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真滋味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在寸土寸金的淀川名府，那些每日相伴，秉烛夜谈的日子，大概就是一生的缩影。可如今看来，当时的自己还是太过肤浅了。
直到真正置身于这平等互视的现实之中，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如此。
这就是最真实的，充满人情味的人间烟火。

原枞雄最终还是没能在附近找到合适的民宿。
在月华的指引下，他开着车，借着皎洁的月华，一路驶向购置衣物的方向。途中，他忍不住问起酒店的具体位置。恰好车子经过，月华便抬手指给他看。
那是一栋毫不起眼的小楼，带着浓厚的八九十年代的设计风格，外墙的砖瓦也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调，略显陈旧。
他缓缓踩下刹车，还不太适应这里随处可见，毫无章法的停车方式。
接着，他抬眼看向窗外，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似乎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见他久久沉默不语，月华误以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环境，便微微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要不你还是……”
原枞雄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偏偏就不走了。”
月华微微抿着嘴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便转过头去，让人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是觉得好笑，还是感到无奈。
所谓的“商场”，其实只有一层，各个商铺在大厅里各自圈地为营，划分出了自己的摊位。整个商场的布局，就像是一个热闹喧嚣的菜市场，只不过这里售卖的，是一些首饰和衣物。
四处都充斥着商家们热情高亢的吆喝声，过道狭窄，仅能容纳两人并肩通过。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走着。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非凡，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即便他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也依然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
事实上，原枞雄逛街的经历屈指可数。印象中，他只在年幼时正儿八经地陪着母亲宴晓山逛过街，此后便再也没有了。
也没有人敢用“逛街”这样的字眼来打扰他。
他过往的那些“未婚妻”，都与他相敬如宾，如同商业伙伴一般。没有哪一个像今天的月华这样，能够如此亲昵地和他手牵着手，在这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肆意地挥霍着时间。
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人头攒动，嘈杂喧闹的商铺里。
放眼望去，尽是些一眼便能看出质地廉价，配色花里胡哨的衣物。还有那些印着大牌LOGO，以及奢侈品经典纹络的布料，似乎每一件衣服都以集齐这些元素为荣，并且堂而皇之地挂在铺面最显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到。
原枞雄好奇地四下张望着，一方面觉得新奇，另一方面，也因为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而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因此，他只是一味地朝前走，甚至忘记了买东西这件事，是需要停下脚步，仔细挑选的。
月华和他并肩走完了这条过道，两人依然两手空空。
“你不是要买衣服吗？”月华有些诧异地问道。
原枞雄清了清嗓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自己“没经验”这件事。于是，他转身拉着月华来到最近的一个铺面，目光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衣物，随意地指了指一件黑色的长袖Polo衫。
“帅哥要这个是吗？”
铺面后的阿姨堆满了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原枞雄看，滔滔不绝地开始介绍起这件衣服的优点。原枞雄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只能一味地沉默点头。
月华偏过头，看着他露出这样无措而故作镇定的神色，忍不住想笑，却也没有出面帮他解围。
阿姨见他不给任何反应，便转而夸赞起月华来。
“这是你女朋友吧？一看就是咱们这儿的姑娘，长得真俊！”
原枞雄低垂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转过头，正好瞧见月华那泛着粉红的耳廓，于是罕见地附和了一句。
“嗯，的确很漂亮。”
阿姨见他终于搭腔，一下子来了精神。
“帅哥你是外地过来的吧？说话斯斯文文的，是哪儿的人啊？”
原枞雄依然盯着月华的侧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苏城。”
“哎呦，苏城可是个好地方……那怎么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了呢？”
“提亲。”
月华猛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羞还嗔，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生动模样。他顿时感到心头一跳，仿佛又看到了最初在原上策马奔驰的那个倨傲少女。
那时，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充满了戒备，还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原来，那份骄傲的魂魄并未消亡，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被她深深地藏了起来，不再轻易示人罢了。
阿姨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嗓门：“这是喜事啊！祝你们百年好合！”
原枞雄笑了起来，先前的不自在，忽然就消散了大半。他甚至很自然地朝阿姨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把衣服包起来。
