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麝香枕头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44171更新时间:25/09/08 22:43:17

彭漾用绢帕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鸡肉碎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彭萍。

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寒意,彭萍不禁一阵心慌。

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于是,她硬着头皮,继续添油加醋道:“曾祖母,大姐她这就是阳奉阴违,以为关起门来,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简直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年近八旬的太夫人,在彭家向来一言堂,最痛恨的就是阳奉阴违和背叛。听了彭萍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漾儿,你以前一直都很懂事,难道都是装出来的?故意哄我开心?”她语气冰冷,显然已经认定了彭漾是故意欺骗她。

听了半天,彭漾不由得自嘲一笑。果然,重生太多次也不是什么好事,又要重新经历一遍太夫人的极致偏心了。

真是……

烦死了!

不过,再次见到这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忽然发现,自己在“虐渣”这件事上,似乎还是无法彻底摆烂。

既然没办法摆烂,那……

她放下手中的绢帕,转过身,笑盈盈地招呼丫鬟小翠过来,当着太夫人的面,取下手腕上的黄玉镯,递了过去。

“事情办得不错,赏你的。”彭漾一脸真诚地说道。

“姑娘……”小翠顿时懵了。这突如其来的赏赐,让她既惊喜又害怕。

不过,惊喜还是压过了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黄玉镯。

“大姐和小翠还真是主仆情深啊。”彭萍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并不喜欢黄玉镯,觉得它俗气,但看到彭漾如此随随便便地赏赐给下人,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要赏,也该由她来赏才对!

彭漾不过是一个被亲娘抛弃的可怜虫,凭什么这么大方?

“这还不是多亏了妹妹调教有方?要不是妹妹让小翠及时向我汇报情况,今天又怎么能及时发现我犯了错呢?”彭漾笑盈盈地说道。

说完,她慢悠悠地走到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跪得太快了,膝盖疼。

跪好之后,她无比真诚地道歉道:“漾儿错了。不过,在妹妹的监督下,以后我一定能改过自新,请曾祖母放心。”

彭萍:“……”

她顿时感觉心头一跳,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曾祖母虽然不讨厌后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但最讨厌给人留下把柄。如果证实了她在彭漾的院子里安插眼线,而且还被发现了,曾祖母肯定会勃然大怒,觉得她办事不利。

“曾祖母,大姐她在污蔑我!我根本没有让小翠向我汇报她院子里的事情!”

彭萍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几乎是在彭漾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也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地辩解道:“求曾祖母明察!还萍儿一个清白!”

“你每个月给小翠二两银子,小翠的老家还有一个弟弟,因为你每个月给的二两银子,现在她弟弟已经有了自己的田地,还盖起了青砖瓦房。除了小翠之外,我院子里就只有阿朵没有拿过你的好处了。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妹妹体恤我院子里的人,让她们都过上了好日子呢。”

彭漾的一番话,让沉香院里所有的丫鬟和婆子,都脸色惨白,像是大祸临头了一样。

在彭家,背叛主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祖母,我没有……”彭萍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冰窟。

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彭漾,心里忐忑极了。明明她做得那么隐秘,彭漾是怎么发现的?

太夫人可是上上届的宅斗冠军,彭萍有没有做过,根本不用查,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她的脸色本就阴沉,此时更是黑得像是要滴下墨汁来。

“蕙娘,你去查清楚。”太夫人吩咐身边的掌事妈妈。

蕙娘是太夫人陪嫁大丫鬟的女儿,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办事老道,深得太夫人的信任,在彭家也很有地位。

“是。”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夫人坐下,才转过身,提高嗓门说道:“各位都知道太夫人的规矩。坦白的,可以从宽处理。如果心存侥幸,咬死不认,那就休怪彭家不念主仆情分了!”

“对,你们都跟曾祖母说清楚!我从来没有让你们将大姐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彭萍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满院子的丫鬟和婆子,都恨不得立刻死去。她们当然知道太夫人的规矩,但彭萍的手里,也掌握着她们的把柄。她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就是在提醒她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大姐,你虽然是我的大姐,可平日里,长辈们都教导我们,说你从小就没了生母,要我们多让着你一些。做姐妹这么多年,我哪件事没有顾及到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彭萍扯开嗓子,大声哭喊起来。

一瞬间,院子外原本忐忑不安的仆妇们,都感到心安了。

大姑娘没有亲娘和亲祖母在身边,爹爹又不疼爱她。而三姑娘的亲祖母,却在彭府执掌中馈。

该帮谁,不该帮谁,简直一目了然。

“太夫人明察!奴婢没有拿过三姑娘的好处,也没有向三姑娘汇报过大姑娘的言行!”小翠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地磕起头来,很快就把额头磕出了血。

“太夫人明察!”院子外面的仆妇们,也跪倒了一大片,跟着小翠一起砰砰地磕头。

“大姐,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样讨厌我,甚至不惜污蔑我!你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都顺着你的意!”彭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我明明是在夸你帮我改正错误,怎么就成了污蔑你呢?我对妹妹的心,那可是日月可鉴啊!”

彭漾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床榻上的玉枕,“喏,妹妹送的玉枕,我纵然知道里面填了麝香,也日日枕着,就怕不枕,会伤了妹妹的心。”

前两世,彭萍为了断掉她所有的后路,在她还没跟李璩让定下婚约之前,就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你……你……”彭萍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你胡说!”

她紧张地抬起头,望向太夫人,心里害怕极了。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不是简单的阴沉了,而是勃然大怒。

“曾祖母……”

彭萍还想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打断了。

“来人,给我砸了!”

太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她可以纵容后辈之间的小打小闹,这也算是锻炼她们的竞争能力。可彭萍如此无能,竟然被人抓住了把柄,实在太危险了!

在府里,有她压着,或许还能保她周全。可如果她嫁了出去,再被人抓住把柄,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彭家?

彭家这样的家族,最容易出宫妃,万一在宫里失了手……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砰!”

阿朵眼疾手快,一把抱起玉枕,狠狠地砸在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玉枕顿时四分五裂,浓郁的麝香气息,混合着其他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太夫人作为宅斗界的资深选手,立刻就分辨出了,里面除了麝香之外,还添加了其他损害女子受孕的药物。

“啪!”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打人了,但毕竟经验丰富,一瞬间就将彭萍扇倒在地,脸上顿时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曾祖母……”彭萍吓得魂飞魄散,泪眼汪汪地求饶。

“母亲,母亲!”

彭萍的祖母老姜氏,和她的母亲小姜氏,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这两人都是人精,知道这个时候辩解毫无用处,干脆直接跪了下来,“萍儿做出这种事情,是我们教导无方,还请母亲息怒!”

“请祖母息怒!”

在后宅里泡大的女人,个个演技都炉火纯青,表面上态度诚恳,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还请母亲给儿媳一个机会,让儿媳好好教导萍儿。”老姜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也给儿媳一个补偿漾儿的机会。”

彭家四代同堂,老姜氏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是有孙子的人,太夫人也不好太让她难堪,神情缓和了一些。

更何况,她最气恼的是彭萍手段不够高明,竟然被人发现了。

“既然如此,就罚萍儿禁足半年,抄写《女德》一百遍!你给我好好教导她!”她语气冰冷地说道。

除了彭漾和老姜氏之外,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出她语气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并不在意彭漾到底能不能生自己的孩子,只在意这件事发生在彭漾未出嫁之前,更痛恨彭萍做得不够好,被人当场揭穿。

“曾祖母,可您最是公正严明的人!大姐偷吃二哥做的烤鸡,也是事实,还请曾祖母一视同仁!”

彭萍仗着有亲祖母和母亲撑腰,很不甘心地开口。明明彭漾今天也犯了错误,为什么受罚的只有她?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二哥做的东西了?烤鸡是我让阿朵去惠祥楼买的。要是不信,就让惠祥楼的掌柜过来对质!”彭漾轻蔑地一笑,看着彭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蠢货。

“你……你狡辩!你若没吃,刚才为什么要认错?!”

彭萍气得快要疯了,隐隐觉得自己中了彭漾的圈套,但又不甘心,只能用充满杀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小翠,吓得小翠立刻惊恐地求饶,“姑娘,奴婢句句属实……”

“住嘴!”

老姜氏粗鲁地将孙女扯到身后,用眼神狠狠地警告她。

在亲祖母的威严之下,彭萍只能怨毒地瞪了一眼彭漾,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而小翠更是吓得险些昏死过去,她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老姜氏暗暗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立马又恭敬地对太夫人说道:“小翠这个贱婢,竟然敢挑拨姐妹不睦,儿媳建议立刻杖毙!至于萍儿,还请母亲让儿媳亲自教导,请母亲放心!”

小翠闻言,顿时心如死灰。她一听到自己要被杖毙,立刻不甘心地跪爬到彭漾面前,“奴婢没有撒谎!姑娘,三姑娘,您救救奴婢!奴婢分明看到阿朵将暖炉抬去了大房,回来手里就多了只烤鸡啊!”

“贱婢,还不给我拉下去!”

老姜氏大声怒斥道。她身后的婆子立刻冲上前,三下两下堵住小翠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阿朵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将玉镯从小翠的手里夺了回来,重新给彭漾戴上。

“母亲,漾姐儿和瑶姐儿年纪还小,最容易被下人影响。不如将那些不安分的奴才都打发了,以后姐妹俩还是可以亲亲热热地做好姐妹。”

老姜氏低眉顺眼,很懂得如何哄太夫人开心。

果然,太夫人脸上的怒容消散了大半。她希望一家和睦,哪怕只是表面的和睦。

“幸好漾儿有肚量,不然,你看看这要如何收场?”太夫人话里有话,暗示彭漾如果不愿意原谅彭萍,就是没有肚量。

彭漾冷笑。她讨好太夫人讨好了两辈子,太了解她了。她从骨子里,就是偏心的。彭萍让她在还未成亲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而太夫人却只是罚她禁足和抄写《女德》。

轻轻松松,随随便便!

可这件事,就算是几辈子加起来,她也无法原谅!

“三祖母,您放印子钱出了人命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如果还没处理好,恐怕没时间教导瑶妹妹吧?外人的命,跟咱们自家人可不同。我身子坏了,三妹妹禁足半年就可以。但别人的命没了,人家的家人可不会答应,恐怕要去京兆府告状呢!”她冷不丁地说道。

“淑丫头!你胡说什么!”

一向优雅的老姜氏,顿时面色大变,冲过来就要捂住彭漾的嘴。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梧桐巷周家,吴周氏一尸两命,三祖母想瞒到什么时候?”彭漾飞快地说道。

“砰!”

彭家富贵太平多年,太夫人又是即将八十岁的老人,突然听到这等噩耗,直接气晕了过去,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幸好阿朵眼疾手快,用半个身子垫在她的身下,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母亲!母亲!”

“曾祖母!”

“祖母!”

太夫人突然倒下,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

彭漾默默地挪到角落,安静地看着。

“彭漾!都怪你把你曾祖母气成这样!”老姜氏狠狠地剐了她几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彭漾嘲讽一笑,“三祖母真会甩锅!明明是你在外面放印子钱,惹出了人命案,才把曾祖母气晕了,怎么变成我气的了?”

“牙尖嘴利!”老姜氏气得肝儿疼。

“你给我等着!”她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彭漾撇了撇嘴,浑然不在意。

“姑娘……”阿朵吓坏了。她缩到彭漾的身后,小声说道:“您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万一惹怒了三老夫人,她从中作梗,该怎么办啊?”

“从中作梗就从中作梗呗,有什么好怕的?”她耸了耸肩,没放在心上。

小心翼翼地讨好她们的时候,也没见她们不使绊子啊!

“大夫来了!”

门外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只见一位老大夫提着药箱,脚不沾地,是被架过来的。

太夫人骤然晕倒,谁也不敢随便乱动,只能将她挪到了彭漾的床上。

此时,整个彭府的人,甚至是旁支,全部都汇聚了过来。小小的沉香院,挤满了人。

“都是我不对啊!”

老姜氏站在院子外面,当着彭家所有人的面,哭得悲痛不已。

“外人看咱们彭家,家大业大,可内里如何,只有我们执掌中馈的三房最清楚。这

屋里,彭漾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阿朵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姑娘,他们太过分了!明明不是你的错啊!”

“哭什么?傻阿朵。何必跟秋后的蚂蚱一般见识?”彭漾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坐着。

第一世,彭家除了彭萍亲爹那一支,其余的人全部被拿去祭天了。第二世,她除掉了彭萍和她身边的人,也除掉了李璩让,彭家其余的人才得以保全。

这一世,她就做一个看客。她要看看,这群人被彭萍拿去祭天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必,那场面一定很精彩吧?

她甚至有些期待呢。

“淑姑娘,太夫人因为你被气晕倒了,族里决定,先将你关在耳房里。”

彭漾旁边的侧门突然打开,老姜氏身边的瑜妈妈冷着脸走了进来。

沉香院的耳房和正房挨着,中间有一道门相连。

彭漾很配合地站起身,走进了耳房。阿朵想跟着,却被瑜妈妈拦住了。

“嘭!”

门关上了,上锁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彭漾耸了耸肩,浑然不在意地看了看耳房里那张简陋的小床,打了个哈欠,爬上去就开始补觉。睡眠浅就是容易缺觉,得多补补才行。

也不知睡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沉香院也从人声鼎沸变得寂静无声。

彭漾越睡越沉,就像有一座巨大的高山,将她压在了底下。

突然,不知从哪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耳房里的灯已经点亮。在微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正站在她的床前,手里捏着一个茶杯。

而茶杯,已经是空的了。

“爹。”

彭漾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久远的记忆,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她也算是活得够久了,可每次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责罚她、打她、骂她的时候,她都还是会难受得近乎窒息。

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和离走了,半夜悄悄走的,她甚至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走后,父亲娶了继室。不管她做没做错,不管她跟谁发生了矛盾,父亲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为她做主,而是让她道歉,责罚她。

她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冰凉茶水,把茶叶子撇到一边,然后才从床上下来。

“啪!”

刚站稳,一个粗重的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她身体孱弱,瞬间又跌回床上,脸上也多了五个红色的指印。

“幸好你曾祖母醒过来了,不然你万死难辞其咎!”彭甫土将手中的茶杯‘嘭’地一声放在桌子上,“你给我站起来!去你曾祖母的院子外面跪着!她没原谅你,就不许起来!”

彭漾慢慢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和嘲讽。

“爹,我是你的女儿!我被彭萍害得,可能永远都不能生育了!我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曾祖母却只罚彭萍禁足,这公平吗?我难道不是她的亲重孙女?你作为父亲,难道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先去求你曾祖母的原谅!去赎罪!”彭甫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回到家就被告知女儿气晕了祖母,急匆匆赶来,没见到女儿忏悔担忧,只看到她在这里呼呼大睡,顿时气昏了头。

“以后再说?原来父亲是这样漠视女儿的未来的。”彭漾嘲讽地冷笑,心冷如冰窖,“我去赎罪?曾祖母是因为三祖母放印子钱,出了人命案!她才被气晕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害死了人吗?”

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步步地往后退。

原来,即使再来一次,她依旧无法释怀父亲的漠视。

彭甫土第一次看到女儿这样看他,她眼神里的失望,深深地刺激了他的内心。

以前,无论他怎么打骂、责罚她,她都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再说了,就算是你三祖母放印子钱,被你知道了,你也可以私底下提醒她,没必要非要抖露到你曾祖母的面前。她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还不快去道歉?”他仿佛在跟一个罪犯下达命令,而不是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

彭漾嘲讽地轻笑出声。在父亲的眼里,别人的话,永远比她的更可信。别人的错误,永远需要她来道歉。

彭萍害她、冤枉她,也永远是她的错。

甚至,连半句关心她身体的话都没有!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道歉的!”她将打湿的被褥和枕头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爬上床,继续睡觉。

“你!”彭甫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以前那个努力上进、懂分寸、贴心的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了。

“二爷。”

就在这时,蕙妈妈来到了门外。

“蕙妈妈。”彭甫土急匆匆地走出了耳房,急切地问道:“祖母怎么样了?”

