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与缰

流言蜚语，似洪水猛兽，吞噬着一切。

纵使他早有耳闻，又怎能忍心，让她独自承受这莫须有的指责，如潮水般涌来？他心知肚明，一旦放任事态发展，将会演变成何等境地。

只因心底潜藏着一头名为欲望的野兽，不愿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年纪，便背负虚假污名。那头兽蠢蠢欲动，甚至想要屈服于这恶劣的内心，将那些捕风捉影的臆想，彻底坐实。

然而……

这绝非他当初带她离开那片广袤草原的初衷。

彼时，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给予她的，远不止如今所能提供的。却不曾想，竟是他太过自负了。

“听过……男女之防这个说法吗？”

他略带苦涩地开了口，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像极了平日里教授她中文的老师。

她隐约感到话里有话，却无法准确捕捉到其中的深意，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长大了，所以，需要与我保持距离。”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尽量保持温和。

她微微蹙眉，心口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地，寒风阵阵。她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蓦地，她似抓住了什么，急切地问道：“是因为……那些难听的话吗？”

见他眉梢微动，她连忙补充道：“我没放在心上，真的。我只知道，我要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骑手，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可我要听。月华。”

他温柔地打断她，眼神平静如水，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可他们所处的世界，依旧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和你也是一样的。”

“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你会选择避开。而我，却会想着，让那些胡言乱语的人闭嘴，或者，干脆……就让它变成现实。”

他注视着月华那双略带惊诧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你愿意吗？”

“……什么？”她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我把你豢养在这座宅邸之中，你将不再踏足山光道，或许，甚至不会再去学校。你生活的全部意义，都将围绕我一人旋转。我们会同床共枕，做尽情侣间所有欢愉之事，却绝口不提未来。比起驰骋赛场，你将会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情爱，沉溺于其中，患得患失，然后，日复一日，重复着一模一样的生活。”

他生平第一次对她说出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语，听得她双颊发烫，浑身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那只熟悉的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捏过她的下颌，此刻又来到了她的脸颊旁，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包裹住她半张脸。他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脸颊上新长出的软肉，她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巴掌大的小脸，吓成这样。”

原枞雄语气轻柔地说道，拇指缓缓滑过她饱满的苹果肌，最终停留在她通红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

“还没回答我，你……愿意吗？”

她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有其他的选择呢？”

他饶有兴致地注视了她片刻，仿佛早已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太危险了。月华。”

他和她之间，还无法谈论爱情。

抑或者说，他根本不愿谈论。

就好似让一辆在既定轨道上平稳运行了数十年的列车，骤然脱轨而出，他从未设想过，“爱情”这两个字，竟会与他产生任何关联。

这世上……真的会有爱情吗？

又或者说，他应该拥有爱情吗？

他困惑地凝视着她那双泛着红晕、氤氲着水雾的眼眸。

秋蝉的鸣叫声时断时续，伴随着他那毫无规律的心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小东西，这个策马奔腾起来丝毫不逊色于男儿的野丫头，是何等危险。

可惜的是，当他决定将她带离草原的那一刻，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或许她现在还无法理解，但与她保持距离，这已经是他在当下所能给出的最大善意。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终于给出了她的回答。

“我不愿意。”

正如他所料，赛场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原枞雄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心中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他缓缓将手从她的脸颊边撤开。

方才那暧昧旖旎的气氛，以及那带着试探意味的亲昵举动，瞬间烟消云散，仿佛她只是做了一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梦。

而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得谦逊有礼，宛如一位翩翩君子。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头，态度也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又变回了她从前所熟知的那位可靠、可敬的原先生。

月华有些茫然地用手指紧紧攥着西服的领口，感受着从原枞雄身上传来的残留余温。

她隐隐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自己身边悄然流逝，只是由于年少懵懂，她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却无法清晰地辨认出那究竟是什么。

“你今年只有十八岁，月华。”

他没有看她，视线平静地落在面前那一丛随风飘落的枯叶上。

“十八岁意味着很多。它象征着青春，美好，以及对未知的无限探索……可它同时也潜藏着危险。有时候，它会让你站在人生的三岔路口，而你所面临的每一条道路，都有可能是一条歧途，甚至是无法回头的绝路。”

月华困惑地歪着头看着他，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原枞雄缓缓抬起头，头顶一树洁白的玉兰花在灯光的映照下摇曳生姿，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还记得决定带你离开的那天，你父亲曾问过我，想要带走你，究竟是出于私情，还是纯粹的私心。”

听到这里，月华微微一愣。

“我告诉他，我七岁开始观看赛马，九岁便开始练习骑马，二十岁时就已经考取了策骑资格。当我第一次看到你骑在马背上，奋力奔向终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能够想象到，在未来的速度赛马竞技场上，你将会以何等飒爽的英姿，赢得全场观众的欢呼喝彩。”

原枞雄缓缓转过头，迎上她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眸。

“而你的父亲选择了信任我，所以我才能顺利地将你带走。”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些陈年往事的用意。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会错误地以为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因此很容易将自己能够抓住的任何一根绳索，都当成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枞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果不想产生这种错觉，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轻易靠近悬崖边。”

月华费力地咀嚼着他话里的深意：“你是想让我，不要靠近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