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梦魇

奥敦图娅初入山光道时，本是方宝欢指派给吴喜成负责的，谁知后来竟未打一声招呼，便转到了月华名下。

当时吴喜成心中颇有微词，奈何月华背后有原先生撑腰，方宝欢也明显偏袒，他只得将不满强压心底。

后来，果不其然，奥敦图娅一举夺魁，作为驯马师，他本应分得奖金的百分之十。吴喜成对此耿耿于怀，认定月华不让他驯马，就是为了独吞奖金。

不单单是奥敦图娅，吴喜成负责的另一匹骏马“满江红”，上头竟也无视他的建议，直接钦点月华为策骑人选。

这简直是全然不把他这个驯马师放在眼里！

然而，月华对此一无所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得罪了这个貌不惊人的驯马师。

她只觉吴喜成近来对她爱答不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心中的怨气早已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只等着看她摔个狗啃泥，然后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如今，吴喜成总算如愿以偿，看着眼前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女孩，想到她这些日子定不好过，心里便一阵舒坦。

吴喜成摇了摇头，似是故作慈悲地提醒道：“奥敦图娅已经不属于你了，你走吧，别再自讨没趣了。”

月华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在事发之前，她还是山光道冉冉升起的新星，除了陆广年，从未听过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责。

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莫非，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让我见见它吧。”

极度的混乱中，她只是本能地放低姿态，恳求道：“我只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安好。”

吴喜成自然是寸步不让：“它好得很，你现在没资格见它。”

女孩神情呆滞，被马工粗鲁地推搡着，被迫一步步后退，脑海中却突然回响起原枞雄那不容置喙的声音。

——“申诉成功了再来找我，我只看结果。”

她已经无法给他想要的结果了。

那之后的两三天，月华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一味地沉睡，仿佛只要闭上眼睛，一切便从未发生。

她也就不必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邵子明的电话打来时，她还以为是利少荣，这段时间，对方生怕她出事，总是会嘘寒问暖，上一通电话里，她难得发了脾气，说想要安静，对方这才作罢。

她皱着眉头接起电话，还蒙在被子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没事，我只是想……”

“你违约了，月华。”

她猛地坐起身来，听出了来电者的身份，顿时头皮发麻，睡意全无，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对方不紧不慢地细数着她违约之处：“下个赛季，满江红本该出赛。”

月华辩解道：“没有我，它也可以和其他骑师合作。”

“那我将它交给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轻笑一声，“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月华。半年时间，你带它成为头马，它才能活下去，不然，它就只能是头任人宰割的牲畜。”

月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你养的马，却要用它的生死来威胁我？”

“因为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在乎。”

一句话，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月华猛地将脸埋在掌心，紧紧咬住后槽牙，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说的没错。

她在乎。

每一匹马的生死，她都在乎。

她甚至觉得，每一匹马的生命都该充满热情，在广袤的草原上尽情驰骋，在盛大的赛场上赢得荣耀，在鲜花和掌声中绽放光芒。

然而现实却是，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那耀眼的光芒。

那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麻烦缠身，这的确不是你能控制的。但只要你肯求我，我就能帮你摆平一切。”

月华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被你威胁了。”

下一刻，电话里传来一阵轻笑，与此同时，门铃声骤然响起。

“我到了，月华。开门吧。”

叮铃，叮铃。

那清脆的铃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带着无尽的阴森和恐怖。

手机在枕边嗡嗡震动，月华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坐起身，接通了电话。

是梁俊杰的声音：“我已经到赛道熟悉场地了，一切顺利，你不用着急，晚点来也没关系。”

月华仍有些神思恍惚，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窗户不知何时忘记关上了，盛夏的风从半开的缝隙里涌入，一点点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月华努力平复着呼吸，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简约的商务风装修。

这里是酒店。

月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都过去了。

随着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力气，她的意识也慢慢回笼。

这里不是海市，而是内蒙。

这一次，她是带着杀神和梁俊杰来参加比赛的。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意识到房间里闷热异常，于是起身关上窗户，又调低了空调的温度，然后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是时候去赛场了。

内蒙的马季通常从六月底开始，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今天是梁俊杰和杀神合作的第一场比赛。

月华站在人头攒动的观众席里，远远地看到梁俊杰骑着马缓缓入场。

梁俊杰经过两侧欢呼雀跃的人群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观众席上的驯马师，他遥遥地朝着月华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

月华不禁露出微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加油打气。

随着闸门开启，月华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杀神的确是一匹非常敏感的马，长途跋涉使得它始终处于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以至于一开闸便又犯了老毛病，直接跑偏了方向。

月华眼睁睁地看着杀神与右侧赛道的马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梁俊杰猝不及防，完全无法控制，两名骑师都在赛道百米处双双坠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