“太夫人已经没有大碍了。也查清楚了,淑姑娘说的确实是真话。现在太夫人请她去寿松院问话呢。”蕙妈妈的余光瞥见了地上打湿的被褥,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淑姑娘,你跟奴婢过去吧,别让太夫人久等。”

“还不快去收拾一下!这副样子,成何体统!为父才几天没空管你,你就变得如此不成样子!以前的懂事乖巧,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彭甫土依旧是疾言厉色,说完脸上怒容一收,笑着对蕙妈妈说道:“我一会儿陪她去,一定让她给太夫人道歉。”

“有劳二爷了。”

蕙妈妈脸上笑盈盈的,可

彭漾在脑海中快速地回想着前世调查到的真相。

彭家的宗谱上记载着,在十年前,曾祖父彭定坤去世,彭家开始走下坡路。长房长子彭远宏继承了顺国公的爵位,但很快就瘫痪了,无法处理事务,他的妻子也跌落山崖而亡。

长房出事没多久,二房也出事了,也就是彭漾的祖父和祖母,双双去世。在那之后,彭家的中馈和庶务,就落到了三房的手里。

后来,长房长子娶了长媳杨氏进门,三房本应将中馈之权还给大房,可刚还回去没几天,彭家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亏空,整个彭家,险些就倒了。

是三房力挽狂澜,重新接过了中馈的担子,彭家才得以缓过来。

有人常说,历史是由胜利者编写的。历史是不是被编写的,彭漾不知道,但她知道,彭家的家史绝对是被编写过的。

事实的真相是,三房为了继承整个彭家,陷害了长房和二房。后来因为当今陛下重文轻武,觉得文官的地位太高了,不应该再有爵位的世袭罔替,所以才取消了文官爵位的世袭罔替。如果彭远宏身死,彭家就没有爵位了,因此他才逃过了一劫,以瘫痪之躯,活到了今天。

而彭远宏,也没有完全瘫痪,只是四肢不协调,行动有些不便罢了。

纵然是保住了性命,却没有保住长房在彭家的权势。如今,长房虽然没有因此绝种,却也再不敢提拿回中馈之权的事情了。

在彭家,三房才是实际的掌权人。

彭漾前世为了扳倒三房,着实费了不少的功夫,收集了很多的证据。

不过,这一世,她懒得再去弄这些了。就算扳倒了三房,也不会有人感激她,反而还会怪她心狠手辣。

三房人多势众。太夫人出自姜家,三子彭远泰的妻子,也出自姜家。三房最有出息的彭栢霖,娶的还是姜家的女儿。

姜家是大启朝数一数二的簪缨世家,人才众多,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对付三房,就得连同姜家一同扳倒……

彭漾只是想想,就觉得很累。

爱咋咋的吧,她这一世,只想摆烂,只想享受生活。

哪天死了,骨灰一扬,算了。

“漾儿,见了长辈,怎么还直愣愣地站着,还不赶紧行礼?”彭甫土怒斥道。他都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如此无礼,简直是无法无天。

彭漾敷衍地行了个礼,“长辈们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你把太夫人气晕了,可知罪!”三房的彭远泰用手中的拐杖,砰砰砰地敲着地面,“小小年纪,不尊长辈,不知体恤!”

“又将罪名扣到我的身上?你们可真不愧是我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啊!”彭漾的嘲讽值瞬间拉满。

“三祖父觉得三祖母放印子钱,出了人命的案子,是我的错?难道是我强迫她去放的印子钱,然后害死了人的吗?三祖父,您可真是英明睿智啊!对了,我再问您个问题,陛下知道您是这样当官的吗?”

她说着说着,觉得站着说话,实在是太累了,就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顺手还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

“你!”

寿松院里的长辈们,见她竟然自己坐下了,还喝茶,顿时气炸了。

“老二!”彭远泰指着彭甫土的鼻子,“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彭漾垂着眼眸,正在吹着茶杯里的浮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后脖颈上的衣裳,被彭甫土揪住了。他怒喝道:“跪下!”

在强迫女儿跪在地上后,他红着脸,拱手冲太夫人请罪,“祖母,是孙儿教女无方,还请您恕罪!”

彭漾想要站起来,刚一动身,肩膀就被按住了,她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坐在了地上。

“漾儿,你本有功,曾祖母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要嘉奖你的。却奈何你目无尊长,那奖赏就免了,罚你去祠堂面壁思过三日。”太夫人面如寒霜,说完这些话,懒懒地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再看到她了。

彭漾巴不得赶紧走,爬了起来,也不打招呼,直接就要出去。

“这……祖母,她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彭栢霖的妻子,小姜氏一甩手中的帕子,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以前淑丫头也不是这样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她了!”彭家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对着彭漾的背影指指点点。

“站住!”太夫人威严地提高了音量,“漾儿,你是如何知道印子钱的事情的?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那人是谁?你今天要是把那个人供出来,面壁思过的责罚就可以免了。”

彭漾停下了脚步,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冷笑。满屋子至亲骨肉,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身体。什么嘉奖,也都是假的,不过是叫她来试探,试探她还知道多少事情罢了。

关于三房违法乱纪的事情,她确实知道挺多,但她一件都不打算说。

说出来不就打草惊蛇了吗?得让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才好继续在国法条例上蹦跶。

罪责越来越多,到最后,神仙也难救。

“我上个月外出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三祖母去了梧桐巷,然后就偷偷地跟了过去,这才知道的。”她平静地没有牵扯到任何人。这种事情,也不会牵连到满门抄斩的程度。

她这样说,也不怕三房的人去查。第一世,她确实是到死

“二哥,你怎么来了?”

彭漾嗅了嗅鼻子,似乎自从二哥出现之后,沉香院的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我……我是来感谢你的。”彭硕鲜少与人打交道,所以语气略有些生硬。

其实他倒也不是不喜欢这个妹妹,只是平时没怎么相处过,不太习惯。

“暖炉的事情?不用谢。”彭漾又吸了吸鼻子,感觉更香了,香得她食指大动。

“要谢的。你一定饿坏了吧?我是来给你送些吃的。”彭硕有些别扭地从身后拿出了食盒,忐忑不安地递了过来,“你偷偷吃,不要让曾祖母发现了。”

他很害怕被拒绝。

以前,他做好了美食,也曾邀请家里人一起吃过,可他满心期待,换来的却是谩骂和孤立。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主动邀请别人吃他做的东西了,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偷偷地吃。

这次他原本也不敢拿吃的过来,要不是方才他看见廖妈妈她们都走了,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说,没有她们做饭,大姑娘肯定得饿死。他这才知道,妹妹这里没有人做饭了,所以他便急匆匆地返回,拿了一些吃的过来。

“谢谢你,二哥。”

彭漾暖心地一笑,她没想到,在这又冷又饿的一天,只有二哥关心她,给她送来了吃的。

就凭这顿饭,和前两世他从未害过自己,还帮过自己的份上,她决定,在摆烂之余,将二哥从满门抄斩的名单里摘出来。

“咕噜噜……”

如何摘出来,她还没有什么头绪,她的五脏庙就开始抗议了。

她迫不及待地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露出了整整一只鸭肉,一盘蛋炒饭,一份炒时蔬,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好香啊!”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拆下了一个鸭腿就开始吃,吃了没几口,她又想到阿朵肯定也没有吃饭,就把半只鸭腿给了她。

阿朵没想到自己和姑娘会这么惨,不敢全部要,只吃了一半,还边吃边哭。

“漾妹妹,你慢点吃,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做。”彭硕见妹妹竟然愿意吃自己做的东西,先是惊喜,然后是震惊。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上进、努力、时时刻刻保持着淑女风范的妹妹,这般狼吞虎咽。她以前哪怕是被罚跪祠堂,两三日没有进食,出来之后也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今天吃的菌子有毒?出现幻觉了吗?

“二哥,我能请你明天也给我做吃的吗?”彭漾啃完了最后一只鸭腿,想着二哥的厨艺非常精湛,除了烤鸡之外,许多菜都比惠祥楼做得还要好,便意犹未尽地问道。

可是她一抬头,却看到了彭硕一脸见鬼的表情。

她有些无语,她只是想摆烂,想享受生活而已,有那么奇怪吗?

至于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吗?

“当然可以啊。你想吃什么?”彭硕点了点头。别看他性格孤僻,其实人很好相处的,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加倍地报答。如果别人对他坏一点,他也不会报复,只是远离,仅此而已。

总而言之,二哥是个顶顶好的人。

彭漾开心地报了一连串的美食的名字,“酸菜鱼,烤羊肉,煎牛肉,铁板鸭……板栗糕……豆腐羹……田鸡……”

这些都是一些简单的菜肴,食材也不难寻找,对彭硕来说非常简单,他立马就答应了,“好,我做好之后偷偷给你送来。妹妹你先吃着,吃完了记得把湿衣服换下来,擦干身子再睡觉,免得染上风寒。二哥先走了。”

说完,他不敢多留,生怕有人去太夫人那里打小报告,到时候他又会被责罚,起身就回去了,好像后面有猛虎在追他一样。

“二哥慢走。”

彭漾的眼眶猛地红了,哽咽得喉咙都有些生疼。

方才在寿松院,满屋子的至亲,没有一个人多问一句,只有二哥注意到了。

她凝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久久地出神。

不知凝望了多久,二房恢复了寂静,彭甫土和吴氏都没有回来,估计是在寿松院挨训呢。

彭甫土现如今颇受圣上的器重,却也逃不过一个“孝”字,太夫人不放人,他哪里也不敢去。

“嗝……”

将所有的美食一扫而空之后,彭漾打了个饱嗝,慢悠悠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进了门之后,她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阿朵又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身子,她才换上了睡袍,直奔床榻。

吃饱了就睡,不用讨好谁,不用帮谁夺嫡,不用时刻担心有人会来刺杀……这日子,真是太爽了!

“姑娘,奴婢给您把灯点上吧。太夫人八十大寿就要到了,您得抓紧时间绣百寿图才行,不然到时候就绣不完了。”阿朵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灯。

灯刚刚点上,彭漾就已经躺下了。

“姑娘……”阿朵急得都快哭了,“这次惹太夫人生气了,您要是不赶紧绣完百寿图,到时候要怎么哄好她老人家啊?”

“别吵。”彭漾躺好之后,突然想起了太夫人八十大寿那天,前两世的自己因为女红太好,出了风头,被彭萍嫉妒,设计惹出了不少的麻烦。

想到那个大麻烦,她就感到一阵恶寒,摇了摇头。

“姑娘,您别嫌奴婢多嘴。太夫人大寿那天,您要是不送一些出挑的礼物,瑶姑娘肯定是会奚落您的。”阿朵继续劝说着,尽职尽责。

彭漾翻了个身,压根儿没打算起来,不过想到那个总是给她使绊子的彭萍,她灵机一动,“你把我屋里的花样,还有那幅还没有绣好的百寿图,都送到三房给彭萍吧。”

“姑娘!”阿朵替她家姑娘感到委屈极了,没有多想,只以为姑娘又要牺牲自己来讨好别人。但是二房无人撑腰,也只好这么做了,便又一边哭一边收拾着东西,“这些花样都是您辛辛苦苦想出来的,京中多少人夸赞您的女工好,三姑娘想方设法讨要了好多次了,您都没有给。这回,终究是保不住了。”

“傻丫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往后瞧着就行了。”彭漾淡淡地一笑,她是摆烂了,但是摆烂也有摆烂的虐渣方法。

“做女工多废眼睛啊?而且还很费脖子。她要是喜欢,就全部都给她好了,我无所谓。”

说来话长,她现在好困,

“姑娘。”

“姑娘。”

阿朵叫了许久,彭漾眼前的火光渐渐褪去,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只不过天气变得更冷了,她冷得缩了缩被子,“阿朵,暖炉怎么没有火了?”

“二爷说您虽然不用去祠堂面壁思过了,但是……”阿朵欲言又止,她怕说出来主子会伤心。

一提到二爷,彭漾就明白了。这是父亲惯用的惩罚套路,不给吃饭,不给喝水,饿了她自然就会去求饶了。

“阿朵。”

她打开床榻里侧的暗格,取出一包银子,“你从狗洞里爬出去,去买一些食材,让二哥给我做饭。”

“姑娘,这银子是您攒着做嫁妆的,不能动啊。您只需低个头,二爷就不会生您的气了。”阿朵连连摇头。

女人要是没有家族撑腰,再失去体己钱,以后该怎么活啊?

彭漾嘲讽地一笑,这个头可不好低,每次都得跪上两三个时辰呢。跪着,多伤膝盖啊。别人不心疼她的身体,她自己要心疼啊。

摆烂又不是自虐,得舒服着来才行。

“你要是不愿意听我的差遣,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她选择了冷着脸。这种方式简单粗暴,但很有用。

“是……”

阿朵见她脸色变冷了,果然就不敢多说了,提着银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彭漾在被子里缩了缩,又补充道:“再买一些炭。”

“是……”阿朵无比确定,她家姑娘真的是变了。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动用暗格里的银子的。

彭漾在关上暗格之前,仔细地数了数自己的积蓄,一共是两千五百两白银,二十两黄金,加上一个田庄,两幅足金镶宝石的头面,还有两个玉镯。

家底还算可以,足够她摆烂用了。

这些东西,除了田庄是母亲和离之前给她留下的,两千多两银子是她省吃俭用,偷偷卖绣活,加上月钱和过年红包,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头面、玉镯、黄金,是她入宫之后被皇后和妃子们夸赞所得的赏赐。

第一世的时候,这些东西她都用来帮李璩让夺嫡,打赏那些宫女和太监了。

现在想起来,她真是犯贱,李璩让根本不配。

既然不用再帮任何人夺嫡了,那就只能用来享受生活啦,那种冷馒头,她一顿都不可能吃的。

一连数日,二房的厨房只送了一些硬馒头过来,连一碟咸菜都没有。

好在阿朵机灵,直接把银子给了彭硕。彭硕买了食材,做好之后,偷偷地给她送过来。彭萍和老姜氏都被禁足了,也无暇盯着。

彭漾在屋里,合计了如何保住二哥的性命之后,又想起了那件棘手的事情,于是吩咐道:“阿朵,曾祖母八十大寿的请柬,应该已经送出去了吧?你去给我找一张空白的请柬来。”

虽然不知道姑娘要空白请柬做什么,但是阿朵最是听话,而且空白请柬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能弄到,没过两天,她就得到了一张崭新的请柬,拿了回来。

空白请柬一到手,彭漾就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彭家绝对不会邀请的人的名字。

名字写好之后,她满意地吹了吹,等墨迹干透之后,才递给阿朵,“秘密地送出去。”

“是。”

阿朵不敢多问,她相信姑娘自有成算。

送走了请柬之后,彭漾继续一边看话本,一边吃美食,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悠哉。

舒服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太夫人八十大寿的日子。

这一天,彭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阿朵去寿松院瞧了一眼,回来就绘声绘色地说道:“姑娘,今天真是好生热闹啊,盐析那一支全都来了呢,还有柳州那一支,来了好多人啊。跟姑娘您差不多大的姑娘,就有七八个呢。”

盐析彭家,柳州彭家,与京城彭家,共有一个高祖父。盐析彭家,还有一位老泰山,跟太夫人是同辈。

其中柳州彭家主要是做生意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

盐析彭家略微全面发展一些,买卖和仕途两手抓,不像京城彭家一样可以官拜一品,也不像柳州彭家一样富可敌国,处在一个中间的水平。

阿朵只提到了盐析彭家和柳州彭家,其实彭家共有一个高祖的,还有锦阳彭家。只不过锦阳彭家早就已经没落了,就算来人了,也不会被人关注。

彭漾听着阿朵的喋喋不休,手里正在挑选着今天穿的衣裳。

“怎么都是素色的?”

她发现自己的衣柜里的衣裳,都比较寡淡,穿在身上跟披麻戴孝一样。

“姑娘,四皇子喜欢素雅的。”阿朵提醒道。

她觉得很纳闷,最近姑娘怎么好像忘记了自己喜欢四皇子一样,既不打听四皇子的行程,也不研究四皇子的喜好了。

四皇子喜欢素雅的?彭漾的牙都要笑掉了。四皇子不是见人喜欢阳

彭萍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有她的丫鬟和婆子,她们的手里都抱着精致的檀木盒子。

光是这些盒子,就比彭漾的金贵值钱。

“大姐,再怎么说也是给曾祖母贺寿,你就不能换一个好一点的盒子吗?你拿的这盒子,也太寒酸了吧。”她瞄见了阿朵手里的盒子,满意地笑了。

“这关你什么事啊?”彭漾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继续往前走。

“大姐别生气,我知道你为了赎罪,把差不多绣好的百寿图都送给了我,心里肯定不情愿。但是我们三房,不也没有为难你吗?”

