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孽缘啊

丁阿筱混迹在村里小媳妇们洗衣的队伍中，动作略显生疏地开始洗涤衣物。

她在柳渺梅面前极尽奉承，展现着自己鸡贼圆滑的一面，可一旦离开了那个老太婆的视线，便仿佛卸下了伪装，换上了一副疲惫而木然的面孔。曾经时常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也一点点褪去，只留下被河水映照着的，麻木的表情。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岸边人声鼎沸，充满了嬉笑打闹的声音，只有丁阿筱，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来到河边洗衣已有半月之久。柳渺梅不知从哪儿沾染来的“讲究”毛病，非要学城里人一天洗一次衣服，可受苦受累的，却只有她丁阿筱。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能总结出一套最省力的捣衣杵使用角度，以及如何将衣服洗得更干净的“独门秘籍”。柳渺梅想再挑她洗衣服的毛病，简直是难如登天。

然而，这个老太婆却丝毫不懂得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地要她洗更多的衣服，甚至是一些根本就不怎么脏的衣物。

因此，除了在柳渺梅面前还能勉强装装样子，实际上，丁阿筱在外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沉默。身边不乏有以前和丁二丫交好的人，想要和她拉近关系，可她也总是爱答不理，逐渐脱离了小媳妇们的社交圈子。

不过，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丁二丫，自然不想延续过去的人际关系。光是对付柳渺梅，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其他人，就只能靠边站了。

“二丫，二丫！”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呼唤。

啊，丁阿筱差点忘了，虽然她没有主动维系关系的意思，但总有些人会主动凑到她面前来。

丁阿筱抬起头，看向远处跑来的人，仅仅用眼神示意，无声地询问：干嘛？走开，OK？

“你妈来看你了！”显然没有读懂丁阿筱眉眼官司的村长女儿柳晓华，笑盈盈地来到她的身边，那模样，仿佛亲妈探望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也许对柳晓华，或者说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确实是件好事，但丁阿筱一听“亲妈”来了，就恨不得掏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谁？

吴鹄羽？

如果不是因为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间太久，导致双脚发麻，她真的会立刻撒腿就跑。

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了，但丁阿筱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拉得老长。

在柳晓华的身后，一个大妈的身影，也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柳渺梅还要老上几分的女人。

五官和她有几分相似，但与她的青春靓丽相比，大妈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被生活辜负的苦瓜般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喜欢不起来。

丁二丫和丁阿筱有着同一张脸，所以，如果这个大妈让她觉得眼熟的话，那她确实是吴鹄羽无疑了。

随着来人缓缓走近，她正在飞速运转的聪明脑壳，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似的，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也随之涌上心头。

“二丫，妈没用，养不起你和安华。妈也不想把你送到苗花家，但是妈实在没办法啊！不过你放心，他们家很有钱的，你嫁过去不仅有饭吃，还能穿好看的衣服。”

“妈没有卖你，你还是妈的好女儿。你一定要记住，咱家就只有你和安华了，你们姐弟俩一定要拧成一股绳，互相扶持啊！”

“哎，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弟注定要跟着我吃苦了，但是妈只有你一个女儿，绝不能让你受苦啊！”

可是后来，丁二丫只有被无尽索取的份儿。

“二丫，你弟的学费……妈没用，筹不到钱，你看能不能……”

“二丫，这是你弟特意给你省下来的糖糕，学校就发了一块，他专门给你留着，都不让我碰一下。你看你弟对你多好……哎，就是路上差点被同学抢走了，裤子都扯破了，缝缝补补怕是也不能要了，真是羡慕吉祥有好些新裤子穿。”

“二丫，吉祥一个月是不是有好几块零花钱啊？我一个月也赚不到那么多，我就说你是个享福的命……你看能不能……妈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二丫……”

一开始，只是一条裤子，几块布，后来是几毛钱，几块钱，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好几十块钱。

随着丁二丫的底线越来越低，吴鹄羽也逐渐狮子大开口。

……

“你弟要考试了，能不能考上高中，就看这一次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哎，想给他买点补药都难啊！”

“请补习老师也难，但是你弟聪明，那个老师只收一半的补课钱，一个星期可以去三次呢……就是，妈的手上还差一点……”钱。

一晃神的功夫，吴鹄羽已经站在了丁阿筱的面前，并且熟练地说出了这番话，最后再以一句“我真没用”作为结尾。

柳晓华将丁阿筱身边的人都赶走了，特意给这对母女俩，留下了独处的空间。村里人因为她是村长的女儿，倒是也迁就她，纷纷找其他地方去洗衣服了。

不过，也有不少老太婆，在上游支着耳朵，伸长脖子朝着她们这边看，精准地避开了柳晓华驱赶的方位。

片刻之后，柳晓华也体贴地离开了。

这一块地方，就只剩下了丁阿筱和吴鹄羽两人。

吴鹄羽唉声叹气，一张苦瓜脸皱纹密布，嘴角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饱经沧桑的悲苦。她的手指，也习惯性地揉搓着洗得起了毛的衣服，给人一种拘束而可怜的感觉。

要是放在以往，她甚至都不需要将“我真没用”这几个字说完，只要往那一站，丁二丫就会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然后把从柳茹因那里骗来偷来的钱，全都补贴给家里。

丁阿筱却无动于衷，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丁二丫的记忆是一回事，吴鹄羽这只老猴亲自表演，又是另一回事了。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在她看来，落后的时代也专出极品嘛。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先人”吴鹄羽，竟然这么早就精通PUA之术，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一个软弱的母亲，趴在她弱小的女儿身上吸血，全然不顾她在婆家是怎样的处境。

丁阿筱替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丁二丫感到悲哀，也为接手了这破烂人生的自己感到心疼。

玛德，都去死吧。

“二丫，你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