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傻子的光

在周绛珠到来之前，程海在梨子沟里，几乎被当成了一件会喘气的物件，而非一个真正的人。只因他心智不全，便被理所当然地归类为需要救济的低保户。他无需下地劳作，每日浑浑噩噩地与村里那些赤身裸体、玩泥巴的小孩为伍，日子久了，竟似越发痴傻。

直到周绛珠的出现，她宛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世界，她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同龄“玩伴”。她每日陪伴在他左右，教他耕种，带他做工，与他一同在田埂上散步，耐心教授他各种各样的生活常识。她不仅平等地将他视为一个完整的人，更隐隐地，将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

程海或许无法用言语清晰地表达，但他内心深处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正是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感，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干活时，他已然不像是一个傻子，而像是一个俊俏、结实、充满力量的男人。

他的心思，周绛珠是懂得的。

最初，他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村里人眼中买来的“媳妇”。但后来，他对她的好，却是因为她也同样对他好。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情感。

她对他好吗？

很多时候，她或许只是将他当做并肩作战的队友，一个能够一同分担生活重担的伙伴，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能够帮她赚钱的“工具”而已。

但傻子程海真的是很好，好到总是让她心生恻隐之心，难以对他真正地狠下心肠。

就比如今天，在还未弄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因何争斗的原因时，她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好吧，也许，她对他好，是因为他也同样对她好。这像是一个完美的，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环。

周绛珠想明白这些之后，心中顿时像拂过了一阵清风般舒畅。她又故意试探着问道：“要是你娶了别的女人当媳妇，她对你不好，你还会对她好吗？”

程海果断地摇了摇头。

周绛珠突然想起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曾气急之下扇过程海两巴掌，那时的他，也是会生气，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控诉她的“暴行”的。

她莫名有些心虚，不知道程海是否还记得她打他的事情。

周绛珠连忙转移话题，轻声问道：“都抹好了吗？起来试试，能不能动？”

程海略显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上的汗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周绛珠起身，从脸盆架上拧了一条湿毛巾过来，细心地将他脸上的汗水都擦拭干净。

“你今天就不要去做工了，好好在家里休息吧。”

“我没事！”程海一听这话，顿时着急起来，生怕她不带他一起去了。

周绛珠看着他那双澄澈的双眼，似乎能从中看穿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她停顿了两秒，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今天我也不去了，就在家里陪你一起玩。”

程海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随后重重地点头，背上的伤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一般。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周绛珠本以为中午大家回来吃饭的时候都会询问，结果他们却对此事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那些人也知道自己理亏，选择了息事宁人，没有将此事声张出去。

但程海一身伤痕肯定是瞒不住家里人的。听了程东的解释之后，赵新乔顿时怒火中烧，恶狠狠地说道：“打得好！周绛珠，你打得好！就该打死他们那群狗杂种！竟敢欺负我儿子！真是不要命了他们！”

“妈，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说了，今天村长都已经出面解决了，您就别再节外生枝了。”程东向来顾全大局，不希望事情闹大。

“我出门不说，我在家骂骂还不行啊，狗娘养的东西，呸！”赵新乔火力十足，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就骂了几乎一顿饭的时间。

周绛珠头一回不觉得她骂得难听，反而觉得有些解气。

下午，大家都出去做工了，只有周绛珠和程海留在家里休息。

周绛珠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他们两个人休息一天，就要损失四块钱的工钱。

她有点心痛，但一扭头看见程海满是伤痕的后背，她就又释怀了。

四块钱而已，钱没了，总归可以再挣，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只是程家实在是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别说是电视了，就连收音机都没有一台。

真要这样休息一整天，周绛珠竟然闲得有些无聊。她在整个程家转了一圈，最后发现了程淑放在堂屋桌子上的笔和本子。

她拿了过来，准备画画来打发时间。

说实在的，梨子沟的风景是真的不错，充满了原始的自然之美，只是外面阳光太过强烈，非常不适合写生。

周绛珠转悠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正趴在床上休息的程海身上。

她小时候就学过画画，高中的时候，画室还请过裸体模特。

周绛珠的人体肖像画得十分不错，这会儿越看程海越觉得顺眼，他那健硕的身材，倒是非常适合给她当模特。

“程海，你别动啊，我给你画个画。”

“媳妇要画我？”程海一听这话，双眼顿时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对，所以你不能动。”

程海高高兴兴地点头，立马就乖乖地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周绛珠在他正对面坐了下来。

程海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裤。

她盯着看了半晌，发现程海的身材比例是真的很好，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周绛珠本来已经很沉浸在绘画之中了，可程海那双专注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让她完全无法忽视。

“你别看我。”周绛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程海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扭过头去，把后脑勺对着她。

周绛珠顿时觉得自在多了，画完他的后背以后，再画他穿着裤子的腿时，她顿时觉得十分不得劲。

程海的屁股那么翘，腿那么结实有力，肌肉线条肯定特别好看，穿着裤子画真是太没意思了。

“程海。”周绛珠的话一不小心冲到了脑袋前面，脱口而出。

“嗯？”程海又转过头来看她。

——你把裤子脱了吧。

周绛珠这句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到程海那张单纯无暇的脸时，她顿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调戏良家妇男似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没事。”她匆匆低下头，强行忽略自己有些发红发烫的耳朵，三下五除二地画完了剩余的内容。

程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子，周绛珠把本子拿到他面前，没让他起身动弹。

他看着本子上的自己，一愣一愣的，眼中充满了惊奇和喜悦。

媳妇画的也太好了吧！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我也要给媳妇画。”程海立马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你还会画画？”周绛珠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