彭萍脸上的得意,简直都要飞上天了。今天连四皇子都会来给太夫人祝寿,到时候她的寿礼一拿出来,四皇子肯定会夸赞她的女工做得好。

“对了,大姐,我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用你的花样做的。怎么样?很好看吧?已经有好几个闺秀问我要花样了呢。这种保不住自己东西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吧?”

她以为彭漾将东西献出去,是为了讨好她们。

瞧她那不知廉耻,骄傲自满的样子,彭漾打了个哈欠,“恭喜瑶妹妹,你就要成为整个京城女工最好的闺秀了,加油。”

加油近视,加油颈椎病。

一会麻烦来的时候,你千万别哭啊。

彭萍听了这话,以为她心里不痛快才阴阳怪气,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

说话间,两个人就到了寿松院了。

此时,寿松院里人声鼎沸,宾客云集,无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正在和太夫人聊天说话。

彭漾和彭萍一露面,就有好几个夫人开始询问,“这是漾姐儿和瑶姐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噗。”

彭漾差点没笑喷出来,窑姐……哈哈哈哈。

彭萍感觉彭漾在嘲笑她,但是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是。”已经被放出来的老姜氏,笑着点了点头,“漾姐儿今年十六岁,瑶姐儿十五岁。”

“可定下了人家?”

有好几位夫人的眼神炙热地盯着彭漾,恨不得立刻让自己的儿子将她娶回家去。

彭漾以前太努力了,在外人眼里,表现得太好,所以有很多夫人都很中意她。

不过……

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的这一世,她并不想找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只想找一个没心机,没上进心,还喜欢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这样,两个人一起吃喝玩乐,才带劲。

