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祭亡女

白色的纸钱自妇人指间飘零，在空中无力地打了几个旋，旋即坠入翻滚着火舌的火盆之中，被那贪婪的火焰一点点吞噬殆尽。

恨吗？她的心头也萦绕着无尽的恨意。她的女儿，如花般的年纪，却惨遭横祸，命丧黄泉。而她的丈夫，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闭门修养的男人，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怕是早已搂着那个狐媚子，在温柔乡里颠鸾倒凤了吧，这种腌臜事，谁又会不知晓呢？

可是，她更怕死。即便那个狐狸精在她耳边低语，说她的女儿是被她的丈夫所害，她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她这一辈子，注定是如此的懦弱无能。

只能如同困兽般，默默地龟缩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偷偷地，祭奠自己那可怜的、早逝的女儿。

前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妇人，此刻早已六神无主，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的纷扰。

朱明面色鄙夷，用一种近乎讥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发髻散乱的朱氏，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之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氏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衫，语气平静地说明了自己想要前来吊唁朱芳雨的来意。为了能够进入朱家的大门，方才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与朱家仅剩的几个仆妇撕扯了许久，这才勉强挤了进来。

“吊唁？我们朱家可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你可是要做那高门贵妇的人，我们朱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朱明的话语尖酸刻薄，毫不留情，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嘲讽与挖苦。

“朱明你别忘了，朱家今日能住到这里，还多亏了我的功劳。”

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很快便将事态升级，将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当戚氏带着一众仆妇赶到朱府门前时，朱府门前早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朱明被人死死地按倒在地，而朱氏则被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护在身后。

肿胀不堪的脸颊，凌乱不堪的发丝，无一不预示着方才那场“战争”的激烈程度。

在看到这副狼狈不堪的场景时，戚氏的心中便已了然，这个没脑子的妯娌，终究还是不顾自己的身份，与朱明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即便戚氏在国公府一众妯娌中，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此刻也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婆母在出发之前，便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保住国公府的颜面，将朱氏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在赶来的路上，她也曾设想过，朱氏可能会撒泼耍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的愚蠢，完全将自己的身份抛诸脑后。

戚氏没有与朱氏说一句话，只是叮嘱身边的仆妇，让他们赶紧上前，将朱氏“请”回去。随后，她便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那位年轻的少女走去。

另一边，沈清玲正闷闷不乐地坐在马车里，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戳着景桓的小人，马车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沈清玲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车厢里。幸好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皮毛，这才没有受伤。

浅兰连忙钻出车厢，四处查探情况，很快又回到了车厢里。沈清玲这才得知，她们的马车竟然与沈清舞、沈清宁两姐妹的车驾狭路相逢，堵在了一起。

进退两难，只能下车步行。

当沈清玲看到两姐妹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的样子时，心中充满了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这才被朱氏的大胆举动所震惊。

姐妹三人匆匆赶到朱府门前时，戚氏正在与那位贵女交涉，而朱氏却不见了踪影。

见到戚氏安然无恙，沈清玲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沈清舞的目光四处搜寻着，似乎是在寻找朱氏的踪迹，而性子急躁的沈清宁却没那么好的耐心。

她迅速戴好帷帽，径直朝着戚氏走去，沈清玲两人无奈，只能紧随其后。

姐妹几人的到来，让戚氏感到有些惊讶。她有些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沈清宁的询问已经传入了她的耳中。

“大伯母，我的母亲在哪里？”

一提到朱氏，戚氏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只是温婉地笑了笑，对着对面的少女道了一声谢。

竟然连一丝脸面也没给沈清宁留下。

被大伯母如此无视，沈清宁的心中自然憋着一股气，正准备不死心地再次追问，衣袖却被沈清舞轻轻扯了扯。

她心头的怒火瞬间便熄灭了，再一看周围围观的百姓，沈清宁选择了沉默。

沈清玲努力地朝两姐妹身后躲藏着，意识到自己太过刻意，又故作镇定地站回了原地。

短短的功夫，一道锐利的目光已经从她的身上扫过。

这个人的感知力还是如此的敏锐，沈清玲内心苦笑。

站在戚氏对面的少女，一身干脆利落的骑装，鲜艳的大红色穿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的艳俗之感，反而衬得她肤色如玉，更加光彩照人。

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略显薄削的菱形嘴唇，略带英气的眉毛之下，是一双与眉毛气质截然相反的，多情而又妩媚的桃花眼。

少女的目光最初是锐利的，但在瞥到沈清玲的身影时，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又挂上了一抹甜美的微笑。

少女如此客套的对待，反倒让沈清玲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了。

要真说起来，她们两前世里第一次见面，算不上很愉快，那张充满幽怨与仇恨的脸庞渐渐与眼前少女的身影重合。

那是北陵太子妃，乃至以后的北陵皇后——安锦妤的脸。

那时安锦妤是唐樊钧的结发妻子，是北陵尊贵无比的太子妃。

她苦苦等候着远征在外的太子整整两年，最终等到的，却是被唐樊钧真正放在心底、从敌国带回来的她。

唐樊钧对她宠爱万千，不仅给她赐名：楚菁。更是为了她和老皇帝当面直峙，为自己求来了侧妃的位子。

国破家亡的时候，她的疯狂与决绝，至今仍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强行中断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沈清玲的眼角泛起了一丝湿润。

她竟不知道，安锦妤那个强势又嘴毒的女人，竟然也有过如此明媚动人的少女时光。

或许是沈清玲的目光太过专注与炙热，安锦妤不得不在与戚氏的交谈中，频繁地望向那个看着自己一脸复杂的少女。

待到戚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热情地感谢了安锦妤之后，安锦妤还是紧紧地盯着那个跟随在戚氏后面离开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