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晴天霹雳

樊廷温柔地凝视着妹妹，她深知樊莲做出与过去彻底诀别的决定，是多么地艰难。如今，樊莲有了自己的丈夫，将来还会拥有自己的孩子，确实不应该再让她以母亲的名义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了。

然而，她又担心这会深深地伤害到自己的女儿。樊廷在心中反复思量，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好吧，二妹，我们一起告诉她真相。”

宁宁被女仆带到附近的公园玩耍。傍晚，当她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一眼就看见樊莲正在院子里静静地等候着她。宁宁兴奋地张开双臂，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进了樊莲的怀里，甜甜地、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妈妈”。

听到这声饱含依恋的“妈妈”，樊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这些年来，宁宁一直这样称呼她，在她内心深处，宁宁也早已如同她的亲生骨肉一般，难以割舍。然而，自己终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无法代替那个给了她生命，却又不得不离开她的女人。

樊莲缓缓地在孩子面前蹲下身来，她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宁宁稚嫩的面颊，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与不舍。她凝视着宁宁，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直到孩子开始感到有些奇怪，她才狠下心来，艰难地说道，“宁宁，乖孩子，你听小姨说，小姨不是你的妈妈，你的亲生妈妈在那儿。”

说完，樊莲一手紧紧地揽着孩子，一手颤抖地指向屋檐下的身影。樊廷，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单薄。

宁宁有些茫然地听着樊莲的话，她先是看了看樊廷，又转头看了看樊莲，最后带着哭腔问道，“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呢，”樊莲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紧紧地抱着宁宁，生怕一松手，怀里的珍宝就会消失不见。

“是不是爸爸不要我了，所以你也不要我了？”宁宁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樊莲心疼地摇着头，温柔地安慰道，“好孩子，你爸爸没有不要你，他只是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了，等战争结束了，他就会回来看你的。至于我，我……”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了，宁宁，小姨的确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妈妈当初为了能够顺利地生下你，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樊莲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温柔地将宁宁往樊廷的方向推去。

“姨母，”宁宁抽泣着看着樊廷，小声地问道，“你……你才是我真正的妈妈吗？”

樊廷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对裴凡尘说过，永远不要让孩子知道自己是她的生母，那时候的她只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没有必要让孩子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可如今，她的疾病正在慢慢痊愈，樊莲也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她不得不将真相告诉女儿。

“对不起，宁宁，”樊廷轻轻地抚摸着宁宁的面颊，眼中充满了歉意与自责，“生恩没有养恩大，妈妈虽然生下了你，但在你最需要母亲的时候，都是小姨一直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你想认谁做母亲，妈妈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自己决定。”

宁宁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为樊廷擦去脸上的泪水。

“你们终于肯告诉我真相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宁宁吸了吸鼻子，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来。

姐妹俩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都被孩子的话震惊了。樊莲轻声唤了句，“宁宁？”

宁宁看着樊莲，语气十分清晰地说道，“我的出生日期是在1930年，可你和爸爸结婚的日期是在1934年，我怎么可能会是你们的孩子呢？”

樊莲顿时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惊讶与愧疚。她竟然从未想过，如此年幼的孩子竟会如此的敏感，她居然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一直骗我？”宁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往下掉，她又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樊廷，“你明明是我的妈妈，又为什么要丢下我，让我从小就没有妈妈？”

樊廷听着孩子一声声充满稚嫩的质问，只觉得心如刀绞，痛苦万分。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将宁宁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幼小的心灵。宁宁偎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母爱，终于忍不住呜哇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

樊廷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怜惜与疼爱。看着眼前这幕母女相拥的情形，樊莲也站在那里不停地掉眼泪，心中的悲伤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直到何子亮走了过来，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给她无声的安慰，樊莲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将满是泪痕的脸庞埋在了他的怀里。

1937年11月12日，远东第一大都市，繁华璀璨的上海沦陷了。

其中最为惨烈的一役，莫过于寸土必争，血流成河的松山保卫战。全体官兵浴血奋战，直至弹尽粮绝，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苟活。日军在上海大肆发布所谓的“圣战”战况，对外宣称“在支那的松山战场，英勇的大日本皇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支那集团军总指挥官裴凡尘已于战场上阵亡，为表敬意，皇军将按照军人礼节，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

当消息传到遥远的美国时，时间已是十一月下旬了。

樊廷正在楼上耐心地陪着宁宁写作业，突然听到女仆急匆匆地来报，说是何子亮夫妇来了。樊廷轻轻地抚摸了抚女儿的面颊，让她专心写字，自己则是怀着一丝不安下了楼。刚走进客厅，就看见何子亮与樊莲两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樊莲，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子亮，二妹，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樊廷一瞧着两人的神情，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樊莲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旁的何子亮心疼地揽住她的身子，轻轻地安慰着她，让她尽量平静下来，自己则是满脸沉痛地看向樊廷，用一种极其沉痛的语气缓缓地说道，“上海……上海已经沦陷了。”

樊廷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像坠入冰窟一般，上海，上海，她虽然不大懂军政，可也清楚地知道，远东第一大都市的上海沦陷，对于整个中国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还不等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何子亮又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般，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让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慢慢地向后退去，差点摔倒在地。

“裴督军……裴督军已经为国捐躯，壮烈牺牲了。而且，他的遗体……遗体还被日军给夺走了。”何子亮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语气中似有不忍，又似有悲愤，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酸楚。

“从国内传来的消息说，日军将这场战役中牺牲的师长级别以上的将军，全都安葬进了西山陵园，不过照我看，这个消息也不一定属实，十有八九全是那些鬼子的虚情假意，用来迷惑国人的手段罢了。”

明亮的灯光下，何子亮眉心紧皱，神情凝重地对着一旁的樊莲说道。

樊莲穿着一身素雅的黑色旗袍，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同失去了生命的色彩，有些失神般地问了一句，“所以，他是真的……真的已经牺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