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半世友

那么高，又那么远……

车轮缓缓滚动，驶离疗养院，卫轩系好安全带，听见身旁的裴秋宗轻声询问：“回惠湾吗？”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然而，预想中的启动声并没有传来。卫轩疑惑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了？”

“你不是说，想来琴州散心吗？”裴秋宗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卫轩心中一惊，暗叫糟糕。她竟然把这个蹩脚的借口忘得一干二净！

“不，不用了，哈哈……”她干笑着，手忙脚乱地抓住安全带，“今天能见到甘霖先生，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裴秋宗依旧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深处。直到卫轩感到一阵不自在，他才缓缓转过头去，说了句：“好吧。”

他熟练地打开导航，设定好目的地。

离开了疗养院，回到了熟悉的喧嚣中，卫轩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几分。她语气轻快地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今天要见的人是甘霖先生？”

害她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他口中那位美丽又优雅的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偶像是谁啊。”裴秋宗双手搭在深色的方向盘上，指节分明，骨节修长，充满了力量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听起来漫不经心。

卫轩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裴秋宗等了片刻，没有听见她的回答，眼神黯淡了一瞬，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提醒道：“甘霖先生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我明白。”卫轩认真地点点头。

甘霖先生今天所讲述的故事，都是从未向外界公开过的隐秘，既然他们被当做自己人，自然也要替甘霖先生守口如瓶。

一位至今未婚的文学界泰斗的情史，想必会引起无数人的窥探欲，但这位老人不应该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甘霖先生的爱……真是太伟大了……”卫轩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喃喃自语。

“伟大？”裴秋宗轻笑着摇了摇头，“连甘先生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伟人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伟大。”卫轩反驳道，“整整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爱恋，还不够伟大吗？”

“整整半个世纪都没有说出口的爱，有什么可伟大的？”裴秋宗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来，“太卑微了。”

卫轩愣住了。

导航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前方一百米右转。”

裴秋宗放缓车速，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总之，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卑微的爱情。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是看着对方就心满意足？那只能算是崇拜而已——你不能因为甘先生在文学上的造诣，就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对的。”

卫轩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裴秋宗的侧脸线条流畅，轮廓分明，仿佛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从小到大，想必早已无数次出现在少女的梦中。

她抿了抿嘴唇，突然问道：“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裴秋宗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不过，卫轩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她飞快地继续说道：“你一个单身人士，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就敢妄加评论甘霖先生的爱情，真是狂妄至极！”

“……”

裴秋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他忍不住气笑了：“竟然开始人身攻击了？难道你不是单身吗？”

“可是我尊重甘霖先生的爱情！”卫轩理直气壮地说道。

“所以，如果你也有喜欢的人，也打算等上半个世纪，让他自己发现吗？”裴秋宗目视前方，平稳地驾驶着车辆，语气却咄咄逼人。

卫轩凝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得到回应，裴秋宗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追问的时候，却听见身边的人轻声说道：“如果能一直是朋友的话，也可以啊。”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眼神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掩饰住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

这一刻，卫轩突然明白了甘霖先生的心情。如果总是踌躇不前，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以另一个身份待在对方身边，就这样度过一生，或许也能够心满意足。

裴秋宗的眉头缓缓锁紧，拧出一个清晰的褶皱。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初次见面时，那个骄傲耀眼得像个女王一样的姑娘，为什么一提到爱情，就变得如此卑微。什么困难都还没有遇到，就自动退避三舍，这风险防范机制是不是过于灵敏了？

还有……

她刚刚想到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被裴秋宗硬生生地咬住了。

接下来的路程和来时一样，几乎一路无话，只是心事重重的人换了一个。

午后的阳光洒在惠湾的民宿区，显得格外宁静。由于大家都还在影视城忙碌，这里显得冷冷清清，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只有那刺眼的阳光依旧如故。

车子缓缓停在民宿门口，卫轩解开安全带，轻声说道：“辛苦了。”

“没事，上去吧。”裴秋宗的声音有些低沉，淡淡地说道。

说完，他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一股热浪瞬间涌入车内，将卫轩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又给逼了回去。

卫轩敏锐地察觉到裴秋宗情绪不高，以为是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或许对于裴秋宗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单身人士”这个称谓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

她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踌躇了片刻，在二楼的走廊里叫住了他：“裴老师，那个，抱歉，我……”

“没事。”裴秋宗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温和，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他轻声说道，“我有点累，想回去睡一会儿，晚饭不用叫我了。”

“……好。”卫轩僵硬地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

他甚至连她为什么突然道歉都没有兴趣知道。

卫轩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靠在墙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