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阴阳局

那封藏于锦盒之内的密令，承载着北冥门不可撼动的宿命，一直被莫宇视若珍宝，妥帖地安放于心底最深处。直到他亲手料理完唐风见的后事，尘埃落定，方才颤抖着开启了那尘封的秘密。

盒中绢帛上的字字句句，如同一柄柄利刃，狠狠刺痛着莫宇的心脏，令他震惊，令他不解，更令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大明升，六合晓，万物春。

金乌欲上海如血，羿射九日，落为沃焦。

江韵十八岁生辰之日，汝务必将其除之，护门派周全。”

为何……这究竟是为何？为何偏偏要选择在江韵十八岁那一日，夺走她的性命……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吗？

此刻，莫宇终于彻悟了唐风见临终遗言中的真正含义，那句“人性难测，还是做足万全”，那句“如果先开了这盒，你可能就不会答应”，那句“等我死后你再打开吧，我要让你没有机会拒绝我”，以及那句重逾千钧的“莫宇……我要你现在起誓，以自己的性命与门派的将来起誓”。

师尊的临终嘱托，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回响，无数次将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衣衫。梦里，尽是他立下的血誓，是师尊语重心长的托付，更是北冥门派那不可违抗的沉重使命。

最终，在情感的无情拉扯与门派的至高利益之间，莫宇痛苦地选择了后者。

从那一刻起，莫宇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愈发冷漠无情，终日以深黑色的长衫示人，仿佛要将自己与这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命人种植了漫山遍野的洛神花，不惜耗费巨资，在北冥门派的重地之下，秘密修建了这座阴森可怖的地下灵堂。

为了那一日的到来，莫宇甚至亲自前往杜兰舟处，以重金求得一坛独一无二的洛神花酒。他亲自为酒坛题字、雕花，更是不惜心血，打造了蕴含阴阳壶机关的精巧酒具……

终于，在江韵十八岁生辰的那一天，他颤抖着双手，将门派秘制的剧毒“九泉散”，悄无声息地撒入了那杯早已准备好的鸩酒之中……

——

回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又如退潮般迅速消散，那锥心刺骨的疼痛感，让莫宇猛然惊醒，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毕竟，此刻的他，还有一个江晓元，尚未处置。

“阿虞……或者说，江晓元，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莫宇缓缓踱步至一旁的柜子旁，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其实，听江晓元说了这么多，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用“江晓元”这三个字，来称呼眼前这个他曾经疼爱有加的徒儿。

难道……我江晓元今日，终究要命丧于此了吗……

晓元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或许，早在踏入这间密室的那一刻，她就应该预料到自己早已插翅难逃的命运。只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师尊的决心。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云诗的身影，那个总是叮嘱她诸事小心、不要轻举妄动的男子，那个陪她四处奔波寻找线索、帮她洗清杀人嫌疑、为她挺身解围、将她保护在身后的男子，那个给她送药、为她精心准备生辰惊喜的男子……

云诗……或许，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了吧……终究，我还是没有好好听你的话啊。

“我已无话可说。我的武艺如何，师尊您心知肚明。身处这等戒备森严之地，我也深知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动手吧……虽然距离约定的江韵十八岁生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但迟到几日再死，倒也像是符合我江晓元一贯的风格。师尊，此刻，我将江韵的身体，以及一颗早已死去的心，一并还给您便是！”

江晓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语气中充满了决绝。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正如当初的江韵一样。

只不过，当初的江韵是为了爱情，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她江晓元，最多只是觉得，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一袭黑色长衫的莫宇，缓缓朝着江晓元的方向走来，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古朴的酒坛。

那是一个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洛神花，并镌刻着一个娟秀“虞”字的洛神醉酒坛！

那是一个内部蕴含着阴阳壶精巧机关的酒坛！

莫宇并没有回应江晓元那慷慨赴死的陈词，只是自顾自地从柜子上取下两个一模一样的精致杯盏，然后，将酒坛中的佳酿，缓缓倒入杯中。晓元敏锐地注意到，在倒酒的过程中，莫宇倒入其中一杯时，特意按压了洛神花心的机关，而另一杯，却没有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机关究竟是如何设置的？究竟是哪一杯酒里，蕴含着致命的剧毒？

莫宇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晓元满腹疑惑地看着莫宇的一举一动，心中充满了不解与不安。

只见莫宇神色复杂地将两个盛满佳酿的杯盏，依次递到了江晓元的面前：

“我们，就以这生死为赌注，来打一个赌吧。”莫宇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晓元，缓缓说道，“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任选一杯饮下。若是你喝下了有毒的那杯，那我也算是完成了师命，对师尊有所交代；若是你选择了无毒的那杯，那便说明你命不该绝，我便放你离开北冥，从此以后，你我师徒情分，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你可自凭本事离开北冥，但是，切记，永远不要再回来。”

莫宇似乎不忍面对江晓元的选择，说完，便痛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江晓元选择有毒的那一杯，还是无毒的那一杯。

江晓元看着眼前两杯一模一样的酒盏，心中充满了犹豫与挣扎，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究竟是哪一杯？哪一杯才是活下去的希望……

云诗……求求你，帮帮我……

江晓元将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冥冥之中，能够得到一丝指引。

这……这是什么……她忽然摸到胸口处，有一个硬物。她心中一动，那是云诗送给她的梨花簪！

由于门派之中束发不便佩戴簪子，她便一直将梨花簪与密室的钥匙放在一处。今日出发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将簪子顺手揣进了胸前，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你可别小看这梨花簪——银簪能验毒的，下次回北冥吃东西之前，先用它验一验，若是发了黑，可别嘴馋着吃喝进去了。”

云诗……谢谢你……

没想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还是你在暗中默默地保护着我……

江晓元看着莫宇转过身去，并没有留意她的动静，心中暗喜。她迅速地从胸口掏出了那支精致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朝着左边的酒盏中伸去。她记得，这杯酒是莫宇没有按压花心机关倒出来的。

银簪没有变黑！这说明，毒酒不是它！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又屏住呼吸，轻轻地将银簪末端，探向了右边的杯盏。刹那间，银簪的末端，迅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这杯酒，有毒！

江晓元迅速从一旁扯过一块红绸，将银簪擦拭干净，重新揣入怀中。此时，莫宇也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怕了吗？不敢选择了？”

“哼……我是怕你后悔放了我！”说罢，江晓元毫不犹豫地举起无毒的酒盏，一饮而尽。“果然是入口微甜，花香四溢，的确是好酒！只可惜……在江晓元看来，师尊您，根本就不配与江韵共饮此酒！”