛变卖心爱之物呢?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柳点点,心中反倒没有多少伤感。
  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便迫不及待地改嫁他人,甚至连孝期都等不及,这几年,她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看惯了人情冷暖和世事无常,原本那颗多愁善感的心,也早已变得麻木不仁。
  不过是一支金钗罢了,卖了也就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让春紫把银子收好,自己则直接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小镇所属的普阳府城内。
  知府范崇在书房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向外张望,渴望能够听到自己想要的好消息。
  他从暮色四合,一直等到黎明破晓,最终等来的,却是……
  “大人,属下已经带人将整个府城都搜查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
  范崇闻言,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一屁股瘫坐在身后的藤椅上。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神情绝望到了极点,“范家这下彻底完了……”
  他受贿卖官的证据,竟然被一个黑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盗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心里很清楚,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在这天罗地网般的严密搜查之下,还能从他的地盘上安然逃脱的人,除了当今皇上身边那位神通广大的锦衣卫指挥使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如果这些罪证落到了皇上的手里……范崇简直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人头落地的凄惨景象。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努力稳住心神:“现在唯一能够拯救范家的,就只有京城里的那位大人了。我这就修书一封,你连夜赶往京城,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他的手里。”
  “是!属下遵命!”
  ……
  凌晨时分,夜色已深。
  一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队伍,身着夜行衣,策马疾驰,如同一阵旋风般抵达了京城的大门口。
  负责巡逻的城门校尉,看到深夜有人要进城,正要开口呵斥,却突然看到高头大马之上,那个身穿暗红色飞鱼服的男人。那人面容冷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俊美非凡,却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肃杀之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最为信任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沈物承。
  城门校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下令打开城门,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城门一开,一队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侍卫便飞驰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城门校尉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猜测:锦衣卫深夜办案,恐怕又有人要倒大霉喽。
  沈物承连夜进宫面圣,直到天色大亮,才从皇宫里出来。
  回到沈府之后,他先是沐浴更衣,然后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四爪蟒袍,用玉冠将头发束起,整个人看起来矜贵优雅,却又不失凌厉之气。
  他的贴身小厮七星走了进来。
  “四爷,老夫人那边刚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请您过去一起用早饭。”
  沈物承微微颔首,抬脚便走出了房门。
  七星紧随其后,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半路,听到自家主子突然开口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三爷又纳了一房姨娘,气得三夫人又回了娘家,老夫人为此还责骂了三爷一顿……”
  沈物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这个三哥,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太过多情了,见一个爱一个。
  偏偏他三嫂又是个心胸狭窄的,每次三爷纳了新姨娘,她都要大吵大闹一番。
  这么多年来,沈府上上下下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七星是个话痨,一路上将府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说了一遍。
  末了,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小的还听说,二房那边今天好像要来亲戚,说是二夫人的亲侄女,从苏城过来投靠。那个小娘子三年前父亲过世,母亲也改嫁了,家中无依无靠,二夫人可怜她身世凄惨,就让她在老家待了三年,等孝期满了,就派人去接她过来,听说今天就要到了……”
  沈物承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他加快脚步,大步走进了正阳堂,七星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正阳堂偏厅里,饭桌已经摆好了。
  老国公沈昶和妻子林氏并肩坐在一起,沈物承进屋后,先向长辈行礼:“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老国公沈昶向来话不多,他看了小儿子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林氏则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怎么又瘦了一些?在外奔波了这么些日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沈物承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她和国公爷的老来子,自然要多疼爱一些。
  沈物承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林氏亲自动手,替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红枣粥,沈物承伸手接过,难得放柔了声音:“儿子没有瘦,母亲不要担心。”
  用过早饭之后,沈物承便离开了国公府。
  锦衣卫指挥司位于皇城根下,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楼宇林立,庭院深深,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沈物承骑马而行,从国公府到指挥司,大约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指挥司的大门。
  闻声而来的北镇抚司使萧禛连忙迎了上来:“大人,这一路还算顺利吧?”
  “嗯。”沈物承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李宽那边有没有松口?”
  “他一直咬紧牙关,拒不承认,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是被别人陷害的。”
  原本打算直接去书房的沈物承,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改变了方向,朝着诏狱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道院落,进入诏狱的大门。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他过来,立刻躬身行礼:“参见指挥使大人!”
  沈物承微微颔首,大步走了进去。
  顺着台阶一路向下,哪怕过道两旁都点着油灯,仍然显得昏暗阴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沈物承一路前行,身上那件黑色的四爪飞鱼服,更衬托出他满身的肃杀之气,犹如地狱阎罗一般。
  最终,他在最里面的审讯室停下了脚步。
  吏部侍郎李宽,双手双脚都被铁环牢牢地锁在刑架之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显然是遭受了极其残酷的刑罚。
  他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满头银发蓬乱不堪,身上那件深灰色的锦袍,此刻也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户部侍郎大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简直如同厉鬼一般。
  听到动静,他缓缓地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朝上方看了一眼。
  当他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时,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他满口鲜血,看起来十分渗人。
  “沈物承,你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而已,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沈物承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太师椅旁坐下,手下的人立刻恭敬地搬来椅子。
  他撩起衣袍,随意地坐了下来,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明明是一个十分粗犷的姿势,却偏偏被他演绎出一种矜贵慵懒的风情。
  他仿佛没有听到李侍郎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匕首。
  刀光剑影,令人胆战心惊。
  见他久久不说话,李侍郎终于沉不住气了。
  “沈物承,我一没有犯法,二没有作恶,本侍郎为官二十余载,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你无凭无据地诬陷于我,等我出去之后,一定要向皇上弹劾你,滥用私刑,残害无辜官员!你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王法!”
  或许是对方太过聒噪,吵到了沈物承。
  他不耐烦地将手中的匕首丢到一旁的桌子上,‘咣当’一声巨响,打断了李侍郎愤怒的咆哮声。
  他缓缓抬起眼眸,深邃的视线平静而幽深。
  沈物承起身靠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都说李侍郎一生清廉公正,就连家中的仆人都很少,坐的马车都快散架了,也不舍得换新的,当真是让人敬佩不已啊。”
  李宽冷哼一声:“既然知道,就应该早早放本官出去!”


  沈物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李侍郎一世清名,恐怕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李宽闻言,神情一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淮阳西河县有一处私宅,占地数亩,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手下的人说,那里的庭院修建得极其精美,简直可以与皇上的行宫相媲美。”
  沈物承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宽的脸色,只见他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李大人可知道,那是谁的私宅,是谁的住处?”
  李宽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沈物承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在那座私宅里,住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妇,身边还养着一对可爱的双生子。这对双生子聪慧异常,三岁就能出口成章,五岁就已经能够吟诗作赋了,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啊,我倒是真想见见他们……”
  “沈物承!”李宽终于按捺不住,激动地大喊起来,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沈指挥使,求求你,不要动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沈物承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转身走回到太师椅前,重新坐了下来。
  他微微抬起眼眸,看着被锁在刑架上的李宽,语气平静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沈某向来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一直嘴硬,坚持不肯认罪的李宽,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无力地垂下了头颅,彻底放弃了抵抗,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都招了出来。
  随着吏部侍郎李宽的招供,牵扯出了大历朝上上下下,无数官员收受贿赂,暗中进行买官卖官的勾当,此事一出,立刻轰动了整个朝堂。
  玄明皇看着手中的那一沓厚厚的买官卖官人员名单,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命锦衣卫指挥使沈物承将此案彻查到底,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缉拿归案,绝不姑息。
  大历朝谁人不知锦衣卫的手段?他们行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一旦被他们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之中。
  ……
  离开了小镇,一路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又赶了一整天的路,直到暮色四合的时候,负责接柳点点的马车才缓缓驶进了京城的城门。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侧门停了下来。
  镇国公府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浓玉,早就等候在这里了。看到马车停下,她立刻抬脚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春紫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打开车帘,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影,从马车里缓缓走了出来。
  她身穿一袭浅碧色的长裙,外罩一件水烟色的披风,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枚精致的流苏发簪,随着她下车的动作,轻轻摇曳,更衬托出她肤若凝脂,貌美如花,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浓玉是柳二夫人从柳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她跟着柳夫人一起嫁到京城的时候,柳点点都还没有出生呢。
  后来,她跟着夫人回江南省亲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位柳家的四小姐。
  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四小姐还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只觉得她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没想到,五年时间转瞬即逝,这位四小姐竟然出落得如此娇艳动人,简直是令人惊艳。
  看到柳点点朝着自己走来,浓玉连忙收敛起眼中的惊艳之色,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行礼:“夫人早就吩咐奴婢在这里等候四小姐了,四小姐一路辛苦了。”
  柳点点连忙伸手扶起浓玉。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糯和吴侬软语的娇柔:“一晃五年不见,浓玉姐姐一切都还好吧?”
