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蛙

“哎哟，小心点，小心点，这酒听说挺贵的，可别给我碰倒了。”陆圣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护着刚搬进屋的酒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碎了。“还有这烟，一块多钱一包呢！快，给我放到柜子里藏好了，别让你妈看见，全拿去给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了。”

话一出口，陆圣虎才猛然意识到，他和李丹的关系早已僵硬如冰，甚至已经走到了离婚的边缘。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魏拓跋默默地将东西一一归置好，又在老旧的柜子里仔细翻找了一番，却没能找到任何能用的药物。看着陆晴喆那张因为一天劳作而红肿起泡的脸庞，以及小腿肚子上刚刚愈合却又再次裂开的伤口，魏拓跋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除了十几张寄回家里的汇款单，空空如也。

“唉，早知道就少寄点钱回去了，多少也该给自己留一些在身边。”魏拓跋忍不住懊恼地想。

以前听人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还嗤之以鼻，觉得是夸大其词。可如今，真正轮到自己头上，他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钱，真是万万不能缺啊！

陆晴喆为了保住那份微薄的工资，在钢厂里受尽了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不就是因为没钱吗？

魏拓跋知道，钢厂附近的山上，背阴的地方一般都会生长一些止血的草药。他找来一把小镰刀，便匆匆忙忙地朝着最近的山头走去，希望能采到一些草药，缓解陆晴喆的痛苦。

魏拓跋走后没多久，陆圣虎便开始左顾右盼，确认李丹不在附近后，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床上的席子，在垫着的稻草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一个用红色碎布包裹的小袋子。

“晴喆，过来，拿着。”陆圣虎神秘兮兮地朝陆晴喆招手。

陆晴喆好奇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青蛙，翠绿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了底下的铁皮。那是她上小学的时候，看到班里的同学有，羡慕得不得了，曾经小心翼翼地向陆圣虎提起过一次。

可李丹却说，家里连饭都吃不饱，还想要什么青蛙！转头就背着陆圣虎狠狠地打了她一顿，甚至还掐破了她腿上的皮肉。

那还是炎热的夏天，伤口一旦沾水就容易化脓感染。可李丹为了不让陆圣虎发现，愣是揪着她去河边洗澡，却不给她处理伤口。

后来，那一块的肉都腐烂了，李丹竟然丧心病狂地用在炉子上烤过的刀子，硬生生地将腐肉剜掉了。

所以，她的腿上就少了一块肉，多了一个丑陋的坑疤。

她曾想向陆圣虎告状，可李丹却寸步不离地盯着她，让她根本没有机会。

有一次，她只是提到了一个“掐”字，就换来了李丹更加狠毒的殴打。

从那以后，她的腿上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受伤。

再后来，她再也不敢开口要任何东西了。

陆圣虎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铁皮青蛙的脚，那只青蛙便在床上跳动了一下，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看，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青蛙。其实，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买好了，只是怕你妈唠叨，一直没敢拿出来。”

陆圣虎又从红布包里拿出一个用铁丝缠绕的弹簧蝴蝶，蝴蝶的翅膀上还残留着一些褪色的彩色颜料。“还有这个，弹簧蝴蝶，买的时候价格还挺贵的，我可是忍了三个月没抽烟，才攒够了钱买的。我看你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看楼下冬冬戴在头上，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

最后，陆圣虎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递给陆晴喆，声音低沉而愧疚。“还有这五块钱，是我捡的。这就是爸爸现在能给你的全部家当了。”

陆晴喆看着眼前这些充满着岁月痕迹的小物件和那五块钱，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在这个家里，她从李丹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爱，只有陆圣虎，让她觉得这个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温度存在。

“你说你妈那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啊？几十年都捂不热呢？”陆圣虎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抱怨。“嫁给我二十一年了，还是一心一意地为着娘家，有时候真觉得，她那样的人，根本就没把我当男人看。你想要的东西，她全都不准买。我偷偷买了，都不敢拿出来。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憋屈！要不是想着，离了婚，我又不会带孩子，总归是亲母女，总比再找一个后妈的强，我早把她给离了！”

陆晴喆的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两下。

亲妈吗？

这样狠毒的亲妈，说不定还不如后妈呢！

借着陆圣虎的话头，陆晴喆试探性地问道：“爸，你说，我真是我妈亲生的吗？”

“那肯定啊！你当然是我陆圣虎的亲闺女啊！”陆圣虎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犹豫。

陆晴喆微微蹙眉，心中却更加疑惑。

陆圣虎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满是慈爱，缓缓地说道：“不过，你出生的时候，我们还在乡下务农。你妈怀相不好，要生的时候，我怕出事。我背着你奶，咬着牙借了好几家，才凑够了住院费，把你妈送到城里的医院里生孩子。”

“当时医院里床位紧张，只能暂时睡在过道的加床上。后来，有个住在单人病房的女同志，见我们可怜，就跟医院说了说，让我们把床搬到她的病房里去了。”

“那时候，正赶上秋收，队里的壮劳力都必须得上。我也没时间成天陪在医院里，你又迟迟不肯出来，队里催了好几回，让我赶紧回去。你妈说，让她哥来照顾，我想着娘家人在旁边肯定会尽心尽力，就放放心心地回队里抢收秋粮了。”

“后来，还是接到你妈递的信儿，我去半路上接的人。你妈说，医院里出事了。那个好心的女同志，生了个畸形的孩子，她男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迁怒咱们，嫌弃她晦气，把她赶出了病房。她一激动之下，就把你给生出来了。”

陆圣虎顿了顿，继续说道：“带着孩子睡在过道里，你也休息不好，不如回家养着，所以就带着你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脸，红红的，像个皱皮猴子似的。我当时就告诉我自己，这就是我陆圣虎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对她千倍万倍的好，不让她渴着饿着冻着，我要一辈子都保护她，不让她被别人欺负。”陆圣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了对陆晴喆的疼爱。

陆晴喆听着陆圣虎的回忆，心中酸涩难当。

爸爸想对她好，却一直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活得有多么的卑微和可怜。

李丹生她的时候，陆圣虎并不在现场。

李丹说医院里休息不好，可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妇，完全可以选择在医院里等陆圣虎来接，没有必要自己冒着寒风，带着孩子走一半的路程，才让送信。

要知道，城里的医院，离着陆圣虎乡下的家，可是足足有四十几里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