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

周齐梅如同破败的玩偶，瘫倒在地。方才还落在身上的拳脚，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她意识里翻搅。她蜷缩着，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疼痛，每一丝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高高坐在太师椅上的，是她的婆婆白氏。那张刻薄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写满了算计与冷酷。她嗑着瓜子，仿佛在欣赏一场免费的戏码，慢悠悠地吐出瓜子皮，声音尖利刺耳：“我说你啊，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占着窝不拉屎！生不出儿子，就该早点滚蛋，别耽误我们老陈家传宗接代！”

一旁帮腔的是她的大嫂，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得意与鄙夷：“我说二弟妹，你也真是没用。连生三个丫头片子，哪个男人能忍？要我说，二叔对你已经够好了，忍了这么多年才在外面找女人。现在人家肚子里揣着的，可是个带把的！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签字离婚，带着你那几个赔钱货滚回娘家，免得碍了人家的眼！”

说着，她还炫耀似的挺了挺胸脯，“看看我，进门这些年，你大哥连句重话都没舍得跟我说，还不是我争气，一举得了两个儿子！”

门口，站着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怀里抱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她也跟着冷嘲热讽：“可不是嘛，大嫂说得对！女人啊，就得生儿子才能抬得起头。大嫂好命，生了俩儿子；我也不差，一儿一女，起码有个指望。就你，尽生些赔钱货，真是……”

小姑子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屑：“二嫂，你也别怪我们说话难听。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配不上我二哥这么能干的男人。趁早死了这条心，乖乖离婚，还能落个清静！”

周齐梅只觉得头痛欲裂，嗡嗡作响。那些恶毒的言语，像无数根针，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搅得她天旋地转。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女儿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妈妈……”

院子里，几个男人像看戏一样，漠然地抽着烟。那是她的公公、大伯、小叔。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一个连生三个女儿的女人，挨打受骂，那是天经地义，活该！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寒意透过破旧的窗户，侵蚀着周齐梅残破的身体。母爱，是支撑她站起来的唯一力量。她踉跄着，将三个瘦弱的女儿搂在怀里，她们像瑟瑟发抖的小鸡，紧紧依偎着她。她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了这个囚禁她、折磨她的家。

这个家，早已没有她们母女四人的容身之地。

周齐梅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娘家。

她拉着女儿们，跪倒在父母和兄嫂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爹，娘，哥，嫂子，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娘四个吧！刘胜利那个畜生，在外面有了女人，逼我离婚，还扬言要打死我！我要是不答应，他肯定会虐待死三个孩子的！求你们了，就让我们留在家里吧，三个孩子都很听话，吃得也不多，老大也能帮着干活了，我地里家里的活都能干，保证不会吃闲饭的！”

亲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阴霾，他怒吼道：“胡说八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指望不上你什么，你还想带着三个赔钱货回来，给老子添堵？你良心被狗吃了！”

亲娘也板着脸，语重心长地“劝”道：“妮儿啊，别说胡话了！就算他打死你，你也得守着他！女人嫁了人，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离婚回娘家，那是丢祖宗八辈儿的脸！”

“明儿就是送子娘娘的生日了，娘去庙里给你上柱香，求她给你送个带把的来。只要你生了儿子，啥事儿都解决了！赶紧回去吧，别让邻居们看见了，让人家笑话！”

嫂子也气势汹汹地指责道：“周齐梅，你一个生了三个女儿的赔钱货，还有脸提离婚？还想回娘家让我们养你们娘四个？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哥哥则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全家人的意见。

周齐梅终于爆发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爹！娘！我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们不心疼我也就算了，还要怪我？我生不出儿子，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就算我生不出儿子，我在陈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伺候公婆、男人、小姑子、小叔子，还有两个妯娌……我一年四季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三个孩子都是我背着长大的！我背着她们下地，背着她们洗一家子十来口人的衣裳，做一家子十来口人的饭，伺候了人还要伺候家里的牲畜！我累得腰疼腿疼，一身的病，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们怎么不替我说句话呢？！”

她绝望地嘶吼着，声音嘶哑而凄厉，在破败的农家小院里，久久回荡。她的心，像被撕裂的破布，鲜血淋漓。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知道，这个家，也容不下她和女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