  “多谢四小姐关心,奴婢一切都好。”浓玉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府内领去,“夫人这会儿正翘首以盼地等着小姐呢,小姐快随奴婢来吧。”
  柳点点一路跟着浓玉走进了镇国公府。
  浓玉带她走的是侧门,一进门,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抄手游廊,游廊四周,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曲水流觞,布置得十分精致巧妙,虽然刚过新年,但院子里已经是满庭花影,绿草如茵,充满了勃勃生机。
  柳点点不敢随意乱看,只觉得镇国公府完全不同于她在江南见过的那些精致小巧的院落,处处都透露着一种磅礴大气,却又不失富贵典雅的气息,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
  浓玉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一路朝着二房所在的院子走去,嘴里也不停地给她介绍着府里的情况:“……老国公和老夫人住在惠春堂,大房住在锦玉堂,咱们二房住的是紫薇园,三房是望月阁,四爷还没有成亲,一个人住在慎安堂……”
  在上京之前,柳点点对沈家的情况也做过一些了解。
  其他都还好,只有这个沈四爷,让她略微感到有些好奇。
  她听说,这位沈四爷不过才弱冠之年,就已经身居高位,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
  整个大历朝谁人不知,锦衣卫就是皇上的暗卫,权势凌驾于朝堂之上,甚至敢于对抗内阁首辅,简直是无所不能。
  而且,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据说在审讯犯人的时候,为了逼迫他们认罪,竟然会用小刀,生生地剥下犯人的人皮……
  想到这里,柳点点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都觉得有些发冷。
  她一向胆小,贪生怕死,可不想惹上这种煞星。
  她再一次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进了沈府之后,一定要离慎安堂远一点,千万不要与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挥使扯上任何关系。
  跟着浓玉一路来到了紫薇园,二夫人柳氏正坐在正屋里,听到有人进来,她立刻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浓玉的身后,走进一个身姿曼妙的小娘子。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日,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无法掩盖住她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更不用说她走动之间,如同风中扶柳一般,婀娜多姿,仪态万千……
  柳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惊叹:这还没及笄,就已经长成这副倾国倾城的模样了,若是再过几年,岂不是要更加惹眼,更加勾人了?
  原本还感到有些激动的柳氏,心思一下子就淡了几分。
  她这个侄女长得一点也不像柳家人,倒是和她那个狐媚子娘潘氏长得极其相似。
  对于自己那个改嫁的弟媳,柳氏心里十分不喜。
  她并非是不同意弟媳再嫁人。
  只是弟弟才去世不到一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改嫁他人,未免有些太过急切了。
  独留下才不到十二岁的小侄女,面对柳家那一大家子豺狼虎豹……
  但是,当柳点点扑到她的怀里,哽咽着叫她‘姑母’的时候,柳氏想起了已经过世的亲弟弟,心中一下子悲痛起来。
  她一把将亲侄女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我可怜的点点啊……”
  姑侄两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柳氏看着一路奔波,小脸显得有些苍白的亲侄女,想着她父亲离世,母亲又改嫁,无依无靠,身世凄惨,心里的怜惜之情也不由得多了几分。
  “以后你就安心地在这国公府里住下吧,我那可怜的弟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自然要好好地护着你,不能让你受委屈。”
  柳点点微微垂下头,眼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
  “点点知道姑母心疼我。”她抬起头,看着柳氏,轻声问道:“姑父在家吗?点点初来乍到,理应给他问安才是。”
  “你姑父今天当值,去了礼部,远儿在书院读书,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还有你表妹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刻也闲不住,我本想拘着她在家等你,谁知她还是偷偷地和大房的堂姐出门会友去了,估计得吃了晚饭才能回来。”
  柳点点的姑父沈工文,任职礼部郎中,正五品,能力中庸,性格温和,倒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
  远儿自然指的是柳氏的嫡子沈书远,今年十八岁,三年前通过了院试,中了秀才,今年八月就要参加秋闱,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里备考复习。
  至于柳氏嘴里的表妹,自然就是她的女儿沈和雅了。
  沈和雅和柳点点是同一年出生的,一个六月,一个腊月,柳点点比沈和雅大了半年,是表姐没错。
  姑侄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柳氏便让身边的丫鬟领着柳点点去了她所居住的院子。
  青栀阁在紫薇园的东南角,院子不大,但是打扫得极其干净整洁。
  丫鬟将她送到之后,便离开了。
  一路奔波,再加上又在柳氏面前哭了一场,柳点点感到异常疲倦。
  下人送了饭菜过来,她简单地吃了几口,便吩咐春紫准备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就上了床。
  原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睡着,可是谁知,她翻来覆去,半夜都无法入眠。
  索性披上衣服起床,安静地坐在窗前。
  抬头看着外面的月亮,柳点点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柳氏看她的第一眼时的眼神。
  那眼神中,带着惊艳,同时也透着一分难以觉察的嫌恶。


  柳点点心里很清楚,柳氏并非真的厌恶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像自己的母亲了。
  而姑母一向不喜欢母亲。
  母亲的长相偏向妩媚,身材娇小玲珑,凹凸有致,风情万种。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在父亲刚离世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有富贵人家主动上门提亲呢?
  在她没有改嫁之前,柳家大房依旧是柳家的大房,虽然在吃穿用度上,和以前相比有些差别,在府里的待遇也下降了不少,但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后来,母亲改嫁之后,大房就只剩下了孤苦无依的柳点点。
  她那个原本就看大房不顺眼的继祖母,恨不得直接给她灌下一碗药,将她送去见阎王。
  恨母亲吗?
  说实话,柳点点心里是有恨意的,但更多的还是怨。
  她可以不带走自己,但能不能不要那么绝情,把所有的一切都带走?