京城里扛造的人家不在少数,但是支持子孙不务正业、不上进的人家却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

~~~~~~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院里三房的彭柏哲夫妇,贺寿结束之后,哄得太夫人喜笑颜开。

按照序次来说,接下来就轮到重孙辈贺寿了。

大房的长孙早夭了,所以彭漾排在第二位,彭硕献礼之后,就轮到她了。

彭硕献了一卷经书,中规中矩,太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轮到彭漾的时候,她的脸上明显充满了期待。整个彭家,最努力的人就是彭漾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工骑射等等,样样都是最好的。

她也不知道这么努力的孙女,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重孙女彭漾,祝曾祖母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彭漾走进了正厅,随便捡了几句吉祥话就说了,不像以前一样,精挑细选,还提前大半年就开始琢磨祝寿的诗。

彭家的亲戚长辈都在,听了她的祝寿词,都有些失望,这次怎么没有诗了?

“不是说漾姐儿最是努力,而且文采也好吗?”

许多久闻彭漾才情的人忍不住发问,这也太普通了吧,跟传言完全不符啊。

“也许她是不想抢风头吧,看看她的寿礼就知道了。”大部分见过她几次的人,都知道她以前格外刻苦努力,而且也很有天赋。他们想着,也许贺词不出彩,但是寿礼肯定会很出彩的。

然而,寿礼一展现出来,就算是不懂绣工的人,也看得出来,她的绣活虽然没有错处,但是绝对称不上是上品,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中品吧。

“这……”那些一开始帮彭漾说话的亲戚,也都失望了,并且还有些恼怒,像是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一样。

“这才几个月没见,漾姐儿就不如以前了。”之前说她不想抢风头的亲戚冷着脸说道。

彭漾不在意地走到旁边,让彭萍一个人表演。

彭萍上场之前,还挑衅地扫了她两眼。

“好精致啊,这绣工真好!”

百寿图一展现出来,立刻引起了满堂喝彩,所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彭漾站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就会收到彭萍挑衅的目光,她一律不接。

太夫人的脸色大好,她不是看不出来那绣品大部分都是彭漾绣的,但是彭萍被人夸,比彭漾被人夸,更让她高兴。她一高兴,就赏了彭萍一挑子的好东西。

彭漾回想起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她都会费尽心力地讨好太夫人

彭漾撇了撇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要不然,你去告诉齐国夫人,说她手里的请柬是假的,然后把她轰走?”

“你!”

彭萍的肺都要气炸了,“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这样做,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你等着,我一定会告诉祖母,告诉她你害我!”

“啧啧啧,你去啊,我怕你啊?”彭漾冷笑一声,“你损了我的身子,我若是不高兴,马上就去广而告之,让全京都的人都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第一世的时候,她的确是这么做了。但是,得到的嘲笑,却比怜悯更多。

没有人会为她伸张正义,只会嘲笑她愚蠢无能,心机不如自己的妹妹,然后嫌弃她不能生孩子,没有前途。

所以,她第二世和这一世,都不会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但是,拿出来吓唬吓唬彭萍,还是可以的。

彭萍见她这副态度,就更加生气了,但是也没再提去找太夫人告状的事情,只是气得脸色狰狞,像一头凶兽一样。

“你以为让我在齐国夫人面前出了风头,我就一定会嫁过去吗?”

“妹妹别着急,这因果是有循环的,报应终究不会爽约,妹妹很快就知道了。”彭漾自然是不会告诉她,彭家还没有出事,齐国夫人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得逞了。但是等彭家接二连三地出事之后呢?

一旦被齐国夫人看上,就休想轻易地逃脱。虽然彭家最终会走向灭亡,但是在灭亡的过程中,能恶心恶心她,也是很值得开心的。

“大姐,你以为我被齐国夫人看上了,你就有机会嫁给四皇子了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被亲娘抛弃的贱种,也入得了四皇子的眼?四皇子可是说了,他会为了我,亲自来给曾祖母贺寿!”彭萍咬牙切齿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如果不是有宾客在场,她都要大声说出来了,而不是这样压低声音。

“啧。”彭漾笑出声来,然后上下打量着她,“你的脸这么大吗?彭家好歹也是一个国公府,老封君过寿,还要看你的面子?还有,在一页族谱上,我的名字在你的前面,你的名字在我的后面,我是贱种,那你是什么?小贱种?”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的亲娘在身边。”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彭萍的底气有些不足了,但是她还是嘴硬,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父母健在的贱种?”彭漾讥讽地轻笑一声,“你不是说四皇子今天也会来贺寿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她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慵懒惬意。

然而,她这副姿态在彭萍的眼里,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还早呢,四皇子肯定会来的!”她无比笃定地说道,因为她之前就跟四皇子说好了,他一定会为了她,来给曾祖母贺寿。

彭漾轻笑一声,“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咯。”

“你……”

“太夫人,太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彭萍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远处就有一个小厮,急哄哄地跑了过来,焦急地跑进了寿松院。

“今天可是曾祖母过寿的日子,哪里来的狗奴才,竟然如此不知规矩!”彭萍脸色冰寒,轻蔑地扫了彭漾一眼,然后转身去了寿松院。

但其实她只是故作镇定罢了,家里出了事情,四皇子肯定不会来了。更严重一点来说,她跟四皇子的婚事,恐怕就要成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了。

彭漾嘲讽地一笑,前世她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看清这件事。彭家看似中立,其实早已经把宝押在了大皇子李璩文的身上。大皇子承诺彭家,等他登基之后,彭家的爵位就可以继续世袭罔替。彭萍就算再受宠,彭家

“漾儿妹妹,你是饿极了吧。”

彭漾刚走了几步,彭硕便迎面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小厮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紧接着一阵食物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好香啊……”

食盘里,有翡翠白玉卷,红烧排骨,猪肚鸡,清炒藕片。

“二哥,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来这么多的菜?”彭漾不由得感到佩服。她以前也经常下厨做饭,但是每次吃完自己做的饭菜,就会拉肚子。二哥能做出来这么多的美食,而且还让人吃了不拉肚子,真是厉害啊!

“不是,这些都是早就做好的。曾祖母过寿,府里进的食材比较多,我就趁乱偷偷进了一些,早上就开始做了。这猪肚鸡,都炖了一个多时辰了。”

“知道你喜欢吃香酥鸭,二哥一会儿再给你做一只,让你带回去吃。”彭硕此时的表现欲极强。第一次有人满心期待地等着吃他做的饭菜,脸上还带着崇拜的神情,他实在是太受用了。

忍不住,就想多多地投喂她。

“硕儿,你怎么总是想着去厨房?你五叔都被人给抓走了,你怎么不为家里操点心啊!万一三房的事情连累到了咱们,那可怎么办啊!”莲姨娘冷着脸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彭漾在场,她都要伸手揪他的耳朵了。

太夫人不喜欢彭硕总是进厨房,莲姨娘为了讨好太夫人,没少因为这件事打骂他。

“我知道了,姨娘。”彭硕好不容易才露出的笑容,又落了下去。他低着头,取来一个食盒,将做好的饭菜都装进食盒里,然后递给阿朵,“漾儿妹妹,要不然,你还是带回去吃吧?”

“好啊。”彭漾也不想留在这里,影响莲姨娘教训儿子。不过,现在想要保住二哥的命,时机还是没有到,只能先委屈他了。

“二哥哥,那我告辞了。”她冲着彭硕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青竹院。

府里出了事情,宾客们大多都已经走了。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府邸,此时也安静了不少。

彭漾从大房出来之后,正准备回二房的路上,经过了府里的后花园,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她对阿朵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听清楚了。

“瑶姐儿真是懂事,人又长得标致,如果能成为我杜家的媳妇就好了。我看瑶姐儿啊,真是越看越喜欢。”齐国夫人握着彭萍的手,强调了好几遍自己想要讨她回去做媳妇。

负责送客的小姜氏,都快要维持不住体面了。谁不知道齐国夫人家里没有根基,而且皇帝的年纪也大了,一旦驾崩,齐国夫人府上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只有脑子坏掉了的人,才会将女儿嫁过去呢。

“不是我说大话,要是瑶姐儿是我杜家的媳妇,她五叔的事情,都不会发生。”齐国夫人又说了这么一句,才肯走。

等到齐国夫人都走远了之后,彭萍气得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走到池子旁边,疯狂地洗着自己的手,“什么下贱货色,不过就是救过皇帝几条命,才得到了些荣耀罢了,还想让我嫁过去?她也配!难道她忘了,她之前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宫女?!还拿五叔的事情来威胁我,怎么着?看不起我们彭家吗?觉得我们连区区一个小案子都解决不了?”

“你少说两句吧。”小姜氏送齐国夫人回来之后,就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气得呵斥了一声,“这样的话要是让人听了去,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吗?行了,你快去招待从盐析和柳州来的姐妹们吧。别让彭漾那个贱丫头捡了便宜。千万不能让那两支的人,都成了她的人脉。”

“是。”彭萍一听这话,顿时感到了紧迫感,立刻将对齐国夫人的恶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随着小姜氏离开了。

“姑娘,盐析和柳州的几位姑娘,都住在弄玉轩和静辰阁,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如果能跟她们几位交好,将来路也好走一些。”阿朵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彭漾轻笑一声,路好走一些?

前世她也是这样想的,然后那几位堂姐和堂妹,差点把她的血给吸干了。再说了,她现在都已经摆烂了,还在乎什么人脉不人脉的?

“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咱们快走吧。”她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阿朵无奈,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大半天,她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你说齐国夫人真的会上门向三姑娘提亲吗?”

“等着吧。等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们回到了沉香院,彭漾迫不及待地将吃食从食盒里取了出来。

彭硕怕她吃腻了,还贴心地做了一份解腻的小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时令的水果。

吃完饭之后,再来一份水果,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真好吃。”

彭漾吃了一块红烧排骨,味道刚刚好,酥烂可口,而且还不腻不柴。比席面上的那些,要好吃好几倍。

“大姐……大姐……”

她正吃着的时候,忽然有一团人影跑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伸手就要去拿桌子上的排骨。

“放下。”

彭漾连忙伸出筷子,拍在了他的小手上,小手吃痛,立马就缩了回去。

“大姐……我饿……”七岁的彭飞,委屈巴巴地瞅着她,企图用自己萌哒哒的外表,来征服他的长姐。

然而,这一次,再萌也没什么用,彭漾继续吃着,压根没有要让他一起吃的意思。

见彭漾没有立刻哄他,他就又抱住了彭漾,可怜巴巴地撒着娇。

彭漾看看桌子上分量并不是很多的美食,再看看萌她一脸的弟弟彭飞,然后蹙了蹙眉头。彭飞是后母所生,在彭家二房,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的存在。

他一出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跟她说,女人如果没有兄弟撑腰,下场会很凄惨。还说长姐如母,作为姐姐的,理应帮扶和照顾弟弟,这是她的责任。

前两世,她都努力地对弟弟好,希望他以后可以给自己撑腰。

后来呢……

彭飞第一世更喜欢彭萍,帮着彭萍一起陷害她,将她害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第二世,她避免了他被利用的命运,他前半生光明磊落,政绩斐然,后半生却荒唐度日,欺男霸女,甚至连累她险些深陷敌营,死无葬身之地……

彭漾也看开了,不管她对他多好,这个弟弟,就是不成器,而且还会连累她。所以,这一世,再甜也不能甜弟弟,再苦,也不能苦了自己。

“不知礼数,吃饭的时候竟然用手抓?”

她一把将彭飞抱了起来,送到了门外,并且“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朵:“……”

姑娘是疯了吗?

她平日里最疼九公子了!

别说是吃的了,就是给他当马骑都愿意!

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这么小的问题,而惩罚九公子呢?

真是太魔幻了,是不是在做噩梦啊?

她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嘶……好痛啊……

彭漾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继续吃着。二哥做的食物非常精致,但是量并不多,如果放着不吃,等凉了味道就不正了。

一顿饭吃完之后,彭飞已经在屋外头哭了好一会儿了。

“飞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姐姐的门口哭啊?”

外面传来了后母吴馨然的声音。

“大姐吃独食,不给我吃,呜呜呜……”彭飞哭得更大了,直接奔进了母亲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告起了状。

吴馨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事,她心里一下子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哄了哄儿子,但是没哄好,直接推开门就进去了。

“漾儿,外面天气这么冷,你为什么要将弟弟关在门外面?”

吴馨然一进门,就是一通质问,她的脸色冰冷,眼底甚至还隐藏着复杂的恨意。

尤其是当她看到彭漾的那张脸时,她就想起了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夫君在她的耳边做梦,一直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彭漾冷眼扫向吴馨然,打量着这个女人。虽然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因为她才跟父亲和离的,但是她进门之后,似乎很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她受到的挫折越大,她的心里就越爽。

前世她更是好几次险些害得她丢了性命。

“儿子要穷养,不然会腐坏他的意志力。”彭漾招了招手,让阿朵收拾桌面,然后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他年纪还这么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好吃的,何必在乎这一顿呢?更何况,他竟然伸手就拿肉,如此没规矩,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彭家没有家教呢。”

“就算是他做错了,你好好跟他说就行了,至于将他关在门外面吗?他平日里有多喜欢你这个姐姐,我们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嫉妒了。”吴馨然越说越生气,如果不是要维持自己贤德后母的形象,早就一个大耳光扇过去了。

彭漾轻哼了一声,“喜欢?他喜欢的恐怕是我屋里的东西吧。”

这些年来,她特别努力,得过不少赏赐,跟别人比试诗文,也赢得了很多彩头,但是她的小金库里却只有两个玉镯,两副头面,其他的,都给了她这个便宜弟弟了。

“你!”吴馨然的脸色难看至极,“我已经管不住你了,我让你爹来管你。”

“你就算是让天王老子来,也都一样。”彭漾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衣裙上的尘埃,“我困了,要睡觉了。”

“你!”吴馨然气得一时语塞,“你是不是魔怔了!都变了性了!”

这个满门抄斩名单里的女人,不过是一个秋后的蚂蚱罢了,彭漾懒得理她,自顾自地进了屋,脱下外衣,换上宽松的睡袍,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吃饱喝足了,刚好有些困倦,最适合睡觉了。

“真是无法无天了!”

吴馨然站在门外,指着门破口大骂。

“少夫人,您息怒啊。左右淑姑娘也要出嫁了。奴婢听说,顶多三五日,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到时候,她嫁出去了,您就省心了。没必要在这档口跟她吵嘴。”吴馨然的心腹婆子岳妈妈劝道。

“这事得上点心,我安排的那几户寒门名单,赶紧送到寿松院去,可不能让她嫁得太好了!”吴馨然咬着后槽牙,恨不得立刻将彭漾嫁到穷乡僻壤去。

屋里的阿朵听着,忧心忡忡地说道:“姑娘,您惹了家里不快,万一他们给您随便安排一门婚事,那可怎么办啊?”

“好阿朵,你放心吧,等我出嫁了,就把你的身契给你。到时候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再管我了。”

前两世,她兢兢业业为了家族,孝顺、恭敬、任劳任怨,也没见他们给自己安排什么好亲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讨好他们呢?

“姑娘,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守着姑娘。”阿朵一听她要给自己自由了,顿时就哭了。

她从小就跟着彭漾,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想到要分别,心里就难受得紧。

彭漾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沉香院里,站了一排人。

“姑娘,院里的人都走光了,少夫人给您添了许多人,现在牙婆已经将人领过来了,让您去挑呢。”阿朵神色欢喜地说道:“少夫人和二爷心里,还是有姑娘您的。”

彭漾都不忍心打击阿朵,如果彭甫土和吴馨然心里真的有她,会这么久了都不请大夫来看她的身子吗?会这么久了,才给她院里添人吗?

不过这话她也懒得说了,免得阿朵又担心她难过,喋喋不休地安慰个不停。提起这对夫妻,她的心情就不是很好,干脆就爬了起来,蓬头垢面地走了出去。

一出房门,来到院子里,她就愣住了。

前世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心腹侍从,怎么来了好几个?

这些人,都是她东拼西凑才弄到的,并不是一下子出现的,这回怎么突然都出现了?

难道……

难道有人跟她一样,也重生了?!

那么,这个重生者,是敌?还是友?

将这些人都送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敲打她吗?

还是,在帮助她?

