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落叶归根

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萨仁图娅离家七载，归来却恍如隔世。

期间，她只匆匆归来过一次，短暂的相聚，报喜不报忧，只字不提在外漂泊的艰辛。扎什虽远在草原，却也心知肚明，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一个弱女子想要扎根立足，谈何容易？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女儿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更加黑暗。

那些年，女儿究竟遭遇了什么？

从阿勒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扎什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只能笨拙地拿起智能手机，跑到培育基地，向那些从城市高薪聘请来的年轻驯马师请教，这才勉强学会了如何在网络上搜索女儿的名字。

当这扇通往世界的万能之门终于开启，他才如梦初醒，那些女儿从未提及，却又真实发生过的伤痛与委屈，如潮水般涌来。

与原枞雄的绯闻，扑朔迷离；“药马案”的指控，恶意重伤；兽医亚丁的诽谤，更是雪上加霜……

最近的新闻里，女儿的身影再次出现，那是她在赛马节目中被剪辑出的高光时刻，英姿飒爽，宛如中世纪油画中策马奔腾的公主，耀眼夺目。

扎什凝视着屏幕上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儿，心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从未吐露过，自己是如何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

以至于在机场重逢的那一天，他紧紧拥抱着女儿瘦削的肩膀，又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奥敦图娅的骨灰，百感交集，竭力压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宝云曾说过，当初就不该放任她和原先生离开。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追悔莫及。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将沉睡的原野唤醒。

万物复苏的时节，月华早已习惯了舒适的牛仔裤和宽松的卫衣，她走出蒙古包，用一盆储存的清水，在晨曦的照耀下洗漱。

她的穿着打扮，引起了骑马路过的蒙古族少年的注意。少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好奇地问道：“你好，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月华蓦然抬起头，被清水冲刷过的脸庞还带着湿润的水珠。她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马背上的少年，用流利的母语回答道：“不是，这里是我的家。”

少年顿时愣住了，他勒住马，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她，疑惑地问道：“这里是扎什叔叔的家啊。那……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阿爸。”月华笑着回答。

少年闻言，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扎什叔叔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月华莞尔一笑。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一边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音宝力格。”少年胯下的骏马有些躁动不安，不时地来回踱步。“你呢？”

“萨仁图娅。”

白音宝力格是培育基地“飞鹰计划”的训练员之一。

自从宜山马业注资喀喇沁之后，纯血马和赛马培育产业便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为了培养和输送优秀的骑手人才，马场专门成立了“飞鹰计划”，挑选有天赋的少年进行专业的马术培训。

“只要在培训班顺利毕业，就能获得见习骑师的资格证书。”白音宝力格自豪地说道，“到那时，我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骑手了！”

月华仰起头，望着他，由衷地笑道：“那祝你早日毕业。”

“会的！”白音宝力格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目送着少年策马远去，月华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四周围绕着的是风吹草低，以及熟悉的天空和原野。

然而，她却突然感到一阵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回到家里的第三天，因为洗浴不便，她便搬到了县郊的一间平房里居住。

白天，她跟随着阿爸来到马场，喂马、刷毛，偶尔会去培训班看看白音宝力格练习骑马。

马场里新设立了培育基地，也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有负责培育赛马的顾问，也有从各地特聘而来的驯马师。

这些人大多来自附近的城市，以蒙古族人居多。只有一个汉族青年，名叫姜峰，是宜山马业的梁嘉业前来洽谈合作时带来的副手。后来，他便被留在这里，负责跟进基地后续的合作事宜。

大家表面上都称呼他为“姜总”，但姜峰为人谦和，与当地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并没有什么架子。

他经常看到月华过来帮忙做一些马工的工作，也知道她是扎什的女儿，对她十分友善，常常在午休的时候主动找她聊天。

这天中午，宝云炖了一大锅香气扑鼻的牛肉土豆，端过来和大家分享。众人围坐在外屋的长木桌旁，一边品尝着美味的午餐，一边纷纷称赞宝云的手艺。

宝云没吃几口，就急着赶去文旅局那边参加一场直播活动。临走前，她亲昵地摸了摸月华的头。月华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脸颊蹭了蹭妈妈的手心，却没有注意到对面姜峰忍俊不禁的表情。

午饭过后，月华来到饲料房，准备为马匹调配饲料。姜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背着双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月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搅拌饲料。

这次调配的饲料，是专门为珍贵的纯血马准备的。由于马种的特殊性，这些饲料也格外昂贵。除了必要的大麦、燕麦等谷物之外，还必须加入一定比例的马用多维元素、复合益生菌等营养物质。

如今，科学养马已经成为主流趋势，饲料的配方也早已成为各大马场的商业机密。月华调制的，正是他们马场独有的秘方。

姜峰只是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许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缘故，他的皮肤也晒成了和小镇居民相近的颜色，只是五官轮廓没有那么分明，却显得十分清秀。

月华并没有把他当成外人看待，因为如果从外形上来看，如今的月华，一身独特的气质，反而更像一个外来者。

马场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峰对月华很感兴趣。

扎什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姑娘大了，也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在文旅局那边工作。”姜峰看着她搅拌饲料有些吃力，便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铁锹。

月华松开了手，看着他熟练地搅拌着饲料，微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应该知道自己很漂亮。”姜峰并没有抬头，只是很自然地笑了笑，“不止是在这里，我相信在其他地方，你也完全符合大众的审美。”

月华沉默不语。

姜峰又接着问道：“我听说你是从海市回来的。为什么？那里不好吗？”

月华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身想走：“只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