  嫁妆,父亲的积蓄……
  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些年少时佩戴的首饰。
  可这些首饰,经过这三年时间的变卖,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想到这里,柳点点起身,从放置衣物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包袱,将其打开之后,露出了里面仅剩的积蓄。
  几件样式老旧的首饰,几十两碎银,还有一沓她一直没有动过的银票。
  她拿出银票,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千两银子。
  柳点点原本烦闷的心情,突然轻松了几分。
  虽然被那个可恶的贼人给看了个精光,还被他摸了个遍,但好歹也得到了一千两银子,也算是不亏了吧。
  自从家里遭了变故之后,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柳点点早就已经看开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离她而去,只有银子不会背叛她。
  什么柳家四小姐的那点清高和矜傲,早就被她丢在了过去那段难熬的岁月里。
  现在的柳点点,只想找一个有钱的夫君,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太太,然后再生上两三个大胖小子,彻底将正室的位置坐稳,牢牢地掌握着家中的财政大权,至于其他的,她都无所谓。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那根本就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紫薇园那边就派人过来了。
  一个小丫鬟站在青栀阁门口,恭敬地请了个安:“夫人派奴婢过来跟四小姐说一声,一会儿要去惠春堂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让小姐您尽早梳妆打扮一番。”
  柳点点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洗漱打扮,然后带着春紫,一起去了紫薇园。
  柳氏已经在屋子里等她了。
  二月的天气,外面依旧天寒地冻,寒风刺骨。
  丫鬟在外通报了一声‘柳四小姐到了’,柳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只见门口的帘子被轻轻地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不同于昨日所穿的那件浅碧色的长裙,今天她换上了一身烟色的衣裙,只是颜色极浅,显得素雅而恬静。
  她的打扮也很简单,只梳了一个清爽的百合髻,乌黑的发髻间,只簪了一对浅粉色的簪花,耳垂上挂着一对碧色的耳坠,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佩戴任何其他的首饰。
  这一身寡淡的装扮,虽然不太衬托她那娇艳动人的容貌,但是看在柳氏的眼里,却让她觉得非常满意。
  她就是看不惯柳点点的母亲潘氏,明明知道自己长得出挑,却偏偏还喜欢穿一身娇艳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当初若不是弟弟以死相逼,非要娶她,她是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柳点点走上前去,给柳氏请了个安,柳氏拉过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小手冰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关切地说道:“京城不比苏城,这里的气候异常干冷,出门要多穿一些,可别冻坏了身子。”
  她看着柳点点身上罩着的那件披风,微微皱了皱眉:“这披风的面料和款式都有些旧了,那一家人就这么狠心,连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给你做吗?”
  接着,她又扭头问身旁的浓玉:“前几日让绣房给灵儿做的新衣裳,可都送来了?”
  “昨日就已经送来了。”浓玉恭敬地回答道。
  “我记得里面有一件披风,你去拿来给点点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柳氏吩咐道。
  “是。”
  浓玉正要转身出门,一道娇蛮任性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我的衣服,凭什么要给一个外人穿啊?”
  柳点点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的帘子被掀开,沈和雅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身上罩着一件石榴红的披风,长得和柳氏有几分相似,肤色白皙,眉眼虽然没有柳点点那么精致,但也打扮得俏丽动人,十分可爱。
  看到对方走过来,柳点点主动开口打招呼:“表妹……”
  谁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和雅便直接丢过来一记冷眼:“谁是你表妹?不要乱攀亲戚!”
  柳点点闻言,神情一怔,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柳氏见状,顿时有些不满地出了声:“点点比你大了小半年,你不叫她表妹,那要叫什么?整日没个规矩,若是让你祖父听见了,肯定要罚你跪祠堂思过!”
  一听到‘跪祠堂’这三个字,沈和雅立刻害怕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委屈起来。
  她立刻撒娇地一头扎进柳氏的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女儿知错了,母亲就饶了女儿这一次吧,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氏一见到她这副模样,顿时什么气都消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戳着她的额头,嗔怪道:“昨天没有在家等你表姐,也就算了,今天还如此无礼,快去给表姐道个歉,听到没有?”
  一听到道歉,沈和雅立刻撅起了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柳点点见状,连忙笑着说道:“一家姐妹,闹着玩而已,姑母不必当真。”
  接着,她又添了一句:“表妹性情活泼开朗,我倒是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见她如此说,柳氏也没再逼着女儿道歉。
  只是搂着怀里的女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看点点多懂事,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胡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哼!”
  沈和雅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靠在柳氏的怀里,偷偷地拿眼角去看柳点点,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沈家姐妹众多,其中长得最好看的,要数大伯娘生的二小姐沈玉容。
  每次出门,二姐都抢走了家中众姐妹的风头,沈和雅一向不喜欢她。
  但此刻看着自己这个从苏城来的表姐,沈和雅才发觉,之前是她眼皮子太浅了,真是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的二姐沈玉容,在柳点点面前,充其量不过是长得好看罢了。
  所以,当浓玉将披风拿进来的时候,沈和雅主动接过了披风,笑着递给了柳点点:“表姐初来乍到,这是灵儿送给表姐的见面礼,表姐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她想看看沈玉容被柳点点抢了风头的样子。
  想想她到时候那副憋屈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沈和雅前后转变的态度,让柳点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笑着道谢,然后接过了披风,试了试,发现尺寸倒是很合适。
  三人又说了会话,见时辰差不多了,柳氏便领着沈和雅和柳点点出门,往惠春堂而去。
  出了紫薇园,又穿过了几座院子,走过长长的游廊,路过一片繁花似锦的花园,才终于到达了惠春堂。
  门口站着几个丫鬟,见柳氏过来了,连忙抬手挑起门帘,往里面递了个话:“二太太来了。”
  三人进了屋,柳点点紧紧地跟在沈和雅的身后,微微垂着头,不敢随意乱看。
  她只觉得屋子里坐满了人,好像她们来晚了。
  一路走到上首,见姑母停了下来,柳点点也连忙跟着停了下来。
  耳边是柳氏说话的声音:“这是侄女点点,昨天晚上才刚到京城,本想着昨天就带她来给父亲母亲请安的,又怕打扰您二老休息,所以今天一早媳妇就带她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问好。”
  柳点点连忙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行礼:“点点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愿二老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她的声音动听悦耳,带着江南女儿特有的娇软糯之感,听起来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老夫人林氏听得眉开眼笑,眉目舒展。
  她慈爱地看着站在跟前的小娘子,笑着说道:“都说江南水土养人,这话果然不假,你们都看看这姑娘,长得就是比咱们京城的姑娘水灵漂亮。”
  她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一道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祖母一向偏心长得好看的小娘子,难道我们几个姐妹就不水灵,就不漂亮吗?”


  说话的是大房的三小姐沈和榕。
  她和二小姐沈玉容是一对孪生姐妹,但不知为何,两人的长相却并不相似。
  姐姐沈玉容无论是容貌还是学识,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声在外;但妹妹沈和榕相对而言就显得普通了一些,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可人。
  但她胜在皮肤白皙,再加上又出生在镇国公府,从小耳濡目染,气质矜贵优雅,又擅长打扮,所以也显得挺出众的。
  老太太只生了四个儿子,对女儿家向来很是稀罕。
  家中的这几个孙女,都被她当成了宝贝疙瘩一样,一贯娇宠溺爱。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乐了,笑得合不拢嘴。
  她含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沈和榕的额头:“就你这张小嘴会说话,真是吃了蜜一样甜,难怪最得我喜欢。”
  说完,她又将柳点点招到身边来,指着下首的几个姑娘说道:“这些都是自家的姐妹,你初来乍到,来了京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有什么短缺的,就去找你姑母,千万不要拘束,知道吗?”
  柳点点乖巧地应道:“是,点点谨遵老夫人教诲。”
  随后,老夫人又问了她一些家里的情况,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让她跟着柳氏去认人。
  一屋子的人,除了三房夫人孟氏因为身体不适,没有过来之外,其他的女眷都到齐了。
  柳点点将所有人的样貌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生怕日后遇到了,会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众人又坐着闲聊了片刻,国公爷沈昶就起身走了。
  今天屋子里就他一个男人,略显不便,再加上他一贯严厉,不苟言笑,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他走之后,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气氛也变得轻松活跃了许多。
  沈和雅亲热地拉着柳点点的手,撒娇道:“表姐,走,我带你去逛逛咱们府里的园子,可漂亮了。”
  柳点点心里其实并不想去。
  从早上一睁开眼到现在,她已经应付了太多的人,感到有些疲惫了。
  再说了,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国公府的这几位小姐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她,对她抱有很深的敌意。
  但是老夫人发了话,她也不好拒绝:“去吧去吧,你们这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都疼了,快出去玩吧,别在这里烦我了。”
  柳点点只好起身,跟着沈和雅她们出了惠春堂。
  一走出惠春堂,原本还亲热地拉着她的沈和雅,便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快步上前,挽住了沈玉容的胳膊,笑容满面地说道。
  “二姐今天怎么一直没说话啊?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沈玉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五妹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那就是心情好喽。”沈和雅眼珠滴溜溜一转,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二姐是因为表姐长得比你好看,心里会不舒服呢,看来是我太小看二姐了,像二姐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沈玉容闻言,脸色微变,她将被沈和雅挽着的胳膊抽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落后几步的柳点点,只见她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裙,却也掩盖不住她那满身的风华娇艳,娇媚动人。
  江南女子多妩媚。
  果然不假。
  沈玉容的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不喜之情。
  她收回视线,一句话也懒得再说,正要转身离开,一旁的沈和榕却不愿意了,她气呼呼地站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沈和雅推开,气急败坏地说道:“沈和雅,你是不是眼瞎了?一个乡巴佬而已,怎么能拿来和我二姐相比呢?简直是侮辱我二姐!”
