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坟前痛

三个孩童无力地跪在厅堂中央，哭喊声早已变得嘶哑，仿佛破旧的风箱，拉扯着空洞的回音。

燃烧的纸钱在铁锅里猎猎作响，灰烬如同飞舞的精灵，时而调皮地落在孩子们的肩头和发丝之上。

那人，不知何时已静静地躺卧于厅堂正中的棺椁之内。他的面容惨白如雪，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安详，宛如一位沉睡的旅人，进入了无梦的甜乡。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十五岁的青涩年纪，曾在田埂旁的绿茵地上，远远地望见过她与阿贤相拥而眠的画面。那时的她，也如同此刻一般，恬静而安详。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然而，这位曾经安详的女子，却再也不会睁开她那双明媚的眼眸。

他茫然失措地回到家中，只觉得活着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如同行尸走肉般，空洞而麻木。

三岁那年，他懵懂地见到了她；五岁那年，他开始认识她；十岁那年，他的心中便已萌生了想要娶她为妻的念头。

奈何天意弄人，年龄的差距，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们永远地隔离开来，使他永远无法走到她的身边。

如今，她已香消玉殒，而他，却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甚至连放声痛哭的权利，都被无情地剥夺了。

他的枕下，珍藏着一束早已干枯的雏菊，那是她酣睡时曾紧握在手中的花朵。如今，这雏菊早已失去了往昔的芬芳，上面没有留下半点属于她的气息。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那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刻骨铭心。

然而，他却连想念她的资格都没有。

爱意只能深埋于心底，无法宣之于口，那么，这如潮水般的思念，又怎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肆意地流淌？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日之后，他听闻阿贤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墓地，即将扶棺出殡，将她安葬。

他强打起精神，以村长的名义，为她送行。

走在张絮的身旁，看着他手中捧着的灵牌，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抽搐般的疼痛。

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他好像还从未真正体验过什么是心痛的感觉，如今，也算是经历了一回，或许，这便是人生的圆满吧。

墓地并不算遥远，就在村子对面的山里。人们在那里挖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棺椁放入，然后堆起一座坟头，作为她最后的归宿。

纸钱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飘洒而下，然而，这漫天的阳光，却显得如此的刺眼，仿佛要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都无情地暴露出来。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墓地的一旁，周围早已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阵绞痛，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永远都不会好转。

他痛苦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们曾经最美好的年华。

她二十五岁那年，他二十岁。

那一天，他们在山中相遇，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们无处躲藏，一个浑然天成的山洞，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避难所。

那是他们之间，最接近的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今，他只希望，在来生，他们还能再次相遇，再续前缘。

边境的风沙，比起村子里，要大得多，几乎每天出门，都能吃到满嘴的沙子，粗粝而苦涩。

在这里的生活，也远不如在家里那般舒坦，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忍受着各种各样的苦累。

来到边境的第三个月，张丰徳就已经参与了不下十次的小规模战役。每一次，敌人都来势汹汹，气势逼人，但很快又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撤离。

长此以往，搞得人心疲惫，精神高度紧张。

但在最近的一次战役中，敌人却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力气，在他们稍有松懈的时候，竟然悍然发动了追击。

他所在的这个队伍，暂时只有七八个人，面对突然爆发的二十余名敌人，完全无法抵挡。

经过半个时辰的激烈混战，他们才险之又险地取得了胜利。然而，他自己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肩上和腿上都受了伤，鲜血流淌而出，带着一丝丝要人命的痛楚。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赶回营地了，只能靠在一棵树下，艰难地忍受着身上的伤痛。

他昏昏沉沉地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寒风刺骨，浑身又冷又痛。

他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找到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那是他娘亲临行前交给他的。他从布袋里取出一颗糖果，塞进嘴里。

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和疲惫，也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渐渐地，他再次陷入了梦乡。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四五岁的时候，娘亲带着他去河边玩耍，教他抓鱼虾，还带着他下水嬉戏。

娘亲总是嘻嘻哈哈地笑着，用她那双温柔的手，帮他擦掉脸上的脏东西。

那时候的娘亲，是那么的开心，总是笑着对他说：“小德最乖了，是娘最爱的孩子。小德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啊。”

“小德，你爹最近变了，他要跟别人跑了。你说娘要不要追着他？”

紧接着，他看到的是娘亲在床上哭泣，在厨房哭泣，在山上哭泣，在田地里哭泣。

他从未见过娘亲哭得如此伤心，他的心，也仿佛要跟着碎裂成无数的碎片。

娘亲每次哭过之后，就会变得更加暴躁，开始会骂人，甚至打人。

时间久了，他便开始不喜欢娘亲了，想要远离她。

在学院读书的日子里，他终于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安静。然而，命运弄人，他又遇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少年。他实在无法忍受，便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时的冲动，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在那段日子里，他也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狠狠地恐惧过。

他害怕那个人会死，害怕自己要因此偿命。

可后来，他却听到了有人救了那个少年的消息。

当他赶到那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娘亲。

娘亲似乎变了，不仅仅是变了，还变得有些痴傻，竟然认不出他了。

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直到娘亲要替他顶罪。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慌，但很快，他又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娘亲本来就应该那么做！

他想要离开娘亲，到别的地方去。

他想要建功立业，让娘亲过上她想要过的日子。

他为此而拼搏，为此而努力。

将军甚至告诉他，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可以回家一次。

尽管他并不想刚离开家就回去，可一想到能够回去见到娘亲，他的心里，就充满了高兴。

这也让他更加愿意去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张丰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他又稍微缓了一会儿，便起身，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从第一次吃到娘亲给的糖果开始，他就意识到，娘亲给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

每次受伤疼痛的时候，只要吃一颗娘亲给的糖果，疼痛就会得到缓解，而且，他的身体，也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壮。

如果说，在来到边境之前，他只能搬起五十斤重的石头，那么现在，他至少能够搬动两百斤的东西。

尽管他不知道娘亲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东西，但对他而言，这些糖果，确实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就从一个小兵，晋升为了十人队伍的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