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寡妇门

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在场三位女性的心房。

唐迎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悲恸，她多么想紧紧拥抱住杜岸饰，放声痛哭一场。可她不能，她必须冷静，必须理智。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诫自己，杜岸饰身怀六甲，此刻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激动。

她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安慰杜岸饰：“江为走了，这没错。但他至少给你留下了一个孩子，留下了一份血脉的延续，一份永恒的念想。你看看我，什么都没剩下，可日子还不是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在天之灵，我相信我家那位也一定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就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语烟紧紧握着杜岸饰的手，两人默默对视，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们都是天水寨的女人，命运多舛。

隔壁，孙婆婆隐约听到了杜岸饰家传来的压抑哭声，不由得长叹一声。唉，男人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往后的日子，怕是难上加难啊！

在天水寨这个地方，男丁兴旺的家庭，腰杆子才能挺得直，说话才有人听。而那些没有男丁的家庭，在方方面面都会被人压一头，甚至连话语权都没有。

孙婆婆为何如此彪悍？莲沁婶为何总是喜欢在人群里扎堆？语烟又为何总是遭受一些流言蜚语？这一切，都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天水寨，女人想要活下去，就要比男人更强悍。

那天，唐迎给杜岸饰送去了一些保胎的中成药，以备不时之需。

唐迎离开后，杜岸饰怔怔地望着桌子上那堆保胎药，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不堪，像两颗饱满的核桃。

“你回去吧。”她轻声对语烟说道。

语烟却摇了摇头，不肯离开，“我再陪你一会儿，我不放心。”

她害怕杜岸饰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杜岸饰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你回去吧，我都听到你家孩子的哭声了。”

语烟还是坚持道：“他们哭一会儿没事的，我再陪你一会儿。”

“我没事，我会好好的，我会像你一样，好好地活下去。”杜岸饰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

听到这句话，语烟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语烟也确实应该回去看看孩子了，那两个小家伙的哭声都快哑了，家里又没人能帮她搭把手照看一会儿。还好语烟出门前，把孩子放到了小木推车里，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当语烟回到家里，两个孩子哭得满脸泪痕，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语烟的心都快碎了。身为母亲，最见不得孩子受苦，她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

她胡乱擦了把眼泪，把两个孩子抱在膝盖上，一会儿哄哄这个，一会儿逗逗那个。可两个孩子都已经哭累了，无论她怎么逗，都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她怀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语烟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幅温馨的母子图，但没有人知道，在孩子哭闹不止、不听话的时候，在她忙得焦头烂额，而孩子又偏偏需要她的时候，她有多么的精疲力竭。

“要是他在就好了。”语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如果她的丈夫还在世，她就能轻松许多，孩子们也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往后，岸饰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语烟对杜岸饰的担忧，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处境的担忧。

她在天水寨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重活累活都做习惯了，即便带着两个孩子，也能勉强在天水寨混口饭吃。可岸饰不一样，她从小就娇生惯养，一直呆在学堂里读书，虽然也懂得四季更替，也知道五谷杂粮，但毕竟是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受得了这么辛苦的农活儿呢？

如果说要到城里去生活，谋求一条生路，那更是难上加难。没有住处，又带着一个孩子，身边又没有人能帮衬，只怕比在天水寨还要艰难。在天水寨，至少还有乡里乡亲的，能偶尔搭把手。可要是去了城里，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活下去呢？

语烟轻轻地把蚊帐放下，又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提着一篮子新鲜蔬菜出门。走到院子口，她顺手在地里掐了一大把翠绿的葱段，放进篮子里。

语烟又要去找杜岸饰了，她不为别的，只为了给杜岸饰做顿晚饭。

杜岸饰看到来人是语烟，也提不起力气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语烟见她的精神状态比先前稍微好了一些，也稍稍安心了一些。情绪这种东西，终究是需要时间来慢慢平复的。

“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语烟轻声问道。

杜岸饰无力地叹了口气，“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什么都不想吃。”

语烟轻轻地把杜岸饰的手放到她隆起的肚子上，“那你问问孩子，看看它想吃什么。”

当杜岸饰的手掌贴在肚子上时，她的指尖竟然感受到了一阵微妙的胎动。

“怎么了？”语烟看到她眉心微微动了动，连忙关切地问道。

杜岸饰神色恍惚地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语烟笑着说道：“什么东西？那是你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这孩子，真是个小机灵鬼，也知道饿了。你快问问它，到底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娘俩做。今天啊，你们就是想吃山珍海味，我也给你们弄来。”

杜岸饰痴痴地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动静，让她瞬间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对抗一切困难的勇气。

许久，杜岸饰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给我煮碗面吧。”

“好，好！”语烟高兴坏了，只要杜岸饰肯吃东西，就说明她正在慢慢地走出阴影。

那是一碗香气四溢的鸡蛋面，杜岸饰一开始闻到那股味道，觉得有些不太舒服，隐隐有些反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两口。

语烟默默地坐在旁边，用火钳稍微拨弄了一下灶膛里的炭火，细碎的火星缓缓飘起，在昏暗的厨房里，美得像一条滚烫的星河在缓缓流动。

“你的孩子一定是来报恩的，它多乖啊，你从怀孕到现在，都没有经历过孕吐。”语烟说的看似随意，但事实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心里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的。她希望通过这些话，来安慰杜岸饰，让她感受到希望。

杜岸饰听了这话，又默默地吃了两口面。

吃完面，杜岸饰跟着语烟一起起身，往屋外走去。

语烟连忙说道：“不用送我了，你快躺下好好休息休息，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你。院子里的韭菜啊，长得特别好，明早我烙几个韭菜盒子，让你尝尝。那两个小馋猫，最喜欢吃我烙的韭菜盒子了。”

杜岸饰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