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草原夜

夜幕低垂，苍穹如一块巨大的墨蓝色丝绒，点缀着无数闪烁的碎钻。白音宝力格那年轻的脸庞，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只要去了山光道，”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里满是憧憬，“我就能让阿爸阿妈过上更好的日子！”

月华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轻声问道：“你想去山光道？”

“那还用说！”白音宝力格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飞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儿，去山光道闯出一片天！”

他注意到月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呢？你的梦想又是什么？他们都说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干嘛又要回到这片草原呢？”

月华一时语塞，只是对着少年坦然一笑，说道：“我…没有什么梦想。”

白音宝力格听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怎么会呢？每个人都会有梦想的呀！”他困惑地挠了挠头，“我姐姐她不擅长骑马，也没读过多少书，可她也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嫁给草原上最英俊潇洒的男子！”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起阿爸的梦想，阿妈的梦想，甚至连飞鹰计划里那些正在努力学习马术的小伙伴们的梦想，他都如数家珍。

白音宝力格轻轻抚摸着身旁骏马的鬃毛，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般地强调：“不可能没有梦想的，每个人都会有梦想的……”

月华默默地听着，一颗心却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她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想要迫切实现的目标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她茫然地握紧手中的缰绳，目光投向那无边无际的远方。原野与天空交汇成一条模糊的界限，而那尽头究竟有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那晚，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睡。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从最初的纷乱嘈杂，到一片空白，再到各种念头此起彼伏，让她精疲力竭。

手机静静地躺在炕头，自从回到草原后，她几乎很少再去碰它。在无边的黑暗中，她摸索着按亮屏幕，看到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数字，那是堆积如山的信息，她迟疑了片刻，终于打开了那个已经许久未曾使用的微信。

上百条未读消息，几乎都来自于驯马师大群，以及周宸、程子珊、利少荣等人的私信，唯独没有看到原枞雄的名字。

周宸发来的消息最多，一条接一条：

“到喀喇沁了吗？”

“回到家乡的感觉怎么样？”

“怎么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

利少荣的消息则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到家了吗？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资本家那边我已经开始安排检疫了，大概半个月后就能送到。”

“你…最近还好吗？”

……

程子珊的消息依旧充满活力：

“我和杀神要去澳洲备赛了，希望一切顺利！”

“也希望你回到家乡之后一切都好！”

还有群里，大家依旧在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赛季，抱怨着备赛期间那令人窒息的魔鬼训练。

直到此刻，群里的消息还在不停地刷新。

高湳似乎又在抱怨这次运马的检疫过程格外漫长繁琐，结果遭到了群里其他人的集体吐槽，大家都认为他干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对这种事情大惊小怪，实在不够专业。

她离开之后，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并没有因为她的缺席而停滞。

月华手指微微颤抖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开了右上角的设置，手指悬停在那个鲜红的“退出群聊”按钮上，许久都没有勇气按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干干净净地斩断一切过往，彻底告别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她却又忍不住地感到不舍。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只是默默地退出了微信。

她又漫无目的地打开了网页，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浏览着各种新闻。

突然，一条新闻标题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微微一怔。

“邵氏集团爆出惊天丑闻，继逃税漏税、违规操作后，又被强制执行四亿巨额罚款！”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新闻的发布时间，赫然显示着“今天”。

直到此刻，这条新闻仍然牢牢占据着各大网站的热门榜首，阅读量高居不下。

——

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

豪华的包厢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杯香槟，极为罕见地出现在原枞雄的手中，而且，已经被他喝掉了大半。

张锦棠正神色复杂地接听着一个电话，时不时地扬起眉梢，目光落在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挂断电话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邵家的事情，是你做的？”

原枞雄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常在河边走，总该想到会有湿鞋的那一天。”

他的言下之意，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终究会自食恶果，这一切与他无关。

张锦棠听了，一时语塞，只是默默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长叹一声。

“邵二上诉失败了，现在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邵家被查，恐怕会直接把他之前的案子也牵连出来。原本只是缓刑，现在大众都在质疑司法程序的公正性，估计要重新严判了。”

他顿了顿，见原枞雄依旧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寒意。

“你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邵家并没有亏待过你啊。”

原枞雄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眼皮，语气低沉地问道：“如果我不是原枞雄呢？”

“什么？”张锦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原枞雄的声音很轻，几乎不带任何感情，“是一个……长相还算不错的，在山光道努力策骑的女孩。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能够赢得比赛，赚很多钱，这样才能在我喜欢的人面前，不至于感到自卑，低声下气。”

“可是，仅仅因为被邵家的公子看中了，我就被他们诬陷，折断了翅膀，失去了我所热爱的事业。紧接着，就被他们非法拘禁，遭受暴力。我尝试反抗，却不小心失手伤人。我以为自己杀了人，走投无路，最后绝望地跳下了南港。”

“可是，我死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被他们刻意抹去，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冰冷的水底，我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依旧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知道他的家族会为他提供庇护，所以，他可以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调剂生活的玩笑。”

张锦棠慢慢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原枞雄，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因为他意识到，原枞雄所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对应着真实发生过的人和事。

“你说的是……”

原枞雄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却泛着冰冷的寒光，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张锦棠。

“这就是发生在月华身上的事情。而在当时，我同样被他们蒙蔽双眼，堵住耳朵，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

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草原。

热气腾腾的奶茶在锅中已经熬煮了很久，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月华神情平静地站在灶台旁，熟练地关掉了火。

她的手边放着三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昨天剩下的手把肉，她又往碗里放了一些炒米，这才将滚烫的奶茶倒入碗中，将羊肉完全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