  沈和雅哪里会怕她?
  她双手叉腰,娇蛮地回怼道:“你才眼瞎呢,什么乡巴佬?表姐可是从苏城来的,苏城可是江南最好的府城,繁华富庶,你懂什么?”
  “呵,还府城呢?住在府城的官家小姐,还跑到咱们家来打秋风,依我看,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
  “你……”
  沈和雅被气得满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沈和榕也丝毫不惧,两人眼看着就要扭打在一起,柳点点也跟着着急起来。
  若是真的打起来,让府里的长辈知道是因她的缘故,恐怕会对她更加不喜。
  柳点点一直都知道,寄人篱下,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招惹主人家的厌恶。
  她连忙走过去,正要开口劝说,一道凌厉的男声,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吵什么?”
  此声音一出,柳点点发现原本就要掐在一起的沈和雅和沈和榕,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全都住了手,不敢再动。
  如果说上一秒这两人还龇牙咧嘴,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这一秒却像是突然遇到了猫的老鼠,立马变得老实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一脸神奇,顺着大家的视线,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院门口,走过来一个人,身高腿长,气场强大。来人身高九尺,外披一件玄色大氅,里面穿着暗红色的飞鱼服,银丝走线的四爪飞鱼蟒袍随着他的动作,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视线不自觉地往上移,只见他下颌线条异常分明,双唇冷薄紧抿,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锐利,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对方似乎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突然抬起眼眸,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男人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柳点点的面前。
  就像是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一般。
  脑子里‘嗡’地一下,柳点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看着男人那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却终生难忘。
  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头一片慌乱,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
  沈物承自然也看到了她。
  但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便收了回去,落在了沈和雅和沈和榕的身上,神情冷漠。
  他站在两人的面前,表情冷淡,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这一身迫人的威慑力,让在场所有的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
  最后还是沈玉容走了过来,朝着他微微福身行礼:“容儿见过四叔。”
  沈物承微微颔首,待她起身之后,才缓缓地出了声:“老远就听见这里闹哄哄的,吵什么?”
  沈玉容没有说话,只是为难地看了一眼柳点点站立的方向。
  这一眼,瞬间让柳点点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沈物承再次将视线转向柳点点。
  他看着她,薄唇微抿,脸颊轮廓分明,看着她的眼神异常淡漠,平静如水。
  就像在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
  沈玉容的那一声‘四叔’,让柳点点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四叔?!
  国公府沈四爷、锦衣卫指挥使冷面阎王沈物承?!
  柳点点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她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惊慌失措,见大家都看着她,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和雅,想要寻求帮助,沈和雅却直接将头扭开,假装没有看见她。
  柳点点又对上沈玉容清冷倨傲的眼神,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沈物承,正要开口解释,对方却率先一步收回视线,看着沈家几个姐妹,淡淡地出了声:“母亲喜欢清静,下次不许这样了。”
  沈玉容垂下头,声音乖巧地应道:“四叔教训得是,是侄女没有管好妹妹们,下次不会这样了。”
  沈物承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没有说话的沈和雅和沈和榕。
  见四叔一直盯着自己,沈和雅忙不迭地认怂:“四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叔沈物承。
  他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实在是太吓人了。
  最后只剩下沈和榕还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不说话。
  她还挺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对沈物承抱怨道:“这件事都怪五妹妹,谁让她非要拿她那个表姐和我姐姐比较?还说什么她表姐比我姐姐厉害得多,依我看,她除了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之外,哪里能比得过姐姐?”
  “和榕,闭嘴!不许胡说八道!”沈玉容低声斥责了妹妹一句,然后看着面沉如水的自家四叔,连忙解释道:“妹妹她一向口无遮拦,说话没轻没重的,四叔您千万不要怪她。”
  沈物承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带她回去,抄写经书一篇,让她好好静静心,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沈和榕一听要抄经书,顿时有些不服气,正要开口抗争,可是一对上沈物承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神,吓得立马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了。
  她最后还是乖乖地跟着姐姐沈玉容走了。
  两姐妹一走,沈和雅也狗狗祟祟地往外溜,想要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物承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她,也没有理会她。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和柳点点两个人。


  微风拂过,除了旁边花树的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之外,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其他的动静。
  柳点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小脸惨白,心中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对方迈着沉稳的步伐,大步向她走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雷,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对方越来越近,身上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就在柳点点以为他会在自己面前停下之际,对方却似乎并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去,渐行渐远。
  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眼神淡漠得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就像对待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微风突然就停了,周围变得更加安静。
  明明还是寒冷的冬季,可柳点点却觉得自己脸颊火烧火燎一般,红一阵白一阵,窘迫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并非痴傻之人,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向来都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冷漠至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哪怕她是二伯母的亲侄女,又如何呢?
  在他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外人而已。
  一个千里迢迢,来投靠沈家的可怜虫,一个不值一提的‘乞讨者’。
  他甚至不屑和她多说一句话,不愿听她一句解释,在她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春紫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见她脸色惨白,十分担心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啊?”
  柳点点慢慢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想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出来。
  心里突然又轻快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
  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现在突然就迎刃而解了,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那晚的歹人真的是沈四爷,照刚才的形势来看,对方似乎并不想‘认识’她,更不想承认那晚发生的事情。
  既然对方不想,那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省得日后麻烦。
  毕竟她好好一个闺阁小姐,被他那样对待,若是传出去,她日后还要如何嫁人?还有谁敢娶她?
  他装作不认识她,那她就顺水推舟,配合他演戏。
  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谁也不耽误?
  想到这里,柳点点的语气都轻快了起来:“我没事呀,你不用担心。”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是回青栀阁吗?”春紫轻声问道。
  “嗯,回青栀阁吧,我有些累了。”柳点点点了点头。
  ……
  沈物承一走进屋子,就听到大伯母苗氏那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母亲您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我们正念叨着老四呢,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过来了!”
  二夫人柳氏也笑着附和道:“四弟真是个忙人,难得有空过来一趟,也真是难为他了。”
  老夫人也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慈爱地看着朝着她大步走来的小儿子,眼中满是宠爱之色,怎么看都看不够。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衙门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沈物承一贯忙碌,在衙门里废寝忘食,经常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所以来惠春院请安的次数也比较少。
  但只要他在家,都会抽空过来惠春院一趟,陪老夫人说说话,也算十分孝顺了。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沈物承也褪下了往日的冷漠,神情变得温和了几分,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他恭敬地答道:“回母亲的话,今日衙门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晚出去一会儿,也并不打紧。”说着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姿态随意。
  丫鬟立刻递上热茶,他接过抿了一口,然后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随后,他抬起眼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柳氏。
  正在喝茶的柳氏,见他突然盯着自己,心头不由得一突,心中直觉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接着她便听见沈物承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我刚从外面进来,似乎见到一个姑娘,和二嫂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知是哪家的亲戚?”
  柳氏听到他的话,心头不由得一松,原来只是问这个,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于是笑着回道:“那是我娘家的侄女,昨天刚从苏城过来,准备在我们府上住一段时间。”
  沈物承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原来如此!”