如果是敲打她,理由又是什么呢?

如果是帮助,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彭漾的神色,顷刻之间,就变得极其严肃起来。

一共六个丫鬟,一个婆子,此刻听了她的话,都茫然了。

彭漾迅速扫过她们的眼神,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这七个人,每一个,前世都对她忠心耿耿,甚至为了她牺牲。

她对她们也足够了解,凭借着眼神就能知道,她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深层意思。

“都留下来吧。”

电光火石之间,确定她们并不知道内情之后,彭漾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这一世,让她们留下来也好,反正她都准备摆烂了,她们就不用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也可以活得久一些。

“姑娘,奴婢先给您梳头吧,寿松院那边说,让您一会儿过去一趟。”阿朵说道,说完之后,她又压低了声音,在彭漾的耳边继续说道:“好多人家都上门来提亲了,姑娘一会儿过去之后,可一定要选一个好的。”

“五叔放回来了?”彭漾懒懒地问道,三房的事情如果还没解决,别人怎么敢上门来提亲呢?

“嗯。被关了几个时辰之后,就放回来了。”阿朵点了点头,心里还有些复杂的不痛快。她一面盼着三房倒霉,一面又害怕三房会连累她家主子。

“看来是好处给到位了。”彭漾轻笑一声,继续在国法上蹦跶吧,距离满门抄斩,又近了一步。

她这边正在谈论着亲事的事情,三房那边,老姜氏已经给彭萍拒绝了好几家来提亲的了。

“多谢各位好妹妹们的好意,我家萍儿啊,年纪还小,我准备多留她两年,让她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子。”老姜氏拒绝之后,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可惜。这些来提亲的,可都是高门大户啊。只可惜,她对彭萍的婚事,已经有了别的安排,只能忍痛拒绝了。

“太夫人,三姑娘您舍不得,大姑娘年纪要大一些,您可不能不舍得啊。”这回说话的是一位官媒。

一般请官媒来的,都是家世比较拿不出手的,找不到有脸面的人来说亲。

老姜氏瞄了一眼那个官媒,以及她身边的求亲男子,然后目光落在了吴馨然的身上,心里冷哼了一声,她找的都是些什么穷酸秀才?不过,她也乐意瞧见彭漾嫁得不好。

“老二,你怎么看?”她随即问道。

有吴馨然给彭漾使绊子,她也懒得动手了,就坐等着看她们一家人斗来斗去就行了。

“回三叔母,他们都是学问极好的孩子。虽然家世单薄了一些,但胜在为人可靠。”

彭甫土对吴馨然选的这几个人很满意,他特意考问了他们的学问,虽然说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有余。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女儿最近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出去结交人脉,更不练习琴棋书画,为家族争光,实在是不堪。

这样不堪的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去,必定会给他丢人的,还不如配一些普通男子呢。眼下这几个,他非常满意。

“儿女的婚事,做父母的最是操心了,你们就自己决定吧,我看这几个孩子,都很好。”老姜氏都要笑出声了。

来向彭漾提亲的,一共是五个人,这五个人的家世一般也就算了,就连模样都很普通,属于那种放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见的类型。

“三叔母,官人,就这……”

“皇贵太妃驾到!”

就在吴馨然准备将自己最看重的那位秀才给推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贵太妃?”老姜氏茫然地站了起来,抬步就准备出去迎接,“她怎么来了?”

“三老夫人,奴婢打听过了,是为贤王殿下,来跟大姑娘提亲的。”瑜妈妈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妃身边的嬷嬷,偷偷跟奴婢说这是喜事,说是要娶咱们家的大姑娘做儿媳。”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全都落在了彭甫土的身上。

“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妃亲自登门,这可还是头一遭啊。”老姜氏有一种事情脱离了她掌控的恼怒感。

彭甫土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贤王可没什么交情啊。

“就算是死刑犯,在赴法场的时候,也应该有个由头吧,父亲难道不打算说说为什么要打死我吗?”

彭漾实在是没忍住,哽咽了一下。这都已经是第三世了,她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父亲的疼爱。她根本就不知道父爱是什么!

见她还有脸问自己,彭甫土决心让她死也死个明白。

他特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厉声说道:“今天贤王府上门求亲,求娶的人就是你!你是不是感觉很得意啊?贤王与我们彭家素无往来,而且他的性子又孤傲冷清,如果不是你勾引了他,他怎么可能会上门求娶你?彭漾,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没有羞耻心的畜生!贤王求娶你又能如何?为父今天就要打死你,以正家风!”

他越说越生气,身体也气得发抖。恨不得彭漾从来就不是他的女儿。

“呵呵。”

彭漾嘲讽地轻笑了一声,又是这样,辱骂她的母亲,辱骂她,仿佛她生下来就带着不可饶恕的罪恶一般,哪怕她什么也没做,也该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笑她前两世都以为,只要她足够上进,足够努力,为了家族兢兢业业,她的父亲终有一日会看到,会明白她的孝心。

可是这孝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父亲。”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然后转身走进了屋里,拉了一把椅子过来,然后将拦在她身前的丫鬟们刨开,迎向了彭甫土手里的棍子。

手臂粗的实木棍子,如果这几棍子下来,她想必就要死了吧。

不过,她这一世,是绝对不会再让他这样虐待自己了。

“父亲觉得我是不知廉耻的畜生,要打死我,好啊,今天我们父女,就决一死战吧。我没有求你生下我,可是你跟母亲生了我,一个不要我,一个要打死我!呵呵,既然我们互相都看不顺眼,不如我们一死一活,从此以后就不用再相见了!”

她最后几句话,几乎是用吼的,近乎歇斯底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宣泄一下她胸腔里的怨愤。

“大姐可真会说话啊,说的好像是二伯父故意要打你似的。你分明是犯了错,既然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啊。”

彭萍从门洞走了过来,朝着彭漾递了一个挑衅的眼神。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很能耐吗?这就是你给齐国夫人送请柬的代价!还有,你一个被亲娘抛弃,被亲爹厌恶的可怜虫,凭什么能够得到贤王的青睐?

“哪怕是重刑在押的嫌疑犯,也应该铁证如山才会判死刑吧,你说我犯了错,说我勾引了贤王,证据呢?”

激烈的心痛,在见到彭萍的瞬间,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彭漾冷静了下来。

“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绑起来!”彭甫土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看她的眼神,厌恶嫌弃到了极致,“萍儿说,去年春日围猎的时候,你曾经跟贤王说过话。至于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如果没故意勾引他,他为什么要来求亲?即便要求亲,萍儿,香儿,哪一个不比你强?你素来要强,什么都要争个输赢,你这种性子,半点不恭顺贤淑,哪个男人会看上你?你也不用再辩驳了,免得脏污了祖宗的耳朵!”

彭漾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呵呵……

原来是没有任何证据啊,仅仅只是因为彭萍的几句言语挑拨,她的父亲就认定她有罪了。

果然,在父亲的心里,她这个女儿,就是满身的罪业!

她的眼睛很疼,很酸,泪水拼命地想要流下来,她拼命地忍着,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哭,不值得哭!

难道她还没习惯吗?只要一被人挑拨,她的父亲就会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她的身上,然后就是对她一顿毒打。

没有娘又怎么了,爹不疼又怎么了!反正彭家也要满门抄斩了!

可是,她又凭什么要让这些人如愿呢?难道以前遭受的毒打还不够吗?遭到的冤枉还不够多吗?!

不,都已经够了!

真的够够的了!

不够的却是,她受过的苦,受过的辱,受过的打,这些人都没有受过!

种种委屈,和愤怒在她的心间回荡着,她的喉咙哽得生疼,青筋都冒了出来,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然而,这副屈辱、愤慨,拼命忍着委屈的神情落在彭甫土的眼里,却觉得她非常不服气,于是怒斥道:“不知廉耻,不知悔改!给我加二十藤条!”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彭萍尽显得意,仗着自己受宠,半点都不遮掩。她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彭漾,看她如同是一条狼狈的狗,在这彭府里挣扎。

彭漾的脸上难以抑制地浮上了一抹悲凉之色,神情讥讽。彭萍随便冤枉她两句,她就要被打死了。如果让彭家人知道彭萍与李璩让私定终身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今日冤枉了她而感到愧疚?想来是不会的,她在这个彭家,就是出气筒的存在,没有任何的疼爱,又何来的愧疚呢?

不过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将彭萍与李璩让的事情给抖露出来。按照时间来推算,她们今年应该还未私定终身。

要抖露出来,也得等到做实了,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是我勾引了贤王,贤王才来求娶我的,既然我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想必我死了之后,贤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彭漾讥讽地望向彭甫土,“父亲既然要打死我,那就去刑堂吧。我死了之后,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跟贤王交代。不知道以贤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会不会让彭家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她也很纳闷,现在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调查贤王为什么要来提亲的事情,但是借着他的名头,吓唬一下彭家这群欺软怕硬的人,应该能够稍微缓一缓。

但也只能缓一缓而已。

贤王是先帝的遗腹子,也是唯一正统的血脉,这对于被过继而来的当今圣上来说,那就是喉咙里的一根刺一样的存在。

他尊贵无极,但是也时刻都有丧命的风险。朝臣们怕他,但也敢得罪他。

这就是彭甫土敢冲过来,要打死他看上的女子的底气。

“你还说你没有勾引贤王!”彭甫土怒不可遏,认定了彭漾勾引男人,不知廉耻。以前那个乖顺听话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变

一时之间,数十双眼眸,神色各异地凝望向了太妃。

所有人都很好奇她会怎么说。

不过,没有任何人认为太妃会帮彭漾,尤其是彭萍和老姜氏。她们早就已经知道太妃的心里已经将养女苏以沫,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看待了。甚至就连王府的中馈,也是沫姑娘在主持。

彭萍满心满眼都是幸灾乐祸,如果太妃亲口说彭漾勾引贤王的话,那么她就跟她的那个淫荡的娘一样,这一辈子都毁了。

就算以后有证据能够证明她并没有勾引,世人也不会相信的。

毕竟,有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娘,再生出一个淫乱的女儿,也是一脉相承的。

她可真是太期待了。

她期待彭漾被打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永生永世都被她踩在脚下!

老姜氏和她一样,只不过她年龄更大,藏得更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她眼底的期待,却瞒不过彭漾,也瞒不过那些经年的妇人们。

彭甫土的心情有些复杂,只要太妃说一句彭漾勾引贤王的话,他就不必再去刑堂了,他立刻就会将她打死在厅前,以正家风。

他绝对不能让彭家因为这个不堪的女儿,跟贤王沾上任何的关系,这样会引来陛下的猜忌的。

太妃以前对彭漾的注意并不多,她与当今的太后多有不睦,而彭家又是太后一脉的权臣。对于太后的人,不管她们的处境如何,她自然都是要疏远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突然非要让她亲自来提亲,她是万万不会登彭家的门的。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样样都非常拔尖的彭漾,在家里的处境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果顺着老姜氏的话说下去,这门婚事必定是不成的。

可是她生为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够用这种恶毒的伎俩来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呢?莫说是同为女子,不应该这样做,就是她的身份,也绝对不允许。

世人只知道她是尊贵的太妃,她的儿子是当今位高权重的贤王,却不知道他们的艰难。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莫说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会将他们母子给淹了,就是龙椅上的那位,也会多一个针对他们的借口。

再者,她的心里也升起了十分的不悦。

彭家真是打得一手好主意啊,竟然想要借她的手来毁掉彭漾。

她出身农家,门第的确不高,可不管如何,她也是唯一为先帝诞下子嗣的人。

如果她让这些人借了她的手,岂不是让九泉之下的先帝也不得安宁了吗?

“漾姐儿,上回春猎的时候你救了我,我还未来得及亲自感谢你,后来我又回娘家省亲去了,所以就耽搁到了现在。借着今日提亲的大好日子,我要谢谢你那日为我寻到了能够解蛇毒的半边莲。我嘱咐肃儿去跟你说谢谢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你自然也是不同的,肃儿也是一样,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什么别的事情。”

彭漾听了她的话之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心头一紧,鼻子都有些发酸了。

太妃提起旧事,不过是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贤王府有恩,而不是因为她勾引了贤王!

霎时间,她竟然有些哽咽了。

贤王李森前世虽然与她在朝堂上相互忌惮,但是党争与不涉政的家眷无关,太妃与她是和善的。

前世今生仿佛都在告诉她,好的人,永远都是好的,而那些坏到骨子里的人,不管世间如何变迁,他都不会成为一个好人。

“太妃娘娘不必客气,那日王爷就已经谢过臣女了。臣女也是运气好,瞧见我们家的瑶妹妹去了无人之处,我担心她,就追了上去,在行路的时候恰好瞧见了那半边莲。”

说话间,彭漾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彭萍。瞧得她心头咯噔一下,慌张了起来,难道那日的事情,被她给瞧见了吗?

彭漾的嘴角扬起了三分讥讽,那日她什么秘密也没有看到,不过在她第一世死的时候,彭萍耀武扬威地来到了她的面前,得意洋洋地细数了她与李璩让的点点滴滴。

偏巧,她对某些事记性很好,但凡是她见过,听过的,她绝对不会忘记。

盐析彭家、柳州彭家的几个人,听了‘彭萍去无人之处’这几个字之后,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她。

顿时,她的心里警铃大作,担心彭漾看到了些什么。

那日她是去见四殿下的,四殿下还夸她可爱,说瞧见她心里就欢喜。

早在年初的时候,她写错了字,被四殿下指正之后,四殿下便时常指点她学习诗书。

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此生非四殿下不嫁了。

只是,彭家的祖上虽然是开国功臣,传世百年的书香门第,可如果彭家的女儿与皇子私会的事情传将出去,跟与普通外男私会,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一旦传扬了出去,让外人知晓了,她会抬不起头的!说不定皇子妃没当成,还要被家族厌弃,甚至于打死。

就算最后如愿嫁给了四皇子,也没有人会真正尊重一个与人私定终身的皇子妃,那样四皇子的夺嫡之路,将会更加的艰难。

思及此处,她的危机感填满了胸腔,当即便撒谎道:“那日焰儿去狩猎,我听说他摔了一跤,就去寻他了。大姐可能正好瞧见我去寻焰儿了吧。”

彭漾既不反驳,也不点头。

现在彭萍和李璩让的进展还能够遮掩,就算抖露出来,也只是害她被议论几天,不能伤筋动骨,得再养养。

“时辰不早了,既然太夫人已经疲乏了,等她好些了,三老夫人你就与她好好说说这门婚事吧。等商议好了之后,就到贤王府去知会老身一声。”

太妃并不喜欢掺和外人的事情,尤其是彭家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等她走了之后,彭漾讥讽地望向彭甫土,“父亲,现在你还要打死我吗?”

“忤逆!你还不快点回沉香院去。”彭甫土有几分难堪,以太妃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有必要撒谎,那么彭漾自然就是没有勾引贤王了。

但是,很快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彭家着想,品性不端的女儿,理应打死才是。

彭漾给了他一个白眼,懒得多费唇舌,转身准备直接回沉香院。可是她的脚即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又缩了回来。

今日她被冤枉,险些就死了,而冤枉她的人,和想要打死她的人,却毫发无损,这合理吗?

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老天什么时候惩罚她们,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她忍不了。

只可惜,她之前错了,以为不救彭家,安安静静地等着满门抄斩就可以了,可是她忘了,彭家在大启朝是庞然大物,想要倒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这个大家族倒下之前,这些人仍然可以继续苛待她,甚至搞死她。

因为错误的策略,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准备,有些被动。不过,好在有前世的基础,还不至于毫无办法。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她寻常的举动,却惹得老姜氏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这个混账东西,她想要干什么?让她坐了吗?

与此同时,她警告地看向彭甫土,示意他管管自己的女儿。

彭甫土的心里不悦极了,这个女儿方才明明可以解释的,可是她偏不解释,非要在太妃的面前让他难堪,她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你还不下去?”

他疾言厉色地呵斥道,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够将方才的难堪给找补回去。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考虑过有几位同宗的长辈在这里,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女儿颜面尽失。

彭漾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冷若寒霜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老姜氏,盯得她浑身发毛。

“三祖母,不是您之前说的,让我过来找您,您要将东郊的那片温泉庄子给我吗?想来三祖母贵人事忙,给忘

秋末刚过,凛冬已至,满城萧瑟,冷意甚重。

沉香院里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彭漾踩着冷风,刚一踏进院门,阿朵便一下扑了过来,“姑娘,姑娘。”

