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夜遇

她小心翼翼地将几只瘦骨嶙峋的羊赶到一处避风的角落，看着那只老羊艰难地啃噬着干裂的枯树皮，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她也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剥下一些树皮，塞进自己干裂的嘴唇里，聊以充饥。

“团团儿！”

一道粗犷的嗓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是村里的小黑哥，气喘吁吁地朝着她这边跑来。

小黑哥满头大汗，顾不上擦一把，跑到近前，焦急地喊道：“团团儿，快回家！你爹…你爹吐了好多血！村里的毛脚大夫瞧过了，说是…恐怕快不行了！”

团团儿闻言，顿时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然而，当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满心焦急地想要看一眼爹爹时，迎来的却是钱氏的劈头盖脸的责骂。钱氏根本不关心谢知文的病情，只知道冲她嚷嚷着羊呢？羊带回来了没有？当得知羊没带回来，钱氏扬起手就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根本不许她靠近谢知文的房间，看他一眼……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凛冽的风雪还在呼啸着。

团团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手脚都冻僵了，只能凭着一股本能，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

她呼唤绵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洋洋——洋洋——”

终于，她那瘦弱的身子支撑不住，无力地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她蜷缩成一团，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想要留住一丝温暖，却发现寒冷已经侵入了她的骨髓。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有什么在“咩咩”地叫着，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挨在了她的身上，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这在漫天风雪中，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团团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在她那渐渐被寒冰冻结的小脑袋里，安安静静地想着：

我会死吗？

爹爹也会死吗？

如果…如果我们两个都死了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只有团团儿和爹爹，好好地过日子……

——

“九云，你不是号称精通伏羲八卦，最擅长推衍占卜吗？！说好的小师叔呢！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

凛冽的雪夜里，一个身穿银丝暗纹白道袍的少年，抱着胳膊，挑着眉毛，气急败坏地跳脚怒骂道。

“聒噪。”

他的身边，另一个同样装束，手中握着罗盘的冷面少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尽管风雪交加，但他们二人依旧是一身轻薄的装束，头戴白玉莲花冠，脚踏皂色长靴，各自背着一把长剑、一柄拂尘，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俊美得不似凡人。

听到“聒噪”二字，之前的少年更是怒火中烧：“我聒噪？！九云，要不是你四年半前推算错误，把小师叔出生的时辰算晚了半个时辰，能发生我们赶到之时，师叔已经被那个什么劳什子齐王妃用破盆送走的惨剧吗？我们至于再找四年多吗？”

他越说越激动，伸出手指，指着冷面少年的鼻子，继续骂道：“别忘了上次咱们回山时师祖的脸色！要不是师祖要镇守山门，寒山君还在闭关修养，这个差事本来就轮不到你我！要是这一回小师叔的死劫渡不过去，或是咱俩再找不回人，就等着被师祖用天雷劈死吧！”

“风里，闭嘴。”九云忽然开口说道，“就在这里。”

“这里？”风里闻言，顿时傻了眼，四处张望，除了茫茫雪原，空无一物。

一时之间，周围一片寂静。

忽然，旷野之中响起一声微弱的“咩——”，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像是从雪地里钻出来一般，滚了出来。

它努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捂着身下那个已经被冻得青紫的小小的身影，露出了那张冻得僵硬的小脸——那是团团儿。

团团儿的意识，在一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中，渐渐苏醒。

自从谢知文卧床不起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了。

她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努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只见一个陌生的、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正一脸严肃地举着她的小胳膊，小心翼翼地往她手臂上的伤口涂抹着什么。

团团儿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她一动，风里立刻松开了手。

看到团团儿一脸惊慌的表情，他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嘴角微微一抿，露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看起来温暖又亲切：“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给你的伤口擦些药。我叫风里，你叫什么名字呀？”

团团儿警惕地盯着他，举起自己的胳膊，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他涂抹过的地方，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像只嗅着味道的小动物。

将团团儿从雪地里抱回来之后，九云和风里便请客栈的老板娘给团团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裳，还细心地给她梳顺了乱蓬蓬的头发。

如今，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正嗅着自己的胳膊。

那模样，简直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可爱极了。

风里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团团儿闻到自己的胳膊上确实是好闻的药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捏着被子，搓了搓，红着小脸说道：“对…对不起大哥哥，是我误会你了。我叫团团儿。谢…谢谢你。”

风里被她可爱的模样萌得心都化了。

他略微歪着头，假装思考了一瞬，而后冲团团儿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唔——原谅你了。那我可以继续给你涂药了吗？”

团团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乖乖地将自己细瘦得宛如柴火干一般的小胳膊递了过去：“谢谢大哥哥。”

风里继续往她伤痕累累的胳膊上涂抹药膏。

团团儿的肌肤原本是莹白如玉的，如今淤青、烫伤、冻伤层层叠叠地叠加在一起，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风里的表情一下子又冷了下来：“团团儿，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闻言，团团儿抿着小嘴唇，迟疑地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防备。

“团团儿。”风里叹了一口气，“若非我和九云昨日在雪地里发现了你，若非我恰好是个医修，身上带着灵药，昨夜你便已经被冻死了。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告诉大哥哥，是谁竟敢如此虐待你吗？”

“昨夜？”团团儿听见“昨夜”这两个字，小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九云端着一只装着黑漆漆药汁的碗，推门而入。

他刚将那只药碗端到床前，便看见团团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清亮的泪水，眼眶红红的，小小的一只，无措地缩在床上，被风里抓着一只胳膊。

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

九云差点儿手一哆嗦，把药碗给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