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学堂风

张小花屏息凝神，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沈沃菊，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回答。

“那是自然要读书的，”沈沃菊语气平和，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孩子，不偏不倚，“你们这个年纪，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呢？”

她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咱们不去镇上，就在咱们村里。村长已经和其他几个村的村长商议好了，要联合起来在咱们村建一个私塾。以后孩子们就在私塾念书，等学有所成，再去镇上也不迟。”

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着方岚和苗浼说的，安抚意味十足。

方岚听闻此言，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村里关于建私塾的传言她不是没听过，但一直以为是茶余饭后的玩笑之谈，没想到婆婆竟然亲口证实了此事，不禁脱口而出：“娘，村长真的要做这事儿？”

苗浼也跟着附和，脸上写满了欣喜：“如果真能在这办个私塾，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不然孩子们上学后就得住学院里，这么小的娃儿，谁能放心得下？”

“太棒了！我能上学啦！还不用去那么远！”张煜年纪小，心思单纯，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立即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稚嫩的嗓音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弟弟的雀跃不同，张小花显得内敛许多。她眼眶微红，噙着晶莹的泪花，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腼腆而又幸福的笑容。

沈沃菊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张小花的鼻尖，带着一丝宠溺：“高兴就大声笑出来，别学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家子气，难看。”

“是。”张小花乖巧地应了一声，将沈沃菊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随即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般明媚动人。

方岚看着婆婆慈祥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觉得婆婆还是那个疼爱晚辈的婆婆，一切都没有变，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

苗浼也深有同感，看着沈沃菊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李小河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亲家母如此体贴周到，宽厚大方，她心里也感到由衷的满足和欣慰，忍不住感慨道：“我的女儿嫁到你家里来真是享福，以后就算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自从生病以来，她就一直被病痛折磨，唯一的愿望就是女儿能够过得幸福安稳。

现在她不仅被亲家母带回来治好了病，还亲眼见证了亲家母这般平易近人的模样，心中的喜悦和感激难以言表。

不过，病好之后她肯定是要回去的，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不能一直叨扰亲家。

而且在这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看看了。

“娘。”苗浼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她快步走到李小河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语气里充满了关切和心疼：“娘，您别这么说。”

李小河却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她笑着，神情自然而又坦荡：“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的是实话，又不是胡乱攀扯的。你婆母是个这样好的人，我是打心底里的安心。”

末了，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凉：“但我终究还是那苗大山家的人，这辈子都脱离不开的。只望我百年之后，亲家母能帮我捡尸啊。”

她伸出那只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满眼带着无助地盯着沈沃菊，语气中充满了恳求：“亲家母，你答应不答应？”

只要亲家母能应下这句话，她就算死了也能安心闭眼了。

沈沃菊注视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颤抖的手，心中思绪万千。她觉得现在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把一些话摊开来说。

上次和李小河委婉地提过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估摸着是不敢去想那些事情，选择了逃避。

但在沈沃菊看来，要她帮忙也不是不行，前提是李小河和苗大山之间必须彻底断绝关系，不能再有任何瓜葛。

她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如同上次一样，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和苗大山和离的打算？”

“和离”二字一出口，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院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孩子们，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

在世人眼中，“和离”不就是离开夫家吗？说白了和被休了没什么区别，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何况李小河只是苗大山的一个妾室，在许多人眼里本就死不足惜，现在竟然要和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要是和离之后还能好好地活着，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李小河也从未想过这事，不是说她自己愿不愿意，而是她的家人也绝对不会答应的，他们可不会接纳一个被休弃的人！

上次她听到沈沃菊提起此事的时候，就吓得不敢回应，想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赶紧养好身子，然后立马离开，不给亲家母添麻烦。

没想到亲家母这次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让她避无可避。

“亲家母，我知道您说这话是一番好意，但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啊！我被休了，就更没什么活头了。”李小河说着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

离开？她怎么会不想离开？

可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死于非命了。

苗浼就曾经在自己的村子里亲眼见过一个被休弃的女人，那个女人被夫家赶出来后，连自己的娘家都不要她，后来某一天，忽然就挺着大肚子死在了路旁。

那时，她没有听到有人说出一句可怜的话，反而都在唾骂：“天杀的腌臜货，死不死偏偏死在这儿，简直是恶心！”

“搞不好是被休了是因为在外面偷人呢，整日不做好，现在还死在这里，我们以后还怎么种田啊！到时候谁还敢嫁来我们村子啊！”

“死了还不让我们好过，快把她丢了！别脏了我们的地！”

丢了，就是随便用草席一卷，然后丢到荒山野岭里头喂狼吃，连一个像样的坟包都没有。

家里人甚至都不愿意承认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苗浼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她害怕自己的母亲也会遇到那样的事情，只能默默地跟着哭泣。

张秀文想到自己现在也是被休弃的身份，心中五味杂陈。

她目光不经意地看了沈沃菊一眼，兀自沉默了片刻，接着鼓起勇气，大胆地说：“休弃有什么可怕的？我不就是被休了，但婶子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

这话说得坦荡自然，大方得体，没有丝毫的扭捏和做作。

方岚吃惊地看向自从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怎么出门露面和说话的大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一番话，竟然能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

谁不知道这个大姐嫁人后最是温婉贤淑，就算是那次陈生冤枉她偷汉子，让她去跪祠堂，她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还以为大姐知道自己被休后，整个人都崩溃了，不想活了。

但大姐活到了现在，而且看起来还不错。

她之前一直以为大姐是因为没脸见人，所以才一直躲在屋里。

但现在大姐竟然说休弃没什么可怕的。

难道是娘和大姐一起睡的时候，娘说了什么话安慰开导了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