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孽缘

江幻珊凝视着信纸上那行字，阳光透过指缝，在他眼底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那曾经玩转于阴谋、金钱与权力的双手，如今却沾满了血迹，显得格外肮脏。

善良、温和……这些美好的词汇，与如今这个被警方通缉、人人避之不及的亡命之徒，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的这双手，自从深陷那场无休止的漩涡之后，便再也没有触碰过那黑白琴键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苦涩压下，继续往下读。

“哼，你也不是没有缺点。”

“你对我总是不耐烦：上个星期说好陪我去看电影，你却说要练琴不去；还有这周三，在机构上课的时候，你也没有等我就自己先走了……”

少女的笔触带着几分稚气，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行，历数着他的“罪状”。

江幻珊的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那是他尘封了六年的情感，如今却被这几行字勾起。

他错了，当年太过年少轻狂、目空一切，总以为能够掌控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让她伤心。

“最让我生气的是，你竟然为了那个才来没多久的妹妹，讽刺我，不相信我！”

看到这里，江幻珊的目光停留在纸上几滴早已干涸的水渍上，那是少女曾经委屈的泪水。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泪痕，仿佛要将当年那个伤心欲绝的少女拥入怀中，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讨厌我吗？”

不，他相信她，他永远都相信她，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绚烂色彩的少女，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信的内容，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滑稽起来，温祈竟然在接下来的半页纸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猪头，有大有小，憨态可掬。

江幻珊看到这些幼稚的涂鸦，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总算明白，当年那个少女，究竟有多么生气了。

他原本以为，这封信的内容到此为止了，正要将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却无意中瞥见了最下面那行猪头底下的小字。

十四岁的少女，用稚嫩的笔触，一笔一画地写道：

“算了算了，原谅你啦，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

这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让江幻珊瞬间僵住了。他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力道也越来越大。

他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再次崩裂，殷红的鲜血滴落下来，沾染了那张原本干净整洁的信纸，晕染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江幻珊慌忙用手去擦拭，却适得其反，鲜血越擦越多，污迹也越来越大，怎么也无法擦干净。

他紧紧地攥着这张皱巴巴、满是污迹的信纸，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痛，低着头，放声痛哭起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颗颗地滴落下来。

是他错了，一切都是他的错，从始至终都是。

他一直都在怀念着那个曾经深爱着他的温祈，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挽回她，让她变回从前的模样。

可也是他，亲手将那个曾经满心只有他一个人的温祈，彻底地弄丢了……

直到这一刻，江幻珊才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错得离谱……

就像他怀中那支离破碎的水晶球，就像他手中那张难以擦拭的信纸一样。

一切都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早在六年前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当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风吹动着榕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无法掩盖树下男人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

像无数个清晨一样，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翠绿繁茂的榕树，被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静静地倚靠在树下，他的怀里抱着一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碎片，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信纸。

他紧闭着双眼，神态安详而平静，仿佛只是沉睡了过去。

只是他身下的那片土地，却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浓黑色。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捡起一片锋利的水晶球碎片，然后毫不犹豫地，一点一点地将它推进了自己的心脏。

碎片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泥土之中，染黑了这片土地。

不远处的小巷深处，有一家鲜有人光顾的唱片店，店内那台老旧的唱片机，正缓缓地播放着一张CD。

悠扬的歌声，穿过狭长而幽暗的巷道，飘向远方——

……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

“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

“风中你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

最后响起的，是一声低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叹息。

“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



江幻珊还清晰地记得，他和温祈的第一次相遇。

那一年，他八岁，他很清楚，像钢琴这样昂贵的乐器，不是他能够奢望的，即使他的家庭，在当时已经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了。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跟着父母，陪着他那被宠坏了的二哥，一起来到钢琴机构报名而已。

十岁的江嘉俊，无疑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养成了飞扬跋扈的坏脾气：暴躁、任性，而且缺乏耐心……

正如现在，在父母的不断催促下，他才极不情愿地坐上琴凳，开始弹奏那首老师已经教过无数遍的曲子。

他的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像一只不安分的毛毛虫，显得有些可笑。

站在一旁的江幻珊，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二哥，如今却出尽了洋相，忍不住偷偷地低下头，抿着嘴笑了一下。

心思完全不在琴上的江嘉俊，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笑声。

被嘲笑的恼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朝着江幻珊飞奔过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江幻珊清瘦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江父江母既尴尬又难堪，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情绪激动、愤怒不已的江嘉俊拉开。

他们夫妇俩对着台下他们此行的目标——德高望重的斯蒂芬教授，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啊，教授，嘉俊这孩子平日里不这样的……”

“对啊，他平日里很听话、很安静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就这样了。”

金发碧眼、眼角布满皱纹的斯蒂芬教授，轻轻地摇了摇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个孩子，我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