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飞蛾扑火

姜蓉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直窜脑门，紧接着，她又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拉开了包厢的门。

是啊，自己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认出了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自己现在深陷泥潭，活得像一堆令人作呕的烂泥，他对自己的那份敌意，竟然还未曾放下。

——

姜蓉跟领班支吾了一声，请了一个晚上的假。

倒不是因为畏惧南轩，而是她确确实实喝醉了，根本没办法再继续工作下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十六岁的南轩，在放学路上，将她堵在狭窄逼仄的小巷里，让她感到无助和绝望；一会儿又是她的父母，在那场惨烈的车祸中，被挤压成一滩模糊的血肉，让她惊惧不已；一会儿又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不断地踹着她家那扇破旧的木门，让她心惊胆战。

醒来的时候，她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脑袋也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太阳穴上，让她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她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那部屏幕已经摔得粉碎的旧手机。

“喂……”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蓉蓉啊……”

听到二姑的声音，姜蓉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恐惧。

如今，已经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了，能够和她保持联系的每一个亲戚，几乎都成了她的债主。

“二姑，什么事？”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开口问道。

“那个……剩下的那三万块钱，你能不能这个月先还给二姑啊？你表弟谈了个女朋友，准备订婚了，买衣服买首饰，要花不少钱呢，你看……”二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姜蓉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二姑，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年底之前还清的吗？我现在……还没凑够，能不能再……”

“哎呀蓉蓉，你也知道你表弟的，没学历没工作，现在好不容易才交到个女朋友，肯定不能让她跑了啊，对方家里要十万块钱的彩礼呢，你想想办法，就当二姑求你，好不好？”

“……我先给你八千，可以吗？”姜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已经是她现在手里仅有的全部积蓄了，还是她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了好久的。

“那剩下的，月底能给我吗？”

“我尽量。”

“尽量不行啊！蓉蓉，二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二姑啊！”

“我……一个月就几千块钱的工资，还要交房租……”

二姑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蓉蓉，二姑也着急啊，当初也是看你可怜，才借给你的嘛……对了，上次你过来玩的时候，我楼下的小刘你还记得吧？他对你挺有好感的，虽然人长得稍微差了点，但是父母工作稳定，家庭条件也不错，要不你抽空回来见见？他妈说了，准备了二十万的彩礼娶媳妇呢！”

二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姜蓉听得清清楚楚，她连忙找了个借口搪塞道：“二姑，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事……”

二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那你得想想办法，先把那八千块钱打过来吧！”

说完，二姑便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姜蓉苦笑一声，在手机上操作着，将那八千块钱转了过去，然后，她看着余额上显示的0.85元，陷入了呆滞。

当年，她的父母因为琐事在车上争吵，情绪失控之下，开始争夺方向盘，导致车辆失控，狠狠地撞向了前方正常行驶的一辆小轿车。

小轿车里的一个婴儿，当场被甩了出去，没了。

姜蓉的父母也没能幸免于难，双双殒命。

保险公司赔偿的那点钱，对于如此惨烈的事故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赔偿。

死者家属跑到她家，又从她家闹到她的教室门口，他们举着那个无辜婴儿的照片，声嘶力竭地要她偿命！

那一年，姜蓉才十七岁，为了平息事端，她把所有的亲戚都跪了个遍，东拼西凑，借了六十万，赔给了死者家属，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她一边冲着澡，一边回忆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等到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她拿起手机，在网页上输入了两个字。

“网贷”。

姜蓉的学历不高，能做的工作并不多，她现在一天要做两份工，白天在一家小餐馆里做服务员，负责端盘子、收拾桌子，晚上则去一家高档会所做服务生。

餐馆是包吃包住的，两份工作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能有六千多块钱，刨去房租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她一个月大概能存下五千五左右。

前几天，她因为贫血晕倒在了大街上，被好心的路人拨打了120，送去了医院，这一通检查下来，又花去了六百多块钱。餐馆老板见她身体虚弱，又强行让她休息了几天，这样一来，她这个月的收入又要大打折扣了。

现在，她还剩下三十一万的巨额债款没有还清，她将每一笔债务都清清楚楚地记在纸上，厚厚的一本，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也曾有人明里暗里地暗示过她，说有些工作其实挺赚钱的，只要她放得开，那点钱，说不定要不了一年就能还清。

但是，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可以不要尊严，可以忍受贫穷和困苦，但是，她不能不要脸，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

姜蓉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要还给二姑的那两万二，再加上宿醉的影响，她在餐馆工作的时候，总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先是不小心将滚烫的残汤洒在了客人的衣服上，引来客人的一阵谩骂，后来又手忙脚乱地打翻了一摞盘子，摔得粉碎。

店长的脸色顿时变得像锅底一样黑：“姜蓉，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干！不能干就别来了！”

姜蓉瘦得像个难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再加上上次晕倒的事情，店长早就对她心生不满，并不喜欢这样的员工，生怕她给自己惹来麻烦。

姜蓉连忙弯下腰，不停地向客人道歉，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小心的！保证不会再出错了！”

她顾不上查看被瓷片划伤的手指，只是简单地擦了擦血迹，就又要去前厅继续工作。

店长一把喝住了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冒冒失失的，以后就留在后厨洗盘子吧。”

姜蓉慌张地看着店长，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店长，求求你，不要调我的岗位……”

洗碗工的工资比服务员要低五百块钱。

一年下来，就是六千块钱，她实在舍不得。

“你还敢跟我废话！今天顾客没有投诉你，就算你走运了！还有你打碎的那些盘子，我是看你可怜，才没有要你赔偿，不然你以为你这个月的工资还能剩下多少？”

姜蓉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咬着嘴唇，低着头，默默地去了后厨。

她将带着伤口的手指，伸到满是油污的洗碗池里，竟然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昨晚在会所里遇到的南轩。

如果不是他……自己今天或许就不会这么倒霉了吧。

她那张原本就十分瘦削的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怪他有什么用呢？这都是自己的命啊，他不过是自己这九九八十一难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她的手在冰冷的池水里泡得发白，手腕也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时间，她匆匆忙忙地吃了点东西，便拔腿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当南夜会所的刘经理看到她的时候，眉头明显皱了一下，然后朝她招了招手：“姜蓉，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