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狭路

端上桌的早餐热气腾腾，宝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而扎什则伏案疾书，手边摊开一本厚厚的记事本，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

听到月华拉开椅子坐下，扎什这才抬起头，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咱们家的萨仁图娅长大了，都知道给阿爸阿妈做早饭了，真是懂事。”

宝云也闻声将目光从电视机上挪开，转向自己的女儿，脸上同样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月华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回应了父母的夸奖。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碗里的肉，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见宝云带着关切的语气说道：“你这孩子，自从回到家就没见你真正高兴过，就连说的话，都比以前少了很多。”

月华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我……我最近一直在忙，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扎什放下手中的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那也叫忙？整天躲在马房里做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根本就不用动脑子。”

他停顿了一下，见月华始终沉默不语，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马房里养马吧？”

宝云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附和道：“要不然，你跟我去文旅局那边帮忙吧？你毕竟是大城市回来的，应该很懂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每次我直播的时候，看到那些弹幕，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月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妈，我也不懂那些的。我只会养马。”

扎什和宝云对视了一眼，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担忧。

过了许久，扎什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样吧，月底有个国际赛马节，你和我一起去美林谷看看。”

月华捏着勺子的手指猛地一紧，脱口而出：“赛马节？”

“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扎什解释道，“咱们喀喇沁的美林谷新建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国际赛马场，年初的时候刚刚开幕。这个马场可是能承办一级赛事的，配套设施都是世界一流的。”

说起这个，扎什的脸上不禁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姜总说，有了这个赛马场，肯定能带动整个喀喇沁的赛马产业。这次的国际赛马节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到时候会有很多专业的骑师过来，咱们飞鹰培训基地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有机会参加比赛。”

宝云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听说了，这次的赛马节要办整整三天呢，咱们牧场的人都要过去帮忙。”

月华语气平淡地点了点头：“好。”

宝云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最终还是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叹息。

十七岁的萨仁图娅，会因为一场草原上并不专业的赛马而欢呼雀跃，对未来充满期待。

而如今的萨仁图娅，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感到欣喜了。

扎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内心却更加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吃早餐。

这对夫妇一生经历过无数的风浪，都携手并肩，勇敢地迎了上去，从未退缩。

然而此刻，面对女儿的沉寂，他们却感到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宝云临出门前，轻轻地抱住月华，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的萨仁图娅，妈妈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月华用一种近乎慌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没想到宝云会为了这件事而担心。她连忙解释道：“我没有不高兴，真的。”她紧紧地抓住宝云的手，语气近乎恳切，“我只是长大了，成熟了，所以话才变少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如今的变化，又怎么能简单地用沉默来解释呢？

赛马节开幕的那天，月华负责照顾白音宝力格的赛马。

白音宝力格顺利地从飞鹰培训基地毕业，拿到了见习骑师的证书。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国际赛事，培训基地特意给他配备了一匹纯血马参赛，因此，他整个人都显得斗志昂扬。

“萨仁图娅。”在赛前准备的时候，白音宝力格兴奋地问月华，“你相不相信，我这次一定能跑出头马？”

上午是两千米纯血马草地赛。月华习惯性地用驯马师的眼光来评估他和赛马的配合度。

片刻后，月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匹马更适合长途赛。你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下午的五千五百米比赛上。”

白音宝力格认为月华不相信自己，顿时有些不服气，涨红了脸说道：“我短途也能跑得很好！你等着瞧好吧！”

月华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牵着他的马，朝闸口的方向走去。

“要开始了。”她说，“加油。”

月华并没有留在原地观看比赛，而是转身离开了。

赛场旁边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有马文化博物馆，星级酒店，还有一二层可以举办赛后After party的宴会大厅，甚至还有一所尚未正式开幕的马术学校……

虽然设施规模无法与山光道赛马场相媲美，但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远处是美林谷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在风中摇曳的树林。她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建筑群前面开阔的停车场，几乎已经被各式各样的车辆占据。

身后的赛场传来开闸的铃声和观众的欢呼声，而她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初次承办国际赛马节就能有如此盛况，这难道是一开始就可以预想到的吗？

还是说……他无论做什么样的决策，都能如此成功？

在她的记忆里，他似乎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曾出现过任何疏漏。

他所看到的大局，她永远都只能窥见一部分。以至于，她的报复计划也进行得漏洞百出，跌跌撞撞，宛如孩童一般，最终还需要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收拾残局。

这么久以来，她到底……都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她那份最炙热的爱意，早就已经随着南港沉入了海底，而如今她所能回馈给他的情绪价值，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没有能与他比肩的事业，给不了他任何帮助，更无法为他锦上添花。

她出身卑微，和他在一起换来的只是旁人的质疑和揣测，而非真挚的祝福。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赶上他的脚步。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放弃反而是一件更容易的事情。

月华回过身，透过重重人影，看到白音宝力格正骑着马朝她跑来，脸上带着一丝羞愧的表情。

他说，萨仁图娅，我没能拿到第一。

恍惚间，她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白音宝力格和赛马的身旁。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是机械地牵住白音宝力格的马。少年翻身下马，仍然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而她的视线却僵硬地定格在他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