她急切地抓着彭漾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好几遍,发现她并没有被打,这才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可是那笑容实在太难看了,眼泪也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了下来,滴在她的衣襟上,片刻便将衣襟给湿透了。

以前彭甫土也发怒过,可是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严重,竟然要打死姑娘,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彭漾的心揪了起来,阿朵受伤了,手臂上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还在泊泊地往外流。

“你的手是怎么了?”她寒声问道。

阿朵打小就在她的身边伺候,三辈子加起来,都是忠心耿耿的。只可惜,她前两世走的路实在是太凶险了,她都没能够长命,甚至就连一天福也没有享过。

“奴婢没事,只要姑娘没有被打就好。”她笑着伸手想要盖住那吓人的伤口。

“你们说。”

彭漾转头望向了刚来的几个人,六个丫头,一个婆子。

长得最好的丫头,前世她赐名为雪薇,随她进宫之后,帮她躲过了无数明枪暗箭,是当用的一品女官。

只可惜,她能给她女官的官阶,却也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危险,她在一次身中剧毒之后,她的身子就落下了病根,没到四十岁就去了。

年纪最长的,前世赐名为云微,她的曾祖父曾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非常高超,被人陷害之后,男丁流配,女眷没为娼。

三代过后,云微的父母寻到了一些关系,将她从娼门带了出来,但依旧没有能够成为良民,辗转被卖到了京城。

她学医的天赋极高,继承了祖上的衣钵。只可惜,她是托关系从娼门出来的,根本不敢乱用。前世彭漾为她家平反昭雪之后,她才敢正大光明地施展自己超群的医术。

剩下的是染微,露微,雨薇、巧微。

其中巧微擅长厨艺,前世她管着御膳房。有她在的御膳房,那些想要行刺的人,从来都没有能够在吃食上面得手,为此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彭漾还记得她三十一岁那年,出宫去见自己的表哥,在街上,有十多匹马受惊,她为了救跑出来接她的侄女,被马踩踏而死了。

后来,凶手虽然伏法了,可是世上也再无巧微了。

看着这些熟悉而又年轻的面孔,彭漾的眼眸里泛起了氤氲。

这几个丫头,染微陪她陪得最久。

染微本是武将之女,她的祖上因为情报错误,用兵不当,造成了大启朝卫国大战之后,第一场规模比较大的战败,十多万将士全军覆没,皇帝震怒,她全家被贬谪。

在三十万将士当中,不乏有很多有身份背景的,几番折腾下来,她家便彻底的败落了。

到了染微这一代,她家已经靠卖儿卖女过活了。染微是嫡女,打小就跟着自己的曾祖父习武,只可惜她的曾祖父年纪实在是太大了,还没有等给她说一门好的婚事,便撒手人寰了。

曾祖父一走,她立刻就被卖了,换了五两银子给她的弟弟娶妻。

饶是她习过武,染微最后的下场也没有怎么好。前世她以女子之身,坐上了禁卫军首领的位置,还兼任西大营的统领,官拜一品,名将阁榜上有名。

彭漾深刻地记得小皇帝火烧长寿宫的那一日,他是先提了她的人头过来的。

染微一生未嫁,所有的光阴都奉献给了她。可是她却没有能够护着她善终,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除了染微跟她走到了最后,露微,雨薇都在中途为她断了命。哪怕是今年已经年近五十的尤妈妈,也不例外。

那年光武将军叛变,彭漾险些死在敌军的手里,是尤妈妈和雪薇,兵分两路,孤身引开了敌军,被敌军酷刑用遍,她二人也没有泄露半分消息,最后尤妈妈被五马分尸而死了。

后来,彭漾去寻尸体的时候,只寻到几块被狼啃光的碎骨头。

“奴婢尤氏,拜见姑娘。”

刚来的六个丫头,和一个婆子,并不知道彭漾正在回忆前世,她们也不敢抬眸去看她。姓尤的妈妈想着,自己年纪比较大,理应出来回话,便站了出来。

彭漾闻言,思绪回拢,目光焦聚在了她的身上。

接收到她的目光之后,尤妈妈立刻禀告道:“奴婢刚才瞧见那些婆子去追姑娘,阿朵去帮忙,被几个婆子捉住,栽在了正在砌的墙上,那里有很多锋利的青石块。”

见瞒不住了,阿朵委屈得抽泣了起来。

“姑娘,整个二房的人都过来了,就是不准奴婢们过去。”她带着哭腔说道,并没有替自己感到委屈,而是替姑娘感到委屈。

姑娘在这个家,实在是太苦了。

彭漾扫了一眼新来的雪薇等人,发现她们的身上也有扭打的痕迹,身子最弱的露微,此时脸色还是煞白的。

她的心里不由得感动了起来,换了一世,这些人刚过来,却还是知晓要护着她。

而她的至亲骨肉们,却恨不得她碎尸万段。

“去关门吧。”

她说话间,目光落在了染微的身上,“你看着院门。”

“是。”

染微这已经是第三次被卖了。她长得好,前两次都被主家看上,想要让她做妾,她不肯,就被打发了。这回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女主子,非常的珍惜这个机会。左右,回去也是回不去了。不如好好当差,稳定下来。

本朝女子的地位低出了新的高度,当朝的太后垂帘听政之后,皇帝费了不少的力气,才让太后把珠帘给撤走了。他在亲征之后,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了彰显自己赢了太后,废除了女子可以立女户的律法,还添了一条,女子过了十八不嫁,便收五倍的人头税。如果是寡妇,衙门会专门有官媒上门说媒。如果无儿子,还不肯再嫁的,同样也要交五倍的人头税。

不过,奴籍不在此列。

木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彭漾领着阿朵进了屋。

她按住了阿朵,让她坐在椅子上。尤妈妈等人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

“你既跟了我,我便赐你名为云微。”彭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云微的面前,“现在跟我进去。”

云微在牙行学过规矩,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说了声‘谢姑娘赐名’,才起身,跟进了屋。

她进屋之后,彭漾将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很重,吓得她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惹怒了新主子。

“你身上有常年侵染的药香,你懂医术?”彭漾直截了当的问道。

彭家供养了一位从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太医,不过肯定是不会来给阿朵诊治的,如果要出去请大夫,还要请示老姜氏,得允许才行。

老姜氏肯定是不会允许的,她只能逼云微一把了。

云微的心头一跳,脸色便煞白了起来。她胆战心惊地偷瞧了一眼彭漾,猜测着,难道自己的身份被她给看穿了?

“你既进了我的院门,便是我的人。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会负责。别怕。”

彭漾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所以声音放缓了下来,敛去了那份因为怒意而变得凌厉无比的气势。

云微抬起头来,怯怯的眼,与彭漾坚定,认真的眼神对上,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处可逃之感,不过忐忑的心,安定了不少。

“放心,你懂医术的事情,我不会传出去的,阿朵也不会。”彭漾还担心三房过来抢人呢。

像云微这种人才,就算是太医院,也是缺的。

不过太医院还有她的仇家,她现在是去不得的。

“是。”

云微的心大起大落,最后平静了下来。她想起了母亲跟她说的话,如果得

在大启朝,很少有主家满门灭门,而奴仆反而能够逃过的。大抵上,都是要跟着一起死的。

自立女户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又走太后之路。可是那样实在是太累了,也很难避免她们再次不得善终。

唯一的办法,就是嫁出去,还要挑选就算是被诛九族,也不会被连累的人家。

在不跳出摆烂原则的前提下,这样的人家并不好找,不过也不是没有。

只是想要找跟前世的六皇子一样,并不需要她履行妻子之责的,就比较难了。

“姑娘,阿朵妹妹的伤在皮外,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养几天便好了。”

云微处理好了伤口,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沉香院应急的药物有限,好在她懂军中处理外伤的手段,能够以有限的药物将血给止住,再养几日,就能够结痂了。

“都进来吧。”彭漾示意云微打开门,将所有人都叫了进来,包括看门的染微。

隆冬天冷,外头刮着寒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再加上天色又暗沉,显得哪哪都阴森森的。

尤妈妈年龄比较大,头一个进屋。包括她在内,所有人在进屋后都没有乱瞄乱看,也没有问阿朵的伤口是谁处理的,只是屈膝行了个礼,而后站在了一边。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虽然对她们的身世了如指掌,却还是要走个过场。

“奴婢尤氏,以前在定远侯府伺候。在定远侯府出事之前,便得到了主家的恩赐,放了奴籍。这些年乡下闹了灾,家里面揭不开锅,儿媳妇和儿子,便让奴婢又卖身,讨口饭吃。”

重提伤心事,她心头撕裂般的疼。她在定远侯府听用的时候,伺候的主子虽然是正房,却并不被待见。当时有个贵妾,不想让她旧主有孕,偷偷送了一碗红花汤过来,灌了她旧主喝下,她忠心护主,被记恨上了,也被灌了一碗,从此不能够有孕。

旧主念她护主损了身子,自己又命不久矣,便舍了财帛,放了她的身契。此后,她去到了乡下,做了人后娘。哪想,含辛茹苦,用旧主给的财帛,将继子女养大,临老了,却被继子一家给卖了。

她去衙门告状,却发现自己没有婚书,左邻右舍见她无依无靠,又记恨当初不肯借银子给他们,便不肯给她作证,她成了诬告,被打

贤王提亲,这是一件棘手的事。

一时之间,暖阁之内,寂静无声。

好在外面的寒风呼啸,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倒也掩盖了彭漾和染微的呼吸声。如果没有人过来瞧,根本发现不了她们。

过了半晌,里面才又有了动静。

“太后与太妃素来不睦,贤王在这个时候求亲,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没有等彭甫土回话,彭栢霖便接过了话头,他蹙着眉头,神情不乐观,“纵然是知晓贤王不是真的求娶,也不好拒绝。”

“要不然,问过太后再决定?”老姜氏提议道。

在暖阁议事的众人沉默了。

“说起来,太后也许久没有曾召见了。”太夫人不由得惆怅了起来,贤王能够得罪,但不好得罪。

至于太后,那就绝对不能够得罪了。

莫说她老人家余威尚在,就说当年她垂帘听政的时候,彭定坤是第一权臣,彭家深受太后照拂,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得罪了她,御史的唾沫星子是能够淹死人的。

彭漾闻言,心中冷笑了两声。

太后现在病入膏肓了,自然不能够再召见了。彭家能够依赖太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太后一倒,彭家这面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不遗余力地推倒它。

“与大皇子商议一番也是好的。可惜大皇子外出还没有回来。”太夫人感叹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家既选择了大皇子,这件事可以不与太后商议,但一定要与大皇子商议。”

“听母亲的,先拖一拖。”彭远泰点了点头,又吩咐彭甫土,“老二与你媳妇亲自去一趟贤王府,就说婚事暂没有法定下来,一切等家里的老祖宗裁决。”

“是。”彭甫土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太夫人说乏了,片刻之后,议事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彭甫土走在最后面,出了暖阁的门,脚步加快,拱手揖礼拦在了老姜氏的面前,无比歉意道:“三叔母,漾儿年少无知,被我纵坏了,庄子的事情,我会亲自让她还回来的。”

彭漾听得都要吐了。

多么令人窒息的话语,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骄纵她?

谁给他的大脸?

暖阁太暖,热胀冷缩吗?

过了半晌,老姜氏和蔼无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送出去的,自然就是真送,老二不必这样,左右都是萍儿不对在先,这是我们三房应该的。”

“万万不可。”彭甫土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被彭远泰叫住了,让他快准备去贤王府,他这才闭嘴离开。

等人都走后,彭远泰沉沉地说了一句,“老二这心思也不正,他如果

阿朵想起以前杜鹃对她做的种种事情,以及那些暗地里的伤,她都不敢说。

这回姑娘正好瞧见,又给她做主,她自不会辜负,立刻上手,按得杜鹃哇哇大哭。

染微动作太快,彭漾手里的匕首,彭萍和彭妍月都没有看清,杜鹃便痛哭了,她们愣在当场。

谁能够想到,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嫡女,竟然有这般狠厉果决的一面。

偏偏,在回过神来之后,看着彭漾那肃杀的眼神,也不敢贸然来救人,直到杜鹃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煞白,被阿朵放开,她才哭着跪在彭萍面前。

“姑娘……姑娘给奴婢做主,奴婢好痛。”她心里失望极了,姑娘竟然没有来救她。

彭萍望着彭漾手里的匕首,那还没有巴掌长的匕首,正滴着血,而彭漾的脸色,跟要人命的阎罗似的,让她忍不住萌生了退意。

“彭漾,你想好怎么跟曾祖母解释吧!”

她丢下话,也不管杜鹃,转身扬长而去。

彭妍月见她走,紧忙带人浩浩荡荡跟上,只有杜鹃跪在地上,犹如一颗无用将死的弃子。

“阿朵,以后有人欺负你,你要跟我说。我是你的主子,你伺候我一场,我自然是不会坐视你被欺辱。库房有根山参,巧微,你去拿来炖了,给阿朵补补亏损的血气。”

彭漾说的,是实话,也是故意说给杜鹃听。

有些局,现在开始布,也不费什么力气。反正,该给阿朵的,给到了便是。至于将以前的连本带利讨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杜鹃眼里闪过怨毒的恨意。都是彭家的嫡女,她的主子,却弃她不顾。一颗热热的心,很快冷了下来。

“杜鹃,还不走?”尤妈妈呵斥道。

“奴婢告退。”她行了礼,爬起来往外冲去。

等人都走后,阿朵也冷静了下来,方才她也是被激的,竟然听了姑娘的,当着三姑娘的面,伤了她的大丫鬟。

这是在打三姑娘的脸啊。

而三姑娘,最得太夫人喜欢,又是三房最受宠的女儿。

“姑娘,您为奴婢得罪了瑶姑娘,瑶姑娘肯定会去告状,您的婚事……”她悲从中来,后悔不已。

彭家无一人为姑娘谋划,眼看着到了出嫁的年纪,婚事却还没有定下来。

如今又与家里闹不愉快,将来可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的。”

彭漾扯出抹让她安心的微笑,“盐析彭家,和柳州彭家的都在,寿松院那位和三房不会发作的,她们也要脸面。就算盐析、柳州那两支也一起欺负咱们,不还有其他的亲戚在吗?世家大族,不会在这个时候损面子的。”

“可亲戚总要走的……”阿朵还是不放心,跟个老婆子似的,忧心忡忡。

“先处理伤口,晚了,手要废了。”

说话间,主仆几人进了屋,云微又给阿朵处理伤口。

彭漾取了银子,问过云微需要买哪些药,便带染微从狗洞爬出去,直接去了青竹院。

尤妈妈几个刚来,还不熟悉这条秘密通道,她得先带她们熟悉环境。

“砰砰砰。”

彭漾轻轻叩响了青竹院的角门,彭硕的小厮清风探出头来,“大姑娘来了,快请。”

“二哥可在?”

彭漾说着话,脚步飞快地朝厨房走去。

二哥爱厨房不爱书房,这个时候肯定又躲在厨房研究新菜式。

“还是大姑娘了解公子,他在厨房呢。”清风心里也是好奇,大姑娘鲜少来青竹院,却对二公子了解得紧,还知晓厨房往哪里走。

他不知的是,前世彭漾所谋甚大,对彭家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不多会,彭漾来到了厨房,彭硕正好一盘新菜做完。

见到彭漾,他欢喜地端着菜迎了上来,“妹妹来了正好,尝尝我新配的菜。”

彭漾瞧了眼食材,只识得烟笋,别的

方才到了十月,二房祖辈培育的山茶花,次第盛开了。

各种颜色都有,大朵的,精小的,像是在抢凛冬第一美的称号,开得美极了。

彭漾曾祖父还要上一代,出了一位花痴,培育出开花早,花期长的山茶花。渐渐地,又经过几代的自然生长,竟然大多都变成开花早,花期长。

因此,彭家的茶花,在京都,就出了名。

彭萍和彭妍月到了碧涛苑,先是一顿恭维,哄得吴馨然受用无极。

茶过三巡,彭萍道:“二伯母您是有福气的,日后大姐嫁入贤王府,成了王妃,您也能跟着享福。”

吴馨然本被恭维得飘飘然,此时乍一听彭漾要成贤王妃,飘在云端的心,顿时跌入谷底。

她平日里对彭漾怎么样,她心里清楚,彭漾也清楚,若让彭漾成了贤王妃,那还了得?

自从太妃亲自上门提亲,她便发愁到现在。

彭漾的亲事,她几乎都已经敲定了,选了个家境极其贫寒的寒门,那寒门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关系你侬我侬的。

她就是要让彭漾嫁给心里装了人的夫郎,也让她尝尝自己的苦。

可偏偏,太妃登门了,只不过点了下老姜氏,她便不敢说亲事已定,真是愁人。

“我一后母,福就不敢想了。”她低头抿了口茶,掩饰眼里的不甘和愤怒。

彭漾那个小贱人,凭什么!

凭她有什么资格做王妃?

她不配!

彭萍与彭妍月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

她们巴不得所有人都来踩彭漾一脚。

“若大姐成了贤王妃,二伯母见她,是要行礼的。世上哪有母亲向女儿行礼的?这些年二伯母含辛茹苦将大姐养大,我们都是明白的,若二伯母心里不痛快,我们有办法,可以帮二伯母。”

吴馨然听到“含辛茹苦将大姐养大”这几个字时,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便湮灭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有办法?什么办法?”

此时她也顾不得自己是长辈,这样做不体面了,她太不希望彭漾成为贤王妃了,若有办法搅黄这门婚事,她一百个愿意。

“家里的堂姐妹们,难得见一次,表姐妹们也呆不长,二伯母不如趁机办个茶花会,大家伙热闹热闹。到时候……”

她说着附到吴馨然耳边,悄声嘀咕起来。

吴馨然听着听着,神情片刻间,变化了好几次,从大惊到期待,最后到觉得事情一定成的笃定。

可,她很快便又为难起来,办茶花会,可不是有茶花就行,还得要银子置办吃食,彩头等等,花销不算小。

府里中馈握在三房手里,二房也是每个季度去三房领银子过活,她哪里有银子?

彭萍平日里在三房没少听老姜氏和小姜氏说二房穷酸,知晓她没钱,便又道:“自然,茶花会是我提议办,我自会去寻祖母要银子。只求二伯母张罗。二房你比我们熟悉。”

吴馨然一听三房出银子,心中狂喜,忙不迭点了头,

贤王府其实距离顺国公府并不远,只不过两座府邸的正门并不是并排着的,想要从彭家走到贤王府正门,颇费些时辰。

去贤王府的路上,彭甫土担心吴氏没见过世面说错话,特地叮嘱了一番。

他本是好意,吴氏却心里很不痛快,觉得彭甫土看不起她门第低。

不过这些,她半点不敢表现。

吴家如今,全仰仗彭甫土,她哥哥弟弟们的官位,还有表哥表弟们的仕途,全部都是彭甫土托关系得来的,她根本得罪不起他。

八年如一日的,她机械地点头,满脸笑意迎合。

彭甫土瞧着她永远没有自己思想的样子,不由想起彭漾的生母郑氏来。

郑氏就与她全然不一样,她性子张扬活泼,很有自己的主见,若不和离……

彭甫土甩甩头,眉宇间浮上几分狠厉,想那个贱妇做什么,她不配!

每每他发呆,然后又露出狠厉厌恶的神情,吴馨然便知他想起了郑氏,心里霎时极不是滋味。

可纵是这样,她也无法抑制地爱着这个男人。

他的心里或许没有她,可她不管提什么要求,他都是尽量满足的。

这个世上,怕是再无人待她这般好了,哪怕是父亲,也逊色许多。

“二爷,到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吴馨然觉得时间也过得太快了,她还想与彭甫土多说几句话。

往常,他总忙衙门里的事,回到家也多在书房,晚间安睡时,跟她说的话,也少得可怜。

彭甫土走下马车,仰头望了眼“贤王府”三字,深吸了口气。

贤王李森年纪虽轻,却政绩斐然。

他性子孤傲清冷,疾恶如仇,朝中但凡有人犯了国法,他必不放过。

许多朝臣怕他,他也怕,毕竟世上没有人是真正清白无垢的。

小厮上前叩门,王府的门房出来,得见是彭甫土和吴馨然,不去通传,便领他们进去了。

彭甫土一瞬间,便有几分得意。

贤王府外,有不少人等着求见,那些人都是需要通传,得贤王允许才能进去的,可他不用。

一时之间,他觉得若得贤王做女婿,也极好。

贤王府如今是苏以沫执掌中馈,她素好清雅,依着她的审美,贤王府被布置得出尘超然,瞧不见半分烟火气。

彭甫土和吴馨然都是第一次来贤王府,入内后,均是微愣,感觉像是进了仙家洞府,而非富贵王府。

彭甫土镇定些,很快便回过神来,淡然地跟在王府门房身后,而吴馨然被彭甫土提醒了,才收回惊讶。

走过回廊,又穿过前花园,才到花厅。

此时,贤王李森,和太妃于氏,已经等在厅里了。

“下臣拜见王爷,拜见太妃。”彭甫土进门便拱手行礼。

吴馨然听了她这话,脸色霎时便没了什么血色。

她见过彭栢霖带小姜氏去应酬,彭栢霖的开场,一般都会说“携内人拜见”。

彭甫土没说,想来,他的心里,没当她是妻吧。

