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雪国诀别

语毕，身穿洁白制服的护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凛冬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肆意地席卷着这片位于异国他乡的土地。

樊廷默默地伫立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思绪如同这无垠的雪景般飘渺不定。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才缓缓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妹妹樊莲那张略带忧色的脸庞。

“二妹，”樊廷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睫轻轻颤动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有消息了吗？”

樊莲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国内的报纸……所有的报道都说，大帅和他的将士们在松山战役中全部壮烈牺牲了。”

听到这句话，樊廷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生气。

姐妹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窒息。许久之后，樊廷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翻涌，她看向樊莲，语气坚定地说道：“二妹，我想拜托你帮我照顾宁宁一段时间，我要回国一趟。”

“姐，你不能回去！你根本无法想象国内现在是什么样子！”樊莲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似乎早已预料到姐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发生了什么事？”樊廷急切地问道，她敏锐地察觉到妹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恐惧和绝望。

“南京已经沦陷了，”樊莲的眼中闪烁着无法抑制的愤恨和悲痛，“子亮在报社的同学偷偷带出来了一些照片，是记者冒着生命危险从南京带出来的，那些照片记录了南京现在的惨状……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他们在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简直是令人发指！”樊莲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紧紧地握住拳头，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恐惧。她看向樊廷，语气哽咽地劝说道，“所以姐姐，现在绝对不是回国的时机啊！”

樊廷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故土。她想起之前收到的父亲的家书，信中说，为了躲避战火，樊家和纪家已经举家迁往重庆，虽然损失了不少家产，但总算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而她们的故乡苏州，也在上海沦陷后不久就被日军占领。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曾经的江南水乡早已沦为一片废墟，杀戮成为了他们消遣的娱乐方式。

身在美国的樊廷，虽然远离战火，但每每想起祖国和家乡正在遭受的苦难，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般，钝痛难忍。她感到喉咙一阵发痒，刚想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医生说姐姐的病情有复发的迹象，必须住院治疗。”

花园一角，一条幽静的长椅上，樊莲的眼中满是担忧，她和何子亮并肩坐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更衬托出她内心的不安。

“不要太担心，有威尔逊医生在，他会尽力的。”何子亮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樊莲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我很害怕，我怕……我怕裴凡尘真的回不来了，我也怕……怕姐姐会挺不过这一关。”樊莲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裴凡尘和樊廷，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最在乎的亲人啊。

何子亮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用温柔的声音安慰道：“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子亮，你能不能再发一封电报回去，请人再帮忙打探一下他的消息？”樊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何子亮，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好，我这就去邮局，托国内的亲戚朋友多方打探，玲玲，你不要着急，我会尽力的。”何子亮的声音温厚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厌烦和不耐。

樊莲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歉疚，她忍不住说道：“子亮，谢谢你。”

“傻话，和自己的丈夫说什么谢？”何子亮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安心照顾大姐，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说完，何子亮自然而然地将她搂紧，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没有惊涛骇浪，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情。

樊莲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想，或许自己是时候该放下裴凡尘了。她回忆起自己和裴凡尘的那三年婚姻，裴凡尘从未这样温柔地拥抱过她。即使有时候趁着他睡着，她会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给她的也只有一道冰冷的背影。樊莲轻轻地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依偎在何子亮的怀里，轻声说道：“我们……要个宝宝吧。”

何子亮搂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颤，他低下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樊莲，许久都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不想要吗？”樊莲有些不安地问道。

“怎么会……”何子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玲玲，我一直都很有耐心，我希望你是真的决定要和我一辈子走下去了，我们再去考虑要宝宝的事情。”

“傻瓜……”樊莲的眼中充满了柔情，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何子亮的脸颊，柔声说道，“就是想和你过一辈子，才会这么说的啊。”

“玲玲？”何子亮的心中震动不已。

“等姐夫回来，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咱们也要有咱们的生活，不是吗？”

听到她再次改口称呼裴凡尘为姐夫，何子亮知道，她是真的彻底放下了过去。他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樊莲也回抱住了他，在这一刻，她终于将裴凡尘彻底从心中放下，将他放回了最开始的位置上，成为了记忆中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

辽源，寒风呼啸。

经过长途跋涉，裴凡尘最终被送进了日军的战俘营。

出乎意料的是，刚开始的时候，他在战俘营中受到了优待。他被安排住进单独的房间，一日三餐都会按时送到他的房间，甚至饭菜中还会有肉和酒。

然而，他身上的药瘾依旧会时不时地发作，每回发作时，他都感到痛不欲生。曾经有医生将装满吗啡的针管送到他面前，想要为他继续注射，以缓解他的痛苦。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针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任凭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瘾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发作时的痛苦也越来越短。

裴凡尘知道，自己算是挺过了最艰难的一关。但他心里清楚，日本人折磨人的手段绝不仅限于此，将他送到战俘营中，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战俘营中的日军对他的态度十分和善，每天都会有人来和他攀谈几句。裴凡尘心里明白，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让他屈服的打算。

对于这些人的示好，裴凡尘一概不予理睬。事已至此，他也不再试图绝食求死。既然求死不能，他决定好好地活下去。

每天送来的饭菜，他都会吃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这些好饭好菜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日后还会有什么更加残酷的折磨在等待着他。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