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狭路逢

夜幕低垂，东京的街头巷尾亮起点点灯火，犹如缀满星辰的幕布。月华踩着略显急促的步伐，穿梭于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这一次东渡扶桑，除了工作，她还有另一个目的——寻访卫哲。

为了探寻卫哲如今的藏身之处，她耗费了两个月的薪水，委托地下渠道搜集情报。但愿这高价购来的地址，不是虚假信息。

她站在一栋老旧的集合式公寓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叮咚”的门铃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三声过后，屋内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始终无人应答。

月华微微蹙眉，再次按下了门铃。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靠近房门。随后，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一条金属防盗链牢牢地挂在门上。

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门后。那是一个典型的宅男形象，头发半长不短，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略显佝偻的身形，透露出长期缺乏运动的疲惫。

宅男似乎没料到会有年轻漂亮的女孩来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用略带生涩的日语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月华并不懂日语，她下意识地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越过宅男的肩膀，向房间内张望。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好几台电脑，显示器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俨然像是一个小型工作室。靠近门口的那台电脑屏幕上，隐约可见赛马游戏的画面。

这栋集合式公寓，平均每户的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何谈办公场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几乎就在她眼神变化的瞬间，宅男的脸色也变了。

“哐当”一声，防盗链被粗暴地抽回，房门猛然关闭。月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出所料地吃了个闭门羹。

房间内传来了压抑的争吵声，似乎是宅男在与另一个人激烈地争执着什么。由于都是日语，她无法听懂具体内容，只能拿出手机，悄悄开启了录音功能。

突然，房门再次打开。宅男套着一件夹克，神色慌张，似乎要冲出门外。当他看到依然站在门口的月华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月华手中亮着屏幕的手机上，惊呼了一声什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比想象中要小得多，看来对方并不是个练家子。月华强压下反击的本能，任由对方拽着，只是僵持在门边，试图等待房间里那位神秘人物的现身。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放开她。”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用日语命令道。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下巴上长满了胡茬，显得有些邋遢，但他的目光却异常锐利。宅男愕然地松开了手。

男人用日语说道：“知り合いの人だからーー（是认识的人）”

宅男难以置信地来回打量着男人和月华，神情依旧带着担忧和焦躁。最终，在男人的注视下，他无可奈何地退回房间，关上了房门。

男人深深地看了月华一眼，转身向电梯走去。

月华紧盯着他的脚，心中百感交集。

男人走路的时候，左腿明显有些跛。

街角，昏黄的路灯下，一间半露天的烧烤摊亮着微弱的光芒。几张简陋的桌椅摆放在路边，却总是显得空荡荡的，鲜有客人光顾。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卫哲熟练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他像往常一样，点了几串烧烤和一瓶啤酒，然后将菜单推向坐在对面的女孩。

路灯的光芒洒落下来，照亮了她的侧脸。她微微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犹如一把精巧的羽扇，神情犹豫，似乎不知道该点些什么。

卫哲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指尖在菜单上滑动。菜单上的选择其实并不多，但她却似乎在慎重地做出每一个决定。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嗓子有些发干。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说有，那就是变得更漂亮了。

几年前的那场不堪回首的初见，他明明意识模糊，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美丽。在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她一步步地踏入深渊，闯入了他颠倒错乱的视野。明眸皓齿，即使是惊恐的表情，也显得楚楚动人，犹如荆棘丛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而如今，她已经完全盛放了。

“这个……是鸡肉吗？”

她突然抬起头，指着菜单上的一行字，轻声问道。

“鸡翅。”卫哲叼着香烟，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她轻轻“哦”了一声，转过身，朝着烧烤摊的老板指了指菜单，点了那道刚刚验明正身的烤鸡翅。

“你怎么会找到我？”缭绕的烟雾后，卫哲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从哪里弄来的地址？”

“花钱买的。”月华平静地回答。

卫哲的表情骤然变得警惕起来：“从谁的手里买的？”

“地下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月华淡淡地说道，“你放心，除了我，应该也没有其他人会对你的下落感兴趣。”

卫哲轻嗤一声，神情放松了一些。

月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扬起下巴：“你打算一辈子都猫在这种地方吗？”

卫哲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她弯起眉眼，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卫哲欲言又止，烧烤恰好在这个时候端了上来，打断了他的疑惑。

月华颇为好奇地低头看了看日式烤鸡翅，拿起一串，轻轻咬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卫哲憋得难受，想不到她比他更能沉得住气。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问道：“你手机呢？”

“干嘛？”卫哲有些不解。

“记一下我的号码。”月华平静地说道。

卫哲抿了抿嘴唇，没有动。

月华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将桌子上的竹签整理到一起，轻声说道：“我这次是为了比赛才来日本的，看你只是顺路而已，你没必要有什么压力，也不用想太多。就当……我来问候一下故人。”

说着，她抬起眼眸，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毕竟我也算是见证过你的苦难，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

卫哲低下头，点燃一支烟，表情莫测。月华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见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机，这才一字一顿地报出了一串号码。

卫哲皱着眉头，将号码记了下来，疑惑地问道：“你到底……”

“你想回家吗？”月华打断了他的话，一句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却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中了他的要害，让他瞬间僵住了。

“回不了家的滋味儿，我明白。这三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你爸妈都在港岛吧？听说是大学老师。”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挺好的职业，只是在体制内，容易受到牵制。你不回去，也是为了他们好。”

卫哲眯起眼睛，仿佛要透过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纯真无邪的外表，看穿她内心深处隐藏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