  他说着便起身,朝着老太太说道:“儿子还有事要去衙门里忙了,就不在这里多待了,晚上再来看您。”
  老夫人连忙说道:“你有事就赶紧去忙吧,不用总是挂念着我这个老太婆,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可别累坏了。”
  “是,儿子告退!”
  柳氏看着大步离去的沈物承,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嫁来沈家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沈物承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性子,她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操心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小娘子这种小事的人,他向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可能会主动过问这种事情呢?
  所以,她总觉得他今天开口这么问,肯定不止这两句话那么简单,他心里肯定还有其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柳氏心里就更加不安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等到离开惠春堂,回到紫薇园之后,立刻叫人去打听消息……结果一打听之下,柳氏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了。
  浓玉在一旁轻声劝慰道:“说起来,这件事也不能怨表小姐,她什么也没做,就平白无故地被牵连了进来,也真是够倒霉的。”
  柳氏却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地说道:“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和榕和灵儿吵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让老四给撞见了,他不仅罚了三娘,还放过了灵儿,这件事要是让大嫂知道了,心里估计又要落埋怨了。”
  浓玉闻言,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柳氏有些生气地说道:“他怎么会不知道点点是我亲侄女呢?家中的大小事情,他都是一清二楚的,点点昨天从苏城过来,府上上下都是知道的,我就不信他会不知道?可他却偏偏在母亲面前提了这么一嘴……”
  柳氏又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点点刚来京城,可没惹着他吧?他为什么要针对点点呢?”
  浓玉劝慰道:“可能四爷只是顺嘴一提,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顺嘴一提?你觉得他有那么闲吗?他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柳氏没好气地说道。
  柳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最后索性一摆手,烦躁地说道:“算了算了,不想了,日后尽量让点点不要去其他的院子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咱们紫薇园里吧,省得出去惹是生非。”
  “是,奴婢记住了。”浓玉连忙应道。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自己的亲侄女。
  柳氏派人去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玲珑阁的掌柜来,让对方亲自给柳点点量了尺寸,做了一大堆的春衫衣裳,又让多宝阁那边送来了不少名贵的首饰,供她挑选。
  气得沈和雅又跑到她的院子里蹦跶了几下,撒娇耍赖。
  “哼,母亲是我的,你别想和我抢!你这个讨厌的表姐!”
  柳点点故意气她:“她也是我姑母,我也是她的亲人,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好啊?”
  “姑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最爱的人是我!”
  “哦!”柳点点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轻描淡写。
  “你‘哦’什么‘哦’?那支金钗我都没有,母亲凭什么要先送给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沈和雅气呼呼地说道。
  “可能是我比你长得好看吧?”柳点点故意气她。
  沈和雅被她气得哇哇大哭。
  她一边哭,还一边用手指头指着她,委屈地说道:“柳点点,你不是人,你太坏了,我不要你这个表姐了,你走,你给我滚出沈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柳点点看着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觉得她有些可爱。
  于是从那堆首饰里,将那对精致的蝴蝶金钗递到她的面前,笑着说道:“喏,送给你,你别生气了。”
  沈和雅瞄了一眼那对金钗,随即将脸撇开,傲娇地说道:“谁稀罕你的东西啊?我才不想要呢!”
  “你真不要啊?那我都收起来了,到时候我就自己戴了。”柳点点故意慢腾腾地收拾着那些首饰,自言自语地说道:“京城的首饰就是好看啊,真是让人爱不释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步摇和钗环呢,春紫,你一会儿帮我梳头,我要戴着试试……”
  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里那对金钗。
  “试什么试啊?你又不能出门,试了又有什么用?”沈和雅把玩着那对金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想起了什么,又开心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三月初八百花园开园,到时候我和母亲都要去,就是不带你,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吧,谁让你是个没人要的表小姐呢?”
  柳点点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出去,绝对不能被困在沈家。
  见她不说话,沈和雅觉得没意思,拿着那对金钗,气呼呼地走了,心里却美滋滋的。
  柳点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春紫也跟着笑了:“奴婢倒觉得五小姐挺有趣的,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肠还是挺好的。”
  柳点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也觉得沈和雅挺可爱的。
  沈和雅就是一张嘴巴不讨喜,说话口无遮拦,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在惠春堂发生的事情,明明二小姐沈玉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就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想起沈物承那冷漠的眼神,柳点点心头不由得一颤。
  看似沈四爷只是惩罚了三小姐,实际上却是敲打了她一番,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妄想攀龙附凤。
  现在她又被限制出门……
  柳点点不由得在心里哀叹,她千里迢迢地上京,本想寻一门好亲事,嫁一个有钱的郎君,可是现在日日被禁锢在后院,那有钱的郎君要去哪里找啊?
  待她及笄之后,姑母肯定会操心她的亲事,可是她现在这般境地,又能够配得上什么好亲事呢?
  到时候能够嫁给一个清贫的举人,恐怕都已经算得上是高攀了。
  可是她并不想嫁给举人,她不想过那种清贫的日子。
  她的父亲亦是举人出身,在苏城当了一个小小的六品芝麻官,两袖清风,家徒四壁,若不是沈家富裕,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柳点点早就受够了那种没有银子傍身,孤苦无依的苦日子了。
  老天既然赐予她一副美丽的容貌,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自己这份优势,替自己谋划一个好的姻缘,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过那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二月底,镇国公府在皇家书院读书的几位公子都陆续回来了。
  国公爷和老太太得知消息后,都高兴得很,立刻吩咐府里的人准备丰盛的家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一聚,庆祝孩子们平安归来。
  柳点点接到通知的时候,刚刚午睡醒来,春紫已经拿着衣服在一旁等候了,可是她却懒洋洋地,一点也不想动弹。
  她那张海棠娇花般的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她慵懒地启唇打着哈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妩媚动人的风情,让人看着不由得心生怜爱。
  春紫在一旁轻声哄着她:“小姐快起来吧,奴婢听说府里的几位少爷都回来了,今晚的家宴肯定十分热闹,咱们也早点过去,免得去晚了,惹人笑话。”
  柳点点这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子,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同上好的黑色绸缎一般,柔顺地披散在窈窕纤细的腰间。
  她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以及精致的锁骨,显得格外诱人,饶是平日里看惯了的春紫,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自家小姐虽然还未及笄,但身子却已经长得极好,凹凸有致,曲线玲珑,充满了诱惑力。
  相比较那些还未及笄的稚嫩小娘子,自家小姐自从来了月事之后,身子便有了女人的模样,前凸后翘,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身段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就她这副模样,随便打扮一下,就能迷倒不少的年轻郎君。
  只柳点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件海棠色长褙子,便微微蹙起了眉头:“还是换一件吧,这件颜色太艳丽了,穿起来显得有些俗气。”
  春紫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有些不解地问道。
  “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娇艳的颜色吗?奴婢记得您以前最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裳了。”她接着说道,“再说了,小姐您进京不就是为了找个如意郎君吗?咱们镇国公府的这些少爷们,个个都出身贵胄,一表人才,而且前途无量,小姐您本就长得好看,再多打扮几分,肯定能让他们眼前一亮,对您另眼相看……”
  “春紫!”柳点点低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严肃,“以后这些话可不许再说了,若是被其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呢。”
  “小姐……”春紫一脸委屈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
  “你我都要有自知之明,我虽然有高嫁的打算,但绝没有想嫁进镇国公府的想法,沈家的少爷们身份尊贵,可不是我能够高攀得起的,咱们还是现实一点吧,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小姐长得这样好看,又聪明伶俐,温柔贤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奴婢相信您一定可以找到一个 ,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的。”
  柳点点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肤如凝脂,花容月貌,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出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身上自带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柔美,这种风情是京城女子所不具备的,也是她们无法比拟的。
  可是,若是嫁人只靠长得好看,那青楼里的女子岂不是个个都能谋得一个好出路,嫁入豪门了吗?
