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英雄归

周凝楚微微抬起眼帘，深邃的目光落在桑叶的身上，眼底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饭打回来了。”桑叶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饭盒，转身想要搀扶周凝楚起身。
周凝楚深邃的黑眸牢牢地锁住桑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大夫特别交代过，今天务必静养，尽量避免任何移动，以防伤口再次撕裂，引起不必要的出血。”
桑叶努力地回忆着查房时大夫的叮嘱，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暗自在心中懊恼地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无奈地扯过一条毛巾，有些粗鲁地塞在周凝楚的脖子下面。她打开饭盒，从里面揪出一块硬邦邦的馒头，毫不客气地塞进周凝楚的嘴里，另一只手舀起一勺稀得几乎可以照见人影的白菜粉条汤，咕咚一声，直接灌进他的嘴里。
周凝楚万万没有料到桑叶会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喂他喝汤，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竭力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然而，即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
桑叶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毕竟，他可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受伤的英雄啊！
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放缓，以每分钟一块馒头，每分钟一口汤的极慢频率，小心翼翼地投喂着。
一开始，周凝楚还没有多想，但接连几个来回之后，他终于明白了桑叶的用意，这分明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非暴力不合作”。
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周凝楚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脾气还不小，说吧，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桑叶舀汤的动作微微一顿，是啊，仔细想想，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惹到她，那她这又是耍的哪门子性子？唉，肯定是“大姨妈”快要来了，才会情绪如此不稳定。
于是，她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便恢复了正常的投喂速度。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吃秦明月送来的东西，而他也没有主动解释。
成年人的世界，往往充满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多事情，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接下来的几天，前来探望周凝楚的人络绎不绝，除了医院的同事和领导之外，还有许多自发前来的热心群众。
他们带着各自的心意，有的送来精心烹制的食物，有的送来柔软舒适的被褥，甚至还有人送来了写着“人民功臣”四个大字的鲜红锦旗。
更有两个国营单位，专门派人送来旌旗，以表彰周凝楚的英勇事迹。一位参加过战争的老爷爷，颤颤巍巍地送来一件珍贵的礼物——他在战场上穿过的军装，这让周凝楚感动得热泪盈眶。
最有趣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头戴一顶明显不合尺寸的大盖帽，迈着略显笨拙的步伐，一本正经地走到周凝楚的病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献上了一束颜色有些奇怪的黄白相间的塑料菊花。
“军人叔叔，这些花是我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祝您早日康复，长大后我也要像您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真诚，只是那弯腰鞠躬的姿势和双手将花高高举起的动作，看上去略微有些不协调，甚至带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当时，病房里只有周凝楚和桑叶两个人，周凝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略带惊愕和无奈的表情。
看着小男孩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束花，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桑叶见状，连忙从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手中接过那束塑料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周凝楚的枕边，然后用充满真诚的语气对小男孩表达了感谢，并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名最勇敢、最优秀的军人。
小男孩听了桑叶的鼓励，骄傲地红着脸跑走了。桑叶关上病房的门，转过身，看到周凝楚面色铁青地平躺在病床上，枕边赫然放着那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双颊飞上两朵娇艳的绯红，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竟是别样的风情。
还有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仿佛一只轻柔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那颗向来冷静自持的心脏，让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周凝楚的脸色黑得几乎可以滴下墨汁，他努力地想要遏制住内心深处那股莫名的悸动，身上的气息愈发冰冷，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目光专注而深沉地注视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桑叶，眼神幽深得仿佛深不见底的大海。
许久之后，桑叶终于笑够了，她拿起那束塑料菊花，开始认真地琢磨着该如何处理这有些扎手的礼物。她的小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然也是被难住了。
这一次，周凝楚没有再继续释放冷气，而是悄悄地转过脸，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病房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周凝楚真不愧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身中两枪，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让桑叶从心底里生出强烈的钦佩之情。
经过六天的住院治疗，周凝楚终于获准回家休养。
回去的时候，仍然是乘坐那辆熟悉的吉普车，还是由细心稳重的小梁子亲自开车。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些慰问品，包括十斤新鲜的鸡蛋、三斤白砂糖，一条品质上乘的五花肉，以及两百块钱的现金奖励，一沓各种票证，还有一面绣着“人民的功臣”五个金色大字的鲜红锦旗。
吉普车在颠簸不平的道路上一路前行，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周家门口。
小梁子小心翼翼地将周凝楚搀扶下车，然后亲自将他送进了院子。
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编织东西的四婶，听到外面的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一边哭，一边仔仔细细地将周凝楚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孩子们也都在家，听到动静后，都跟着跑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周凝楚的大腿，呜哇呜哇地哭个不停，哭声震天响，充满了对亲人的思念和担忧。
桑叶没有去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团聚，而是默默地走进房间，麻利地将褥子铺好，又引火烧水，准备给周凝楚擦洗一下身体，让他能够舒舒服服地躺下休息。
由于周凝楚英勇负伤、立下大功，他一下子成为了整个乡里家喻户晓的名人，前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周家的门槛。
各个村庄通过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宣讲着周凝楚的英雄事迹，乡里还特意送来了一大车的慰问品，包括一麻袋沉甸甸的大土豆、一袋粗糙的高粱米、一袋金灿灿的苞米碴子。
这两袋粮食，加起来足足有两百斤重，看得乡亲们眼红不已，心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尤其是桑长河两口子，更是后悔得在院子里团团转，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自从家里有了周凝楚，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开始按部就班地过着平静而安稳的生活。
桑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跑到西厢房，去看望她那几缸宝贝疙瘩。
她小心翼翼地将缸盖一一打开，然后凑上前去，仔细地闻了闻，确认没有长出令人讨厌的白醭，闻起来味道也很纯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终于到了向供销社交货的日子，桑叶将事先编织好的小筐用结实的麻绳分成几部分，然后像穿糖葫芦一样，将它们穿好，挂在自己的身上。
周凝楚正坐在炕上，看到桑叶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便轻轻地推开窗户，语气关切地叮嘱她路上小心。
桑叶将东西挂好，转过头，对着周凝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收获的雀跃和期待，她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一样，自信满满地挥了挥手，“知道啦，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