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来惊

遗山缓缓地从床上下来，脚尖触碰到冰冷的榻榻米，他微微一顿，似在适应着身体的迟缓。拉开和室的拉门，他望向正惬意地躺在露台沙发上享受晚风的周郝聪，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通知锦棠，让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周郝聪闻言一愣，随即翻身坐起，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并没有多问，立刻拨通了张锦棠的电话。片刻之后，他放下电话，转头向原枞雄汇报：“他问，晚饭吃什么？”

“酒店叫餐。”原枞雄淡淡地回答。

周郝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电话那头，张锦棠的怒吼声清晰地传来：“原枞雄！”

周郝聪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一脸无奈地转向原枞雄：“好的，原先生，我这就把菜单拿给您过目。”

他恭敬地将菜单递到原枞雄面前，然而，原枞雄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原先生？”周郝聪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眼中充满了疑惑。

原枞雄脸色沉郁，眉头紧锁，似乎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思绪之中。他带着睡意的眼眸深处，隐约闪烁着一丝迷茫。

良久，周郝聪才听到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想吃什么？”

周郝聪顿时如遭雷击，拿着菜单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板！竟然！问他想吃什么！

难道他也有机会享受到原先生那从未出现过的人道主义关怀了吗！

原枞雄并没有注意到周郝聪的震惊，他倦然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思绪：“你问问锦棠在哪儿，我过去找他。”

老板以前最厌恶夜场那种喧嚣嘈杂的地方，周郝聪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原枞雄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周郝聪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两句要不要自己陪同，却被原枞雄敷衍了过去。他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恳求让保镖跟随：“要是往常也就算了，这段时间您身体欠佳，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

原枞雄沉默不语地换着鞋，算是默认了周郝聪的提议。周郝聪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原先生自从身体变得虚弱之后，性格也变得有些别扭，好像倒退了十年一样。

不过……这样的他，反而更像一个有血有肉，有烟火气的人了。

张锦棠正站在酒吧门口抽烟，当他看到原枞雄的身影时，即使之前已经通过电话得知他要来，还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其实，在张锦棠和原枞雄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原枞雄根本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内敛。

那时候，他们都在英国念私立高中，在一所寄宿制男校里。在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中间，亚裔学生的边缘化几乎是一种常态。

然而，原枞雄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成绩优异，相貌英俊，无论放在哪个国家、哪个人种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此外，他打马球的技术更是纵横学校，无人能敌。这不仅赢得了同性的尊敬，就连在与女校的联谊舞会上，他总是被众多女生簇拥着邀请跳舞。

可以说，他集齐了所有令人羡慕的特质于一身。

张家和原家本就交情匪浅，两人又都玩得开，一来二去总是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马球、泡吧，样样不落。后来升学去了牛津大学，也是一样。

毕业后，原枞雄回国接手家族企业，而张锦棠读完哲学、政治与经济专业后，依旧放荡不羁，选择继续留在英国读研究生。等他再次回国见到原枞雄时，他发现这个人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也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总觉得原枞雄有些死气沉沉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唯一关心的似乎就只有他养的那几匹马。

可是，过了两年，当张锦棠再次问起他的马时，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已经转手卖掉了，自己不养马了。

他所有掩藏在克制表象下的情绪，就像一座尚未喷发的活火山。它沉寂了一年，两年，三年……无论多久，只要哪一处地壳运动触碰到了临界点，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张锦棠会想，或许那位“月华”，就是那一次地壳运动。

原枞雄的变化，总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她就是那根牵动他情绪的丝线。

不再养马是，患上妄想症是，为情所困也是。

就连今晚他破天荒地来到了已经许久不曾光顾的夜场，张锦棠也觉得这八成和月华脱不了干系。

他将手中的烟吸到尽头，漫不经心地掐灭，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怎么，这么反常？馋酒喝啦？你现在喝得了酒吗？别再出什么事儿让我背锅。”

原枞雄一言不发，与他并肩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酒。久违的威士忌顺着喉咙滑下，辛辣的滋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

紧接着，他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张锦棠惊掉了下巴。

“我和她提议结婚，她却说觉得荒唐。”

张锦棠的下巴半天没合拢，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等……等等，和谁提议结婚？”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原枞雄，张锦棠立刻恍然大悟。

也是，除了那位“月华”，还能有谁啊。

长时间不饮酒的人，一杯威士忌就已经到达极限，更何况原枞雄今天刚吃了药，胃里空虚，这会儿已经耳根发红，明显有些上头的迹象。

张锦棠索性开始使坏，怂恿他：“你在这儿喝闷酒也没用啊，人家又不知道。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我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连峰推开酒店标准间的房门，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下面的人办事不周，我也是刚知道。说是赛季期间酒店房间紧张，先不说有多少游客涌入千叶县，就是那些重要的马主和资深大师傅们，也怠慢不起。而且千叶县这个地方，酒店数量不多，所以很多人都只能委屈一下。不过你放心，也就这几天，等房间空出来马上给你换……”

月华往房间里看了看，房间虽然狭小，但还算干净整洁。比起她小时候经常露宿野外，风餐露宿的日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没什么。”她放下行李，语气认真地说道，“已经很好了。”

月华时不时地与原枞雄见面，连峰是知情的。如今她又受到了周宸的赏识，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

可她如此好说话，却着实出乎连峰的意料。

连峰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打开行李箱准备收拾东西，这才如梦初醒般地退后半步，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那个，我担心你和别人睡不惯，所以这个标准间只有你一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