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狭路逢

她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才能与他目光相接。
内心深处，那个名字已呼之欲出。
原枞雄。
但实际上，又何须辨认呢？她曾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铭刻于心。
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任何一种与此刻的情形相符。
——竟是在女洗手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她的心头，甚至感到一丝荒诞的可笑。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细致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镜子中，以及身后的那个男人，她转过身，想要绕过他走向门口。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的手腕被他紧紧地攥住了。
他其实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却什么都没做。
而他，也仅仅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言不发。
他缓缓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她这才得以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但她始终没有抬起眼睛，只是低着头，轻声唤道：“原先生。”
一如三年前那般。
原枞雄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似乎在努力确认着什么。
在听到这声呼唤之后，他那紧绷的嘴角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真的是你。”
他如同叹息一般吐出了这几个字，同时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又因为她低垂的眉眼而生出阵阵焦躁。
那句“好久不见”，被他硬生生地压回了喉咙深处。
月华终于抬起了脸，迎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一瞬间，她仿佛被某种复杂的情绪所包裹，就连自己那颗早已变得冰冷如磐石的心，也跟着泛起丝丝酸涩。
她早就预料到，只要自己还身处竞马这个行业，就免不了会与他再次相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月华舒展开了紧蹙的眉头。
她认命了。
她向来是信命的。
或许，冥冥之中，这也是上天的安排。
“原先生。”她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被他强行忍住的陈词滥调，“好久不见。”
的确，已经很久了。
从她选择纵身跃下南港，以此来宣告“月华”这个身份的终结，到今天以“虹膜”的身份重新归来，恰好过去了三年零四个月。
“八天。”
他用那如同中世纪提琴般低沉的嗓音，平铺直叙地说道：“我让人在南港整整打捞了八天。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那你不妨就当我是死了吧。”
她的语气比他更加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仿佛在困惑他为何要旧事重提。
他一时语塞，眼底流露出一种难以察觉的茫然。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直到外面传来了连峰的声音。
“虹膜，你在里面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连总，我在这里。”
看到她出现，连峰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把李总给喝倒了？你怎么……原、原先生？”
随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连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地张大了嘴巴。
原枞雄将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沉默了许久，然后将目光落在月华的身上，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重复着他刚刚听到的名字。
“虹膜？”

连峰这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原先生他，好像是……冲着虹膜来的？
连峰张了张嘴，眼珠子和脑子同时飞速运转着，试图理清眼前这复杂的人物关系。就在这时，他听到原枞雄开口说道：“我们聊聊。”
这句话，很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原枞雄的保镖就已经伸出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连峰哪里还敢多留，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了月华一眼，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月华独自站在走廊下，觉得就这样和他堵在洗手间的门口，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她轻轻动了动脚，想要离开。
原枞雄突然俯下身子，瞬间拉近了与她脸庞之间的距离。
她并没有躲闪，因为他停在了咫尺之间，鼻翼微微翕动了两下。
“喝了多少？”
“……一瓶酩悦。”
他直起身子，脸色有些发白，然后提高了声音，说道：“凯文，505号房还空着吗？”
周郝聪一直守在不远处，听到他的话，立刻走了过来：“一直都留着的。”
“原先生？”
说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连忙上前扶住了原枞雄。
在他的手掌下，原枞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月华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徒劳地伸了伸手，又无力地放下了。
原枞雄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血色尽失。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喉咙里像是被灌进了一把沙子，干涩得生疼。
周郝聪压低声音说道：“原先生，我们还是先上去休息一下吧。”
原枞雄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月华，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声音低沉而沙哑。
“陪我上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拒绝的话语已经涌到了她的嘴边。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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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号套房里弥漫着会所特有的熏香气味。
那是一种类似于野草的清新味道。
这种气味十分接近天然，不会对赛马造成任何刺激。
在熟悉的气息中，月华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茫然地站在客厅里，帆布鞋底沾染的泥土和灰尘都蹭到了柔软的地毯上，但她却浑然不觉。
因为此刻的原枞雄看起来……情况非常不好。
他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周郝聪就立刻凑了过去，又是拿药，又是递水，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应对过无数次了。
吃过药之后，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手指弯曲着，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看到周郝聪转过身，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一会儿就好了。”周郝聪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原先生最近休息不太好，所以有些胸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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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袭来，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几秒钟的蜂鸣声中。
此刻，原枞雄什么都听不见。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强平复了那急促的心跳。
但是，情况还是糟糕透顶。
心悸的感觉如同擂鼓一般，每一次震颤都仿佛要传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犹如身处一场剧烈的地震之中。
他的脊背和手心都布满了虚汗，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周郝聪看到他开始走动，连忙上前问道：“您需要什么？我去帮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