“刚刚那件衣服，帮我包起来吧。”
阿姨亮着嗓门应了一声，随后便随手从铺子下面抽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把衣服团吧团吧地塞了进去。
原枞雄一时僵住了，好险没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
好在身经百战的阿姨尚留有后手。她把衣服拿在手里，迟迟不递给他，而是又开始热情地向他推荐起其他的货品来。
原枞雄感到有些焦虑，不知道该如何与阿姨沟通，下意识地重新牵住了月华的手。
她的掌心里带着一丝薄汗。月华原本是存心在旁边看热闹，但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这场合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适。她连忙用母语打断了阿姨的滔滔不绝，把衣服的袋子要了过来，示意原枞雄去付账。
原枞雄扫了二维码，发现只扣了六十块钱，又是一怔。
走出服装商场，月华又带着他去集市上买了二斤新鲜的羊肉，打了一斤奶子，慢条斯理地逛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上了车，准备回去。
回去的路上，月华忽然转过头，看着他，轻声说道：“这回知道了吗？”
“什么？”原枞雄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真正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月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原枞雄开着车，因为不熟悉这里的道路，没有偏过头去看她的表情。他感到有些不安，仔细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片刻之后，他选择了最朴实的字眼：“这样也很好。”
月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没有厨师，没有佣人，没有别墅里的管家，也没有助理像个超人一样，帮你处理所有你想到的，没想到的事情。你甚至没有办法每天都泡上一个热水澡，因为浴缸这种东西，在我们普通人家里，几乎是看不到的。”月华缓缓地诉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

她满腹狐疑，要知道，没人比她更清楚，原枞雄在海市，在寸土寸金的淀川名府里，过着何等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尊贵生活。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他的时间是无价之宝，任何凡尘俗事，都不该浪费他哪怕一分一秒的光阴。
她放柔了声线，试探着问道：“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好吗？”
他闻言轻笑，眼底满是宠溺：“你太小看我的适应能力了，月华。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气。我之前的生活看似光鲜亮丽，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误以为生活本该如此。”
他语气一顿，眸光温柔如水，“但如果我习惯的生活里没有你，那我宁愿主动去改变。没有人能为我的人生盖棺定论，对不对？”
她听得黛眉微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见状，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是我主动要来你的世界，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如果我连你的生活方式都无法接受，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说爱？”
“那你……”她欲言又止，心中百感交集。
“别再问我什么时候离开。”
原枞雄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在她开口之前便轻声打断，随即轻轻叹息。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你真的这么说了，我很乐意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只要有你相伴。”
汽车轻盈地转了个弯，午后明媚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射入车窗，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在额前，用这个细微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受到的巨大震动。
原枞雄很少开玩笑。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认真地兑现，哪怕是在明知她没有当真的情况下。
她轻轻摇头，试图反驳：“你的工作……”
“现在远程办公已经很普遍了，只要我想，在哪里都能设立办事处。反正我每个月都要飞来飞去十天半个月，办事处设在哪里都一样，大不了给周郝聪涨点工资，让他多跑几趟就是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况且，宜山未来的战略规划都是以这里为中心展开的，我留在这里也算是顺理成章。”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如同在闲话家常，向她娓娓道来宜山赴港IPO的最新进展，“赴港上市现在只差最后的结果了，大概率会是个好消息。这件事一了，我其实也没有非要留在集团总部坐镇的必要。中山除了竞马之外的其他业务版块，都有专业的职业经理人负责，我在哪里办公，根本不会影响我远程掌控大局。”
他越说越认真，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或者说，他已经做好了她不肯离开的准备，并且也做好了为了她而改变自己人生规划的打算。
月华始终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汽车再次转弯，她缓缓放下遮挡在额前的手，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地从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一点点地坠落下去。
她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你让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