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遗落

天色像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沉重地压了下来。手术室内，两名助手屏息凝神，站在敞开的伤口旁，有条不紊地传递着各种手术器械。

病人全身覆盖着翠绿色的手术巾，江新文目光低垂，专注于那颗连接着心肺机的跳动心脏。一只老旧的滚压泵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挤压着输送血液的管道。

手术室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冰冷的器械声，一声一声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手术进行到二尖瓣置换，原本就虚弱的心脏挣扎着，每一次跳动都显得那么无力，微弱的脉动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加大肾上腺素，辅助通气。”江新文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紧张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准备排气针。”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推动着针头，刺入主动脉……

手术室外，几位家属焦躁地踱来踱去，双手紧紧地搓在一起，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手术终于结束，病人被缓缓推出手术室。

“手术非常成功。”江新文摘下口罩，疲惫地说道。家属们蜂拥而上，拉着他的手不停地道谢。他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随着病人被送走，耳边的喧嚣也渐渐远去，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

麻醉护士走到江新文身边，轻声说道：“江医生，刚才真是多亏了你及时注射的那支肾上腺素，不然真不好说。”

“嗯。”江新文走到水池旁，拧开水龙头，清澈的自来水倾泻而下，冲刷着他沾满鲜血的手指，汇成细小的溪流，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最终流入下水口。手术时，他全神贯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颗脆弱的心脏上。手术结束后，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却又莫名地汇聚到某个特定的焦点上。

黑黝黝的下水口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吸走了他纷乱的思绪，也带走了那丝挥之不去的烦躁感。直到旁边的人突然提到了阮夏的名字。他猛然回过神来，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几天都没看到她了，科室里的人都说有点不习惯呢。”护士笑着说道，“江医生的亲戚回去了？那可算把你解放了，不用照顾孩子了。”

“她在家里。”江新文拿起一旁的纸巾擦干手，转身离开了。

护士站在原地，轻轻皱起眉头。总觉得，刚才江医生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耐烦。

“江医生下班啦。”谭月今晚值班，看到江新文换了便服下楼，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嗯。”江新文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诶，江医生，这几天都没看到阮夏诶，她是不是回家了？” 江新文下楼的脚步瞬间停住。

“我还说要请她吃饭呢，那下次她再来，江医生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请她吃饭。”

“她在家里。”江新文重复着对之前那位护士说过的话。

语气却越来越不耐烦，今天似乎总有人在他耳边提起阮夏这个名字，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些原本被他努力压下去的思绪，又被人一根一根地挑了出来，揉杂在一起，变得更加难以理清。

“啊，那她怎么这几天都不来了？”谭月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江新文说完，便快步走下了楼，但在经过走廊时，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墙壁上的那幅壁画。他看得出神，仿佛想要从画中寻找些什么。

一个上楼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那人正要道歉，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便匆匆离开了。

到了车库，江新文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地坐了进去，周围一片寂静。刚才，他看向壁画时，脑海中浮现的脸，到底是现在的阮夏，还是记忆中的她呢？他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滴滴滴——”

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和这几天一样昏暗的房间，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洒在地板上。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他脱下外套，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扫视着这个熟悉的家。液晶电视旁边的水墨地灯，投射出一道细长的光线，那是霍弘宣从一位收藏家手中拍来的孤品。

原本只是一个摆设，他很少会去注意。可是，不知何时，阮夏竟然理所当然地将它当成了收纳各种小夹子的工具，细线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可爱的小夹子，这种突兀的反差感，让他感到有些刺眼。

他闭上眼睛，往后靠在沙发上，脸部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喉结随着呼吸缓缓地滚动。嗓子异常干渴，他这才想起，将近八个小时的手术，他竟然一口水都没有喝。

他起身准备去倒水，抬起的手臂却被外套挂住。他皱了皱眉头，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进屋后竟然连鞋都忘记换了。外套应该挂在衣架上，而不是被他随手拿着。

他的脑子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喵……”鱼刺从阮夏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缓缓地走到江新文的脚边，不停地蹭着他的腿。

江新文犹豫了一会儿，才蹲下身，将猫抱了起来，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猫毛，默默地数着秒针，一点一点地捱着时间。

十点一到，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几天，终于给阮夏发了一条消息。

-你去哪了？

然而，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复。

距离居民楼几米开外的地方，一条热闹的小吃街灯火通明，一直延伸到河岸边。

“欢迎下次再来！”阮夏将手中的一幅画递给面前的情侣，收回时，她将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气，哈出一团白雾。

旁边一圈是和她一样在河岸边摆摊的人。

“哇，你画得也太好了！”一个比阮夏大几岁的姐姐和她闲聊着，“这才放寒假，你就出来赚钱了，真是太佩服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知道躺在家里玩。”

阮夏笑着，捏了捏冻得通红的鼻尖：“你喜欢吗？等会儿人少一点的时候，我给你画一张，送给你。”

“啊，谢谢！”小姐姐从自己的摊位上拿了一对手编的发夹递给阮夏。

是一对可爱的小白兔，阮夏捧在手心里，爱不释手：“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