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蔷薇路

长桌寂静无声，唯有银质筷子偶尔轻触青花瓷碗沿，发出细微的脆响。

欧阳思文虽是续弦，却并非那种卖弄风情的女子。她出身书香门第，自身也曾在名校执教，颇有学问底蕴。正因如此，即便原枞雄态度疏离，也从未对这位新夫人有所怠慢。

待众人用过晚餐，原晋中方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最近和芳嬅联系得怎么样了？”他问道，语气平静。

原枞雄淡淡回应：“一直都有联络。”

原晋中闻言，轻轻颔首，便不再多言。

阿姨陈小萍见众人用餐完毕，便熟练地为原晋中沏上一壶茶。

欧阳思文见状，连忙接过茶壶，细心地为原晋中洗盏，动作娴熟自然。递过茶盏时，原晋中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朝着爱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时之间，气氛融洽至极。

原雪礼见状，也向欧阳思文撒娇道：“我也要喝。”

“你年纪还小，头道茶浓，喝了小心晚上睡不着。等淡一些再给你。”欧阳思文温柔地说道。

原枞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只说了一句“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欧阳思文便立刻转头看向他。而他却已起身离席，径直走了出去。

欧阳思文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原晋中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她这才转过头，对着丈夫释然一笑。

按理来说，她作为原晋中明媒正娶的妻子，本不该对继子有所顾忌。可面对原枞雄，欧阳思文却总觉得有些拘谨。

这种莫名的“畏惧”，自从原枞雄开始掌管家业后，便愈发明显。

当年，她与原晋中领证结婚，进门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心要努力与这个八岁的孩子建立“母子”关系。然而，当她第一眼见到原枞雄时，心中便隐隐感到不安。

他的眼神，哪里像是一个八岁孩童该有的？

那年，她怀上了原雪礼，虽也想在原枞雄身上多花些心思，但孕期身体不适，实在分身乏术，便一直没有顾及到他。

等到原雪礼出生后，事情更是接踵而至。原枞雄又习惯了独来独往，她也仅仅是摆出一个“母亲”的样子，实际上，她从未听过这个孩子叫过一声像样的“阿姨”。

欧阳思文生性懦弱，觉得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后面的日子，便一直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有时候，她也会感到纳闷儿。明明她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情，原晋中娶她的时候，宴晓山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怎么那孩子只是用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扫她一眼，她就不太敢大声说话呢？

宅邸内绿意盎然，四处生长着葱茏的植物。

原枞雄沿着蜿蜒的石径，穿行于草木之间，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他想起了七岁那年，母亲宴晓山因病去世，原晋中在葬礼上一夜白头，对着宴晓山的灵位发誓，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他原本并不叫“遗山”。

宴晓山去世一年后，原晋中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同时也为了拓展自己的商业版图，带着原枞雄从港岛回到了海市。在海市安顿下来后，他为原枞雄申请了新的名字。

遗山。

这两个字的含义，不言而喻。

然而，如今看着原晋中与欧阳思文母女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的名字，也仿佛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的母亲宴晓山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又命运多舛。她是苏城人，赴港求学时结识了原晋中，却不曾料到自己会在那里嫁人生子，最终又猝然离世。

而她以为会爱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到头来，也终究是爱上了别人。

不知走了多久，原枞雄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恍惚。

四周盛开着娇艳的蔷薇，墙壁上攀爬着不知名的绿色藤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那年秋天，他和那个女孩并肩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她靠得那么近，轻轻拽着他的袖口，只是为了让他听一听蝉鸣的声音。

他沉默片刻，如同数年前那般，缓缓坐到石阶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传来两声轻轻的“喂”声。直到他轻声唤了一声“月华”，那边才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她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原枞雄轻笑一声，反问道：“你在哪里？”

“……马房。”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

“嗯。”他轻声应道，随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月华此时正焦头烂额地听着谭医生讲述杀手的伤势，实在觉得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见他半天不说话，便不耐烦地扔下一句“抱歉，我现在很忙，回头再说”，然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原枞雄垂下眼眸，屏幕上徒劳地显示着方才的通话时长。

他缓缓从被鲜花绿植环绕的石阶上站起身，只觉得心跳加速，头晕得厉害。

他几乎是龟速地走到车库，找到了自己的车子，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从车里拿出了一瓶备好的矿泉水。

——药物会让他经常感到喉咙干渴，从而引起咳嗽。

他从口袋里拿出药盒，熟练地倒出几粒药片，却迟迟没有放进嘴里。

片刻之后，他倾斜手掌，药片便滑落回了药盒之中。

他将药盒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滋润着干渴到发痒的嗓子。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在长期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下，他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靠在路边，原枞雄倚靠在车头，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望着天边一大片绚丽的火烧云。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长裤，仪态端正挺拔。身处商场这个鱼龙混杂之地，他却依然保持着一股脱俗的文人气质。将他放在人群之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只有他如同一棵挺拔的玉树一般，卓尔不群。

他的余光察觉到马房出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便缓缓转过头。

女孩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土黄色工装，将她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遮掩了起来，反而显得有几分娇憨的可爱。

她看见他后便停住了脚步，双手有些不耐烦地在身上擦拭了几下，似乎是为了擦去身上的汗水。

原枞雄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剧烈。

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一件事——眼前这个人，不是虚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