  她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已经改嫁,柳家虽然富贵,却并不是她的依仗,她不能指望娘家给她带来什么助力。
  镇国公府沈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整个大历王朝,沈家在各大世家之中,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家族兴旺,人丁兴盛,无人可以撼动。
  沈家的少爷们要娶的夫人,自然是要门当户对,家族底蕴相当的,只有这样,才能对家族的发展有所帮助。
  就说当年她的姑母能够嫁到沈家,那也是因为她的曾祖父的关系,否则,以柳家当时的地位,根本不可能与沈家联姻。
  她的曾祖父柳辕,乃是先皇的太傅,与已经故去的老国公是至交好友,后来曾祖父辞官回苏城养老,老国公时常去探望他,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定下了她的姑母和沈家二爷的婚事。
  若非如此,依着后来柳家日渐势微的局面,她的姑母又如何能够高嫁到京城沈家,做了镇国公府的二房夫人呢?
  而现在,不仅她的曾祖父早已故去多年,就连她的祖父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柳家早就大不如从前了。
  现在的柳家,已经被她的那个继祖母给霸占了,她回去也没有容身之地,还不如留在沈家,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看着自家小姐失落的模样,春紫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她麻利地取了一件淡绿色的褙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替柳点点穿上。
  淡绿色的长褙子,下面配了一条藕荷色的长裙,这一身清淡素雅的装扮,倒是掩去了她身上原本的几分艳丽之色,让她看起来更加清纯可人。
  穿好衣裳之后,春紫又替她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乌黑亮丽的头发,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只簪了一对小巧的白玉梅花簪,剩下的头发则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着,垂在身后,长及腰臀。
  随着她轻轻走动,长发也随着她的腰肢轻轻摆动,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但是春紫还是觉得自家小姐今天的这一身装扮实在是太素了,完全掩盖了她的美貌,于是,她不顾柳点点的反对,擅自替她换上了一对胭脂红的耳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打扮好之后,柳点点便带着春紫,一起去了紫薇阁。
  在柳氏的屋子里,柳点点也见到了她的表哥沈书远。
  五年前,沈书远曾经跟着柳氏回过一次苏城,探望外祖父,但那时柳点点才九岁,沈书远也不过才十三岁,两人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五年后再见,沈书远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翩翩少年,三年前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今年秋闱即将又要下场,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他身形修长挺拔,气质矜贵儒雅,面容俊美,五官精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息。
  他站在姑父沈工文的身边,竟比他还高上了几分,看起来更加英俊挺拔。
  柳点点一走进屋子,柳氏便立刻朝着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点点快来,让姑母好好看看,你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越发漂亮了,快来见见你的表哥,他可是念叨你好久了,一直都想见你呢。”
  说着,她又扭头对身旁的沈书远说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时日,你表妹可是天天都念叨着你,问你什么时候从书院回来,还说想和你一起玩呢。”
  沈书远闻言,连忙抬起头,看向从门口缓缓走来的小娘子。
  他对柳点点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那时候的柳点点,长得白白净净,一张小脸圆圆的,梳着两个可爱的花苞髻,模样十分讨喜,看起来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这会儿看着朝着他款款走来的小娘子,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实在是柳点点的模样变化太大了,简直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他记得她小时候胖乎乎的,没想到长大了竟然瘦了这么多,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苗条了。
  不仅瘦了许多,模样更是让人惊艳,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她腰肢纤细,身段柔软,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眉眼彻底张开,五官精致如花,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她穿着一身清淡素雅的衣裳,却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子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妩媚,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
  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了,愣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直到柳点点走到他的跟前,落落大方地福身问安:“点点见过表哥,表哥一路辛苦了。”
  她的声音更是软糯动听,如同黄莺出谷一般,清脆悦耳,让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心神荡漾。
  沈书远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俊秀的脸庞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连耳根都跟着红了起来。
  他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说道:“表妹快请起,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柳点点起身,站到柳氏的身边,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沈书远不敢再看她,生怕自己会失态,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坐了下来,眼神却时不时地偷偷瞥向她,心里充满了好奇。
  二爷沈工文这时也出了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静:“怎么没看见灵儿那丫头呢?她又疯到哪里去玩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柳氏正要开口解释,门帘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一道娇俏可爱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地叫着‘哥哥’,人已经像一只小鸟一般,扑到了沈书远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柳氏见状,不由得嗔怪道:“灵儿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见了哥哥还往怀里扑,这屋里幸好没有外人,若是让外人见了,肯定要笑话你,说咱们沈家没有家教了。”
  “哼!”沈和雅在沈书远的怀里抬起头,冲着自己的母亲做了一个鬼脸,俏皮地说道:“笑话就笑话呗,反正我又不在乎,我都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哥哥了,人家想他了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道还不让人家抱一下了?”
  “想他也不能没了规矩,你这样成何体统?”沈工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看点点,再看看你,你俩年龄不过相差几个月而已,她看起来就比你稳重懂事许多,你啊,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一听到自己的父亲又拿她和柳点点比较,沈和雅立马就不高兴了,气呼呼地嘟起了嘴巴,似乎很不服气。
  “爹爹总是拿我和她比较,爹爹真是太烦人了,人家不喜欢你了。”沈和雅撒娇地说道。
  说完还不忘横了柳点点一眼,似乎是在怪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
  柳点点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很无奈,沈和雅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嘴巴翘得高高的,都能挂上一个油壶了。
  揽着她的沈书远看着两人无声的互动,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抬起手,轻轻地在妹妹的头顶上揉了揉,然后又转过头,看向柳点点,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似乎是在安慰她。
  那笑容带着几分歉意,也带着几分宠溺,让人看了之后,忍不住心生好感,柳点点轻轻翘起唇角,回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柳氏和沈二爷正在说着话,浓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二爷,夫人,时辰已经不早了,该过去百味堂了,老太太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闻言,连忙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准备出发。
  柳氏站起来,一边任由浓玉替她整理着自己的裙摆,一边对身边的柳点点说道:“今日是家宴,你就坐在我的身旁,随意吃喝就行,不用太拘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千万不要客气,知道吗?”
  “是,姑母,我知道了。”柳点点乖巧地应道。
  众人一起出了紫薇园,朝着百味堂的方向走去。
  沈工文和柳氏走在前面,沈和雅拉着哥哥沈书远的手,走在中间,柳点点则落后一步,跟在他们的身后。
  百味堂距离惠春堂并不远,是沈家专门用来举办家宴的一个大型饭厅,足够容纳沈府一大家子人。
  一行人快要走到百味堂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三房一家人。
  这也是柳点点第一次见到三房的夫人孟氏。
  她连忙上前见礼,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孟氏见了,忙不迭地上前扶起她,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之色。
  “哎呦,快起来快起来,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果然江南的水土养人,这皮肤看着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难怪把我们府里的这些小少爷们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柳氏听了孟氏的夸赞,脸上笑开了花,心里也十分高兴,但嘴上却谦虚地说道:“三弟妹就不要再夸她了,这孩子脸皮薄,经不起夸赞,再夸下去,她就要不好意思了。”
  孟氏却并不以为然,反而更加热情地拉起柳点点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子,直接套到了柳点点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话?我这可不是夸她,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这侄女啊,真是长得太漂亮了,简直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这镯子啊,是三表婶给你的见面礼,你可不许拒绝,一定要收下,往后没事的时候,就多去望月阁找我玩,我这人啊,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看见你们这些漂亮的姑娘,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柳点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贵重的礼物,于是,她转过头,看向姑母柳氏,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柳氏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于是,她便笑着对柳点点说道:“还不快谢谢你的三表婶,三表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柳点点这才轻声谢过了孟氏,然后,乖巧地将那只羊脂玉镯子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孟氏又热情地将三房的几个孩子介绍给了柳点点,除了她亲生的两个小郎君之外,还有两个庶女。
  其中一个名叫沈玉棠,在家中排行第四,大家都叫她沈四娘。
  这位沈四娘身材高挑,亭亭玉立,长相柔美动人,气质更是清透如兰,给人一种温婉娴静的感觉。
  谁不喜欢好看的小娘子呢?