“臣妇拜见贤王,拜见太妃。”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声音仍旧比想象中的低了些。

彭甫土见她如此,心中不悦,却也不好

冷风拂过,带得太妃的声音也远了些,躲在游廊拐角处的苏以沫,听了个全。

她纤瘦,有一块冻疮疤痕的手,紧紧握成拳,心头砰砰直跳,险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王爷为何偏要娶彭漾?她也好奇。

那彭漾有什么好?不过出身好些罢了。这种出身好的人,大多乖张跋扈,不学无术,还自命清高。

世家勋贵间,流传着彭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传言,可在她看来,不过是世家养了谋士,为她们背书。以前彭漾作的那些诗,大抵都是谋士所写,她背下来,拿去诗会茶会冲名头罢了。

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天神一般的王爷?

正愤愤不平,温润的声音传来,“母妃,彭漾不同。您别管了。天凉,快回去吧。”

太妃心里极不是滋味,有心再问,却又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不可能说的。他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八岁就嚷着要去军中,十二岁不听劝,非要上战场。

也是十二岁那年,她担惊受怕了几个晚上后,等来了贤王立大功的捷报。从此,王府的所有大事,就是他一个小儿说了算了。

“也罢,你说彭漾好,母妃便觉她好。只要你喜欢,母妃也喜欢。”

这话随风而过,飘入苏以沫的耳中,她浑身打颤,脸色白得吓人。

连太妃也这样说,是要舍弃她了吗?

果然,这些出身高贵的人,都是瞧不起她的,她们只瞧得上同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女。

不知怎的,风突然大起来,刮得苏以沫睁不开眼,天穹之上,也迅速汇聚乌云,冰凉的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彭漾在屋里躺着看话本,话本里写着穷书生与员外家小姐的故事,无聊得她昏昏欲睡。乍听到雨打青瓦的声音,听着听着,便更困顿了,话本往旁边一扔,侧身抱住引枕,沉沉睡去。

屋内暖炉烧着炭,红木边几上的青铜云纹镂空香炉,还燃着微甜的安神香。雪薇担心屋里空气不畅,将窗开了半指宽,又拉来屏风挡住,不让风直吹到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坐在暖炉旁继续做针线。

她针线做得不好,彭漾闲来无事,指点了两句,她竟进步神速。登时,她便觉得自己这个新主子,只是懒散些,其实懂得可多了。

厨房里,陶炉上炖着山参,是给阿朵补身子的。阿朵、巧微、露微、雨薇,还有尤妈妈围着陶炉,听阿朵细说彭漾的喜好。

喜好穿什么,吃什么,不喜欢哪些人,跟哪些人关系不好,都一一详细地说,让她们别犯错。巧微拿着笔墨,阿朵说一个菜,她就记一个。马上就要去大房学做菜了,姑娘喜欢的,她都要学会了。

沉香院这边悠然安静,三房的听雨阁便不一样了。

茶花会的事敲定,定在五天后。因好些亲戚要陆续离京,时间有些赶,不过她们也不是真心请亲戚们赏花的。

彭萍满心期待,恨不得时间嗖一下就到了五天后。

不同于彭萍,彭妍月有些郁郁寡欢。

其他亲戚要陆续离京,那她也该走了。

可她不想走,她还没跟贤王说过话,还没再次见到贤王呢,怎么能走?

偏巧彭萍还在她面前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心里就更不忿了。这个蠢货,也就胎投得好,若她是三房的嫡女,贤王妃的位置,早就收入囊中了。

心里这般想,面上可不敢表现,只恭维着,一句句夸赞。

茶花会的事在彭家传开,盐析彭家的当家主母罗氏,和柳州彭家的老夫人金氏,竟动了请所有京中贵人的心思。

她们入京来,除了贺寿,还有联姻的目的。

地方上虽自由,可却堪匹配的人家不多。她们的儿女婚事,自然想找京中贵胄子弟。

她们都是地方上来的,在国公府面前要矮一头。这矮了一头,便容易商量到一处去。

几番商议,两人相携去了老姜氏的永泰院。

这亲戚归亲戚,里头到底有几分亲情且不说,三支住得远,靠感情维系关系是不行的,必得拿出许多好处来。

二人领着丫头,浩浩荡荡的,抬了几大箱子礼物过去,进门先将老姜氏恭维一通,哄得她心情舒泰,这才提起正事。

老姜氏也不是那被哄两句便答应的主,她思量一番,京都彭家,主战京都;盐析主战地方;柳州彭家有银子。

这三支,就算再过几代,也不可分的。

谁也离不开谁。

既然两支都提了要求,她也不好拒绝,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同意了。

事情敲定,当日便给京中贵胄们都下了帖。

以国公府的门第,自然是上到宗室,下到郡伯爵府,以及三品以上,和依附彭家的官员,都会收到请柬。不过彭家刚以太夫人身子不适为由,拖延了贤王的提亲,自然不能请那么多人,是以,只请了与彭家交好的人家。

太妃刚登门提亲,请柬自然也有王府一份。

办茶花会的理由也充足,只说是太夫人喜欢热闹,请些人去热闹热闹,说不定她老人家病就好了。

消息也不封着,任凭谁都能听一句去,不过几个时辰,便传遍了京城。

阿朵带着伤,非不肯休息,将消息当闲话说给彭漾听。

彭漾又在看话本,这回看的是仙女的衣服被牛郎偷了,然后不得不嫁给牛郎,给牛郎当牛做马的故事。看得她心肝儿疼,恨不得将作者揪出来,暴打一顿。

正心情郁郁呢,阿朵说完,她冷笑一声,“好阿朵,以后装什么别装病,装着装着,就真的病了。”

“奴婢才不拿自己的身子说事呢。”阿朵深以为然,说着便讨论起茶花会时该穿什么。

若是往日,彭漾比阿朵还要积极,不但要提前准备好要穿的衣裙,还要准备几首诗,和练习几首拿得出手的琵琶曲。

比起琴,她更擅长琵琶,不过以前为了做到样样拔尖,琴她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说不上大家,起码不会惹人笑话。

至于那些诗,也不是一蹴而就,是经过好几日苦心钻研,又多番润色,才会小有所成。

而现在,别说诗、曲了,就连打扮她都懒。

翻身从床上起来,彭漾将暗格打开,取出自己装银票、银子的盒子,又喊来尤妈妈,递给她一百两。

“去买几身像样的冬衣,要比府里其他人好。以后你们的月钱,也涨两倍。对了,再给阿朵买些补身子的药。记住,大张旗鼓地去,大张旗鼓地回。”

阿朵一听,不乐意了。

“姑娘……奴婢不要!方才染微已经拿了您买的药,里面就有许多补身子的。奴婢不过是剌了道口子,哪里需要那些?”

她心疼银子!

沉香院本就不得府里喜欢,这些银子,都是姑娘辛辛苦苦攒的,哪里能花那么多?

“尤妈妈买冬衣就行了,别的不要。”她嘟囔着嘴,气鼓鼓的,心里直感叹姑娘不会过日子。

彭漾无语,“别闹,山人自有打算。”

一句话,堵住了阿朵的嘴,她不说话了,只在心里盘算着,找个地方将东西存起来,将来兴许能用上。

尤妈妈也猜不准彭漾要做什么,不过她新来的,万事不便多说,揣着银子,叫上染微和雪薇出去了。

人才出二房没多会,吴馨然独自回来了。在回府的半道上,彭甫土就被同僚叫走,他没跟着一起回来。

岳妈妈将彭漾涨价的事一报,她当即气得半死,摔了手帕恨恨道:“这个贱蹄子,早晚叫她好看!”

骂完她坐下来,想到王府的尊贵,心里更不是滋味。若真让那贱人成了贤王妃,她岂不要更猖狂?

不行,不能让她嫁去贤王府!



“少夫人,这银子,是给,还是不给?那边这个月只给了二百两。五十两是大姑娘每个月的吃食开销,剩下的一百五十两,是买下人和冬衣的。”

岳妈妈说“那边”时,目光望的位置是东边,却并不是三房和寿松院所在的方向。

“怎能不给?人还没走光呢,万一那贱蹄子去乱说点什么,累的是我。”

吴馨然咬牙切齿,心里恨极了。年关将近,娘家那边想将家宴办得热闹些,又要人情打点,找她要了两千两。她不掌中馈,每个季度三房发的月钱,都要紧巴巴的用,根本攒不下银子,哪里拿得出这么多?

要不是有彭漾在,她每个月还能从抚养金里扣下大半存下,怕是要身无分文。

可就算如此,一年也只能扣下九百两,这回好不容易有个借口多要了一百两,竟被这小贱人多要走了七十两。

“夫人,您嫁妆里最后四处田庄卖掉,得一千一百两,加上今年从彭漾抚养金里扣下的七百两,和这个月那边送来的二百两,刚好够二千两。可她突然多要七十两,那咱们就差七十两。”

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能凑的都凑了。

岳妈妈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看不起吴馨然的。也算书香门第之后,却这般穷酸,别人的田庄一处能卖几千上万两,她四处,才一千多两。真是人比不得别人,田庄也比不得。

若不是克扣了大姑娘的抚养金,她的日子,还不知如何清苦呢。

“那副赤金镶红宝石串东珠头面,卖了吧。”

吴馨然长叹口气,这副头面表面上是宫里赏赐给彭漾的,但其实只有她知道,是那边给她的,只是借借宫里的名义罢了。

足金镶嵌了红宝石,以极品玉作底,东珠串着流苏。那红宝石有小拇指那么大,东珠更是她见过的最圆润,最大的。整副头面看上去富贵无极,又不显俗气。

她当初一见便很喜欢,让儿子去要了过来。

岳妈妈默不作声,将东西取出来,让吴馨然看了眼,便拿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吴馨然一人时,她恨恨道:“都是暂时的,等你的把柄落我手里,那边会给我送更多来。”

这话被外头的岳妈妈听了去,她也轻叹一声。若不是彭漾到了出嫁的年纪,少夫人也不必这般着急。她一出嫁,那边便不会送银子过来了,财路便断了。唯有手里握着她的把柄,那边投鼠忌器,才会源源不断送银子过来。

叹息过后,她先揣了一百两送到沉香院,亲自交给了阿朵,才回碧涛院,带着用布包好的头面出了彭家。

待她卖头面回来时,尤妈妈几人也回来了,三人在角门前,不停地下货,大包小包的,堆成了小山。

“哟,岳家妹子出去了?”

尤妈妈记得彭漾的吩咐,故意喊住岳妈妈,亲亲热热地掏出几块山药糕递给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岳妹子多多照拂。”

岳妈妈眼尖,一眼瞧出那山药糕是出自多宝阁。多宝阁的点心,卖得比别家贵多了,等闲婆子是买不起的,比如她。

“买给姑娘的,你怎自己吃了?”她根本不相信尤妈妈买得起,当即便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训斥起来。

“不是买给姑娘的。是姑娘提前发了月钱,还给了我们银子买冬衣,我嘴馋,瞧见,便买了一盒。”

尤妈妈说得欢喜,说话间,将山药糕强塞给岳妈妈,又招呼看门的门房道:“东西太多,烦请小哥找几个粗使的帮忙拎回沉香院,不白叫你们帮忙,每人半吊钱赏钱。”

粗使丫头一个月的月钱,都不到一两,尤妈妈出手阔绰,不过拎点东西就半吊钱。当即,连岳妈妈都有些心动了。

她的月钱,一个月也只二两五百钱而已。这些年,她早盼晚盼,盼着吴馨然媳妇熬成婆,好拿跟惠嬷嬷一样的月钱。惠嬷嬷,一个月,可有十两呢。

“大姑娘何时这样大方了。”她酸溜溜的,方才还对着几十两银子斤斤计较,现在给赏钱这样大方。

“不是姑娘赏的。是我和几个丫头的一点心意。姑娘说了,以后我们的月钱涨两倍。”

尤妈妈说话间,门房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都是与他关系好的。

门房是男子,进不了内院,但帮忙喊人了,尤妈妈照样给半吊钱答谢,喜得那门房直说以后有事还找他。

同时,也无比羡慕。做嫡出姑娘身边的管事妈妈,每个月有一两八百钱。若姑娘出嫁,陪嫁过去,月钱还得涨。尤妈妈现在月钱涨两倍,岂不是每个月三两四百钱?比岳妈妈还要多不少呢。

“妹子,得空来找我吃酒。”

尤妈妈领着雪薇、染微,还有帮忙的粗使婆子,拎着东西,欢喜满面的,一路招摇回了沉香院。

她前脚刚进沉香院,后脚整个彭家都传遍了。

有说彭漾对阿朵如亲姐妹的,有说她大方,将下人当自己人的。

一时之间,月钱没沉香院高的,羡慕,恨不得来沉香院伺候。月钱比沉香院高的,恨不得自己主子也突然大方,给她们涨两倍月钱。

“阿朵不过破了点皮,用得着买补身子的药材?”

听雨阁里,正在熨烫衣裙的杜鹃酸溜溜嘀咕。彭萍习惯她伺候,不许她休息,带着伤也要做事。

一对比,这落差感,让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心里一不舒服,手上便动作粗鲁,将熨烫好的衣物,揉成了一团,扔在一边。

听她嘀咕,躲在隔墙偷听的廖妈妈,眨眼功夫便去告状了。

彭萍听过她的“证词”,直接冲到杜鹃面前,恰好瞧见那一团乱的衣物,气得给了她一巴掌,然后一通骂,顺便罚了她三个月月钱。

本就不富裕的杜鹃,雪上加霜。霎时间,对彭萍的怨气,和对廖妈妈的恨意,如野草滋长,疯狂又快速。

每个院子奴仆的配额都是有限的,原先彭漾这边的人,只余阿朵,都去了三房,廖妈妈和她女儿,都留在听雨阁。

这样一来,人手就多了。人一多,斗争就难免。廖妈妈知道彭漾不会再要她了,便想着挤走杜鹃,她好安排自己女儿做听雨阁的大丫鬟。

杜鹃也知道她什么心思,可她不怕廖妈妈使绊子,只怕自己的主子,不把她当人。

此时瞧来,果真是不当人的。沉香院那边涨月钱,她直接被罚三个月。

这些小事,彭漾算得准准的,像是熬鹰般,有足够耐心,每日在沉香院无所事事,吃睡吃睡,睡得骨头都酥了。

转眼,五天已到,茶花会如火如荼地办了。


许是老天赏脸,茶花会当日,天穹多日的阴沉散去,金橙橙的太阳,打在茶花上,平添了几分灿烂。

彭漾睡到自然醒,爬起时,彭萍和彭妍月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大姐,其他表姐,堂姐妹都起身,到二房了。过不了多会,各府的姑娘也将到。你快些起呀。”

彭萍早起去寿松院请安,服侍太夫人用了早膳才过来,路上还耽搁了一段。就这,彭漾都还没起,她心里直骂懒鬼。

偏巧,她越着急,彭漾越是慢吞吞。起床洗漱,梳妆,然后用早饭,用完早饭,还亲自提水,将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一遍。

任凭如何催,她就是不出院子。

“姑娘,四殿下和七公主来了。”廖妈妈过来禀报,“同进门的,还有荣国公府的尹娴雅。”

一听到“尹娴雅”三个字,彭萍便急了,慌慌张张地吩咐杜鹃,“你在这里等,别把事情搞砸了,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她一走,彭妍月也不多留。若能跟皇子和公主攀上关系,贤王妃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比在这里讨好彭萍这个蠢货,强多了!

片刻间,沉香院前,便只剩下杜鹃一人了。

她手上的伤不算重,但最近一直在辛苦做事,又没有好的药,心情更是不好,竟流脓了。

伤口流脓,心火重,脸色便蜡黄蜡黄的。

彭漾浇水浇到门口,突然站直了盯着她。

“大姑娘,您……您何时走?”

今日去花会是廖妈妈的女儿陪着彭萍,她伤口流脓,彭萍嫌弃她不吉利,怕她冲撞贵人,没让她去,只将那件事交给她做。

此时问起,是想着赶紧把事情办好,好回去睡一觉。

“杜鹃,你长得也算花容月貌,怎这般憔悴了?”

彭漾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霎时变得和顺起来。

一束金灿灿的阳光落下来,恰好打在她身上,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镀了层圣光。

单薄纤瘦的身体,也仿佛一下拔高,周围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衬。

杜鹃竟看呆了。

向来受苛待的大姑娘,竟生得这样好看。

好半晌,她反应过来,惶恐酸涩地低下头,“是奴婢命贱,受了点伤,这么久了还没好。”

“你是在怪我咯?”彭漾秀眉微蹙,眉宇间的气势,变得危险起来。

杜鹃没抬头,并未瞧见她的脸色,但下意识地便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怪大姑娘,那日是奴婢先伤了阿朵。”

瞧她这模样,彭漾便知是她主子说她命贱。

“这命贱不贱的,要看跟什么人了。若那人富贵无极,她身边的人,就算是个衰神,也能变得好命。你说呢?”

杜鹃猛地抬起头,说话的彭漾,仍旧站在那里,站在光里,一身红白相间绣牡丹袄裙,大气明媚。

而那句话,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一字一句地落进她耳朵里,然后填满胸腔。

她的脑海,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人的命贱不贱,全看跟了谁。

是啊,她以为三姑娘得彭家上下宠爱,跟着她,便是走康庄大道了。

可一对比,她这哪里走的是康庄大道,分明走的是阴沟。

难道要永远在这条阴沟里苟且下去,等到发烂了,发臭了,才知道悔悟吗?

今日茶花会,廖妈妈的女儿已经跟着去见人了,眼看便要提做大丫头,与她平起平坐了。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怨言,便被厌弃了,将来三姑娘出嫁有孕,要抬自己人做妾时,还会轮不到她吗?

想来,到那时,是没有她位置了。

自己那个主子是什么德行,她可是比谁都看得清楚的。

“噗通。”

她冲进沉香院便是一跪,跪在彭漾面前,仰起头恳切道:“还请大姑娘指条明路。”

能做大一等大丫头的,大多没有特别蠢的,再怎么着,也有几分小聪明。

杜鹃,便是有小聪明的那个。

彭漾嘴角扬起,荡开笑意。

她仰头望向天穹,乌云散去,阳光普照,将云下的世间,照得烁烁生辉。

也照得她心头敞亮,又温暖。

“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她俯身,轻轻说着。

话很短,片刻间说完,杜鹃也有决断,几乎是瞬间便做好了选择。

“奴婢选一。”

彭漾听她选一,迟疑了下才点点头。到底,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人觉得不好的路,有人却挤破了头。

“走吧。”

彭漾唤上云微和阿朵,慢悠悠出了沉香院。

沉香院偏僻,几乎是在整个国公府的最边缘,翻过一堵墙,便能到贤王府与国公府之间的那条巷子。

山茶花种在二房的晚山院。这座院子本极小,后来茶花越来越多,便用十七座院子打通,成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大院子。

彭漾缓步走着,走了两刻钟左右,才远远听到晚山院里的丝竹管弦之音,还有京中最负盛名歌伎,元娘子的婉婉歌声。

音律轻柔,歌声亦是如春风拂过,不烦躁,亦不会扰了贵人们说话。

端得是,恰到好处。

“彭家怎么还请了他来?真晦气。”

“听说前几日彭家的老寿星过寿,齐国夫人也来贺寿了,怕是瞧上了彭家哪位庶女,想要迎娶回家给她老三做续弦吧。”

“彭家到成亲年纪的,也就彭漾和……”

彭漾堪堪踏进院门,便听佯装赏花,实则八卦的几个闺秀议论。

这几人都是依附彭家的小家族嫡女,见她出现,立刻不敢多说,讪讪地见过礼,便逃开了。

她们走开,自有其他人来,有的甚至是一家几口人同时进院。

这些人入院后,年长的自寻属于他们的席位,而年少的,则不拘于某处。

算起来,这竟是男女同席的花会。

彭漾讥讽轻笑,她的好堂妹可真是……不长进啊,翻来覆去,就那几招。

不过,想要毁掉一个女人,最好,最有效,永远不会过时的办法,还真就只有那几招。哪怕是在二十二世纪,也是很有效果的。

“彭大姑娘。”

正往里走,想找处安静之地吃席的彭漾,恰巧瞧见与别人见礼后,正往深处走的齐国夫人祖孙。

齐国夫人便罢了,前些日子才见过,她年事已高,气色不是很好,但为孙儿计,仍旧活跃在京都各种花会茶会里。

而她幼孙杜岩豫,就有些配不上老祖母这番谋划了。还算英俊的面庞,满是轻浮状。

目之所及里,皆是怒放的茶花,可他仿佛眼瞎瞧不见般,专盯路过的闺阁贵女,盯得人家花都不敢赏了,直接带着丫鬟小跑而去。

彭漾路过,与他相隔甚远,他远远瞧见,心中顿时惊叹彭家姑娘颜色好,脸上轻浮状更甚,猴急猴急的过来打招呼。

“彭家这花开得可真好,彭姑娘可否带我观上一观?”

杜岩豫靠过来,张口便是一口的口臭,恶心得彭漾后退好几步,冷了脸。

这一幕落在齐国夫人眼里,当即她便慌了。

她幼孙是所有杜家男丁里长得最好看,也最聪明,最得皇帝器重。这样好的条件,当然要配受宠的高门嫡女了。彭漾的出身是够,可她不受宠,自己也不争气,哪里配得上她宝贝乖孙。

“胡闹,彭姑娘又不是丫鬟,怎好叫她做这种事。”

齐国夫人挤到中间,强行将杜岩豫拉走,生怕晚了一步彭漾就看上她乖孙,要非她乖孙不嫁。

片刻后,祖孙俩走远了。

躲在暗处的彭萍见这两人竟如此不得用,气得跺了跺脚,“这个老虔婆,真碍事!”

“妹妹莫恼,那齐国夫人心比天高,自是瞧不上彭漾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的。一计不成,咱们还有后面两三计呢,不愁成不了。”


轻浮的人离开,彭漾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寻了个安静角落坐下,让伺候的丫鬟取来吃食,慢悠悠地吃起来。

因是茶花会,茶点的样式,都是依照茶花做的,就连颜色和香气,都与茶花有关,甚是雅致。

难得的是,味道也极好。

这一看,便知是寿松院的厨房做的,那厨子还是签了死契的。

彭漾自己吃好了,不忘给阿朵也拿两块,还让她打包几块带回沉香院,给巧微研究。

寿松院是绝不可能教她的。第一世彭萍嫁去四皇子府时,太夫人将厨子一并给她做了嫁妆。

点心吃多了,再好吃的都会有些腻,彭漾抿了口热茶。在茶雾袅袅中,她远远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隔得远,看不清脸,只觉得熟悉,愣是想不起来是何人。

她记性好,绝不会忘记重要之人,可这人竟只觉身形熟悉。

一口茶饮下,那人近了,五官也具体起来。

“淑姑娘。”

熟悉又久远的声音入耳,彭漾暗骂了句晦气,竟是李璩让这狗东西。

他来茶花会,彭萍必定缠着,此时单独过来,想来是已设法甩开,过来与她摩擦“火花”的。

这狗东西就是这样,心里明明喜欢彭萍,甚至大搞地下恋情,却要来招惹她,让她误会,然后对他死心塌地,并肝脑涂地。

正起身要走,那边却传来不小的动静。

“你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向夫人道歉?!”

彭漾寻声看去,那边齐国夫人被泼了一身茶水,彭萍正在厉声呵斥端茶的丫鬟。

满园好景色,在一声呵斥下,仿佛仙神被打落了凡尘,显得没那么雅致,反而多了几分俗意。

