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半私语

“呸呸呸，方才戏言，作不得真，作不得真。”倪康忙不迭地轻拍着自己的嘴巴，旋即起身，满脸堆笑，“既是裴先生应允了，我这就去将这天大的喜讯昭告众人。”

只见裴秋宗不慌不忙地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凳子上，温和地劝阻道：“倪先生莫急，在下初来乍到，对其中门道一窍不通，还需仰仗倪先生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此事简单至极，明日到了现场，我再与你细细分说。”倪康笑得合不拢嘴，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裴秋宗微微颔首，此事既定，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钟苗苗。

恰好撞见她一脸局促不安，神情紧张，仿佛是上课偷偷摸鱼被班主任当场抓包的小学生。

他稍作停顿，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轻声问道：“钟小姐似乎有些惧怕在下？”

裴秋宗甚至有些怀疑，如果不是她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恐怕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了。

自己当真如此可怕吗？

自幼便备受瞩目、人见人爱的裴秋宗，对此深感困惑不解。

“呃，没，没有啊，”钟苗苗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勉强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只是有点儿，有点儿怕生，哈哈……”

是这样吗？

裴秋宗并未深究，只是悄然往旁边挪动了两步，避开周围人群，压低声音问道：“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钟小姐，不知是否方便移步，一同出去走走？”

尽管心中并不清楚究竟是何事，但钟苗苗凭借着趋吉避凶的本能，坚定地认为最好不要轻易拒绝。

夜幕低垂，已是晚上十点有余，白日里那股令人烦闷的暑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民宿之外一片寂静，幽深的小径上空无一人，只有此起彼伏、聒噪不休的蝉鸣声在耳边回荡。

裴秋宗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带领着钟苗苗，沿着通往湖边的小路缓缓前行。

深夜十点多的湖边，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钟苗苗内心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无意之中冒犯了裴老师，以至于对方打算将她哄骗至湖边，然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不至于吧，应该不至于。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走在前方的裴秋宗，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湖边的泥土格外湿润，隐藏在茂密草丛中的小路又窄又难以辨认，钟苗苗生怕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便会失足落入水中。眼看四周空无一人，距离民宿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深知即便呼救也无人能够听见，于是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问道：“裴老师，您，您想要问什么？”

裴秋宗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正对着钟苗苗，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了。”

“没事，呵呵……”钟苗苗干巴巴地笑着回应道。

裴秋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袖口，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问道：“钟小姐与卫轩，是同一家编剧工作室的吧？你在那儿工作几年了？”

“嗯，差不多两年了。”钟苗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两年……

裴秋宗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下，卫轩这个外号，也差不多正是在一两年前开始流传开来的。

“那你知道，她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吗？”他接着问道。

“您是指‘IP杀手’吗？”钟苗苗反问道，“我知道的。”

紧接着，还没等裴秋宗继续追问，她便主动地说了下去：“其实这个外号，最早是在工作室内部就有人这么叫了，我刚进公司那会儿就听见有人喊她这个，不过大家都是在背后偷偷地喊，偶尔被师父撞见了，她也只是装作没听见，并不会真的生气……”

裴秋宗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外号就传到了网上，然后接二连三地出现IP暴雷事件，这个外号就彻底传开了。”仅仅是提起这件事，钟苗苗就忍不住想要替自己的师父鸣不平，“可是那几个IP出事，归根结底并不是师父的错，那些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外人也就算了，工作室里的那些人明明知道真相，还故意这么喊，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嫉妒！”钟苗苗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在面对裴秋宗时的那份胆战心惊。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记得她说，一共有三个IP项目出了问题。”裴秋宗问道。

“对，三个总编剧署名的项目，都是郑老师不想要，才转手给她的。”钟苗苗的情绪有些低落，她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头，然后一根一根地掰了回去，“第一个项目是剧组特别奇葩，他们把剧本改得乱七八糟，郑老师不想因为这个项目影响自己的名声，所以就把总编剧的署名给了师父；第二个项目是拍摄完成之后，男主角出了事，被警方抓走了，郑老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就以给师父署名的名义，克扣了师父一半的尾款，等到新闻曝光之后，师父才知道那部剧根本就播不了了；最后一个项目，算是郑老师给师父的补偿，制片方在开机之前就疯狂宣传，师父也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稳稳当当地翻身了，结果资金方面出了问题，到现在都没有顺利开机。”

真是越说越让人气愤。

不知不觉间，裴秋宗垂在身旁的手掌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我不太了解你们编剧圈的行规，这个署名权，难道真的可以想给谁就给谁吗？”

钟苗苗撇了撇嘴，情绪上来了，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地往外倒：“很多甲方都是冲着郑老师的名气来的，他们点名要求郑老师亲自操刀。可能是觉得他既然有那么多粉丝，又是什么新锐帅哥编剧，肯定很厉害——其实都是假的，反正自从我进入工作室以来，就从来没有看见他真正地写过什么剧本。”

“所以卫轩就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枪手？”裴秋宗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倒也不是完全如此，郑老师以前还是会给师父署名的，只不过一般人最多也就看一眼总编剧的名字，谁又会在意片尾字幕里缀着的一长串都是些什么人呢？”钟苗苗耸了耸肩膀，挥手驱赶着在耳边嗡嗡盘旋的蚊子，“不过最近，郑老师似乎越来越过分了，他不仅要在师父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剧本中加上自己女朋友的名字，还要让师父给他当枪手，我真想不通，师父为什么不干脆辞职单干。”

她的师父明明那么厉害。

裴秋宗微微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低声问道：“她难道对郑智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