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夜客

周郝聪抬手，轻轻敲了敲前排的座椅靠背。
“我说阿勒，怎么这么多人啊？”

阿勒，这位被指派来负责接待远道而来的原先生的当地喀喇沁小伙子，他的汉话说得颇为流利。然而，周郝聪那带着些许口音的普通话，却让阿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转过头，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经过一番手势与言语的交织，两人总算顺利地完成了沟通。
“他们都是为了赛马节而来的。”阿勒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热情地解释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喀喇沁旗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赛马节，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前来参与。”
“原先生，看来我们来得真是时候。”周郝聪转过头，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身旁的原枞雄。
青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出声。
他天生就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总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即便沉默不语，也显得温润如玉，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的锐利和不适。
周郝聪作为原枞雄一手提拔起来的总助，在共事的这三年里，早已摸透了原枞雄的脾性。他能感觉到此刻原枞雄的心情不错，但他并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恰巧赶上了这场一年一度的盛会，还是因为对明天即将参观的马场充满了期待。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司机终于停下了车。
“原先生，我们到了。”
青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微微侧过头，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除了身旁孤零零的一个蒙古包外，周围空旷得仿佛可以将整个天地都揽入怀中。
一阵风吹拂过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颤栗。他身穿一套笔挺而熨帖的英式西装，从衬衫到马甲，再到袖扣，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一丝不苟。以至于远处一位策马奔腾的当地人，硬生生地勒住了马，带着好奇的目光回头看着他。
“原先生，您冷吗？”
阿勒有些担忧地问道。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原枞雄轻声回答道。
从见面到现在，原枞雄都很少说话。阿勒这时才对他的声音有了一些印象，他的嗓音清朗而富有磁性，在喉咙里带着一丝震颤的回响，仿佛是最适合在草原上高歌的嗓音。
“原先生。”阿勒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您很适合草原，我相信您会喜欢这里的。”
原枞雄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阿勒的父亲特意设宴邀请他们。原枞雄并不知道草原上的酒如此浓烈，仅仅喝了两杯，就感到有些头晕。他找了个借口，想出去散散酒气。
周郝聪想要跟出去，却被他拦住了。
他用温和而坚定的眼神示意周郝聪，自己一个人没关系，让他留下陪他们。
原枞雄掀开蒙古包的帘子，走了出去。
他原本只是想随意走几步，但当他仰起头时，却看到天幕低垂，繁星闪烁，仿佛触手可及。
他忽然想起了梵高的《星空》，又想起了贝多芬的《月华曲》，这些艺术作品在他的脑海中轰鸣出动人的乐章。有一段时间，他循着那颗最亮的星星，一路向前走去，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随后，一阵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激灵，酒意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远处传来一阵喧嚷的声响，大约百米之外，是另一座蒙古包。有喀喇沁人在帐外高声交谈着，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他无法分辨那些陌生的字句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意思，但他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男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女孩发出了一声高兴的欢呼，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道人影从模糊的远处缓缓走来，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位身穿喀喇沁旗传统服饰的少女，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宽袍，袍子的侧边和衣襟上绣满了颜色鲜艳的图案。她那乌黑亮丽的头发上，缀满了珊瑚、松石、珍珠……然而，这些饰品的光芒，却不及月华下她那双明亮眼眸的万分之一。
她的手上牵着一根缰绳，随着她欢快的步伐，一匹漂亮的马也随之出现在视野中。这匹马体型高大、健美匀称，女孩爱不释手地回过头，轻轻抚摸着它那红色的鬃毛，然后翻身骑上了马背。
马发出了一声嘶鸣，显然它与这位少女早已熟悉。
“奥敦图娅！”
就在少女策马奔腾，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前一秒，他听清了她口中的这串发音。
“奥敦图娅。”
原枞雄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将这个陌生的名字记了下来。

扎什和妻子宝云站在家门口，看着女儿策马在草原上飞驰，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宝云带着一丝埋怨的语气说道：“你偏偏要在她生日这天把奥敦图娅送给她，等她整天只知道骑马，玩疯了都不回家，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们喀喇沁旗的姑娘都是好样的。”扎什笑着说道，“就算玩疯了，也比那些连马都不会骑的花架子强。”
宝云突然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轻声说道：“那边是不是站了一个人？”
借着皎洁的月华，他们能够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青年轮廓。这身装扮与草原上常见的宽袍长衫截然不同，扎什立刻警惕起来，用流利的汉话大声喊道：“喂！谁在那里！”
原枞雄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这户人家竟然能说如此流利的汉话。根据周郝聪之前的调查，草原上老一辈的喀喇沁人，通常是不怎么说普通话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扎什已经拿起马鞭，快步向他走来。两人在这茫茫的草原上相遇，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扎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他面容英俊，是汉人的模样。虽然身材高挑颀长，却显得有些斯文单薄。扎什心中的戒备之心，也因此消减了一半。
还没等原枞雄开口，扎什便恍然大悟道：“我听阿勒提起过，你就是那位从海市来的原先生吧？”
“是的，我姓原，你可以叫我遗山。”
他伸出手，扎什哈哈笑着与他握了握，然后回头用喀喇沁语喊道：“没什么，是一位远方的客人。”
等他转过头来，又用汉话对原枞雄说道：“你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吗？”
原枞雄原本想说不是，但是当他环顾四周，除了天空中闪烁的星星还能勉强作为指引外，他的确找不到回去的具体方向。他只能略带赧然地笑了笑：“……真是打扰了。”
“没什么。”扎什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回头我让萨仁图娅送你回阿勒家。”
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少女策马兜了个风，刚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