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油水香

灶膛里蹿动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锅底，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昨夜剩下的残羹冷炙。桑叶麻利地将粗粮大饼掰成碎片，泡进热气腾腾的汤水中，狼吞虎咽地扒拉干净。填饱肚子，她小心地揣好仅剩的几张毛票，准备去镇上一趟，买些萝卜籽回来。

桑家那群人，压根就没把她当成一家人看待。陈临默那个狗东西，背叛感情，一刀两断。至于那个未婚夫周凝楚，日后会对她如何，现在还是个未知数。眼下，她只能靠自己，想法子挣钱，才能在这世道上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兜里有钱，她就有底气，就有活路！更何况，现在正是一个物质匮乏，却又充满希望的崭新时代，只要肯付出辛勤的汗水，掌握知识，就能改变自身的命运！

刚过了立秋，正是种植小白萝卜的好时节，乡下人也叫它“秋萝卜”。这玩意儿生长周期短，九月末十月初就能收获。桑叶心里盘算着，把这些萝卜腌制成独具风味的咸菜，拿到镇上去卖，肯定能换几个钱。

她凭着原主的记忆，一路摸索到了镇上的供销社。刚一踏进门槛，一个热情的中年妇女就迎了上来，亲切地和她打招呼：“这不是小叶吗？今儿个来供销社，是想买点啥呀？”

“二姨，我想买两包白萝卜籽儿。”桑叶乖巧地回应道。

“买那玩意儿干啥呀？种点大白菜不比那玩意儿强？到时候腌酸菜、做辣白菜，哪样都能换钱！”

二姨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桑叶。对啊，白菜的用处可比萝卜大多了，既能做辣白菜，又能卖钱。再不济，还能腌成酸菜，这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啊！

她家前后有两个大菜园子，一直都空着，不如也种上点白菜。

“行，二姨，我听您的，那也来两包白菜籽儿。”桑叶从善如流，连忙改口。

这位李桂芳，虽然是她那极品老妈黄淑芳的表姐妹，但却是个实心眼，待人热情，为人也算正直。

“小叶，一晃你和你妹订婚也有段时间了吧？啥时候办喜事啊？”李桂芳随口问道。

桑叶听了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李桂芳一见自家外甥女要哭，就知道肯定出事了，连忙关切地问道：“咋还哭了呢？是不是你妈又骂你了？这个小娟啊，真是糊涂！”

桑叶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也不多说什么，看得李桂芳心里直着急。

“就是，就是，婚结不成了……”桑叶哽咽着说道。

“咋结不成呢？是老陈家那边还没准备好吗？”李桂芳疑惑地追问。

“不是，”桑叶将自己的小身板往柜台上一靠，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得那叫一个委屈，“二姨，立明，立明和桑晓婉好上了，孩子都有了……”

现在的她，就是要扮演一个受尽委屈的苦情人，坚决要把桑晓婉和陈临默那点不要脸的破事儿，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李桂芳听了这话，简直如遭雷击，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桑叶抽泣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桂芳。

“小叶不哭，这事儿我找你妈说去！”李桂芳气愤地说道。

“不赶趟了，二姨。昨个儿，昨个儿两家已经把婚退了。我爸还让我……让我替小晚嫁给周凝楚……”桑叶哭得泣不成声。

“瞅这事儿整的！”李桂芳气得直跺脚。

她表姐糊涂，她是知道的，可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姐妹俩换嫁的地步啊！这简直是胡闹！

寻思了半天，李桂芳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能劝桑叶看开一点，别往心里去。

周凝楚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老实本分，有一把子好力气，又是镇上的民兵队长，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哎，有没有出息，我都认了，都是我的命……”桑叶擦着眼泪说道。

“好孩子，别上火，南川不比立明差啥。”李桂芳安慰道。

桑叶拿着买好的菜籽，离开了供销社，一边走，一边还在偷偷地抹眼泪。

李桂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孩子命咋就这么苦呢？从小挨打受骂，大冬天的棉袄都盖不住小肚子。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让别人捡回去呢！

桑叶走出供销社，迅速地把眼角的泪水抹去，抬腿就朝着大集走去。

大集每个月初一、十五各有一次，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桑叶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味，竟然是炸大馃子（油条）和油炸糕的味道。

她的那个时代，当然也有油条，但闻起来，却远没有这么香。

这纯真年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然的，味道自然非同凡响。

油条四分钱一根，油炸糕三分钱一个，浆子免费喝。

桑叶毫不犹豫地买了两个大馃子，两个油炸糕，花了一毛四分钱，站在小摊儿前，一样吃一个，还喝了碗浆子解腻。

剩下的，她让摊主用纸包好，准备带回去。

带回去干啥？当然是当着老桑家人的面儿吃！

从靠山屯儿到镇上，步行得两个小时。

这一来一回的，等她再回到家，正好是晌午时分。

不知道是谁做的饭，还是炖豆角，但是，居然放了荤油！离老远就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香味。

荤油，就是用猪肥肉熬制出来的油脂，放凉之后，会变成白色的固体。用这种油做菜，即使没有肉，也能吃出肉味儿来。

这就是那个贫困年代，老百姓肚子里都没有油水儿，就用这个来慰藉空虚的肚子。

老桑家一家三口，正围坐在炕桌旁，吃得津津有味。谁也没有发现，桑叶已经回来了。

“小晚，你多吃点，多吃点，孩子生出来才好养活。当家的，你也吃，咱们都吃光，免得那白眼儿狼回来，也想吃这么好的东西！”黄淑芳一边往桑晓婉碗里夹菜，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妈，那桑叶回来吃啥呀？”桑老头问道。

“昨天贴的大饼子还剩好几个呢，让她啃大饼子，顺便把院子给扫了！”黄淑芳毫不客气地说道。

桑叶在门外冷笑一声，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缺了大德了！

“妈，爸，我回来了！”桑叶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她若无其事地洗了洗手，然后，拿着纸包进了屋子，大摇大摆地坐在炕梢上。她打开纸包，把那根油条拎得老高，仰起脸，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下一大块，有滋有味儿地嚼着，脸上露出了无比享受的神情。

桑晓婉本就嘴馋，再加上怀了孕，更是馋上加馋。一看桑叶居然在吃大馃子，哈喇子当时就流下来了。

她在镇上上班，去过好几次大集，自然知道大馃子有多香。

就是她妈看钱看得紧，她也就吃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让她对大馃子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妈，我也想吃大馃子！”桑晓婉可怜巴巴地说道。

黄淑芳也馋得不行，她这辈子也没去过几次镇上，光听别人说大馃子好吃，却一次也没尝过。

此时，见桑叶吧唧吧唧地吃得那么香，她馋得直咽口水，恨不得一把抢过来。

“小叶，你别吃了，给你妹妹吃！”黄淑芳命令道。

“不好意思，我自己还没吃够呢！”桑叶头也不抬，继续啃着油条。

“你咋那么黑心呢？你妹妹怀着孩子，让她吃一口怎么了？”黄淑芳气急败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