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罪与罚

“知道了。”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再看连峰，目光垂落在地面上某处，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扬起下巴，示意连峰可以离开了。

连峰如释重负，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压抑的空间，匆匆告辞，回去抓紧时间补觉。

卧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从连峰的角度，可以遥遥望见她的眼睛，盈满了水雾，像两颗剔透的琉璃珠，纯粹而脆弱。

几年前，也是一个酩酊大醉的夜晚，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心里禁锢多年的恶魔，放纵自己的私欲，将她占有。而在第二天，当她再次鼓起勇气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当着她的面，与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狠狠地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

在她选择“赴死”的那一瞬间，有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原因，是与他有关的？

有没有可能，是他彻头彻尾的辜负，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她当初没有“离开”，他或许永远不会如此铭心至深，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深陷于无尽的悔恨之中。因为他的天性就是如此凉薄，若非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去，根本不会懂得珍惜现世的温存。

原枞雄缓缓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踏过无数个午夜梦回的辗转反侧，也踏过无数次思念成疾的幻象，最终，他走到了真真切切的她跟前。

不曾想，短短十余米的距离，他竟然要花费漫长的六七年光景，才能到达。

他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她月华般单薄的脊背，隔着柔软的睡袍，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嶙峋的蝴蝶骨，每一根都像是带着刺，扎在他的心上。

“对不起”这三个字，此刻说出来，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不合时宜。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带着颤抖，带着无尽的悔意。

“对不起什么？”她的喉咙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愕然，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道歉。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然后，带着怜惜和悔恨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很多。”他轻声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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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四十分，随着最后一匹赛马缓缓步入闸口，整个赛马场瞬间沸腾了起来，主持人用略显激动的声音，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那么，最后是15号杀神！日本杯，正式开始了！”

场地中央巨大的屏幕上，实时转播着十五匹赛马同时冲出闸口的壮观景象，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帜，为自己支持的赛马呐喊助威。

月华紧紧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双手却暗暗地捏紧，手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周宸发来的微信，问她：“你在哪里观赛呢？”

这是一场2400米的草地赛。

梁俊杰身穿粉色的帽子，搭配着蓝底粉色波点的上衣，与杀神一同，显得格外醒目。目前，他们正处在中程的位置，主持人播报说，目前排名第四，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发力冲刺。

月华紧紧地捏着手机，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梁俊杰和杀神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回复周宸的消息。她觉得周宸这微信发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这场比赛又没有他的马，他倒是会挑时间开小差。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人找你？”

一只大手覆在她紧紧攥得出汗的指骨上，试图掰开她的手，拿出她的手机。

可是她太过紧张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能够松开。

主持人的声音急促而紧密地播报着赛马的排名情况，通篇都是日语，她听不太懂，只能根据自己唯一知道的“杀神”的日文发音，来辨别赛场上的情况。

“放松点。”

男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似乎觉得她这副紧张至极的模样十分有趣，于是凑近了一些，张开手臂，轻轻地环住她单薄的脊背，小声地帮她翻译主持人的实况播报。

“一号的春雨率先通过了第一个弯道，拉开了两个马身的距离，目前，十五号杀神处在中间的马群中，六号飞机云孤零零地追赶着中间的马群。在第一和第二个弯道之间的中间点，四号山茶花冲到了最前面，与后面的马匹拉开了六到七个马身的差距——看来这场比赛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月华还在用眼睛紧张地寻找着杀神的身影，听到这里，没好气地说：“翻译就好好翻译，请不要加上自己的个人感想，原先生。”

而现实却如原枞雄所预测的那样，四号山茶花此后一路领先，将身后的十四匹赛马远远地甩在身后，彻底沦为了陪跑，只能争夺亚军和季军。

她费力地在冲过终点线的马匹群里找到了杀神，内心默默地数着刚刚计算的冲线名次。

并列第三。

在G1赛事里，这已经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名次了，远远超出了月华的预期。

要知道，这场比赛中，包括春雨和第一名的山茶花在内，有好几匹都是人气和实力俱佳的三冠王赛马，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杀神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已经算是万幸了。

突然，她的肩臂被用力地搂紧了一霎，然后又轻轻地松开。

“这场比赛，杀神跑得很漂亮。放轻松，”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了原枞雄一眼，莫名其妙的，她的心就平静了下来。

梁俊杰显得十分低落。

一般来说，赛后都要再次对骑师进行称重，以确定赛马的负重是否有误。称重结束后，按照惯例，应该是他牵着杀神在装卸场的小型环道上展示赛马，接受马主们的祝贺。

但是此刻，他只是牵着杀神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对周围围观马主们的欢呼声和赞美声置若罔闻。

月华朝着梁俊杰走了过去，他抬起头，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撇开了视线，显得有些沮丧。

“我……”

“能在G1赛事里拿到季军，你已经很棒了。”

她的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试图安慰的悲悯之色，仿佛只是在看待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冷静地面对他的名次，还有在他看来是失败的结果。

“你要清楚，赛马场上的主角永远都不是骑师，甚至不是驯马师，而是马。”

“就算要追究是谁做得更差，怎么也追究不到你头上，这个事实，我相信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她注视着杀神湿漉漉的眼睛，轻轻地摸了摸它发硬却光滑的鬃毛，感受着它身体的温度。

“我知道。”梁俊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沮丧，“我就是感觉……很无力。”

“有的人或许一辈子也跑不到头马的。扬名立万的永远都是少数。就像，我可能要花费十倍甚至百倍的力气，也未必能够成为贺约翰或是安德鲁。”她的口气极为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先承认自己是个凡人吧，这样，当结局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心里还会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