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稚子窃国

江南山家的粥熬得软糯香甜，热气腾腾。老头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刚送进嘴里，眼角余光便瞥见杜芊宜那小身影，正躲躲闪闪地往墙角挪动。这老头，脾气犟得像头牛，什么也没说，放下碗筷，一把揪住杜芊宜，硬是把他按在了矮凳上。 “给我喝完！”老头瞪着眼，不容拒绝。

往后的日子，几乎成了定局。只要杜芊宜出现在他视线里，老头便会立刻把他逮到矮凳上，用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直到他把碗里的饭菜吃个精光才肯罢休。

马城那厮，炸伤了江南山的腿，杜芊宜心里憋着一股气。偷偷摸摸地溜进了马城家，也没想怎样，就是想搞点破坏。他往马城的水缸里撒了泡尿，觉得还不够解气，又盯上了马城泡的药酒。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马城逮了个正着。

马城把他关进了厨房，嘴上说着等他吃饱了，就带他去镇上买好吃的。

“跟我走，我给你买好吃的。” 那些人贩子，每次想卖人的时候，都爱说这句话。杜芊宜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又要被人卖了。

马城扛着锄头去挖笋，杜芊宜孤零零地被留在厨房，他先是盯着那口大水缸看了半天，又把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砖石上，小小的脑袋瓜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突然，他抄起一把铁钳子，毫不犹豫地撬起了一块砖石。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从厨房的后门缝隙里钻了出去，撒腿就跑。

杜芊宜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天水寨都仿佛颤了三颤。

他成功了！他毁掉了马城最引以为傲的家业！

其实，马城之前责怪杜芊宜，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根本不知道杜芊宜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他不敢相信，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竟然能用如此巧妙的手段，把他家的房子给炸了。

杜芊宜选中的那块砖石，位置极其关键，它正好隔绝了水缸和灶台。当他把砖石取走的那一瞬间，连接着雷管的引线便顺势滑向了灶台那端。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迅速炙烤着地面，烧红了砖石，最终引燃了那干燥易爆的雷管。

杜芊宜被江南山的儿子带到了镇上，安置在老街一家卖老鹰茶的铺子前。

“你想卖了我。” 杜芊宜的声音稚嫩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给你找个新家。” 江南山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

喧闹的街市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那是卖麦芽糖的大叔，用敲麦芽糖的小铁锥敲击糖块发出的声响。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跛脚的大叔，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杜芊宜，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瘦了。”

杜芊宜仰起头，怯生生地问道：“你... 你是来买我的吗？”

跛脚大叔咧嘴一笑，笑容灿烂而温暖。他从破旧的衣兜里摸出一大叠皱巴巴的钞票，一边数着，一边轻声回答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是啊，从今往后，你就要管我叫爹了。”

江南山的儿子并没有收那一千块钱。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只要有个人能真心照顾他，真心喜欢他，就足够了。”

跛脚大叔点了点头，又问道：“他之前跟着的那个老头子呢？ ”

老头子买杜芊宜，是为了让杜芊宜给他养老送终。

“死了。” 江南山的儿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老头养的鸡，不小心吃了马城家的菜，马城便以此为借口，上门找老头的麻烦，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马城为人刁钻刻薄，心狠手辣，硬生生把老头子给气死了。老头子一死，马城便对外宣称，杜芊宜是老头子赔给他的，所以，他一直在四处张罗着要卖掉杜芊宜。

那天雾气很重，笼罩着整个小镇，老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破旧低矮的房屋被浓雾遮掩了大半。杜芊宜就这么跟着跛脚的麦芽糖大叔，消失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回到天水寨，江南山的儿子径直去了杜岸饰的住处，把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盒子，轻轻地放在了她面前。那是杜芊宜送给杜岸饰的礼物。

想起杜芊宜，杜岸饰的心里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难过。身为一个母亲，如果不够强大，将来，自己的孩子也会跟着自己受罪。

是时候振作起来了！天水寨是个是非之地，难以立足。但其他地方，也未必会更容易。

说实话，杜岸饰对杜芊宜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因此，对于他会送给自己一份礼物，感到十分诧异。

盒子里会是什么呢？是从路边捡来的廉价玻璃弹珠？还是他自己没舍得吃的半块干硬的饼干？

当杜岸饰小心翼翼地试图打开那个木盒子时，却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精巧复杂的鲁班机关盒。

小时候，杜岸饰经常听爷爷讲起，很多年前，天水寨还如日中天，名震四方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个个都拥有着惊人的匠人天赋，就连几岁的孩子，也能熟练地玩转各种鲁班机关。

后来，天水寨逐渐没落，杜岸饰的爷爷和江南山，便成了寨子里仅剩的，还能制作机关密盒的人。杜岸饰小时候玩过很多种鲁班机关盒，却唯独没有玩过手里这种。

这个盒子呈六边形，杜岸饰略一思索，便猜测，只要稍作转动，它就会变成一朵花瓣高挑飞起的精美绣球，再次转动，机关环环相扣，在“解”与“锁”之间不断徘徊。

杜岸饰原本以为，大概是杜芊宜觉得这个盒子特别，所以才送给了自己。

然而，当杜岸饰真正把盒子打开的那一刻，她便再也不敢这么想了。

她怔怔地看着盒子，看着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那本，沾着淡淡新鲜泥巴的书册，心中充满了震惊。这些新鲜的泥巴告诉杜岸饰，那个孩子，曾经打开过这个盒子。

他才五岁啊！竟然就能打开如此复杂的鲁班机关密盒！难道是平时，江家山叔教过他一些东西？

杜岸饰小心翼翼地把书册拿了起来，那泛着微黄的书皮，微微有些卷翘，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翻开书皮，里面的内容，让杜岸饰的心口猛然一滞。这竟然是一本关于各种木工秘术的详解图，内容详细而全面，小到一个精巧的盒子，一方古朴的书案，大到一座宏伟的庙宇，一栋坚固的房屋。

快速地翻阅完这本手写的卷册，杜岸饰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激动而兴奋的光芒。这些古老而神秘，严谨而精妙的设计，不正是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宝物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向爷爷讨要过，关于鲁班秘术，以及其他神秘古老木工神术的制作方法，但遗憾的是，爷爷总是告诉她，天水寨在历史的尘埃里堕落，直到今天，已经没剩下什么像样的技巧和经验，可以留给后代子孙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清晰地记得爷爷曾经说过：“天水寨曾有一本代代相传的秘册，名为《天机汴》，有了它，便可光复天水寨的荣耀。”

只可惜，天水寨的后生们，再也没有了雄心壮志。对他们来说，只要会一点基本功就足够了，打两幅简陋的家具，推两张粗糙的凳子，顶多再给小孩子做两样简单的玩具，就足够他们应付生活了。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做了，也从来没有花心思去往深处研究。也许，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谈论美，谈论理想，谈论抱负，实在是太遥远，太不切实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