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湖底梦魇

在众人的殷切祝福声中，修靳默满怀憧憬地走向他的新娘。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

“别急，你就在那里静静地等我，”他柔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到你身边。”

然而，每当他向前一步，却感觉她都在向后退去。他越是心急如焚地追赶，她后退的速度就越快，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终，她退到了波光粼粼的湖边。在他伸出手，即将抓住她的那一刻，她如同一片落叶般，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修靳默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钟芸鸫已经不在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他仰头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悲哀；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似乎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当悲伤到了极致，绝望到了尽头，反而会触底反弹，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力量。

某个深夜，他忽然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烟酒味，又摸了摸自己蓬乱的胡须和肆意生长的头发。即使没有照镜子，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与街头的流浪汉无异。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猛然醒悟。他立刻起身，冲进浴室，洗去身上的污垢，刮掉胡须，又开始整理打扫房间，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忘记痛苦。

他缓缓地走进钟芸鸫的画室，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她的每一幅作品，包括那幅饱含深情的《母亲》，以及她右手受伤后，用左手创作的那些画作。那些画作题材各异，有风景，有儿子，甚至还有他的身影……

修靳默将所有的画作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封峥的电话。

“我想为钟芸鸫举办一个画展，将她以前所有的作品都展出出来，”修靳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又坚定无比。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在是深夜，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封峥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一听是修靳默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无，就像是见到了死人复活一般，惊诧不已。尤其是在这深更半夜，老板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但是，谁让他是老板呢？封峥不敢怠慢，立刻应承下来，表示一定会将画展办得漂漂亮亮，明明白白。

封峥的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拿出了一个详细的执行规划表，并开始落实相关的细节。

接下来的两个月，修靳默做了很多事情。首先，他亲自前往新国，将阿树接了回来。

然后，他重新回到公司上班，但生活作息却变得异常规律，每天朝九晚五，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工作。员工们纷纷议论，说老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如果说以前的修靳默像一个冷酷无情的修罗，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另外一个修罗。只不过，前者身上还带着一丝人情味，而后者却仿佛一块冰冷的寒冰，让人不敢靠近。

闲暇的时候，修靳默会主动询问画展的进度，偶尔还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修靳默似乎又回来了，但又好像并没有完全回来。大家都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但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变了。

修靳默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几乎是两点一线。他将所有的应酬都推给了郑杨，每天准时下班接孩子放学，然后带着阿树去上各种兴趣班。

阿树在教室里学习，他就静静地坐在外面等候。与其他家长不同的是，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连手机都不看，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平静而悠远，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树的幼儿园，最终选择了钟芸鸫生前最喜欢的那一所老牌幼儿园，完成了她生前的愿望。

后来，画展如期开幕，主题定为：【曾记否】。

画展不是以“钟冬”的名义举办，而是以“钟芸鸫”之名。

世人都以为修靳默是在悼念亡妻。

他的确是在悼念，但其中的深意，却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关于钟芸鸫后事的处理细节，以及她最终被安葬在哪里，他始终拒绝听取。

傅修尧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修靳默还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关押修栗的精神病院。曾经风光无限的修栗，如今却在这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精神病。

看着修栗形同枯槁的模样，修靳默面无表情，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修栗现在已经疯癫得不认人了，或许，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



春日的暖阳融化了冰雪，转眼间又是一年。

修靳默搬回了他之前和钟芸鸫结婚时一起住的那栋别墅。

修云北一走进别墅，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是你这里暖和啊，帝都这个倒春寒真是要人命。”

修靳默懒洋洋地坐在摇椅上，并没有搭理弟弟，只有开开这只中年狗狗热情地迎接他。

自从得知钟芸鸫离世的消息之后，修云北就一直不放心修靳默。

但在他颓废度日的那段时间里，他拒绝任何人靠近，包括修云北。后来，当他看似恢复正常之后，修云北才时不时地过来陪陪他。

即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修云北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这一年，修靳默的话变得更少了。除非必要，否则他绝不开口。

修云北担心他这样长期低沉下去，会影响到阿树的成长，所以也经常会来带着阿树玩耍，或者将阿树接到他的工作室一起“见见世面”。

修靳默后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可能是因为急火攻心，某次高烧后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自那次之后，他的身体就断断续续地出现问题，元气大伤。

修云北有时候会给他煲些汤送过来，还变着法儿地在汤里加一些补药，但效果却并不明显。

修靳默生病了就乖乖地去医院治疗，病好了就继续上班、带孩子。他也再没有提起过钟芸鸫的名字。

阿树最开始闹得很凶，总是反反复复地问他：“妈妈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他只是耐心地回答：“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的。”

阿树似懂非懂，但小孩子的快乐和忧伤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闹了一阵之后，他便不再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