  大概是两个人的性格也比较相近,彼此十分投缘,不过短短的一条路,柳点点和沈玉棠就变得无话不谈,就像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一般。
  三房还有一个六娘子,名叫沈玉彤,今年才八岁,梳着两个可爱的元宝髻,这会儿正追着沈和雅,想要从她那里要糖吃。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百味堂,大房的人早就已经到了,正坐在那里闲聊。
  彼此见了礼之后,便按照规矩落了座。
  府上的老爷和郎君们坐在左侧,女眷们坐在右侧,二房挨着三房,柳点点正好和沈玉棠坐在一起。
  国公爷和老夫人还没有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茶和精致的点心,供大家享用。
  沈玉棠热情地给柳点点夹了一块点心,笑着说道:“快尝尝这个蟹粉酥,味道很好,是我最喜欢吃的,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柳点点轻声道了谢,然后,拿起筷子正要吃,一道不屑的哼声却突然从上首传来:“哎呦喂,你们看看三哥,眼睛都快看直了,真是没出息,也不知道害臊,真是丢人现眼。”
  柳点点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她的对面,正坐着沈家的三郎沈书熙。
  沈书熙比沈书远小一岁,今年十七岁,也在皇家书院念书,和沈书远是同窗好友。
  他今天刚从书院回来,就听家中的下人说,府里多了一位表小姐,听说是二婶娘家的侄女,长得十分貌美,他原本也没有在意,可是刚才柳点点随着一群人走进来的时候,他却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明明和家中的妹妹一样的年纪,可是暂且不提那张如海棠花一样娇艳动人的脸庞,光是她身上那一身独有的少女风韵,就足以让人为之倾倒,让他一眼就入了心,再也无法忘怀。
  他甚至忘了该有的规矩,一直盯着柳点点看,直到他的三妹沈和榕一声不满的抱怨传来,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可是却又正好对上了柳点点看过来的眼神,她的眼波轻晃,泛着点点涟漪,一瞬间,沈家三郎整张脸都红到了耳根,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大夫人苗氏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儿子,微微蹙起了眉头,心里有些不悦。
  她视线一转,又落在了柳点点的身上。
  相比较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这位柳四娘子倒是一脸坦然地吃着面前的点心,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将她儿子放在眼里,也没有因为她儿子的话而感到任何的尴尬。
  苗氏看着,心头更加不喜了,觉得这位柳四娘子实在是太过于镇定了,简直就是个妖精,专门来勾引她儿子的。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喝着茶水,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沈玉容看了母亲一眼,见妹妹沈和榕似乎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忙伸手拉了她一下,然后,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示警告,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沈和榕一向听二姐的话,见她这般,心里再不快也只好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但是她的心里却十分不服气,狠狠地瞪了柳点点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她勾引了自己的哥哥。
  天生的狐媚子,就知道到处勾引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而她这一眼,恰好被坐在上首的柳氏逮了个正着,柳氏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极厌烦沈和榕这般咋咋呼呼,无理取闹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草包,一点教养也没有。
  她家点点好好的吃着点心呢,什么也没做,是三郎自己要看的,关她家点点什么事?真是岂有此理。
  相比较柳氏心中的不悦,柳点点倒是显得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看她的眼神,如果长得太美也是一种错,那这个世上犯错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只要她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才懒得管呢。
  柳四娘子最大的长处,除了貌美如花之外,就是从来不内耗自己,更不会为了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她向来都是活得潇洒自在,随心所欲。
  又等了片刻之后,国公府的老国公沈昶和老夫人林氏,这才姗姗来迟,走进了百味堂。
  众人纷纷起身请安,一贯不苟言笑的老国公看着满堂的子孙,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今日是家宴,大家都放松一些,不必拘礼,都坐下吧,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顿饭。”
  众人这才依次落了座,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氏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便问坐在身侧的大爷沈工华:“今日的家宴,没派人去通知你四弟吗?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大爷笑着回道:“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四弟了,母亲您别着急,四弟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向来都是一个守时的人,肯定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三爷笑眯眯地打趣道:“哎呦喂,还是四弟在母亲的心里最重要啊,我和大哥二哥都在呢,也没见您多看一眼,真是太偏心了。”
  林氏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天天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都晕了,我谁稀罕多看你一眼?你还是赶紧给我滚一边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三夫人孟氏也跟着凑趣道:“母亲还是太心慈了,要是换做我,早就一脚把他踹出去了,还敢在这里跟四弟争风吃醋,真是太不像话了。”
  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厅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就在大家笑作一堂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通传:“四爷到了。”
  话音未落,沈物承便穿着一身黑色的貂毛大氅,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携裹着一身的风寒之气,浑身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可是,当他靠近老夫人和国公爷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却又尽数敛去,仿佛是在一瞬间,就从一个人人生畏的锦衣卫指挥使,摇身一变成为了老夫人最喜欢的老幺沈四爷,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站在堂中,微微拱了拱手,然后,用低沉清冷的声音说道:“儿子来迟了,让父亲母亲久等,还请父亲母亲恕罪。”
  国公爷沈昶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抬了抬手,淡淡地说道:“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赶紧落座吧,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沈物承转身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沈家的几个郎君见状,皆都起身,朝着他恭敬地行礼:“四叔。”
  沈物承停在他们的面前,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沈家一共有五位郎君,除了大郎君沈书淮在外地做官,不在京城之外,其余的四位都在府上。
  除了二郎沈书远和三郎沈书熙之外,四郎和五郎都是三房孟氏所出,年岁还比较小,一个八岁,一个四岁。
  四岁的沈书朝还倚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八岁的沈书熠就站在他的面前,学着两位哥哥的样子,板板正正地向他行礼。
  沈物承看着眼前的小侄子,心头不由得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我听闻你已经开始跟着武学师傅在学剑法了,过几日我休沐的时候,你练几招给我看看,如何?”
  四郎沈书熠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能得四叔指点一二,也是侄儿的荣幸,侄儿一定不会让四叔失望的。”
  小小的小儿郎却装出一副大人成熟的模样,惹得满堂一阵善意的笑声。
  沈物承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柳点点就坐在他的斜对面的位置上,看到他竟然笑了,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想道:这冷面阎罗竟然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真是难得啊。
  待大家都落了座之后,家宴也正式开始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各种美味佳肴,一道一道地摆放在桌子上,供大家享用,柳点点和沈玉棠坐在一桌。
  每上一道菜,沈玉棠都要热情地让她尝一尝,还不停地给她介绍。
  “这是咸水蒸鸭,味道鲜美,入口即化,你快尝尝。”
  “这是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醇香,也是我最喜欢吃的。”
  “这是孜然羊排,鲜嫩多汁,香气扑鼻,你一定要尝尝。”
  “这是翡翠虾肉卷,清淡爽口,营养丰富,也很好吃呢……”
  柳点点一口一口地吃着,可是,她的胃口偏小,只吃了

  沈和榕难得附和了她一次,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行啊,反正你每次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才不怕你呢。”
  老夫人见了她们姐妹俩斗嘴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也笑呵呵地应允了她们的提议。
  四岁的沈书朝也跟着凑热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拉着沈和雅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道:“五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打叶子牌,你带我一起去吧。”
  沈和雅笑着伸出手,牵住了他的小手,然后,转头问坐在对面已经吃饱喝足的沈书远:“哥哥也一起去吧,你来做我的军师,帮我出谋划策,我今日一定要赢了三姐姐,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沈和榕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连忙看向自己的亲哥哥沈书熙,撒娇地说道:“三哥三哥,你也要帮我,咱们决不能输给她们,一定要打得她们落花流水。”
  国公爷见孩子们兴致这么高,也大手一挥,笑着说道:“孩子们都去吧,你们去玩你们的,我们这些大人也能安心地喝喝酒,聊聊天,不用管我们。”
  一听这话,一群小娘子和郎君们都纷纷起了身,准备去隔壁的暖阁打叶子牌。
  柳点点也被沈玉棠拽着,跟着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八岁的沈玉彤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她们的身后,气喘吁吁地跑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姐姐等等我,姐姐等等我,你们跑慢一点,我快要跟不上了。”
  暖阁宽敞明亮,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子里烧着地暖,暖意融融,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打叶子牌一桌需要四个人,沈和雅拉着哥哥沈书远和她一起组成了一组,沈和榕就拉着沈书熙,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始打起了叶子牌,其余的人则都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观战,不时地发出一些议论声。
  柳点点对打叶子牌这种游戏并不感兴趣,她觉得十分无聊,于是,便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榻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那琼花露的后劲极大,刚才在百味堂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刚从百味堂出来,吹了一点冷风,大概是吹了冷风的缘故,那点酒劲就涌了上来,让她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
  她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空气也不太流通,于是,便扭头对坐在自己身旁的沈玉棠说道:“玉棠,我出去一下,这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正看得起劲的沈玉棠扭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要去哪儿啊?外面挺冷的,你还是别去了吧,就在这里陪我一起看牌不好吗?”
