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未央

“不必更迭马匹，你若钟意，自可继续执掌。”

少女闻言，面露诧异之色，数秒之后，又被茫然所取代。

她转过身，欲推开马厩之门，却因身后突如其来的问询，身形骤然僵硬。

“你归来，仅仅为此？”

她并未回首，仅以手扶住门扉，外界灼热的风裹挟着热浪，滚滚涌入，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化，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此为何意？”

“重返山光道，做一个驯马师。”

月华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做一个驯马师——我认为这甚好。”

“此前，你身在何处？”

“这与你无关，原先生。”她紧咬后槽牙，提醒着对方已然越界，“那人已逝，我只是虹膜。”

身后之人沉默许久，才发出一声轻笑：“若这能让你愉悦，那便好。”

“我甚是愉悦。”

“……不想再策马驰骋了吗？”

月华无声地动了动唇瓣，最终推开门，决然离去，未予他任何回应。

——

周郝聪及其律师团队结束冗长的会谈，已是午后三时。

寻到原枞雄之时，他正孤身一人，静坐在赛马场的观众席上。

空旷寂寥的观众席，男人孑然一身，端坐于首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次又一次的试闸，不知已在此枯坐多久。

周郝聪心中五味杂陈，缓步上前，轻声道：“原先生？”

原枞雄抬起头，嗓音低沉地问道：“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S国那边的申请，预计本周内便会给出回复，律师团队认为通过的可能性极大。相关人员也都在陆续办理离职手续，连峰那边已提前招募了一批储备人才，无需担忧换血会引发任何变动。”

“至于邵先生那边……”

原枞雄微微颔首：“不必有所顾忌，待他回国，我自会与他详谈。”

周郝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原枞雄起身：“走吧。”

唯恐他有所遗忘，周郝聪连忙提醒道：“原老先生吩咐，今晚……”

原枞雄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忘了此事，短暂的沉默后，他沉声道：“回西中岛。”

——

西中岛的老宅，已许久未曾这般热闹非凡，举办如此盛大的家宴。

原枞雄步入大厅，便被这喧嚣的气氛所包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继母欧阳思文款款迎上来，与他寒暄几句后，便立刻引荐他去见黎芳嬅。

“芳嬅啊，遗山回来了，你们也好久未见了吧？让他陪你四处走走。”

黎芳嬅仪态万方地站在她面前，脸上绽放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许久未曾归来，不如你带我参观一番？”

她身着一袭性感迷人的吊带裙，将她那纤细的锁骨和优美的背部完美地展露出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更衬托出她明眸皓齿、倾国倾城的容颜，堪称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然而，原枞雄对她的印象，却依然停留在她身穿可爱的娃娃裙，手持魔法棒的稚嫩时期。

那时，黎芳嬅还在上小学，在某个类似的家宴上，他们曾匆匆见过一面，此后便各自出国深造，再无任何交集。

谁曾想，多年之后，两家关系日渐亲密，最终竟促成了这样一场略显尴尬的会面。

即便原枞雄心中再不耐烦，也不至于拂了长辈的面子，只得绅士地伸出手，邀请黎芳嬅走出大厅，沿着外廊缓缓散步。

一路之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黎芳嬅最终还是难以忍受这沉闷的气氛，从手包中取出一盒香烟，打破了这片寂静。

她朝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打火机带了吗？”

原枞雄略感意外，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递给了她。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黎芳嬅将烟盒朝他递了递：“来一根？”

他本想拒绝，说自己不抽女士香烟，却发现那是一盒黑色的“大卫杜夫”，不禁愣了一下。

“谢谢。”

点燃香烟后，为了避免被长辈们瞧见，两人偷偷地躲到了后院，借着那片郁郁葱葱的草木掩映，吞云吐雾。

石阶上沾染了些许露水，在坐下之前，原枞雄体贴地将搭在手肘上的外套递给了她。

黎芳嬅略感意外，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将外套垫在身下，然后缓缓地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彼此之间隔了大约半臂的距离，许久之后，四周只有袅袅的烟雾在缓缓飘散，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熄灭烟头后，黎芳嬅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原枞雄。”

“嗯？”

“是不是感觉有点尴尬？”

“还好。”他说的是实话。

黎芳嬅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将烟头狠狠地碾灭在石阶上，没有看她，只是将视线落在了指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烟灰上。

他的内心，他的脑海，皆是一片混沌。

自从开始服用药物进行治疗以来，这片混沌便如影随形，始终伴随着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否则，他怎会和自己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如今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这般不修边幅地坐在台阶上，一起抽烟呢？

简直荒唐至极。

他抬起手，用力地按住额头，近乎冷漠地吐出了三个字。

“没打算。”

黎芳嬅偏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说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你看东西的时候，眼神总是没有焦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原枞雄沉默不语，脊背却微微僵硬。

黎芳嬅漫不经心地看着男人的侧脸，用手拄着下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有个朋友，和你现在的感觉挺像的。他患有抑郁症。”

气氛顿时凝滞。

片刻之后，原枞雄淡淡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

黎芳嬅定定地盯了他片刻，然后笑了。

“嗯，你的确不是。”

这一次，原枞雄终于转过头来，眼神锋利地与她对视。

片刻后，他缓缓地说道：“管好你的嘴。”

黎芳嬅失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眼见原枞雄站起身，似乎就要离开，她连忙说道：“你放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接触过患病的朋友，至于你呢，一般人应该也不敢没事盯着你看，所以不用那么警惕啦。”

原枞雄走上一级台阶，闻言停住了脚步，略微侧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色沉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