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马肉夜

原月华的心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然而，在这剧痛之中，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至少，她还愿意和他谈论过往，这证明，在他心中，自己并非全然无关紧要，她所追问的那些事，并非毫无意义。

他换了个姿势，在她面前盘腿坐下。这房间的床并不高，她坐在床沿，只需微微低头，便能看见他眼中的倒影，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有件事，我似乎从未对你提起过，那就是我最初是如何开始学习策骑的。”

“七岁那年，母亲因病离世，父亲因此悲痛欲绝，那段时间，我几乎很难在家中见到他的身影。后来，我悄悄询问了他的助理，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他几乎每天都沉溺在沙田的赛马场——他试图用赌马来逃避母亲离世的痛苦。”

“或许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主动向他提出了学习策骑的想法。”

“他答应了我的请求，还特意买下了一匹幼马，聘请了专业的教练来指导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接着说道：“初学骑马，摔跤是家常便饭。但是，在我第一次摔下马的第二天，我却发现教练牵来了一匹崭新的幼马。”

瞬间，一股寒意窜上了月华的脊背，她不敢问，之前那匹马去了哪里？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一部分马主眼中，一匹马的价值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生死也如草芥一般。

原枞雄语气平静地叙述着：“之前那匹马，被父亲处理掉了。他说，既然它已经让我摔了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这样的马，不值得留下，我也不应该对一头畜生怀有任何感情。那天，家里烤了马肉，父亲非常自然地告诉我，这正是之前那匹幼马的腿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但是，我也失去了轻易为生死离别而动容的能力。仅仅通过这件事，他就教会了我‘漠然’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月华听完，声音嘶哑地问道：“我……也是那匹马吗？”

他抬起眼眸，轻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摇了摇头：“不，对你，我从始至终都无法做到漠然。”

“我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是因为我无耻地期待着，期待着你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会回来向我妥协，回到我的身边。”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妥协什么？”

“我曾经给过你一个不算好的选择，一个让你不得不依附于我的选择。”

只有当她跌落谷底，他才有机会，以一种冠冕堂皇的姿态，将手中的风筝线重新收回。

将她囚禁在他的笼中，让她成为他一个人的禁脔。

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不堪的念头，在她面前剖析得淋漓尽致，苦涩地笑了笑，“因为那时候，我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给不了你更多。”

他自嘲地说道：“月华，我骨子里就是一个这样不择手段的烂人罢了。”

“那……后来呢？”她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愤怒，反而关切地问道，“如果你想要的仅仅是这些，那么在那一夜……我是指我去‘今宵’找你的那个晚上，你实际上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第二天，你会和……别人在一起？”

“骆绮雯”这三个字在她舌尖翻滚了无数次，最终还是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难怪她会如此耿耿于怀，她的第一次，那样的混乱，那样的毫无章法，最初的起因，是他醉酒后的失控，但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她自己。

骆绮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对他而言，那个晚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切疑问，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中，让她无法释怀。

只是每每回想起那段过往，都会因为第二日亲眼目睹的那个场景而感到如鲠在喉。骆绮雯的出现，就仿佛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让她无地自容。

那些曾经缱绻的回忆，如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疼痛，身体上的，以及心理上的。

她强迫自己忘记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却适得其反，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殷红的痕迹，甚至连毛孔都跟着发烫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直到它们重新回到他的掌心，被他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包裹。

“这件事，我也一直在试图弄清楚。”他轻声说道，“等回国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微微别过脸去，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却又听见他继续解释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别说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就算是在我们所谓的‘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

她微微一愣，猛地转过头，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还没堕落到那种地步，明明心里装着一个人，身体上还要同时和其他人纠缠不清。”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的真相，甚至要比这糟糕一百倍。

她更不敢去设想，他会在那样的年轻气盛的时候，为了她而“取次花丛懒回顾”。

月华真真切切地感到困惑：“那你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原枞雄沉默了几秒，转而一笑：“你猜？”

月华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她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再次试图结束这场谈话：“我困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倾身靠近她，顺势在她红润的唇上轻轻一吻：“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不问问我，为什么一早就让你空出今天的时间来？”

她瞪大了眼睛，眨了眨，听他低声说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三日。”

月华怔住了。

他的生日。

多么巧合，就在这一天，红朗姆诞下了它的子嗣。而他原本的计划，是将同样在今天出生的小马驹，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因为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消失，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了，还害得我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你说你怎么赔我？”

他似笑非笑，嘴上说着兴师问罪的话，姿态却依旧温柔。

可月华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他这副君子端方、和煦笑容的伪装之下，隐藏着一只浑身血污的撒旦。

她还在迟疑着该如何回答，却已经被他俯身吻住。

唇与唇仅仅只是依偎在一起，浅尝辄止的厮磨，几乎不带任何情欲。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钳住她精致的下颌，目光里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在你也在场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