  “这屋子里实在是太闷了,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我出去透透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会儿就回来,你放心吧,我不会走远的。”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别走远了,我看完这一局就去找你,咱们一起说说话。”
  “嗯,我知道了。”
  柳点点点了点头,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一出门,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让她整个人瞬间觉得轻快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她顺着暖阁外的抄手游廊,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夜晚的景色,但也没敢走太远,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虽然每隔三五步就有一盏灯笼照明,但是她一贯胆小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她走到一处灯笼下,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庭院里的夜色,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还有半个月,便是父亲的寿辰了。
  她听说京城相国寺的香火十分旺盛,有求必应,她想在父亲寿辰的时候,去相国寺给父亲点一盏长明灯,祈求佛祖保佑他。
  有了佛祖的庇佑,父亲若是能够投胎转世,她希望他的下一世一定要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幸福快乐!
  但是,这件事由不得她自己做决定,她必须要和姑母商量一下,征得姑母的同意才行。
  毕竟,父亲是姑母唯一的亲弟弟,姑母待父亲一向都是真心的,只要她向姑母说明情况,相信姑母一定会同意的。
  打定了主意的柳点点,心里也轻松了几分,她想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于是,便转身正要回去,却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待对方走近了,她才认出,那人竟然是沈家的三郎沈书熙。
  对方似乎是特意来找她的,见到她在这里,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表妹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真是担心死我了。”
  柳点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心里有些紧张,忙问道:“三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没事,没事。”沈书熙停在她的面前,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对上她那双盈盈似水的美眸,突然就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我只是刚才在暖阁里没有看见你,担心你会走丢,所以才出来找你的,你没事吧?”
  “谢谢三公子关心,我没事,只是刚才在屋子里有些闷,所以便出来透透气,顺便欣赏一下夜景。”她笑着说道,“你不是在陪着她们打牌吗?怎么也出来了?”
  “我让二妹妹替了我,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沈书熙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说道:“对了,刚才在家宴上,我三妹口无遮拦,说了

  她感到无比的委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清清白白地做人,本本分分地生活,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她的头上,实在是太过分了。
  “此次来京城,承蒙沈家收留,能够给我一处容身之所,我已经感恩戴德了,又怎么还敢奢望其他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看我,将我想象成一个心怀不轨,别有用心的人?”
  “明明上次在猎场,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一命……”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不与你计较你毁我清白的事情,你却事事揪着我不放,总是用言语来羞辱我,沈四爷,你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白皙娇嫩的脸颊滑落,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明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充满了委屈和愤怒,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瓣,既委屈又气愤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若真是觉得我碍了你的眼,看不惯我,那我明日就跟姑母说一声,搬出沈家,免得在这里惹你心烦。”
  沈物承没有丝毫怜惜之意,他的心肠就像是冰块一样,冷硬而无情。
  他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说什么?说我欺负你?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柳点点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泪眼,委屈地看着他,眼底泛着晶莹的泪光,显得更加委屈可怜了。
  他就是在欺负她,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可以随意地欺负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实在是太可恶了。
  沈物承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庭院,语气冰冷地说道:“你既然没有那样的心思就好!”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变得更加严厉了,“就算是有那样的心思,我也劝你最好给我收回去!特别是三郎,他已经与人订了亲事,若是传出半点不好的传闻,坏了他的亲事,我决不轻饶!”
  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柳点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一般,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泪水早就已经干了,脸上只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泪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冷风吹来,吹过她流过泪的地方,疼得她难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心一般。
  她无力地坐在廊子上,仰起头,看着夜幕之中的那一轮孤冷的月亮,心里酸涩得要命,难受得想要大哭一场。
  若是父亲还在的话,谁又敢如此肆意妄为地欺负她,谁又敢这样侮辱她呢?
  ……
  大概是吹了冷风的缘故,从小就身娇体弱的柳点点,当天晚上便有些不舒服,觉得嗓子有些疼,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春紫见状,连忙给她熬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百合梨汤,让她喝下去,希望能缓解一下她的不适。
  可是到了次日入夜,她的病情却突然加重了,竟然起了高热,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
  得知消息的柳氏,连忙赶了过来,看着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昏迷不醒的亲侄女,心疼得眼泪直流,恨不得替她生病。
  她心疼地斥责春紫,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姑娘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才告诉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向你死去的姑老爷交代啊?”
  春紫跪在一旁,急得直哭,不停地抽泣着说道:“回夫人的话,娘子一直说没事,她说只是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不想让您担心,所以才不让我告诉您的,奴婢也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啊。”
  柳氏叹了口气,知道这也不能怪春紫,毕竟柳点点一向都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孩子,她不想让她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便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给柳点点看病。
  国公府有自己的府医,医术十分高明,而且对府里的人都十分熟悉,所以,柳氏并没有去外面请大夫。
  府医很快就到了,给柳点点仔细地诊脉搏了一番,然后,得出了结论:“柳四娘子本就体弱,身体一直不太好,此次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有郁结,心情不好,双管齐下,才会导致高热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柳氏一听这话,心里愈发难受,更加自责了。
  她觉得都是自己没有照顾好柳点点,才会让她生病的,要是她能够多关心她一些,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待府医开好了药方,她便亲自盯着丫鬟熬药,等药熬好之后,她又亲自喂着柳点点喝下去,一口一口,十分细致。
  柳点点烧得糊涂,意识也有些不清醒,她靠在迎枕上,看着喂她喝药的柳氏,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母都还在的时候,她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温柔地喂她喝药的情景。
  心头哽咽,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娘……”
  柳氏被她一声‘娘’叫得眼泪崩溃,再也忍不住了,泪如雨下。
  她想起柳点点和小女儿一般的年纪,生病了却连一声都不敢吱,怕自己担心,就更加心疼了。
  柳氏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对不起死去的弟弟。
  她放下药碗,一把将柳点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娘什么娘?你提那个没良心的作甚?都怪姑母,是姑母没照顾好你,才让你生病的。”
  被柳氏紧紧抱着的柳点点,慢慢回过神来,意识也渐渐清醒了一些。
  不是娘,是姑母。
  她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柳氏松开她,看着眼前可怜又柔弱的侄女,心里更加难受了,有些生气地说道:“生了病为何不让人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作亲人?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柳点点慌忙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姑母莫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以为没什么大事,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所以才没敢告诉您,怕您担心。”
  “日后若是再有半点不舒服,立刻让春紫去告诉我,不许再瞒着我了,你本就身子娇弱,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