彭萍瞧见李璩让跟彭漾凑到一起,有些激动了。激动过后,很快便着急起来,立刻小声让丫鬟带齐国夫人下去更衣,然后又请杜岩豫换一桌坐下。

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过去了。

而彭萍眼里妒意飙升,提裙便小跑着朝这边过来。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这里的茶花开得不好,我带你去一处更好的。七公主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她冲过来,插在彭漾与李璩让中间,还把彭漾往外挤了挤。

面对粘人的地下恋人,李璩让眼底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不悦和无奈。不过到底还是宠爱的,没有反驳,跟着去了。

临走前,他回头温润一笑,眼里似含有移不开的情意,格外的动人,“淑姑娘,一起?”

“大可不必。”

彭漾看他一笑,都要吐了。这个狗东西,惯会装深情,若年纪小些,只需他这么凝视几眼,再说些引人误会的话,便要沦陷了。

明明有彭萍在,却还敢邀她一起,简直就是在杀人。

渣男。

心里暗骂了好几句,彭漾心态才平稳下来,不过再看那食物,却没什么胃口了。

重新寻了个位置坐下,觉得口有些渴,想喝口茶,还未动手,却听云微轻声道:“姑娘,这茶有问题。”

说话间,她伸手佯装给彭漾拿点心,指尖拂过茶盏时,一颗药丸落下,很快便与茶水融为了一体。

“姑娘,可以了。这茶里的药,常出现在风尘之地,我娘为了保护我,特地研制的,能立刻见效,您放心喝。”

云微的声音很轻,几乎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就连靠得近的阿朵,也都听不太真切。

在距离此处数米远的一株茶花前,有丫鬟像是在奉茶,可眼尖的人能发现,她是在留意这边的动静。

彭漾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端起茶杯,慢慢品起来。

那丫鬟见她喝了茶,很快便放心离去了。

她最近走的都是安静之处,想要给她下毒,很容易。不过,她们死也想不到,她身边的云微,医术超群。

“姑娘,您应该快困了。”

茶喝下,片刻后,云微轻声提醒。

彭漾立刻配合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明亮的眼,也眯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脸上却媚态十足,分外的诱人。

此时,能来的贵女贵妇,和公子,也都到齐了,大家找相熟之人谈天说地,品花作诗。

盐析、柳州彭家的那几位,也都在各处攀谈,想着要在京中找门亲家。

在彭萍和彭妍月刻意引导之下,距离彭漾所在的位置,零星只有几人,她们都是些性格冷清,不喜攀谈的,见了彭漾,只点头示意,并没有询问。

这般平平顺顺的,三人出了晚山院,一路朝沉香院去。

可刚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彭甫土。

“啪!”

刚见面,连阿朵和云微行礼都等不及,他直接便扬手一巴掌甩了过来。

彭漾靠在云微身上,闭着眼睛,根本没看到他会突然出现,并重重地给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似一记重拳,落在她心间,疼得肝胆俱裂。

又是这样。

莫名其妙就打她。

每每都是打脸,一巴掌又一巴掌!

彭漾猛地抬头,睁眼直视眼前这个,她血脉上的生父,他眼里闪过厌恶和愤怒的光,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不可原谅的大事。

“你没事缠着四皇子做什么?害得他花都没赏,便领七公主回去了。若不是萍儿及时补救,你可知彭家得罪皇族,会是什么下场?”他怒意滔天的质问,根本不容辩驳。

在他心里,已经给这个女儿定罪了。她身上流着那个女人的血,生来便是不堪的。

彭漾捂着脸,嘴角微动,扬起一抹讥讽笑意,“父亲还真是会找借口,上回贤王提亲,你要打死我,这回又怕得罪皇族了?怎么?先帝唯一血脉,你不怕?我看父亲是什么都不怕的,你只是想打我罢了!”

话说完,委屈一点点收回,直到双眼清明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又心里默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开始了,时间不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打过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她平静地说。

语气疏离而陌生,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彭甫土眉头一皱,以前的女儿被打会辩驳,会为自己证明,说得头头是道。可最近怎么回事?

他其实可以给她时间解释的。

“你最好知错,并保证永远不会再犯。”他控制不住的生气,一生气,便想说更多过分的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个女儿是他自己的。

彭漾赶时间,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便索性点头道:“好,保证再也不犯,我可以走了吗?”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彭甫土尤觉不够,可面对一个不会辩驳,不解释,满脸冰冷的女儿,更多的话他说不出来。

边上阿朵和云微心疼极了,她们只是奴婢,没有说话的资格,便只能默默扶着彭漾绕过彭甫土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彭漾是确实没什么力气了,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继续走了一段,身后已经瞧不见彭甫土身影了,可她的心仍旧撕裂般的疼。

直到染微急匆匆过来禀报,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姑娘……”

染微左右瞧了眼,担心隔墙有耳,便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几人可听。

听了禀报,彭漾讥讽轻笑了声,眸光冷若累世寒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呵……既如此,将计就计。我要让他,再说不出教训我的话!”

“姑娘……您是说?”

阿朵霎时震得心口都要裂开了,原本便不平静的心,近乎要跳出来。

“快去传令!”最后几个字,彭漾说得很小声,却有着可震慑人的怒意。那种压抑的痛苦,和决然,让三个丫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可,怎么可以呢?

若东窗事发,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人淹死啊。

“姑娘……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若真这样做了,您的名声也完了。”

阿朵与彭漾打小一起长大,有些话别的丫鬟说不得,她说得,她也是全心全意为了彭漾好,未曾有一刻不好过。

第一二世,到如今,始终如一。

“呵……”

彭漾轻笑一声,那笑声满是化不开的讥讽。

寒风拂过,吹乱她浓密漆黑的发,莫名的,她身上多了几分疯狂的意味。

“名声?早在那场大火里,朕就不稀罕了!”

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风听,她自己都听得不怎么真切,更何况身边的丫鬟了。

“去吧,告诉杜鹃,她若不愿意这么办,就滚。”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近乎是咬牙切齿。

这些年,受够了,若不做点什么,她实难对得起脸上被打过的巴掌。

三个丫头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再多劝什么,劝也劝不住,她们觉得姑娘过得太苦,在偌大的彭家,满门至亲骨肉,却无一人将她当亲人看待。

动辄打骂,冤枉污蔑更是家常便饭。

阿朵和染微默默下去传达命令,只留云微一人伺候。



靠近沉香院的路,静悄悄的,就连虫鸣鸟叫也无,寂静得可怕。

与热闹的晚山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彭漾担心有人偷偷跟着,便继续佯装困顿,靠在云微身上,缓慢前行。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阿朵追过来了,也撞上了吴馨然。

“漾儿,你的婚事虽还未确定,但嫁妆我已经备好了。你随我去看看,若还需要什么,我给你添。”

她小心掩饰激动,和紧张,努力做出一切如此的样子,可彭漾还是听出了不寻常来。

真是她的好后母。

想到前世,她不但不计较她的所作所为,还给她尊荣,让她寿终正寝,便气得肝儿疼。

难道前世死于非命,是因为烂好心?

肯定是!

救那小皇帝是,救彭家也是!

心里气得肝儿疼,嘴上却还要说,“好。”

吴馨然眼底闪过几分得意,她就知道,女人只要涉及嫁妆,便没有不中招的。

得意过后,她又感伤起来,她的嫁妆都变卖补贴娘家了。

不过没关系,那边很快便会送银子过来,要多少有多少。

脚步轻轻浅浅的,彭漾整个人靠在云微身上,像是烂醉如泥的人,软若无骨。阿朵轻轻捏了捏她手腕,以示命令已传达。

“嘎。”

走在前头的吴馨然,打开一道院门,“进来吧。”

“二少夫人,怎在景辉院?不是该去碧涛院?”阿朵警惕,一副不让彭漾进去的样子。

若太听话,难免会惹人怀疑。

她也是聪明,做做戏,才像样子。

这一幕,吴馨然早就料到了。恨恨地刮了眼阿朵,斥责道:“什么院子办什么事,嫁妆都是放在这里,当然要来这里看。漾儿若不在意嫁妆,现在大可离开。”

“只希望姑娘想要添些嫁妆时,二少夫人能同意。”阿朵低下头,不敢再质疑。

吴馨然松了口气,并没有怀疑什么。那药她可是亲眼见过效果的,只要喝下,再在屋里燃上另一种香,中毒之人便会变得很主动。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彭漾放荡的样子了。

“自然,进去吧。”

忙不迭应下,亲自领着人进了屋,然后转身门一关,快速落了锁。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

阿朵听到落锁的声音,立刻转身拍打房门,大声地呼喊。

然而,没喊两声,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眼白一翻,软倒在门旁。

云微倒是没事,她幼时便是在这些迷药里度过的,早已免疫了。

除非遇到特别厉害,罕见的毒,否则,等闲迷药毒药,都对她无用。

而彭漾吃过她的解毒丹,在闻到香气后,也不会晕倒,独独只有阿朵倒了。

外头的吴馨然没再听到叫门声,以为都晕倒了,得意道:“小贱蹄子,看你还如何张狂。”

“夫人快走,别让人发现您离开过。”岳妈妈提醒,拉着吴馨然快速出了景辉院。

听着脚步声远去,彭漾与云微对视一眼,示意她救醒阿朵。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扒开塞子放在阿朵鼻前。

“嗯……”

片刻间,阿朵醒来。迷迷糊糊的眼,先是瞧见云微,没瞧见彭漾,登时吓一跳,顷刻弹了起来,四处搜寻彭漾的身影。

此时,彭漾站在床前,四下打量,发现这里的窗被封住了,若真有什么事,除了门,无处可逃。

许多废旧的物件,凌乱地摆在这里,乍一看去,真真是个刺激的场所。

“先放这里,我去开门。”

门外传来杜鹃的声音,屋里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假装晕倒躺在地上。

躺下后,门也开了,杜鹃领着几个婆子,抬了个麻袋进来。

“放这里。”

杜鹃指挥着婆子,将麻袋放在彭漾旁边,然后又让她们将阿朵和云微抬出去,扔在隔壁耳房。

两个婆子窸窸窣窣的,费力将人抬到隔壁,想要过来解那麻袋,还未动手,便被呵斥住了。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们真要看?”

到底是大丫鬟,杜鹃身上是有几分气势在的,那两婆子登时被吓住,手立马缩回,讪笑着拿赏钱出了门。

人走后,杜鹃担忧地轻拍彭漾,压低了声音呼喊,“大姑娘?”

彭漾墨黑的眼猛地睁开,她大大松口气,还好没晕,不然她一个人不好挪动。

“人在后罩房。”杜鹃一面将人扶起来,一面低低地禀报,“只求大姑娘看在奴婢投诚的份上,万万要帮奴婢。”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这一次,算是背叛旧主了,若彭漾再不帮她,她肯定会死。

事情做到这份上,容不得她回头了。彭漾闻言没有马上回应,这个杜鹃,怕是没搞清楚状况,她们之间是交易,不是投诚。她不会以为,一个交易,就能保终身荣华吧?

半晌得不到回应,杜鹃咬着牙,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奴婢日后,对大姑娘言听计从,只求大姑娘赏条活路。”

她心乱如麻,惊慌极了。

彭漾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忽然明媚地笑起来,“自然,跟了我,命就不贱了。”

没有明确的回答,暂时也不会动她。

局才刚刚开始,棋子怎能那么快就弃?

物尽其用,可是传统美德。

“奴婢多谢大姑娘。”

杜鹃心底是不敢放心的,她也知道,自己背主求荣,肯定成不了彭漾的心腹,可她也不想成心腹,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她就有手段,不靠任何人,得到一世富贵!

“嗯。”

彭漾敷衍地点了点头,从屋里出来,目光扫向院门,此时院门紧闭。

阿朵和云微已经从耳房出来了,都心有余悸地望着她。

“去后罩房。”她领着两丫头,绕过正房,朝景辉院的后罩房走去。

早已荒废的景辉院,也就前院看上去还像样子,后院彻底多年未修葺过了。墙体斑驳,长满了青苔。地上杂草丛生,也遇秋枯黄了。露出草丛里碎掉的无数瓦片,和腐烂无状的破布。

阿朵速度快,先一步进到后罩房,运气也好,找的第一间,便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人。

“竟是杜大人……”阿朵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很震惊,脸色吓得惨白,“杜大人最得陛下欢心,以前陪姑娘入宫,时常瞧见他在宫里行走。他们连杜大人都敢设计?”

彭漾没接话,承乾帝确实对齐国夫人一家格外的娇宠。不过根据她前世调查的结果猜测,承乾帝是做给那些反对他的人看的。十年前太后还在垂帘听政,大部分人为太后马首是瞻,他憋屈又气无处撒,就拼了命地对齐国夫人好。

大臣们越弹劾,他就越好。渐渐地,都成习惯了。不过,承乾帝尚算守成之主,对齐国夫人的隆宠,也只是财帛和地位上,并不给实权。

这杜岩豫便是如此,空有官衔,没有实权。

纵是如此,能时常在宫里行走,那也比有些有实权的官员强。

“将他搬走。”

彭漾看时辰差不多,拐过后罩房,率先一步打开后门。

出了景辉院后门,是去往晚山院的小径。小径旁的另一堵墙,便是晚山院的墙。此时,染微已经等在墙边了。

“姑娘。”

她手里拿了件大红绣金线缠枝披风,见人便过来,打开披风披在彭漾身上,遮盖了因躺在地上有些脏的衣裙。

又递给阿朵和云微,一人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裳,然后将昏迷不醒的杜岩豫一扛,便扛出了景辉院。

此时景辉院后院再无他人,阿朵和云微两人,毫无顾忌,直接随选了间排屋,进去便更衣。

她们不知的是,景辉院正屋后有棵积年的长青老树,树上站着两人,正注视着这边。

不但能将两人看得一清二楚,连之前彭漾的所有举动,都目睹了全过程。


茂密的树叶,将两人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刻意寻找,断断发现不了。

不过,在云微和阿朵更衣时,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了身,身体隔着粗壮的树干,很君子的,什么也没看。

更衣后,两丫头出来,主仆几人,快速朝僻静的小径走去。

晚山院太大,有许多小门。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僻静小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阿朵先进去,查探了附近无人,她才让染微入内。染微力大无穷,扛着杜岩豫健步如飞,入院内拐进密密麻麻的茶花林,片刻便失了踪影。

彭漾入院,主仆三人往与染微相反的方向,沿着边缘行走。边缘无路,自然便无人赏花。

速度很快,疾步前行,走了半刻钟左右,才从花匠走的小路去到靠近亭子的的大路。

有亭子,便陆陆续续看到人。

有那政治不敏感之人瞧见彭漾,想着她很可能成为贤王妃,便忍不住过来攀谈,要与她打好关系。

“漾姐儿,方才瞧见贤王殿下也来赏花,你可有瞧见了?”

几个妇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彭漾闻言顿感后背一凉,贤王来了?

他怎么会来这种无聊的赏花会?怕不是来找证据的吧?

不行,得加紧行事了!

得赶紧拿到雪薇她们的卖身契,然后快快的逃出这个是非坑。

“漾姐儿,你说说嘛,可有瞧见贤王?”

贵妇人们见彭漾沉默,还以为是脸皮薄,更卖力地问了,直问得她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挣脱那些要攀贤王关系的妇人,寻了处亭子,刚准备坐下喝口茶,便听不知是谁厉声大喊,“出事了!出事了!”

豪门大院,名门望族,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大新闻,之前还缠着彭漾问贤王的妇人们,一听,立刻便奔过去看热闹去了。

彭漾喝了杯茶,茶还在舌尖打转,闻言险些喷出来,呛得她连连咳了好几声。

这么大喊,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来看彭家的笑话吗?她以为那只黄雀只是想让她一个人名声尽毁,没想到这么蠢,竟想拉整个彭家下水。

也不知背后站了谁?

电光火石之间,彭家一串仇人的名字从脑海飘过,竟都有嫌疑,至于是谁,便要再探了。

冰裂纹的哥窑茶盏放下,彭漾慢悠悠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

这是一场大戏,有人在前头领路,她走在后头,一时半会无人在意。

走着走着,出了晚山院,直奔景辉院而去。

“这怎么出了晚山院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身边不停有人猜测,甚至问彭漾,“漾姐儿,你说能出什么事?”

“不知。”

她一问三不知,再问就不回答了。

那些人觉得没趣,便索性不问,跟着人流过去看。

人不少,还没到景辉院呢,路便走不通了。

后头的人,只能听前头的转述。

“听说有不知廉耻的借着花会苟且,竟在顺国公府做出此等下流之事,真是该杀。”

听了半晌,前头的终于传话过来了。

这话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想要探头看看是哪个在传话,却找不着人。

彭家众人脸都绿了,不大声爆出来还好,悄无声息处理便罢。

可现在大家伙都把话听进耳朵里去了,总不能将这满京城的贵人都杀尽吧?

不过京中贵人也不傻,知晓看人笑话这种事,需要背着点人,不然将来路不好走。聪明的,已经远远避开,不想知道更多。

人世间的参差,便是有聪明人,也有蠢人。而那蠢顿的,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死命往里挤。

尤其,彭家仇家不少,明里暗里安排的细作,也在推波助澜。

随着不想知道真相的人往外走,前头空出了不少,彭漾慢慢往里走,不多会也瞧见景辉院院门了。

不过她没继续往里走,只站在道旁,一棵老树挡住了她的身形,那边回头也瞧不见她。

院门前,吴馨然、彭萍、彭妍月三人到齐。跟在她们身后的,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饶是隔得远,彭漾也还是看到三人脸色难看至极。

寒风萧瑟,不及三人心中凄凉。

她们惊恐地用眼神交流,互相责备着。

几个婆子跟在身后,也是一脸的如丧考妣。她们今天的计划是,让杜岩豫跟彭漾睡到一处,这样她就嫁不成贤王了。

而杜岩豫是个十足十的浪荡子,不但流连花丛,还喜欢家暴,他前任妻子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就算娶了彭漾,也不会善待她。她此生,便只能做个笑话。

甚至可能被打死。

这般安排,她们也只想让彭家人,和齐国夫人知晓,并没有让全部贵胄都过来呀!

这么多人,杀都杀不完的!

一时之间,三个主谋,以及那些参与的仆妇,吓得六神无主,脸色煞白。

彭萍腿都软了。

若让这些人瞧见彭漾跟人,赤条条的颠鸾倒凤,那她也没脸了。

她还好些,吴馨然险些晕死过去。彭萍有祖父祖母,和老祖宗相护。她可没有!

吴家还靠她支撑呢。

若彭家因为这件事,休了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与吴馨然一样惊慌到极致的,还有彭妍月。盐析彭家是要仰仗京都彭家的,若事情败露,家里肯定不会保她。

一定会让她去做姑子的!

不,不能,她微微摇头,决不能!

“三叔母,您是二房的主母,此事还得您来定夺,我与瑶妹妹先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彭妍月有了决断。现在保护彭萍,就是保护她自己。

首先要做的,就是别看到那一幕,然后立刻去三房将事情全推到吴馨然头上。

丢下话,也不等应答,便拉着彭萍往外挤。

然,纵是二房的主母,茶花会在二房办,吴馨然也束手无策。人太多了,且都是有身份地位的。

她在这些人面前,根本就没有分量。

只能等有分量的长辈过来,才能让看热闹的离开。

彭妍月搀扶着彭萍,堪堪挤出人群,便瞧见彭漾站在老树下的道旁。两人当即傻眼,像是看到了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